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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宋文艳:独自夜行十里山路,只为问清高考成绩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5-2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1978年夏的作者

宋文艳,1960年出生于东北吉林。1977年高中毕业后,到福建闽北山区上山下乡。1978年9月考入厦门大学化学系,1982年毕业后在福建农学院(今福建农林大学)任教。1984年考入厦门大学化学系攻读硕士学位,1987年毕业后到厦门大学出版社工作。先后任厦大出版社理科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


原题

再见吧,甘蔗田



作者:宋文艳



01
1977年7月,我刚刚高中毕业,就来到福建闽北山区——南平巨口公社插队,成了共和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批知青。
巨口是南平市最边远的一个公社,与古田县交界。我所在的慕坑大队(今余庆村)到公社所在地则还须走十多里山路。下乡后,我和知青伙伴们先是参加紧张的“双抢”,接着是上山收拾油茶田,整整埋头劳动了四五个月。
12月中旬,我在没怎么复习的情况下,和大队的知青们一起懵懵懂懂地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最后以四分之差落榜。这让老爸好一阵伤心,在他眼里,这个当着班长、成绩也总是拿班级第一的女儿肯定能考出好成绩,却完全不知道学制缩短后高中学的课程有多浅。
第一次高考铩羽而归,我灰头土脸地回到大队继续劳动。冬天是农村修水利的时间,我每天和社员们一起挖土、挑土,整修沟渠,筑牢堤坝。
转眼就到了来年四月,春天来了,桃花开了,1978年高考也即将来临了。南纸中学开办了一个高考补习班,我借机回城和应届生们一起上补习课。此后三个月,我恶补了数理化知识,做了许多从没做过的习题、难题,终于在七月下旬信心满满地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二次高考。
1978年高考是第一次全国统考,或许是为了兼顾全国各地考生的不同水准,卷子似乎出得并不难。进入考场、拿到试卷后,我发现这三个月的补习实在太管用了。数理化考题大多似曾相识,因此,我比较轻松地完成了各科的考试。
考试结束后,考生们大都留在城里休整,我因为自我感觉不错,并惦记着“大队评语”的问题,便早早搭乘长途车赶回公社,再徒步走回大队。也顾不得复习时“白加黑”的辛苦,迅即投入了“双抢”的后半程劳动。
此时虽是夏收夏种的农忙时节,但知青点的人却大都以参加高考为由跑光了,只剩我和另一位女知青,还有帮我们做饭的一对夫妇,显得十分冷清。每天天不亮就有村民来叫早,时常月亮爬上山才收工,就这样没日没夜、披星戴月地干了一个月。
八月下旬的一天,因为山里的活都干完了,社员们难得在村边的“洋面田”干活,所以收工比往日早。我回到知青点梳洗完毕,到大厨房洗衣服,忽然听到门外一片嘈杂,接着听到有人跑到水槽边大喊我的名字:
“文艳,你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了全公社第一名!”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她却十分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
虽然这次高考自己觉得考得不错,但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还是有些意外。我乐得不行,同时也急于确认成绩。看我着急,大家七嘴八舌地帮我出主意,让我赶到公社去问问。
夏天天黑得迟,虽然已经六点多了,可天还是很亮。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晾好衣服,就往公社赶。从慕坑到公社有6公里路,如果走山路可以少走一公里,为了尽早赶到公社,我选择走山路。
刚进山时,路上还能陆陆续续看到收工的农民,可走着走着就没人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各种动物的叫声跟着此起彼落,我心里很是害怕。但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于是我横下心来,硬着头皮往前走。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开始大声唱歌,让歌声盖住动物的叫声,就这样一边跑一边唱,直到看见马路上昏暗的灯光才停下来。
赶到公社时,公社早已下班,怎么办?我孤独地在办公楼里转来转去,终于看到一间办公室里有人,便赶紧向他打听,要找谁了解高考成绩?他告诉我管事的人已下班了,但可以去找公社副社长的爱人打听一下,因为这次她也上线了,肯定知道具体情况。
随后,他把我带到这位副社长家,并向他爱人说明了我的情况。他爱人一听也很高兴,她告诉我,全公社包括我和她共有4个人上线,我的成绩最好,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后来,她不仅带我到公社食堂吃了晚饭,还把我安排到公社招待所住了下来。她告诉我,另外那两个上线的知青,他们父母所在单位明天有车来接他们回城,我们可以跟他们的车一起走。
第二天,我和她(我称为大姐)以及那两位知青一起高高兴兴地乘坐工厂的吉普车返城。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体检、填报志愿。我因为化学分数考得最高,就报了厦门大学化学系。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厦大化学系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回公社办理户口、粮食迁移手续时,听公社的人说,那位大姐上了师专,那两位男生一个去了福大、一个去了南航。我心里对那位大姐一直心存感激,彼此素昧平生,却那么无私地帮助我这么一个冒失的丫头,真是难能可贵。可惜当时没有留下她的通信地址,之后无法再联系,至今想来心里仍觉过意不去。
1970年代的厦大校园
02
1978年秋天,我来到了心仪已久的厦大。当时的校园还很空旷,林荫大道两旁都是菜地,绿油油的一片,一派田园风光。
我们女生都住在丰庭楼,每天都要穿过菜地到化学食堂吃饭。虽说也有宽阔的大马路可走,但要绕道,而我们这些爱学习的女孩子舍不得花那么多的时间在路上;虽然走菜地可能会让自己的鞋沾上泥土,不大雅观;虽然没遮没挡让太阳曝晒可能会伤了皮肤,留下瘢点,可那时,素面朝天的我们全不在乎这些——对于已被耽误多年的学子们来说,毕竟时间更为重要。

入学之后(1978年冬)
不知何时,菜地里的菜全被摘光了,取而代之的是叶子又阔又长的甘蔗。这些甘蔗的生命力极强,不见农民们怎么关照,却长得特快。转眼间,甘蔗长得有半人高了,要穿过甘蔗田去化学食堂吃饭也越来越困难了。
逐渐地,大家开始改走大道。但我依旧关注着这些甘蔗,因为它就是我梦中的“青纱帐”。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我,从没见过抗日小说中游击队员们出没的青纱帐,眼前这片随风摇曳的甘蔗也算弥补了我心中的那点缺憾。
夏天来了,农民开始收甘蔗了。很快,女生宿舍里就堆满了长短不一的甘蔗,每个同学的脸盆都成了“垃圾桶”,人人手持一根甘蔗,“咔嚓”“咔嚓”啃得不亦乐乎。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甘蔗也算得上“补品”了。
那时,化学系食堂仅仅只有几个窗口。随着77、78级学生的到来,这个N年以前建成的食堂已显得太小了。一到用餐时,总是排起望不到头的长龙,若不抢先几分钟,就得排它20分钟!想想我们这些在“以粮为纲”年代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谁的肚里不缺油水,挨到第四节课,早已是“饥肠响如鼓”;再想想我们这些被荒废多年的“新三级”,谁不惜时如金。20分钟可以多背好几个单词,也可以看好多页的小说(文艺库里有那么多的名著,不抓紧何时看得完)。
为了不虚度光阴,为了不“忍饥挨饿”,大家一下课便都急不可待地“杀”向食堂。一看到有人加快脚步,其他人便跟着学样,于是大家伙儿的步伐便越来越快,手里拎的餐具袋也跟着“叮当”作响,场面十分壮观。久而久之,个个都练成了“飞毛腿”。
每当听到“铛—铛—铛”的下课钟声从大礼堂传来,“群贤二”的阶梯教室里便像决了堤的潮水一样冲出一群学生。他们一个个箭步如飞,仿佛在进行一场“竞走”比赛,而终点只有一个——化学系食堂。
后来我留校工作,每当我经过化学食堂,似乎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往里张望。化学食堂早已“物是人非”,没有了匆匆的脚步,没有了长长的队伍,也没有了熟悉的面孔和身影。在宽敞明亮的食堂里,年轻的学弟学妹们慢悠悠地一边用餐一边看电视。在物质极为丰富的今天,他们已不知何为“饥肠响如鼓”,更不必事事匆匆,他们可以充分享受浪漫的大学生活。

大一女生(1979)
03
入学后,蔡远智老师便是我们化学78级三班的班主任。她的外表文静秀气,说起话来也十分柔和,但对工作却格外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还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虽然身为师长,但她的年龄也只比我大七八岁,比班上的“老三届”王美大姐还小了几岁,倒像是邻家的大姐姐。在我印象中,她通常都是以商量的口气与同学谈话,从不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担任班主任的同时,蔡远智老师还带我们班的无机实验,并配合任课讲师上习题课。带实验时,她对同学们的实验准备工作和操作步骤要求十分严格,不允许丝毫的马虎。这种严谨的作风,让我至今受益匪浅。
一到厦大,就听说厦大海边有一座胡里山炮台,那里有一尊克虏伯大炮,号称是国内最大的“炮王”(当时尚不知是世界最大)。于是,我和几个女同学便“蠢蠢欲动”,想找个时间去看看。可当时厦门还是海防前线,前沿公路上有哨所,胡里山炮台门口还有哨兵站岗,这么多重的关卡,可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这“炮王”就像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寻常百姓难得一睹其“芳容”。

歌舞排练(1979年元旦,作者为后排右二)
1979年春的一天,班主任蔡老师向大伙儿宣布了一条好消息:全班同学要集体去参观胡里山炮台。大伙儿可高兴了,只是不明白当地驻军何以对我们如此“开恩”?原来到我们班进修的一位老师是个女军官,她与胡里山的驻军很熟悉,便帮班级走了个集体后门。
那个周末,全班人浩浩荡荡地向胡里山炮台进军,一路上有女军官关照,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这胡里山炮台果然是个好去处,里面古树参天,战壕密布,扼守着厦金海上交通要道,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军事要塞。
尤其是那尊德国克虏伯公司制造的“炮王”,静静地卧在专门为其修筑的炮台里,历经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依然保存得非常完好。其身躯之高大、光彩之耀眼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由于禁止拍照,我们只能用手触摸来证实这一切。看完“炮王”,我们还参观了清兵营和当年国民党兵的战壕。
胡里山的风景真美,不仅海面十分开阔,海水也干净得多,海边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礁石。于是有几位同学悄悄爬上去拍照,先是偷偷的,后来就半公开了。而哨兵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发现“敌情”,马上就冲上前来,不由分说要缴走一位男生手上的相机,并将其胶卷曝光。
好不容易拍到的珍贵镜头,哪能随便被缴走、曝光?这位男生据理力争,不肯放手,两人几乎快打起来了。蔡老师与女军官赶紧出面,平息了这场争执。结果自然是以学生检讨而告终。虽然大家没能拍成照片,但毕竟看到了炮王的高大形象和“清兵营”的十八般武器,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不久,厦门前线成了经济特区,两岸对峙的炮声也已平息,胡里山炮台成了厦门著名的旅游景点,那尊“炮王”也撩去了面纱,将其“芳容”展现在游客面前。后来的游客自然想不到当年来此一游有多么困难,我们自然也想不到两岸关系变化得这么快,否则当初也用不着如此迫不及待以致大动肝火,不就是迟一些拍照吗?
大二后,蔡老师不再担任我们的班主任了,但她仍时时关心着班上的每位同学,一些女生也常上她的宿舍找她聊天,说些心里话。
1982年夏天,校园甘蔗田里的甘蔗收完了,我们也快毕业了。望着眼前光秃秃的田野,望着即将别离的同学,我的心情不免有几分惆怅。离开厦大后,日里梦里,我仍常常思念着厦大校园里那片青翠的甘蔗田,也常常回味起那清甜爽口的甘蔗的味道。

两年后,当我重返母校读研究生时,校园里的甘蔗田不见了,有一半“桑田”已变成“沧海”——美丽的芙蓉湖。而今,另一半“桑田”变成了嘉庚楼群——五幢巍峨壮丽的建筑物。美丽的田园风光消失了,厦大已进入现代化,而我却依依不舍地在心里说:再见吧!甘蔗田。


(本文摘自《回眸高考四十年:77、78级大学生入学四十周年纪念》,厦门大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本文略有删改。)


转载自微信公号科举学与考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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