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菲《卵生的救世主》(四十) | 科幻小说
今天更新赵雪菲的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40话。
【前情提要】
助语者的到来打破了对峙的僵局,他们预见未来的天赋和本能再一次发挥了作用。这一次胜利的天平倒向了补语者一方,即使这种联盟的并没有什么纯洁性而言,并隐隐让桠感到警惕,但是它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失散近一年的好友,葛,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作
者
简
介
|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四十话 未来未至
全文约3200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
母亲从不掩饰她对金色月光的挚爱,她会像一位祭司那样短暂地出神,她告诉她的孩子们,在金色的月光中她获得了释然和神圣的感觉。
在清闲富足的夏天,所有短命的猎物都用尽力气寻找它们一生一次伴侣的夏天,在他们的狩猎网需要收获而多于缀补的夏天,母亲会领着桠和姐姐在网边散步。
她和父亲总是沉默,要很久之后桠才会明白,沉默是相对的,她们对她有许多的叮嘱,只不过她还不够大,不够敏锐,不习惯那并非依靠振动的交流方式。
她会在桠的眼中,沉默地检查他们的捕猎网,捆绑猎物,引导它们的灵魂脱离旧茧步入新的领域。
草色的飞蛉在夏天死去,金色的月光之下,姐姐有些艰难地学习引导它们灵魂的祷文,桠则总想着偷偷溜走,她以天赋般地敏锐觉察到旁边叶片的窸窣声响并非被微风拂过,而是一个等待已久的伙伴,在期待和她的冒险。
叶片下冒出他坚硬光滑的附肢尖儿,拨开生泡囊而沉重坠着的叶片,桠就会发现一个令她惊喜的身影——和她一样年轻、一样充满活力和好奇。
他会用令桠期待的声音开启他们夜晚冒险的序幕。
“去远一点的地方怎么样?”
桠的面前是荒诞诡异的一幕。
助语者们面前跪着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同胞。
您会夺去我的生命,让我于同伴的包围中向我们神明悔过。
桠从他肯定的语句中感觉到一种确凿的绝望。
像是她第一次见识死亡时那样,此刻,绝望化作丝丝缕缕的词汇弥漫于空中,它们甚至可以被触到,而附肢贴上“绝望”,它们自己就跑开了,仿佛好心地远离那些并未遭受厄运的家伙。它慢慢消散,升腾,远离产生它的可怜助语者。
还有穿过莱泗坳广阔盆地的风,它像是吹散孢子那样吹散绝望和痛苦,其中一些被它吹拂到桠的身体上,让她觉得冰冷又潮湿。
情感拒绝让她往那个助语者身后看去,但是本能让她对后面那一团模糊粘稠十分在意。
一个声音、一个念头、一个从她自己身体诞生出来的事物明确地告诉她,在他背后,是她无比熟悉的死亡,死亡用无数白色躯壳的补语者尸体铺满平原的一角,她们碎裂腐烂的躯体如同被巨大的、不属于人间的力量碾过。
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是桠为她们松开了绳索。
而白色的补语者们重获自由后的举动却令她恐惧。
是我导导致了她们的死亡么?桠远离人群,用尖锐的心声叩问自己......不,那是她们自找的;或许你的确不应该解开绳索,那就是你以为的“自由”,把自己和同胞残忍杀害的自由......几个声音在桠的脑海中互相驳斥,这堂脑海中的会议比助语者们的讨论还要激烈一些。
远处,助语者们正低声讨论着同伴的命运。
乞求死亡的助语者神态依旧诚恳而坚定,他的几条附肢深深插入泥土中,毫无疑问,他稳固的姿态在任何死法面前都显得充满尊严。
桠在讨论的人群中看到了葛,他们的谈话正是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他和其他的助语者一样被叫去,进行专属于助语者的沉默冥想——那看起来既是他们的天赋,也是他们的职责。
他的确死在了这儿。一个助语者向长老回答。
乞求死亡的助语者显得无比释然。
这里是他的终点。
再往后的事情,我什么也看不到。
所有的助语者都给出了他们的答案。除了桠,没有补语者打断他们或注视助语者们的讨论。当所有人都给出自己的意见,他们的仪式便以助语者长老低沉地咒语吟诵开始了。
桠以许久不使用的听觉艰难地分辨着那些动词,它们似乎以“死”作为开头;以“受苦”和描述不同种类劳作的动词为主干;最后结束在长老如同叹息的一个“生”字里。
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看见战斗的胜负,看到同伴的死活,看到他人的命运。
桠忽然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他们可以站在时间的高地上俯瞰,而和她一样大部分挲玛,都只是爬行在地表,一点一点经历时间的虫子。
在她出神的片刻,绑燧石的附肢刺穿了求死的挲玛,它困难地把他的躯干分成三份,其中一部分被抛在莱泗坳多砂石的小平原上。
长心脏的胸腹会被交还给大地,长眼的头部会被交还给日月,遍历世界的附肢则会被埋在新生的蕨株下,他的每一部分身体都会被交还给创造他的神明。
葛对他曾经熟悉的同伴解释完,还不忘问问她的感受,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离开这儿。
桠表示否认地看着葛,用腹侧的一排眼看着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指的是战争之外的那些死亡。在桠的眼中,没有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有人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不去问问你们的首领,那个通体白色的补语者呢?
桠抬头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可是并没有发现濯的身影。
桠想去找她,却被人问到为什么站在一边游手好闲,她迫不得已只好加入忙碌的人群,期待能在什么时候恰巧碰到濯,而葛则在桠的身边帮忙。
助语者的仪式很快结束了,他们加入到补语们清理战场的行动中——剥下那些坚硬的盔甲,把仍完整的尸体拖到一处,寻找干草、网丝、一切可以燃烧的材料,然后点燃它们。
直到太阳落下,金色的黄月将要升起,桠都没有再见到濯。
她未免有些担心。
当她担忧的目光从远方回到近处,身旁的葛总是吸引她的视线,并非因为他奇怪的装饰,他远比一年前更加坚硬光亮躯壳——
桠只是这个身影熟悉又陌生,形体上的变化是其中之一,而这也是青春期的挲玛都要经历的,并不能让人感到奇怪。随着这一年在辛漱垵的经历,桠的匣腔慢慢变窄,坚硬的、被叫做腹甲的部分覆盖上原有的柔软的匣腔。
如果不学会使用心声,在腹甲生长完全之后,不管是助语者还是补语者,都会永远地失去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看来,他们都顺利地成长地度过了那个“换声期”。
桠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因为除了身体的陌生,她更感觉到他态度的陌生,他性格中最后的一点火花一样的冲动都被浇灭了,天性中的沉着和安静占据了上风。
他在风中沉默地搬运那些从残躯上扒下来的金属,把他们用丝缠好负于背上的轻松动作总让桠不自觉的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们总能对这种在桠看来了无生趣的工作保持平和态度。
她从心底觉得过去的一切在缓慢的下沉,像是清晨的露珠顺着叶片下坠——没有挲玛能够快到去接住它。
桠忽然来了一种勇气,不是在她前往辛漱垵之前那种带点傻气和天真的勇气,而是目视亡者和弥散空中的绝望的那种。
她有点唐突地开口。
和我回去吧。桠这么说着,但内心已经有了一个预兆般的声音告诉她,回去是不论如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瞧,桠带点自嘲地想,她是不是多少也有预见未来的天赋。
葛始终保持着他平和,他并不为这个提议欢喜,也不为这个提议担忧。
那不是属于你的道路。
我的想法才是我的道路。
桠熟悉自己这种顶撞他人的态度,甚至,她在这种熟悉中找到了许久不见的放松和信任。
葛不会感到冒犯,他和她一样,对这种小小的、带着鲜活感觉的对话感到熟悉,但他终归找到自己要说的,摆摆附肢,在我们见面之后就不再是了。
他凑近桠,围着她打转,他并非一点都不想念他的朋友,事实上,他的思念都在他的行动中了,他的身体里似乎困了一个葛,外面套着一个助语者的躯壳——他必须和他们一样对所有“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一起都保持冷静,他必须沉着地检视那些从他脑海中穿梭而过的想法和“事实”,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情感好让“视野”中的一切清晰可辨,不被主观和回忆蒙蔽。
桠......他最终屈服了,他向她靠近。
时序忽然流转回到成人仪式之前的那个下午,他们轻松地在雨林中穿梭,为一些现在看来绝对是小事的问题苦恼。
桠用前肢亲昵地挽着葛的,等等,等等,短暂地把未来和过去都放在一边,好么?只看当下,重逢多让人欢乐啊。
长久以来,桠终于能够在一个人面前,毫不忌惮地表达她的情感和想法,过去的她只不过是被错误的装进一艘行驶于迷雾之海的小舟上,现在好了,她终于看到了那座温柔的岛屿。
分开以后你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好么。
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无足轻重,我更想让你知道更早些的事情,我们更想,但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远一点的地方怎么样?
你能再说一遍么?
葛有点疑惑,但他的确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去远一点的地方怎么样。
桠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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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来自新世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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