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日丨易桂鸣：美军登陆台湾的“海堤行动”，为何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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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易桂鸣，曾经下乡插队4年，1977年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编辑青年刊物近10年，自费留美获硕士学位，现为资深审计员、居美东。

原题

美军在台湾的

“海堤行动”

作者：易桂鸣

写在前面：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

在日本投降77周年的日子，本号刊发易桂鸣先生的一篇文稿，揭秘为什么当年美军没有实施占领台湾的“海堤行动”……

福兮祸兮

罗伯特·希克斯1922年4月8日出生于一个在上海经商的美国商人父母家庭。他一直到了13岁才从上海回到美国上学。希克斯因此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和普通话。1938年，在大学读书期间，希克斯应征入伍，成为一名海军陆战队预备役队员。因为学业成绩优异，16岁半那年，希克斯获得奖学金进入哈佛大学。他专攻远东语言和历史，完成有关中国地区的研究后，获硕士学位。因为能说多种语言，他是军队急需的特殊人才。1943年，希克斯中断学业，正式成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希克斯接受数月的日语训练后，成为一名战地情报官和日语翻译，被派往菲律宾战场。

希克斯在菲律宾的主要工作，是审讯从血腥的瓜达尔卡纳尔岛、塔拉瓦环礁、塞班和天宁岛战役中捕获的俘虏。希克斯的这份工作充满挑战性。因为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日军士兵投降，而不是让他们战死或自杀。在著名的塔拉瓦环礁战场上，岛上有5,000名守岛士兵，战斗结束后，希克斯发现，仅剩下19人让他把他们送往珍珠港。

希克斯在塞班岛

在塞班岛一役，希克斯利用公共通讯信息，很快找到岛上许多躲藏在岩洞里的日军士兵和本地居民。他通过说服，阻止这些人自杀，鼓励他们投降、放下武器。希克斯在战役结束后受到嘉奖，被授予铜质奖章。

美军攻下塞班岛后，希克斯得到消息，台湾将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希克斯对入侵台湾的前景很期待。因为攻打台湾，意味着美军将逼近日本本土，结束战争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另外，登陆台湾，对于他有着象征性的意义：他离出生地中国上海的家更近了。

希克斯后来进一步了解到，美国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于1944年6月21日，发布了一个代号为“海堤行动”的作战方案（初稿），注明“绝密”和“仅限军官传阅”。该方案的大纲明确表示，美军为了加快打败日本、直捣黄龙的步伐，确认美国的下一个军事目标为台湾。美军规划占领日本的途径：呂宋岛 - 福摩萨（今中国台湾）- 中国沿海。拟定占领台湾的日期：1945年10月15日。

“海堤行动”将是人类史上最大的一次军事入侵行动之一。由于预计日本人会顽強反抗，该计划设定为一个有500,000士兵，4,000艘军舰，数千架飞机参与，海、陆、空三位一体的战役。

1944年的台湾（日本人称之为“福摩萨”），作为日本帝国“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已经被日本殖民49年。自太平洋战争之始，台湾就已经被证明对于其殖民宗主国日本十分重要。台湾为日本帝国的战争机器贡献良多。台湾的海港和机场，为日军在菲律宾、马来半岛和印尼的战场，源源不断地提供大量的人力和物资。台湾，是日本与东南亚之间转运部队的中转基地。台湾不仅是一个绝佳的资源储存地，还生产日本所需的大米和其他食物。对于日本帝国来说，台湾是日本的粮仑。

台湾为日本帝国战争机器的贡献，还表现在它为日本军队提供了大批人力资源。无数台湾土著人口被日军征召入伍参战。仅在1941年和1942年，台湾人被招募到日本帝国陆军，派往菲律宾战场，在与美军作战中起到重要作用。台湾土著人士兵，被专门招往克雷吉多岛和巴丹岛与美军作战。

尽管如此，直到1944年，对于大多数台湾人来说，硝烟弥漫的太平洋战争，仍然是只发生在电影新闻短片和报纸的消息里。到了1944年下半年，世界的另一面正在发生剧变，台湾从一个安全、默默无闻的大海岛，变成了一个对同盟国领导人来说十分重要的战略要点。

华盛顿的官员们认为，台湾将是美军期待已久的入侵日本本土的关键起点。美国人成功入侵法国，麦克阿瑟将军的陆军和尼米兹的海军，日以继夜攻打日军从马里亚纳到西新几内亚的内防卫圈，接下来的问题是：下一个战场在哪里？

美国海军总指挥欧尼斯特·金上将坚信，下一个战场在台湾。金上将认为，夺取台湾，是抑制日本的关键。一旦拿下马里亚纳、福摩萨和中国沿海，日本南部的所有海、空交通将被揑断。美国三军联合参谋本部在1943年春拟就的“打败日本的战略计划”中，已经预计到入侵台湾的必要性。盟军入侵欧洲的军事胜利，使入侵台湾显得更加真实和可行。“海堤行动”方案因此适时而出。这个作战计划的详细大纲，包括入侵福摩萨和厦门的假设、目标和大规模陆、海、空入侵的后勤保障。

把台湾从日本帝国军队的供应链和转运中枢中清除，台湾还可以为美军提供进出中华民国政府控制的中国东部沿海机场的便利，同时美军轰炸机还可以利用台湾的位置，作为攻击日本本岛的便捷出发点——对参谋本部的计划人员来说，控制台湾的吸引力太大了。“海堤行动”称：“成功实施入侵计划，将使我们的军事力量建立一个可以对日本任何地区进行轰炸的有利位置。”

为了入侵并占领台湾，美国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计划配备战争史上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进攻军力。陆军配置302,000人的攻击部队，由飞机和战舰配合的海军陆战队100,000，足以匹敌1944年6月6日法国诺曼底登陆。根据入侵的战斗规模，后来估计所需要部队的人数还要更多，也许要500,000……

“海堤行动”作战方案细节错综复杂，恰恰是因为入侵的规模太大、代价太高，台湾最终避免了美军武力入侵的血腥绞杀。这个作战计划，预计所需兵力数量，超过当时整个太平洋地区可获得兵源的人数，计划不得不延迟，等待欧洲战场结束，然后把部队大规模转运太平洋。针对这个情况，美国远东陆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提出一个快捷、更容易攻打日本的方案：绕开台湾，攻夺吕宋岛，然后直取日本。麦克阿瑟将军的方案，对军队计划人员而言，颇有说服力。因为这个方案所需兵力少得多，伤亡可能会更小。

进攻日本的一个战略吸引力和假设之一是：美军可以利用盟友中国控制的华东空军基地，实施对日本本土的轰炸。随着日军先发制人的袭击（这里指的是日军在1942年5月发动的“浙赣战役”），这个条件不复存在。因为日本政府正确地猜测到，美国政府要支持实施从中国入侵日本的战役。于是，日军在东京第一次被美国轰炸机袭击后，先釆用先下手为强的手法，在华东地区发动攻势，一举占领了中国东部沿海所有的飞机场和港口，排除了美军从中国袭击、入侵日本的便利和可能性。

盟军反攻日本路线图

“海堤行动”后来之所以被束之高阁，据说决定性因素是麦克阿瑟将军。1942年从菲律宾撤退时，麦克阿瑟将军曾经对美国媒体说过一句狠话：“我一定会回来！”攻占台湾的选择，威胁到麦克阿瑟将其戏剧性的誓言兑现的可能性。所以他使出浑身解数，反对“海堤行动”方案，宁愿选择菲律宾群岛“跳岛”作战方案。麦克阿瑟将军并非目光短浅，他的心结是要重新征服菲律宾——“重返菲律宾”的强烈愿望，促使他排除了任何其他战略选项。

历史学家后来猜测，这实际上是罗斯福总统与麦克阿瑟将军私下达成的一个交易。麦克阿瑟将军是一名深受美国公众欢迎的著名人物，罗斯福面临1945年大选，为了获得麦克阿瑟将军的支持，赢得他的粉丝的选票，罗斯福以支持麦克阿瑟将军入侵菲律宾的选择作为交换条件。1944年7月，在珍珠港的一次高层三会议上，罗斯福表态支持麦克阿瑟的方案，取消针对台湾的“海堤”登陆行动，改为登陆菲律宾的吕宋岛、琉球群岛及硫磺岛。

历史分析人士认为，“海堤行动”计划人员预料入侵台湾将出现巨大伤亡，是影响决策制定者的最后决定性因素。

1944年10月3日，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正式宣布：放弃入侵台湾的“海堤行动”，选择麦克阿瑟将军重返菲律宾的“跳岛”作战方案。尽管如此，从1943年至1945年，台湾仍然是美国空军空袭的目标。“海堤行动”作战方案被放弃，台湾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破坏，数以万计的平民、日军和美军士兵的生命得以幸免——美国海军陆战队少校情报官员罗伯特·希克斯便是其中之一。希克斯后来回忆说：“战后我才发现，我所在的海军陆战队第二师，原来被安排为登陆台湾的先头部队。‘海堤行动’方案的取消，大大增加了我活着从战场回来的机会。”

“海堤行动”被放弃，希克斯经由台湾重返中国的梦想受挫。但是，他最终还是于1949年到了台湾，成为美国驻华大使馆的武官。希克斯在一份简短的个人回忆录中写道：“1948年我被重新分派往上海总领事馆，上海总领馆迁往台湾后就成美国大使馆。”

希克斯在1949年~1951年间，担任美国驻台北大使馆的公共事务官员、美国新闻总署驻台办事处主任。希克斯因此与台湾建立了长达50多年的关系。希克斯除了担任管理顾问之外，他一直在收集、研究有关“海堤行动”信息，计划撰写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有关此一内容的文章。因为他自己差点卷入这个注定要写入史册的战役。令人遗憾的是，作为二战最吸引人的“假如发生”的历史片段，现在知道的人不多。

“海堤行动”使用的台湾地图

“海堤行动”

台湾南部海岸，如今满溢台南热带秀丽迷人的魅力。但是，70多年前，美国国防部军事战略规划员，为屏东县海滩今日台湾人民的户外休闲中心，准备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计划。在一份台湾地图上，他们标注了海军火炮弹幕、低空扫射、凝固汽油弹袭击、部队登陆等等。这个原本“绝密”的“海堤作战计划”，显示美国用武力把台湾从日本殖民统治者手中夺过来的分步实施计划。

（1）使敌人致盲：“行动开始之前，福摩萨和澎湖列岛的海上通讯，将被潜艇、地面和来自舰上的空中袭击，尽可能使其瘫痪。

（2）登陆前3日：部队实际登陆前3天，停泊在台南部海域的舰船，航母舰载飞机发动強攻，为抢滩登陆做好准备。

（3）登陆前2日：空中袭击，配以环绕海岸军舰大炮猛烈轰炸。

（4）登陆当日：美国陆军、海军陆战队从垦丁、林边、东港和大林蒲四个不同地点同步抢滩登陆。每一个滩头的登陆部队，按照预定目标，占领机场，穿越河渡。他们的共同目标：“捕获、占领和保护，由台南东西线，向西部海岸平原挺进。

垦丁滩头阵地：从垦丁下船的部队，将向东挺进；向南帮助从垦丁协助台南建立周界保卫线前，首先夺下海边的公馆镇。

林边滩头阵地：在此登岸的部队，分成两个分队，向北进发。一个分队继续北上，占领光兴火车站，另外一分队转向高雄协同作战。

东港滩头阵地：下船后的美军将北上占领屏东和它的铁路终端。

大林蒲滩头阵地：从大林蒲上岸的部队，占领夙山镇，然后继续挺进拿下港口城市高雄。

巩固对台湾南部三分之一的控制后，海军“海蜂”工程兵单位，开始工作，使机场适合美国空军攻击台湾北部和日本本岛的战斗机、轰炸机使用。

与此同时，分工追击日本人的地面部队，开始其北上扫荡行动的严峻使命。随后，远征军将北上，在福摩萨西海岸平原，釆用一切手段扩大安全区域。

（5）美国战争计划人员还预料，台湾登陆大约20和40天之后，美军将分别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顺利完成在附近中国海岸的马祖、厦门的登陆行动。

“海堤行动”计划枯躁乏味的技术词语中，有关面临日本抵抗的直言不讳的警告，令人惊心。时至1944年年中，美军对日本人抵抗美军反攻的凶险、残酷程度巳经有了十分清醒的认识。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塔拉瓦环礁、塞班和天宁岛的浴血战斗中，数千美军士兵死亡，美军指挥官意识到，日本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在太平洋的每一个岛屿，当然也包括台湾。

在试图重新夺回落入日军之手的太平洋诸岛战役初期，美军巳经流了很多血，付出多少生命，教训惨痛。守岛日军，能够把每一个贫瘠的环礁，变成死亡陷阱；他们顽强地反抗，直至最后一人。军方毫无疑义，日军在台湾的防卫战，必定可与太平洋诸岛战役匹敌。

希克斯少校晚年曾经多次接受记者采访，介绍、分析有关“海堤行动”计划有关细节、台湾的历史背景。身为美国新闻总署驻台办事处主任，他对台湾的前世今生比较了解。希克斯介绍说，与此前美军入侵的太平洋各岛不同，台湾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并没有受到太多军队作战的直接影响。直至1944年，日军在台湾的士气依然高昂。对许多日本人来说，台湾是个好地方，就像日本一样。台湾距离日本本土很近，这使得岛上日军有一种视死保台的紧逼感。

日本帝国殖民台湾近半个世纪，殖民者在当地人口精心培养了一种微妙的依附关系。美军涉足台湾，面临的将是完全不一样的战斗环境。与菲律宾或者太平洋其他岛屿完全不同，台湾当地人口已经被“日本化”到了一定的程度。这意味着，一旦美军入侵，日本人可以得到台湾当地人的军队和劳工的支持。

事实上，日本固守台湾的部队的总人数，比美军在其他太平洋岛屿遭遇的人数要多得多。1944年8月17日美军一份关于“海堤行动”后勤保障的秘密备忘录写道：“日本现在福摩萨的地面部队，人数大约是50,000。据信到1945年1月，除了额外的70,000空军和后勤人员，日军在台湾的总数可能会翻两倍。”

美国当然可以用绝对优势的军力，压制防守日军，但是美军将会面临极其严峻、不可靠的后勤供应的挑战。军方认为，美国西海岸以西，没有基地或者仓储支持入侵台湾的作战方案。相反，日本防守台湾，可以从相对比较近的日本本土，获得源源不断的兵力支援和物资补充。冲绳战役，为入侵台湾提供了一个可信的参照。

正如冲绳岛一样，台湾独特的地理构造，使日本人可以尽其防御能力，深挖洞以抵抗入侵美军。在冲绳岛，日军采用中国人传统的掘墓方法，在山坡上挖坑，构筑机关枪和迫击炮基地。他们在台湾也会如此。

另外，美军登陆北进，要经过西海岸山麓地带，那里的地貌，为防守者提供了古已有之的天然优势。台湾西部海岸缺乏天然保护。农业区平坦的土地到处都是河流。正如日本人入侵台湾遭遇土著居民袭击一样，日军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从山上伏击进犯的美军。美军要在台湾打败日本的代价很大。战争计划人员按照塞班岛战役的伤亡人数推算，美军入侵台湾至少要伤亡150,000人。

更有甚者，如果美军从海上和陆地对台湾实施大规模轰炸，平民伤亡惨重无疑——正如冲绳岛一样。如果美军成功入侵台湾，还会给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带来深远的影响。与关岛和日本一样，战后台湾，必然免不了处于美军占领之下。而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内战动荡时期，大量美军驻扎在离中国大陆如此近的台湾，世界历史可能因此要重写。美国也许不会允许国民党政府匆匆从中国大陆逃往台湾。但是，很有可能的情况是，因为有大批部队驻扎在台湾，美国会在军事上更加愿意支持中国抗日。

对于台湾人民而言，血腥和残酷的美国入侵，也许会从根本上改变他们家园的未来。美国占领军就像在日本一样，最终会把台湾交还给中国或让台湾决定自己的未来。

罗伯特·希克斯90岁时摄于台湾

后记：在为本文搜索资料时，作者失望地了解到，罗伯特·希克斯先生刚刚在2022年7月4日（美国国庆）这一天平静地在家中去逝，享年100岁零3个月。

作者谨以此机会，借用暮年的麦克阿瑟将军说过的一句话，表达对罗伯特·希克斯先生诚挚的敬意：“老兵不死，只会慢慢地凋零。”

易桂鸣专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