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孙国强:高考意外迟到,差点被取消入场资格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孙国强,1955年出生,1973年入伍,1977年提干。1978年以现役军人身份参加全国统考,成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学生。毕业后继续回部队工作,1992年以中校军衔转业,任中共上海市委办公厅主任科员、副处调研员。2000年辞职经商,任上海国际企业合作公司副总经理、泰康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副总经理、民生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总经理。2015年退休。
原题
我的高考那些事
作者:孙国强
1978年,我以现役军人的身份参加了全国高考,以338.9分的成绩考入了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我在那次高考前后的经历,颇具戏剧性,记录下来,留作纪念。
01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于1973年12月从上海市梅陇中学应征入伍。在当时上山下乡的大潮中, 能被学校选拔推荐当了兵,这是非常幸运和荣耀的事,尤其是在学校敲锣打鼓上门送达入伍通知书时,别提多骄傲了。
到了部队,我对自己的身份倍感珍惜,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破了所在部队新兵入伍不满一年入党的纪录。此后,当班长、评先进、立功授奖,一路顺风顺水。1977年6月,又是同期入伍战士中第一批被提拔为干部。
提干后,我被派往一个雷达营营部任书记(排职,相当于文书)。该营部地处安徽六安县独山镇,营房设在大别山脉边沿一处山洼地,原先驻有180多人的部队,精简整编后留下了7个编制。平时常驻营区就一名军医。我的到来,他非常高兴,说是终于有人说说话了。我一看这情形,心就凉了一大截,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工作三、五年的处所?部队各级干部都有最低任职年限,少则三年,多则五、六年原地踏步也是常事。更何况我所担任的职务,岗位职责模糊,还是在一个精简整编后的留守单位任职,想做出成绩就太难了。看来是前途渺茫,命运多舛啊!但在部队长期教育中,我满脑子被灌输的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一切行动听指挥”等观念,当时根本不敢想象一个刚提拔的年轻干部可以向组织提要求。
大约在1978年的4、5月间,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一则消息,我们部队曾派出过一名干部参加了77级高考。我当时兴奋极了,隐隐意识到这或许是我改变命运的机会,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气。于是立刻不管不顾地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组织提出“我想参加高考,请求组织给我一次机会”。还好,我的出格行为并未受到组织的批评,只是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复,需要向上级请示。这在当时的地方人员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而军人却必须等待命运的判决。部队会不会同意现役军人参加地方高考,我不知道,只能在忐忑与期盼中等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接到了团政治处的电话,批准我参加地方高考,要求我第二天去团部报到。我非常珍惜这次完全靠自己主动努力争取来的机会!但此时离高考开考时间仅剩下了21天!
02
人生能有几回博
1978年6月29日下午约三四点钟,我赶到了团部所在地蚌埠市。在火车站广场的地摊上,买了一本《一九七八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复习大纲》的小册子。在赶往部队营地的一个小时路途中,我粗略地翻了一下复习大纲,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我和地方考生同场竞技,无论在时间上、学历上,还是可利用的资源上,毫无优势可言。唯一能拼的,就是死记硬背的能力。当时就决定考文科,只复习政治、历史、地理三门科目,尽量在这三门科目中多得分。至于语文和数学二科,只能拼初中时打下的底子了,能考多少算多少。
针对复习大纲,我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每门科安排六天复习时间,最后留出二天总复习。在具体执行中,每天三门科交叉复习。我给自己定了一条严格的纪律,每天必须按计划完成复习内容,只能超前,不能拖后。因为我不像其他考生,至少有七、八个月以上的时间从容准备,部队只给了我二十天!于是就用当时的一句流行语激励自己:“人生能有几回搏?”每当我在复习中困得要命,又没完成计划进度时,都会默默地念上几遍,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然后又神奇般地满血复活。
这整整二十天,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从小到大,不管天多热,从不生痱子,可为了高考却悟出了一身的痱子。因部队营区地处蚌埠郊区的淮河边上,每到夜晚,蚊蝇肆虐,唯一的防御手段就是躲进蚊帐里,但为了看书又不得不拉进一个大灯泡当头烤着......。在这二十天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作息时间的概念,经常是看着看着,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倒头就睡。也许过个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就会突然惊醒,然后继续看书。
一个星期后,我发现即使睡着,梦里全是看书复习的画面,而醒来后还能清晰回忆起梦里看了什么内容。这说明大脑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休息。可当时还觉得挺高兴,自认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明我的复习完全进入了状态,即使睡觉也没有浪费时间。就这样硬是凭借强壮的体魄和坚定的信念,撑到了七月二十日凌晨三点,终于完成了全部复习内容。睡了二个小时,五点起床,准备迎接上午七点三十分即将开始的人生第一场大考。
03
匪夷所思的三天
在1978年7月20日至7月22日这终生难忘的三天里,我经历了意外、无助、沮丧、乃至绝望。好在最终还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高考的当天,我六点多钟到达了考场所在的一所中学,只见操场四周已经聚集了数百考生,三五成群在交谈着。我环顾四周无一熟人,就赶紧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政治科目复习资料,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仿佛进入一种特殊状态,原本周围嘈杂的说话声忽然间变成了轻微的嗡嗡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未见异常,就继续低头看书,很享受这种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鸦雀无声,咦!有点怪?当我再次抬头四顾,整个操场早已空无一人。急忙抬腕看表,7点40分,我的妈呀!已经开考了十分钟,再过五分钟将被取消考试资格了。这一下吓得我六神无主,本能地撒开腿朝着教室方向狂奔,只见三名警察在教学楼前巡逻。见我奔来,其中一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厉声呵斥:“干什么的?”我答:“考试。”警察:“准考证!”我立即递上准考证。警察:“教室在哪?”我:“不知道。”警察:“跟我来!”这时我的思维已经完全宕机,只是机械地跟着警察来到了一处教室门口。警察问监考老师“有没有人出来”,老师说“没有”。这时警察看了看手表,对我说:“正好7点45分,算你运气,放你进去!”
经历了大悲大喜的我,一进教室就瘫坐在了椅子上,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全身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部队发的老布长袖衬衫紧紧贴在身上,两手垂于身侧,指尖的汗水直往下滴,双手根本无法接触考卷,只能傻傻地干坐着。无意间发现,原本捂出的一身痱子,在这汹涌外溢的汗水冲击下,居然不治而愈。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二十天的搏命复习,早早来到考场外,因意外的迟到,差点被取消考试资格。想着想着汗水终于收住了,但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本来政治考试是军人的强项,也是我准备最充分,想着拿高分的科目,硬是被意外情况打乱了节奏。面对“党在社会主义新时期的基本路线”这种最简单的问题竟然怎么都答不出来,光是这道题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当考试还剩下二十分钟时,我觉得终于做完了全部题目,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时监考老师非常及时提醒道:各位考生请注意,考卷正反面都有题目。我猛地翻过考卷,天哪!考卷反面居然还有两道问答题,整整40分啊!由于经历了前面的意外,此时的我倒也能冷静应对。粗略地想了下策略,对!先把两道题的定义、要点写上。于是,左边一道写几句,右边一道写几句,想到哪儿就写到那,手里写着这题,脑子里想着另一题。
很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先向我前后左右的考生收卷,最后轮到我时还打了个招呼:“对不起,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估摸着,这位善良的监考老师,又多给了我二三分钟答题时间。这门科我最终得了65分。如果不发生以上种种意外,多拿个一二十分还是有把握的。
下午的历史考试,我思路异常清晰,答题出奇顺利,最终得了91分。
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考试,又经历了一次磨难。面对考卷,绝大部分题目都不会做,算算分数只有26分,太丢人了!于是挑了一道10分的对数题目,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离考试结束时间越来越近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换了一种解题思路,居然解出了正确答案。正当我准备向考卷誊抄解题步骤时,结束考试的铃声骤然响起。没时间了,怎么办?于是我在数学考卷这道题目的下面,飞快地写下了七个字:“答案在草稿纸上!”又在草稿纸上对正确的解题步骤及答案重重地划了一个圈,并标上显著的箭头直指稿纸边沿。从卷面看,我能得36分,而实际上数学考分为42分(文理科考生同卷,各题分值不同)。
第二天下午考地理。由于第一天最有把握的政治考试搞砸了,数学考试又得了平生第一个不及格,对此次高考,内心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考试前只是习惯性地拿出了复习大纲随意翻看着。咦?“信风”这一名词解释怎么从未复习过,便慢腾腾拿出了课本,找到该条目随意看了两眼。谁知,当我拿到考卷,第一眼就看到了名词解释:“信风”(5分),我一边填写答案,一边在心里嘀咕,干什么呢?我都准备放弃了,还给我送分啊。也许是心态特别放松,整个答题过程非常轻松。只是到了最后又碰到了难题:以布宜诺斯艾利斯为例,阐述太阳回归线的原理(15分)。我分析了这题目的答题要点:首先要明确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哪个国家的城市;其次要弄清楚该城地处南半球还是北半球;第三,必须熟悉太阳回归线的运行原理。思考了好半天,搜肠刮肚翻遍记忆:好像这是一个美洲城市,但不能确定在南美还是北美。不管了,既然准备放弃,何不跟阅卷老师开个玩笑?于是怀着游戏的心态写下了答案:“我不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南美还是北美的城市。如果该城市在南美洲,则太阳回归线该如何如何运行......。如果该城市在北美洲,则太阳回归线该如何如何运行......。”答完交卷,轻松离场。实际地理考试得了85分,而我当时感觉考得不好。回到部队后,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当晚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三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六点半早餐过后在营区溜达,迎面碰上了一位山东籍军嫂,我复习备考宿舍的邻居。她随口问了一句:小孙,今天不是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吗,怎么现在还没走呢?我说,不去了,前几门考得不好,去了也白搭。她马上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严厉批评道:年轻人做事应该有始有终,怎么能随便放弃呢,不然前面二十几天的苦不就白吃了?她的话语,犹如当头棒喝。我二话不说,立马转身回宿舍,取了考试文具、准考证等,骑上自行车向考场飞驰而去。
事后想想,当时真的太悬了,自己的一念之差几乎断送了之前的全部努力,而这位山东大嫂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语文考试的结果,果然没超出我的预料,又得了平生第二个不及格,56分。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就回到了独山镇的小山洼。虽然每天的日子依然平静而枯燥,但心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想1978年高考这一篇已经翻过去了,接下来我得制定一个全面的复习计划,明年争取机会再拼一次。
04
两个梦想终成现实
本来就没抱任何希望,所以已经记不清了具体的日子,某天突然接到了上级电话通知,让去我团部填报大学入学志愿。我赶到团部后,政治处一位干事给了我一张高考成绩单、一张大学入学志愿表和一份《安徽日报》招生信息专刊,让我尽快选定学校专业,以便上报。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我真的可以成为大学生了!
我的高考总分338.9分,超出安徽省文科录取分数线38.9分。选什么学校,定什么专业呢?当时在部队既无人商量更无处咨询,只能自己瞎琢磨,我想应该充分利用历史单科成绩较高的优势,选报历史专业才能最大程度得到被大学录取的机会,于是第一志愿填报了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果然如愿以偿。
记得我从小就有两个梦想:一是当兵,二是上大学。想当兵,主要是受到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影响,当兵光荣,受人尊敬。想成为大学生,却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父亲是五十年代的老党员,一家大型纺织企业的技术骨干,练就了一手高超的布料染色技术,曾连续二年被评为上海市“五好职工”。但他却因文化程度低而苦恼,因此经常向我们兄弟几个灌输家里要出个大学生的愿望。父亲的期盼,成了我努力学习的动力。从上小学第一天起,我就立下志愿,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让父亲高兴。
后来当兵的愿望虽然实现了,但上大学的愿望却因“文化大革命”而夭折。
现在我居然集两种身份于一身:现役军官和大学生。最重要的是父亲多年的心愿也由我这个家里的长子给达成了,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记得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回到家后,母亲见到我就对父亲说:这下你满意了,老孙家也出了个大学生了!父亲看着我,笑得合不拢嘴。
也许是我的榜样作用影响了两个弟弟。小弟于1980年高中毕业考取同济大学建筑系;大弟1974年参加工作,也在1983年考取上海业余土木建筑学院工业民用建筑专业。一家三兄弟都成了大学生,这在八十年代初期也不多见,确实让我们的父母亲非常骄傲。
回忆是美好而甜蜜的,那些事虽然相隔了几十年,如今仍能记忆犹新,实在是它们在我的生命中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安徽新三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