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未成年人遭遇性侵的事件频频曝出。鲍毓明、梁岗等成年人涉嫌借助自己的地位和权威对青少年实施性侵，引发了社会公众的强烈反响与愤慨。庆幸的是，还有一些像星星和梁岗的学生这样的孩子愿意勇敢地站出来，撕开伤疤举报侵害人，让大众对社会上性侵未成年人的案例更加了解、重视与关注。
然而，目前国内儿童性教育还存在着很多不足。许多成年人谈性色变、讳莫如深，性教育开展阻碍重重；学校少有相关教师和课程，距离专业性教育的全面推广还有很远的距离。
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凌峰提出，建议将儿童防性侵课程纳入义务教育，提高法定性同意年龄。凤凰网的记者洪珍茹对此采访了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负责人刘文利教授，请她对此作出点评，为大家解答目前国内儿童性教育存在的问题与疑虑。
国内性教育的概念、现状与误区
目前，许多人对国内性教育还不甚了解，在认识方面有着诸多误区。什么是性教育、性教育是否应该尽早进行、如何开展性教育等问题，仍为大众密切关注。同时，性教育的普及也面临着一些困难，家庭、学校、社会上都存在一些不利于性教育顺利开展的障碍。
刘文利：大家一说到性教育，就认为它是一个性交的教育，所以担心教早了。其实我们讲的性教育是一个更加宽泛的概念。国际上有一个现在做的比较成熟的性教育模式叫全面性教育(Comprehensive Sexuality Education)。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8年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修订版）》对这个概念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界定。它涉及到人的生理、心理以及社会层面。比如说关于人际关系，在家里怎么处理好和家庭成员的关系？在学校怎么处理好和同伴和朋友的关系？将来要建立一个亲密关系甚至组成家庭的时候，怎么处理好和伴侣的关系？这些都是我们性教育当中非常重要的内容。还有一个就是性别平等的教育，要让孩子知道，无论是在家庭里、工作场所还是接受教育方面，性别都是平等的。另外，身体尊严的教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要让孩子知道，身体是有感觉的，要教会孩子一些能够清晰地描述自己身体感觉的语言，特别是跟生殖器官有关的。如果TA感觉不舒服，一定要让TA准确地说出来，这对于预防儿童性侵害也是非常重要的。央视新闻调查栏目曾经做过一个预防性侵害的话题《性侵犯 隐蔽的罪恶》，节目中采访的那位法官说，在断案的时候，很多孩子说不清楚施害人到底触摸TA哪了，就说前面、后面，这对于严惩施害人是很不利的。因为施害人会说，手也是TA前面。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孩子能清楚地说出来阴茎、阴道这样一些词的话，会有利于此案对施害人的惩罚。所以我们从小教会孩子用一些科学的词汇来描述自己身体感觉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从小培养。
凤凰网：过早地对孩子进行性教育，会不会使得他过早的去尝试性行为呢？刘文利：这个问题有几个关键点。一个是过早。其实，性教育从孩子出生就已经开始了，这对奠定其将来的发展，包括心理健康和人际关系的和谐，都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的。还有一点，全面性教育不仅不会让孩子提前发生性行为，国际上已有的大量的研究证据表明，全面性教育是可以让孩子的第一次性交行为时间推迟的，还会让孩子减少性伴侣的数量，降低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风险，使用安全措施的几率也会上升。
刘文利：作为成年人，应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去善待、尊重TA的身体，TA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尊重。等到再大一点了能够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问题的时候，TA会问自己从哪里来。这样的问题其实恰好是父母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一个好时机。有的父母会说，你怎么这么小就会问到这个问题，长大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还有的父母会说孩子是从垃圾堆捡来的或从河里捞来的。这样的回答第一不科学，第二实际上是在欺骗孩子，甚至给孩子传递了这一类的话题是不允许在我们家里去谈论的态度。当TA一旦有需要的时候，就不会主动地向父母去寻求帮助了。其实这里面有几个认识上的误区，一个就是觉得性是一个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好的事情是不可以跟孩子去谈的。第二点就是，父母觉得不能谈这个话题，是因为他们自己在早期教育当中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在他们的原生家庭当中，没有习得怎么样跟自己的孩子来谈性这样一种意识或者是能力。
刘文利：从2014年开始，我们就撰写两会提案，提出把性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委托两会代表或委员提交提案。学校性教育的优势在于，第一它是一个正规的课堂，第二它有接受过培训的合格的老师，第三它有规划完整的教育课程系统，第四它有编撰合理的教材，还有老师为孩子创建的一种学习性知识的安全的环境。
刘文利：性教育中，学校的困境一个是课时、一个是没有专业的老师。到现在为止，没有师范学校来培养专门的性教育老师。还有因为没有课、没有人来教、没有教材，教学效果的监测就更不存在了。
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负责人刘文利老师
（图源：凤凰网视频）
在刘文利看来，性教育不仅仅是生理卫生教育，不仅仅是防性侵教育，更是做人的教育、常识的教育、底线的教育，是一个人从生到死都必须要接受的教育。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在遭遇身体侵害或者情感侵害的时候有能力做出分辨、拒绝和反抗。因此，性教育不应被回避，性教育课程纳入义务教育应早日实现。
对近期性教育相关热点问题的点评
近来，四川男教师梁岗性侵事件引发了社会公众的关注，男童性侵也不容忽视。一些PUA、情感虐待、家暴等与性教育密切相关的话题再次被不断地拿出来讨论。
部分网友针对最近频发的性侵案提出了“提高性同意年龄”的呼吁，建议将法定的14岁上调。对于这些热点问题，刘文利教授给出了她的见解。
凤凰网：怎么看待四川一男教师在10年间性侵了20位男同学的事件？首先，男童性侵本身就比较少见；其次，长达10年的时间内，很难去判断自己是否被侵害。刘文利：这种案例还是挺多的。性教育的作用就在于，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让孩子知道这样的事情对TA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样做就是对你的一种侵害，你有权利说不，无论这个人是谁、对你有多大的权威。这种能力是逐渐训练出来的，不是遇到这件事情时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所以在性教育当中，父母要从小给孩子拒绝的机会。比如说带孩子走亲访友或在家时，亲戚朋友可能会特别喜欢孩子，要去搂搂、抱抱、亲吻TA。有时孩子会表现出“我不愿意”的身体语言。但是很多成年人会因此认为孩子没有礼貌。时间长了以后，孩子会觉得别人对我做这件事情是不可以拒绝的。所以将来一旦遇到这种侵害行为，他没有能力去说“不”。
凤凰网：近两年频繁曝出的一些像PUA、情感虐待、家暴等相关议题是否都跟早期性教育有很大的关系？刘文利：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比如PUA，受害人从小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情感表达是什么样，是不是都通过这种身体或情感虐待的方式。
刘文利：大多数报道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我们国家现在性教育非常不足，所以孩子们在16岁之前都还不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自己的侵害。
我觉得这是提醒我们要做好学校性教育，这是学校应该尽的责任和义务。不能说因为学校没有这方面的教育就接受甚至容忍这种现状继续存在，而去单纯地修改法律上的年龄。我觉得，我们应该更有责任感、更有担当，特别是教育行政管理部门，要担起这样一个责任，要在学校里开展性教育。2015～2018年全国法院审结猥亵儿童案现状。
（图源：凤凰网视频）
根据最高法发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到2018年，全国法院共审结猥亵儿童案11519起，平均每天接近8起。然而，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有专家预估，在针对儿童的性侵案中，隐藏案件的比例是1:7。儿童性侵害如此严重，孩子们却只能做“沉默的羔羊”。当孩子遭遇侵害，我们却只能坐等“意外”曝光。这无疑是最深的悲哀，也是最大的无能和失职。推广全面性教育迫在眉睫，儿童性教育应尽快起步、从小抓起。
两会提案：儿童防性侵课程应早日纳入义务教育
5月21至28日，2020年全国两会于北京召开。大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首席专家凌锋提出，建议将儿童防性侵课程早日纳入义务教育。这一提案受到社会的广泛讨论。全国政协委员凌锋。
（图源：新京报）
凌锋对女童保护最初的关注来源于她接触云南丽江民族孤儿学校的经历。她因故接手了这所学校，从2005年起投入到该校的孤儿救助工作中，为这些孩子设置了扶持基金。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因此她对女童保护方面一直很上心。在孤儿学校收养的女孩中，曾经有一名遭遇过性侵的女童。6岁的她被送来时全身都在发抖，不让人靠近。在一段时间的安抚和休息后，女孩才逐渐恢复，回归到正常生活中。从那时开始，凌锋就高度关注儿童性教育。她在孤儿学校里开设了生理课，并且设立了心理咨询点，以此保障孩子生理和心理都能健康成长。今年两会，凌锋一共提出了三个建议：一是将儿童防性侵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二是完善网络儿童色情制品治理；三是提高法定性同意年龄。每个提案都与儿童性教育密切相关。“很多事情防不胜防，外面扎篱笆，不如把自己做得更强。”凌锋在接受新京报的采访时这样说道。
作者丨杨若嫣
编辑丨罗方丹 刘文利
排版丨苟怡琳 Tenlossi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