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讲述的这个人,是一个在汉语、英语、法语之间快乐游走的翻译家。他将中国的《诗经》《论语》《唐诗》《宋词》《西厢记》《牡丹亭》翻译成英文、法文,又将英法两国的名著《莎士比亚》《包法利夫人》《红与黑》翻译成中文。这项工作,他一做就是几十年,孜孜不倦,乐此不疲。他最大的乐趣是,“同一句话,我翻得比别人好,或比自己好”。而受惠于他的读者,则如同董卿所说:因为他,我们遇见了包法利夫人,我们遇见了于连,我们遇见了李尔王;也因为他,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遇见了崔莺莺、杜丽娘。他游走在东西方之间,穿针引线,充当文化使者。他就是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 央视《朗读者》栏目采访许渊冲先生 1921年4月18日,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一户书香门第家庭,母亲是当年江西省唯一的一所女子职业学校的毕业生,受过良好教育,擅长绘画。在母亲的教养下,许渊冲4岁时便接触英文,阅读欧美文学的经典作品。表叔熊式一是著名翻译家,他翻译的戏剧《王宝钏》,在英国上演时引起轰动,受到戏剧家萧伯纳的赞赏。耳濡目染,许渊冲在童年时代,便已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1938年,17岁的许渊冲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大一时期便崭露头角,将林徽因的诗歌《别丢掉》翻译成英文,发表在《文学翻译报》上。抗战期间,许渊冲报名加入了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为美国空军担任翻译。在欢迎陈纳德将军的招待会上,担任主翻译的黄仁霖不知道该如何翻译“三民主义”,许渊冲站起来大声翻译到:“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一下子就把三民主义的内涵说明白了。抗战胜利后,许渊冲考入法国巴黎大学,进修法语,钻研法国文学。读书期间,留法学生组团去罗马,受到教皇接见,学生中只有他懂意大利语,双方交流时,他便担任同声翻译。1951年,他与数学家吴文俊、画家吴冠中一起回国,被分配到北京外国语学院法文系任教。许渊冲性格豪放,心直口快,缺少城府,这让他在历次运动中饱受磨难。1950年代初期开展思想改造运动,许渊冲因为“个人英雄主义”和“资产阶级名利思想”,前后做了7次检讨才勉强过关。接下来的肃反运动更加厉害,由于在陈纳德的飞虎队当过翻译,许渊冲差点被打成国民党特务。虽然查无实据,仍遭停职反省,批判检讨,被软禁长达半年之久。最后经组织审查,做出结论,属于“个人英雄主义思想膨胀,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这才得以侥幸过关。1957年反右运动又来,许渊冲谨言慎行,躲过一劫,没划为右派,只定性为右倾。但这个尾巴,在文革中却升格为“漏网右派”,逻辑罪名可谓荒诞至极:因为给美国空军做过翻译,所以丢在广岛、长崎的原子弹是他帮忙扔的;因为见过罗马教皇,所以他是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特务,而且属于最危险的特务。他不同意把毛泽东的诗词翻译成分行散文,造反派因此痛批他歪曲毛的思想,狠狠抽了他一百鞭子。那些天,他臀部肿胀得像发泡的馒头,无法落座,夫人照君只好把救生圈吹足了气后给他充当坐垫。许渊冲这辈子有照君这样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照君原名赵军,1948年,15岁的赵军被安排在西柏坡做密码破译工作。第一次见毛泽东,毛问她姓名,她说赵军。毛说:“昭君是要出塞的嘛。”她从此将姓名改为照君。49年建政后,任随她挑选工作,她选择了读书,从而认识了从巴黎大学回国教书的许渊冲,数年后两人结为夫妻。作为妻子,照君始终对许渊冲充满崇拜和爱慕,让原本自信的许渊冲,不断前进在探索创新的路上。年轻时,许渊冲刚进入翻译的年代,正是外国文学翻译刚刚兴起的时期,文学作品应该如何翻译?如何确定翻译的标准?直译和意译哪种更好,更能表达原著的精神?从那个时候起,几十年来,在翻译实践中一直存在争论,有时甚至表现得非常激烈。原本,在翻译理念上,采用直译还是意译,本可殊途同归,即便存在分歧也属正常。可一旦意气用事,双方便会剑拔弩张,各执一词,激烈时竟至水火不容。王佐良是许渊冲在西南联大的学长,他坚持认为翻译应以直译为主,不应扭曲原文的表述方式,并攻击许渊冲的翻译是“鸳鸯蝴蝶派”。两人翻译法国诗人瓦雷里的一句诗时,王佐良采用了直译的方式,译成“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许渊冲的译文是:“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应该说,许的译文更有中国古代诗词的韵味。但某些人心怀偏见,总指责这样的译法和原文不对等,是译者自己在给原文添油加醋。其中的代表人物,是2017年,来自青海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的副教授黄少政,他在一篇文章中直言不讳地指责:“许渊冲的译文可能是1949年以来中国翻译界和中国英语学界最大的闹剧。”搁在过去,许渊冲会出面与之论争,捍卫自己的翻译理念。但到了现在,已经96岁高龄的许渊冲,已经是国际公认的翻译家,是首位获得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的亚洲翻译家。他已经用不着出面和蹭热度的无名之辈过招了,夏虫不可语冰,就让他们去瞎嚷嚷吧,要紧的是他还有自己的翻译要做。他的翻译追求精益求精,追求尽善尽美,追求不同于他人。《论语》开篇首句“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一般译者都把它翻译成“学了知识并时常复习它,不也很快乐吗?”而许渊冲采用的“优化译法”,则把它译为“得到知识而付诸实践,不也是一种乐趣吗?”两相比较,许渊冲的译法,将“习”,理解为“实习、实践”,应该更符合学习知识的本意。像这样精彩而传情达意的翻译,贯穿于他的整个翻译生涯。他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特别是90岁以后,“每天都要从夜晚偷几点钟,来弥补白天的损失”,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周围窗户的灯光都灭了,只有他窗口的灯光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