查看原文
其他

毕业40年回眸 | 龚炳南:故意“尿憋醒”半夜啃书,我家三兄弟的高考奋斗史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0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本文作者

龚炳南,湖北鄂州人,1954年出生。1978年考入黄石师范学院(今湖北师范大学)政治系。此前下过乡、当过农民、做过新闻工作。1982年毕业后从事干部理论教育工作,直至2014年退休。


原题

难忘那年偷偷复习




作者:龚炳南



一年一度高考季,总会想起参加高考的那段经历。岁月无痕,沧桑有迹,蓦然回首,竟已年近古稀!

(一)


1977年恢复高考中考,是10月21日由全国各大媒体公布的。考大学,考中专,我们做梦也不曾想到过!一个多月之后,我们家有三人参加了高考中考。


大哥是1965年进高中的。由于“文革”,高中读了不到一半,但文化课基础比我扎实。加上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并在高中代过课,他最有希望考上大学。


我进初中的时候,“文革”已经开始。断断续续读了四年初中、三个学校;然后读了两年高中,于1973年1月毕业。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我们的文化课都学得差。所幸的是,“文革”前全县唯一的高中 —— 原鄂城高中的教师有不少调到我们学校,使我们的高中两年比其它多数学校都学得扎实一些。


大哥是1969年的下乡知青。之后不久,我们姐弟妹6人随父母下放到大哥所在的生产队。我高中毕业后,当过一年农民,随后成为公社通讯报道员,时称“土记者”。由于工作需要,文化知识的学习一直没有间断,这有利于后来参加高考。


三弟只读了初中。那时初升高是由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和组)推荐的。他们说我家已经有两个高中生,不能再有第三个,使三弟失去了读高中的机会。这让父母有些难过。在那缺衣少食、“读书无用”的年代里,父母总是竭尽全力让我们上学读书。对于三弟失学,父母也无可奈何。三弟1973年7月初中毕业,到1977年参加中考时,已经当了四年半农民,他考取的难度最大。


刚好在那一年,我们家准备拆旧房盖新房。建房材料主要是土砖、木材、油毡和红瓦。土砖是在农田里经过碾压、切割而成。得知恢复高考中考的消息时,土砖已经切好,码放在农田里风干。最耗时间的,就是将土砖用牛车(牛拉车)运回家里,往返一趟三里多路。我和三弟商量,大哥考大学的机会可能就这一次了,让他全力复习备考,运砖的事不用他操心。


那年我们公社机关有两人报考,公社党委对于我们备考很支持。从11月8日开始,让我们脱产复习,一直到12月6日走进考场。生产队也给了三弟他们几个报考的孩子十几天停工复习。我和三弟利用这一段时间,白天复习和休息,晚上跟父亲一起运砖到凌晨。到11月底,所有建房材料都已备齐,计划在高考中考结束后着手盖新房。


1977年12月6日开始,我们三兄弟参加了“文革”之后的第一次高考中考。我和三弟自知准备不足,难免落榜,因此在考场上并不感到紧张。这次考试只有大哥如愿以偿,被武汉师范学院(今湖北大学)数学系录取。我们家终于有了大学生!


我家老屋,建于1977年底。这张照片摄于2017年初,这是我为它最后一次拍照。不久由于征地被拆除,甚为遗憾


(二)


首次高考落榜,虽在预料之中,却也心有不甘。恢复高考之前,我的高中同学少数被推荐上了大学,大多都还在农村。1977年少量同学参加了高考,录取了两人,我希望自己成为第三人。


1978年元旦刚过,我就着手复习。当时高中毕业刚满5年,已是鄂城县东沟公社(今鄂州市东沟镇)机关的工分加补贴干部,俗称“亦工亦农干部”。那时,农村户口的青年转为“国家干部”,都是农村户口不变,月薪36元拿回家全部交给生产队记工分。日常生活开支,则来自生活补贴和下乡补助。


那一年,我与公社“二把手”朱书记一起住队蹲点。70年代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喊得最响亮的口号就是“扎根农村干革命”,而“跳农门”则被认为是不光彩的。我自1970年随父母下放,就从未想过在农村呆一辈子。特别是1976年年初开始,被湖北日报咸宁记者站借用一年多,使我更难安于现状。但我不愿落下不安心农村的名声,于是一面偷偷复习备考,一面尽职尽责蹲点。


从公社机关到蹲点的生产队,相距十几里,我当时主要就往返于这“两点一线”。在公社机关,单身宿舍十分自在,我一有空就闭门读书。为防“不速之客”,总是半开着一个抽屉,桌面放一本打开的《红旗》杂志。若有人敲门,就赶紧把复习资料关进抽屉,摆好《红旗》,再去开门,跟做贼似的。


然而,能够如此做“贼”的机会并不多。按照规定,干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必须达到“一二三”,即县、公社、大队干部每人每年分别完成100、200、300个劳动日(白天8小时或晚上6小时计一个劳动日)。那时的干部可不敢做假,劳动日期、事项和工时,都是由生产队长记在自己的工分簿上。一年为了记满200天,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生产队。无论晴天雨天风雪天,一般都在田里地里会场里。农忙季节经常开夜工,为的是多记几个劳动日。好在朱书记工作忙,经常不在点上,我能忙中偷闲看看书。


俗话说,“前半生睡不醒,后半生睡不着”,我那时不满24岁,正是“睡不醒”的年龄。加上白天累了,一到晚上就犯困。为了减少无效劳动,也为了不让朱书记撞见复习备考,我尽量早睡早起。没有闹钟,容易一觉睡到天亮,我就睡前多喝水,凌晨两三点钟非憋醒不可,然后复习两三个小时再睡一会,天大亮就得出早工了。


大约在5月上中旬,公社机关复习备考的增加到了五人。“同盟军”多了,我的复习才由“地下”转入“地上”。到了6月初,公社党委决定让我们几个报考的脱产复习。我这才如释重负,竭尽全力最后一博。


1978年4月记事。从1976年开始,64开本农家历每年一册,用于记事


(三)


偷偷复习的经历,使我对脱产复习倍加珍惜。


我的高中两年是在鄂城县杨林湖中学度过的。这所学校的前身是杨林湖农业中学,有几十亩田地,公社农科所就设在这里。我在农科所借了一间空房,打扫干净,摆了床铺,挂了蚊帐,备了桌子和椅子,开辟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我偶尔到学校听听课,但大部分时间是按照各科老师的要求,主攻复习资料。


开始一段时间的气温是适宜的。但随着盛夏的来临,逐渐酷暑难耐。那时没有任何散热、降温的电器,包括电扇。更难熬的是,没有纱门纱窗,夜晚的蚊虫异常猖獗,蚊香基本不起作用。为了散热,白天尚可赤膊上阵。但到了晚上,不得不穿长裤长褂以防蚊,双腿泡在没膝深的水桶里以降温。


为了灭蚊驱蚊,每天刚刚天黑,我用农用喷雾器在房间里喷洒“敌敌畏”(一种农药)。每次喷完之后,门窗紧闭一二十分钟,屋内的蚊子全部被毒死,再打开门窗通风。由于“敌敌畏”的气味只能慢慢散尽,两三个小时之内屋外的蚊子不敢进来。等到进来的蚊子多了,就只好躲进蚊帐里。


从6月5日正式脱产到7月20日走进考场,每天除了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三餐饭,我几乎没离开过那个房间。那一个半月,我没理过发,离家一里多路也很少回家。母亲见我消瘦了许多,心疼不已,问我:“瘦得这很,是不是冇吃饱啊?”


在我复习备考期间,湖北日报咸宁记者站的老李、老刘先后给我写信,鼓励我尽最大努力。6月上旬,老汪到鄂城县采访,8日特地来到杨林湖中学,在学校的客房住了一晚,我们聊了很久。我很感激他们,唯有加倍努力作为回报。


好不容易熬过了45天。7月20日,我作为全国610万高考大军的一员,走进考场。这次参加高考的体验与上次大不相同,期望金榜题名,故有些紧张。由于复习比较扎实,准备比较充分,考场发挥基本正常。


我报考的是文科,1978年湖北高考文科录取分数线为300分,我的总分310分。此前,包括“文革”前,高考分数是被列入保密信息的,考生本人及其所在中学均不知情。1978年按照邓小平的指示,首次公布高考分数。


我很想成为大哥的校友,因此第一志愿为武汉师范学院历史系,但未达到该校的录取线。第二志愿是华中师范学院黄石分院政治系,有幸被录取。当年底,该校更名为黄石师范学院。我们毕业后,又有过两次更名,即湖北师范学院、湖北师范大学。


1978年我们公社机关参加高考的五个年轻人,只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在这五人里,我的智商也许不是最高的,文化课基础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我肯定是最用功的,正所谓“天道酬勤”。当我手捧录取通知书时,想起初考失败时的心有不甘、偷偷复习时的提心吊胆、最后冲刺时的浴汗奋战,大有噩梦醒来是早晨的无限感慨!


在我参加高考之后不久,三弟参加了中考,也顺利过线,被湖北省咸宁地区(今咸宁市)卫生学校检验专业录取。年近八旬的外祖父说:“果子(三弟的小名)种了五年庄稼,还能考取学校,真是巧事!”


那两年的高考录取率很低,分别为4.9%、6.6%,创下中国高考史上的最低录取率。中考录取率也不高,那时能够考上中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 一家考取三个大学生”(实际是两个本科生一个中专生),在我的家乡曾经为人们津津乐道。到了八十年代,从我们家三间土砖瓦房里,又走出两个大学生。


2016年父亲九十大寿,七兄妹与父母的最后一次合影。后排:大哥(中)作者(右二)三弟(左二)


(四)


1978年,我们家一下少了三个壮劳力,经济来源减了一半。因此,“一家考取三个”,对于我们家来说是喜忧参半。


大哥是1971年成家的。之后不久,父母为他盖了三间土砖房,让他们单独过日子。他考上大学时,已有两个孩子,大的不满五岁,小的才三岁多。入学前夕又添一子,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双喜临门,我们全家都为他高兴,更为他一家人今后的生活担忧。


那时的大学、中专免收学杂费,师范生还免收伙食费。大学四年,大哥不仅没用家里一分钱,还得从伙食费、助学金里挤出回家的路费,以及用来买牙膏牙刷书籍的零花钱。每到寒暑假,他就回到生产队里赚工分。1981年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俗称“分田到户”)以后,他家有十几亩田地。每逢假期,大哥便是家里的主劳力。


我和三弟考取大学、中专时,大姐早已成家,四弟五弟还在读中小学。我也是师范生,跟大哥一样,大学四年没要家里资助;三弟读的是卫校,则需要家里负担生活费。七口之家,四个上学,仅靠父母和妹妹挣工分,日子过得很艰难。


妹妹比三弟小四岁,于1977年7月高中毕业。后来听母亲说,我和三弟考取以后,母亲曾经劝她参加考试,考不起大学考个中专也好。妹妹当时就哭了,对母亲说,我要是真的考出去了,哪个赚工分呢?那时,不满20岁的初、高中生都可以报考中专。妹妹高中毕业不久,如果参加中考,应该可以过线。但是,为了减轻父母和嫂子肩上的担子,为了让三个哥哥顺利完成学业,妹妹放弃了“跳农门”的机会,成为了大家庭里的主劳力。


分田到户以后,父母这边也有十几亩田地,加上大哥那边,总共30亩左右,全靠父母、嫂子和妹妹耕种。同时,还要照顾大哥的三个孩子,以及大姐的双胞胎。


那些年,如果说带孩子最累的是母亲,那么干农活最苦的是妹妹。单说插秧这项农活。大约30亩田地,一半是水田,妹妹插秧最多。插了早稻插中稻,再插一季晚,收割了早稻又插晚稻,之间的间隔时间都不长。加上田间除草施肥打农药,脚手长期泡在水里,手指间脚趾间都溃烂了。由于长期弯腰插秧,面朝黄土背朝天,颈椎腰椎难免受损。后来,出现颈椎骨质增生、腰椎间盘突出,都与此有关。


在我大学毕业40周年之际,回忆起参加高考的这段经历,无比庆幸我们“新三届”赶上了一个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好时代,无比庆幸我们三兄弟生在了一个勤善和美、同舟共济的好家庭!40多年过去了,虽盛年不再,然青春无悔!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卌年:恢复高考记忆

张伟光:我以“戴罪之身”

考上人大新闻系

张建军:两次高考两次录取,

一个新兵的意外之喜

陈侃章:"跨六奔八"的77、78级

1977年高考试卷"蹿红",

网友感叹我也能上清华北大

1977年北京全真试卷,

你能得多少分

李辉:晒晒我的高考试卷

陈平原:再写不出比高考作文

更有影响的文章了

王为崧:有贵人相助也有人使绊

李杜:一张小饭桌送走四个大学生

张小雪:小学毕业生圆了大学梦

陈建功:大潮涌入未名湖

犹在隆隆回响

毕无非:刻骨铭心的冬季高考

王荣发:从红旗河到丽娃河

李希跃:我们家有六个77级

周维平:我从草原来

侯建中:命运魔术把车工变为法官

谢思敏:睡在李克强上铺的兄弟

杜欣欣:我差点失去信心中途弃考

林侃:求学之路跌宕起伏梦碎梦圆

高宽众:我考上了政法界“黄埔一期”

侯建刚: 歌乐山下的"西政78级神话"

周大伟:高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夏玉和:走进心目中的大学

张晓岚:那年我差点没通过政审关

孟国治:从打入另册到跃过龙门

詹国枢:高考改变我们全家的命运

翁大毛:难忘我的高考岁月

舒修:复旦新闻系墙报“前哨”

冯印谱:黑五类子女的大学梦

魏达志:艰辛的求学之路

袁晞:1978年那个炎热的夏日

邓天雄:我的高考一波三折

汪瀰的故事:坎坷求学路

蒋蓉:啼笑皆俱的高考往事

梁志全:火车旅行让我茅塞顿开

吴畏:我的高考,1978

王治平:我的大学时代

李秋零:机会来了就要抓住

北大教授牛军口述当年高考经历

骆小元追忆上大学:

生命复苏心灵飞扬

庞松:我们共同经历的年代

周振华:拼搏三年走进心中圣殿

曹放:感恩时代的幸运

于泽俊:同学被父母逼迫退学了

段英贤:保存40年的一张准考证

周林林:老师押中了作文题

赵凡:那年16岁我跳级参加高考

陈海贤:17岁那个炎热的夏天

张效雄:兄妹三人同赴考场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