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 | 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校长”蒋超与金州浮沉

在很多人的心中，他曾经的辉煌足以证明其成功过。在热爱者的心中，他仍然是一位无人可及的商业天才。

来源：绿谷工作室  作者：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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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01 少年：以外国政府贷款成就绝对王者——陌上年少足风流

02 青年：三驾马车引领环保行业——春风得意马蹄疾

03 壮年：向环保项目投资运营转型——黄沙百战穿金甲

快速进入垃圾焚烧市场

全产业链与多业务发展

04 中年：牵手美林的福祸相倚——讲堂迷却散花人

05 暮年：金州传奇落下帷幕——招屈庭前水东注

06 众人眼中的蒋超：横看成岭侧成峰

战略应变及规模化后的管理难题
“贸工投”范式下核心优势之困
硬币的两面与信任的悖论

在评价一个人，尤其是一位曾经辉煌一时但不幸正处低谷的企业家时，我告诫自己要避免“以成败论英雄”的思维模式，但很多时候，我却不得不为他扼腕叹息。在很多人的心中，他曾经的辉煌足以证明其成功过。在热爱者的心中，他仍然是一位无人可及的商业天才。而我更关心的是：是什么原因让他从辉煌跌落？他的发展之路能给行进中的同行和后来者什么样的启示？如果他的经历可以算作一种财富，我希望更多的行业从业者特别是后来者能从中受益。这不仅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初心，也是用以对这位企业家的致敬——商海变幻，人生浮沉，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他的位置。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曾被誉国内环保行业“黄埔军校校长”的蒋超。

少年：以外国政府贷款成就绝对王者——陌上年少足风流

蒋超，1957年1月生于成都，国内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1977级大学生，1981年毕业于江苏理工大学汽车设计制造专业毕业。1982年，赴美国留学，1986年在加州注册成立了Golden state公司。随后，蒋超回国，每天身穿西装，手提皮包，开始了自己的商业传奇之路。

蒋超英文名字叫Peter，在金州，他喜欢大家叫他英文名。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高管更喜欢叫他老皮。

在国内，最早蒋超并不做环保行业，也没有做自己所学的汽车相关专业，而是为奥地利一家电缆公司做代理业务。一次，一家湖南客户想上电缆项目，苦于资金不足。他们听说可以申请外国贷款，便邀请蒋超帮忙。

那时的中国，改革开放将近十年，国内经济和社会快速发展，城市化日新月异，包括污水处理等在内的基础设施建设需求旺盛，但政府并没有足够的资金。外国政府贷款因为有一定的优惠性，成为其时各地政府解决资金问题的补充。

金州具有”外资”背景，掌门人蒋超熟悉国际间的商务运作，有相对丰富的外国资源，同时又具备国内市场的开拓能力，这无疑是个绝佳的优势。蒋超觉得这是“上帝给自己的机会”，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口气谈了12个有意向的污水项目，并最终与10个项目签订了合同。这成为蒋超在国内的第一桶金，金州也成为最早进入中国开展政府贷款业务的公司，并得以快速发展：一年之间，公司从西苑饭店的一间小办公室，扩充成21间办公室。

外国政府贷款，本质上属于资源型业务，谁掌握了资源，谁就占领了市场。当时的金州作为国内少有的外国政府贷款代理公司，具有显著的核心竞争力和领先优势。而那时的外国贷款基本为限制性贷款，物资采购只能在贷款国内进行，国外的设备质量比国内好，价格也贵很多。金州不仅为外国政府贷款业务做居间服务，也代理外国设备，相当于一鱼两吃。

但不可否认的是，金州参与引入外国政府贷款包装和引进外国先进的设备，在那个阶段，需要当时普遍稀缺的国际商务能力，也的确为国内市场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其引入的先进技术和观念，也成为国内同行学习的经验。

独特的资源，领先的地位，高额的利润，让少年时代的金州快速发展，并处于几乎无敌的存在。

在后来数年间，金州为50多家跨国公司在中国地区的融资顾问，为国内200多个排水项目、轨道交通和固废及风电等项目政府贷款，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设备和运营理念。据一些经历者估计，高峰时，金州在外国政府贷款市场的占有率最少超过80%，甚至因此引起了当时国家外经贸部的注意。

但任何一个行业，都有生命周期。随着市场日益成熟，竞争逐步加剧，市场价格越来越透明，加上国际汇率影响和国际政策限制，蒋超也在思考：国际贷款业务到底还能做多久？

1997年受国际经合组织（OECD）政策限制，外国政府对华贷款减少。同一年，对外国政府贷款的管辖部门由国家外经贸部转到财政部。

这些变化让蒋超坚定了业务转型的决心：他将外国政府贷款公司交给了弟弟经营，自己则主要关注国内市场，并将目光聚焦在环保工程行业，在行业内率先开始了独属于那个时代的“贸工投”的跨越式发展之路。

青年：三驾马车引领环保行业——春风得意马蹄疾

虽然蒋超决心从外国政府贷款业务转型，但不可否认，很久以来，金州就利用政府贷款+外国设备代理在国内环保市场中占据了显著的领先地位，同时早已成功多重布局抢先占领环保工程业务，打造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1988年，蒋超作为匈牙利SGP公司代理，成功引进奥地利政府贷款，建设南通狼山供水项目（150000吨/日），这是中国第一例利用外国政府贷款建成的现代化水厂，引用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自动化程度达到同期最高水平。项目于1990年10月16日竣工。得到住建部的推荐，吸引了国内同行的广泛关注，接待了一批批的参观者。金州集团也自此踏入环保领域，成为国内最早的一批行业开拓者。

其时，中国的环保产业刚刚起步：鹏鹞环保刚成立4年，晓清环保也于同年成立。先行者已经出发，巨大的市场机会也在逐步打开。

1992年次全国环境保护产业工作会议召开，确定了中国环保产业发展的指导思想和基本方向。随后国家相继又出台了多项环境法律法规和环境标准，加大了对环境污染治理的投资力度，我国环保产业发展驶入快车道。环保产业也开始从环保设备的加工制造为主逐步扩展到环保技术开发、工程设计施工、环境咨询等环保服务。一批环境工程公司，业务涉及市政及工业废水的设备集成和工程总包。

1992年5月17日，得益于南通狼山供水项目的经验和铺垫，金州与南通自来水公司合资成立太平洋水处理工程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太平洋水处理”或“太平洋”），希望在全行业推广自动化技术。让蒋超引以为豪的是：太平洋水处理作为中国水务领域第一家中外合资的水处理工程公司，最后被上升到国家层面进行审批，公司名称也因此没有被冠以南通或江苏等区域符号。

1995年，太平洋水处理自控设备的供货安装业务达到五六百万元；1998年基于系统控制和系统集成技术的年合同额突破3000万。鼎盛时期，全浙江80%的污水自动化项目几乎被太平洋水处理拿下。2008年年底，太平洋水处理年产值达到4.5亿，纯利超过3000万，工程遍布国内二十多个省、市、自治区，有供水、污水成功业绩600多个，并三次荣获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今日回顾，在市政设施自控领域，太平洋水处理同样是黄埔军校般的地位。如果不是由于它后来的衰弱，后进的同行很难找到成长的机会。

较早掌握投资能力参股或控股以实现业务覆盖范围的迅速扩张，也是金州敢为天下先的另一个表现。在太平洋水处理成立当年，中持环保创始人许国栋正在北京建工学院做教师。1992年，受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感召，他带领几位学生创立了华晖环保。而在1994年，蒋超投资了许国栋和他的公司。新公司即金源环保，成为金州系旁支上的又一支生力军。

此前，金源环保承接了联合利华中国和路雪（北京）有限公司的污水处理站工程。项目完工后，在和路雪的要求下，1994年9月9日，双方签订污水站委托运营合同，从而开启了国内环保设施委托运营模式（“交钥匙”工程）的先河。金源环保业也得到了国家环保总局的关注。

1999年3月，国家环保总局发布《环境保护设施运营资质认可管理办法（试行）》，金源环保成为首批获得专业运营资质认可的15家企业之一。一年后，桑德环境技术发展公司、北京市城市排水公司、 杭州锦江环保能源有限公司、东江环保技术有限公司、江苏鹏鹞集团有限公司、重庆三峰环境产业有限公司等这些大家所知的最早的著名环保公司们才入选第三批名单。

凭借先发优势和优质的服务，金源环保后续与拜耳制药、日本第一制药、通用汽车、通用电气、海力士—意法半导体等外资企业和中海油、宝钢、光明乳业等国内大型企业取得合作，引领工业污染治理市场。那时候，后来梯次递进、各自表征工业废水一个“小时代”的万邦达、博天环境、倍杰特等代表性公司的身影还都没有出现，或者不如金源环保耀眼。

引入地方国资现在是大家都已经熟悉的一种策略，但是远在20多年前，金州在这方面的思路却具有前瞻性。为更好地整合资源和开拓与服务重点区域，金源环保通过引入地方国资加快其在全国的布局。1997年，金源环保与无锡四机厂合资成立无锡金源。2000年进军上海，成立上海金源。2001年11月，蒋超引入北京建工集团，金源环保重组为“北京建工金源环保设备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建工金源”）。随后，建工金源进入市政污水领域，迎来了新一轮快速发展期。

2001年12月7日，建工金源揭牌仪式上嘉宾合影

1995年，蒋超成立北京金州工程有限公司（下文简称“金州工程”），初期主要做外国政府贷款，兼做工程和设备总承包。2004年，北京城建集团出资8000万元入股公司，占比30%股份。新的金州工程公司主要涉足城市生活垃圾、建筑垃圾、危险废弃物、污泥干化等固体废物处理领域，先后承接了很多是时的知名项目，如北京第一个垃圾焚烧发电EPC工程（高安屯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北京市第一个通过国际公开招投标确定的医疗废物处理项目（北京金州安洁医疗废物集中焚烧处置厂项目），国内最大的市政污泥干化项目（北京清河污水厂污泥干化项目），以及张家港垃圾焚烧厂一期二期、深圳平湖垃圾焚烧发电项目咨询顾问等。

至此，从外国贷款业务到外国环保设备代理，再到环保工程，金州实现了业务的转型与升级，太平洋水处理、建工环境、金州工程，在各自的不同领域，一起组成了青年阶段的金州在环保行业的三驾马车。

在此期间，一批领先公司也相继成立：1993年，文一波创立桑德公司；1995年，博天环境重组完成；1997年，清华同方成立，国祯环保开始涉足环保领域......

金州及其三驾马车与这些公司一起成为后来国内环保市场的领先力量。

壮年：向环保项目投资运营转型——黄沙百战穿金甲

自上世纪80年代起，以威立雅、苏伊士，也包括金州这样的外资公司，给国内环保行业带来了先进的技术、理念，以及资金，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整体市场进化的步伐。在1995年以后，国内开始有更多的地方进行环保投资机制的探索。特许经营，是这个时期的关键词。

1996年左右，成都市自来水六厂B 厂项目决定在国内首次采用BOT模式进行招标。项目设计规模为46万立方米/日，设置保底水量，吸引了威立雅、苏伊士等诸多世界大公司的目光，最终项目花落威立雅。那时中国企业还没有能力去整体赢得类似项目，但金州最终参与其中，成为该项目输水管道工程总包服务商。这个经历为其后续探索项目投资提供了经验。

2000年初，北京开发区管委会决定以BOT方式建设污水厂并公开招标，国内外的8家企业参与了竞争。最终金源环保中标，获得该项目的投资、建设、经营特许权。2000年9月，项目正式签约，规划中远期规模为10万吨/日（一期工程规模为2万吨/日），运营期为20年。这也成为国内首个采取BOT模式的污水处理项目。

2000年9月22日，北京经济开发区污水处理厂签约仪式

2001年3月，项目破土动工，10月底竣工，2001年12月18日进入商业运营，创造了市政污水处理厂当年开工当年竣工的奇迹。该项目成为中国最早的一批BOT特许经营项目，并2021年3月，继成都自来水六厂A厂项目之后，成为大陆第二个到期移交政府的特许经营项目，备受关注。

经开污水项目不仅为为金州带来了连续稳定的现金流，也为其进入市政领域奠定了基础，在加上企业自身优秀的运营管理能力，以及北京建工集团的加持，建工金源从工业废水治理市场进入市政污水市场，从EPC工程转向特许经营投资的快车道。

从2002年开始，建工金源先后拿下了江苏太仓城东污水处理厂BOT项目、盐城城北污水处理厂TOT及城南污水处理厂BOT项目，以及昆山吴淞江污水厂、奉化城区污水厂、巢湖城北污水厂、长春北郊污水厂等众多业绩。由此金州系各公司逐步发展成为国内环保行业规模最大、资质最高、业务能力和技术实力最强的投资企业之一，特许经营投资业务背后的金融特征使得金州系相关公司的资产、营收和整体规模趁着时代的机会迅速增长，企业步入壮年期。值得注意的是，2004年，时称建设部才颁布了《市政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这个铸就了当前中国环保产业成长基石的126号文。当时的金州无疑是这个领域的先行者。

从工程转向特许经营模式的过程中，在经开区项目之外，金州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中标国家奥林匹克鸟巢项目。

2003年，金州集团与北京城建和中信集团一起参与并中标了国家鸟巢项目。三家企业组成的联合体与北京市国有资产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共同组建了国家体育场有限责任公司。项目总投资为313900万元，北京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责任公司代表政府出资58%，中信联合体出资42%。在中信集团联合体42%的投资中，中信集团占比65%、北京城建集团占比30%、金州占比5%。

鸟巢作为国家奥运工程的核心项目，万众瞩目，金州与央企巨子中信集团和北京国企建工集团一起成功参与，一下子让金州品牌也为全国所知。金州的品牌影响力也在那时几至巅峰。

2006年5月23日，北京市委书记、北京奥组委主席刘淇（最左）陪同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左二）和夫人（中）参观建设中鸟巢项目

2006年7月18日，蒋超（中）鸟巢前合影（左为张恒利）

为了更好地与社会沟通，金州集团代表、国家体育场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张恒利被选为项目公司的新闻发言人。十多年后，回想彼时，张恒利仍难掩自豪：“在这么大、这么知名的项目上，金州能与两大国企联合中标，的确是很大的荣耀。那时候，每天面对全国甚至世界媒体，压力真得非常大。但自己的一生能有那样的时刻，感觉也挺值了。”

因为鸟巢项目所展现的实力，2002年，金州被邀请参与奥运配套工程北京高安屯垃圾焚烧厂项目。

那个阶段，我国的垃圾焚烧起步正处于发展初期，很多日后的行业龙头刚刚成立不久：

1998年，三峰环境成立。2000年开始与多家世界顶尖的垃圾焚烧发电技术公司洽谈技术转让，后敲定了与法国阿尔斯通的合作（2002年，阿尔斯通被德国马丁公司收购）；2000年，绿色动力与深圳市能源环保成立。

而日后金州在垃圾焚烧领域的最大竞争对手，现在的行业领先王者光大国际，一年后即2003年，才开始转型做垃圾焚烧。

而一个连做水厂投资也才刚刚入门的水务企业，敢于抓住转瞬而逝的机会迅速布局垃圾焚烧行业，本质是看穿了投资运营的底层逻辑，体现了全盛时代的金州和领军者蒋超对时代的洞察力、对商业模式的深刻理解和敢于创新的胆识。

如当年北京开发区污水项目，北京的垃圾焚烧项目，同样没有可供参考的案例。项目到底该如何干？需要建多大规模？企业如何营利、政府如何支付等等，一切也都在探索中。但蒋超认准了垃圾发电项目，也看到了BOT的发展趋势，决定将项目继续推进下去。后来，高安屯也成为国内最早探索垃圾焚烧特许经营模式的典范。

参与高安屯项目不久，在水务市场，金州又联合接手了北京水源十厂项目。

1998年，北京水源十厂正式立项，采用BOT方式进行国际招标，计划供水能力100万立方米/日，分两期建设，一期(第十水厂 A 厂)建设规模 50万立方米/日。第十水厂项目是继成都自来水六厂后，中国第二个水务类PPP项目，也是北京市首个利用外资建设市政设施的BOT试点项目，被列入北京市“九五”计划重点项目，是北京市城市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市场化投融资体制的开端。

最后，日本三菱商事株式会社和英国安格利安公司国际控股有限公司联合体（下文简称“安菱联合体”）最终中标。金州公司成为安菱公司聘请的项目总顾问，以及部分工程承包商。2005年，安菱联合体因故退出，金州联合北京控股一起接手了水源十厂项目。

经过两次转型，对接上金融资本的金州终于站在了环保产业链的顶端。

那时的金州，发工资都用的美元，装在大信封里。金州总部阳光广场，楼下有个中国银行，每月发工资日，楼下倒外汇贩子都能熟练地认出金州的员工并热情地上前招揽生意。

那时的金州，更是人才济济，如太平洋水处理的沈国贤、建工金源的许国栋、金州工程的韦纪宁等都在行业富于盛名。后来这些人离开金州，或自主创业，或在其他公司高就，金州也因此被称为环保行业的“黄埔军校”，蒋超也被称为“黄埔军校校长”。

在外界看来，这个称呼一方面是对金州当时行业地位的肯定，同时也表露出金州留不住人才的惋惜。但从一些知情者人的描述和作者的采访中可以感受到，蒋超本人后来非常喜欢这个称呼，在他看来，这是自己当年辉煌的印记和证明。

1、快速进入垃圾焚烧市场

根据蒋超的介绍，金州在做外国政府贷款时期就已经进入国内包括垃圾焚烧在内的固废市场：1989年谈判了一个利用奥地利政府贷款做的堆肥项目。1991年开始跟踪珠海的垃圾焚烧项目。1995年参与了中国第二个垃圾焚烧项目，即上海浦东垃圾焚烧项目。1999年参与了上海浦西垃圾焚烧项目。

2000年，建设部发布《当前国家鼓励发展的环保产业设备（产品）目录（第一批）》，将城市生活垃圾焚烧处理成套设备列入目录，拉开了国家鼓励生活垃圾采取焚烧发电处理方式的序幕；2002年底，建设部颁布了《关于推进市政公用行业市场化改革的意见》，以特许经营制度吸收社会资金（包括外商投资）投资和建设市政公用行业，拉开了我国市政公用事业市场化改革的序幕，BOT方式逐渐成为主流。

蒋超带领金州再一次抓住了这个机会，以高安屯项目为契机，正式进军垃圾焚烧发电市场，并实现了在全国固废处理市场的快速布局。施剑成为金州当年快速发展的见证者与主要参与者。

之前，施剑是上海西格斯环境的业务经理，2002年，被蒋超邀请加入金州，2002时参与过高安屯项目的前期。2004年，他被派往上海负责与台湾的合作伙伴及日本田熊筹建金州田熊公司，并担任副总经理，后来又参与了金州计划与上海环境集团合资成立的金州富昌公司。

金州富昌成立后，施剑被临时授命，以金州固废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主导常州垃圾焚烧项目的市场工作。1998年施剑曾在上海医药设计院（现中石化上海工程公司）任该项目的项目立项经理，帮助常州市政府完成了常州项目的可研报告。最后，金州以综合排名第一的结果中标常州项目。

在建设部出台特许经营政策之前，2001年发布了《建设工程项目管理规范》作为国家标准。

常州项目也因之成为当时国内在特许经营政策试点背景下，通过BOT模式，第一个比较正规执行此规范的项目，具有标志性意义。据悉，后续市场上的很多项目特别是垃圾发电项目协议都是以其作为蓝本。因为高安屯项目进程相对缓慢，常州项目后发先至，但是市场上也没有可供借鉴的案例。其中项目定价的模式、调价的方式等很多内容条款，都是由金州与政府沟通探索形成的结果。

假此盛勇，随后，金州又相继在张家港、江阴的垃圾焚烧项目评标中获得领先，以合资方式拿下了宜兴项目，而当时在张家港、江阴项目中排名第二的则是正在该领域高速起步的光大国际。当然，这些项目最终也未全都花落金州，常州项目后来被光大国际最终获得。而与“嘉里”合作的中断导致某城市垃圾焚烧项目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故事，其实已经暴露了金州并不是苏伊士威立雅这样的跨国巨头，这个“外企”在资金链方面，有着自己的阿格硫斯之踵。

“一年之内连续在5个项目上领先”，对于企业盛况，施剑介绍：“那时的金州，在市场上简直可以说是无与匹敌”。那个时候，无论从技术团队、市场能力，包括法务、投资，

金州都对当时奋力成长的光大国际形成强大的压力。而在人才方面，其时金州旗下包括施剑、方建华、滕若平、叶传泽等人，都是国内最早做固废业务的专业人士，有更丰富的经验。

高安屯项目1998年立项，是国内最早立项的垃圾焚烧项目。项目早先的投资商是一家北京华联达环保能源技术开发有限公司，计划使用西班牙国家贷款，但因政策、管理等各种原因，资金迟迟不能到位，最后把股份卖给了金州，金州也从项目的设备供应商变成投资股东，正式挺进固废处理领域。

当时国内的垃圾焚烧发电市场起步不久，在项目建设规模、付费机制等方面尚处于摸索阶段，加之金州正参与鸟巢等奥运项目，另外，当时的金州有外资成分，项目需要相关政府重新审批，历经5年，终于2003年审批完成。次年，金州与政府进行BOT协议沟通。2008年7月项目试运行，2010年正式运行。

作为北京市第一个现代化大型生活垃圾焚烧项目，高安屯垃圾焚烧厂每天可焚烧生活垃圾1600吨，是当时亚洲单线处理规模最大的垃圾焚烧项目；项目采用日本田熊公司的炉排焚烧技术，利用余热转换成蒸汽发电、供热，二噁英排放浓度仅为国家标准的1/10，并且达到国际上垃圾焚烧厂最严格的排放标准——欧盟2000标准。

2004年11月5日，同为北京奥运配套项目的北京金州安洁医疗废物集中焚烧处置厂正式开工。项目作为北京市第一个通过国际公开招投标确定的医疗废物处理项目，也是北京市颁布实施《北京市城市基础设施特许经营办法》后的第一个成功范例，实现了医疗废物集中焚烧处置厂设计和建设的最高标准。项目特许经营期为25年，2006年3月1日投入运行。

2、全产业链与多业务发展

在业务快速发展的同时，金州也逐步完成了公司架构。

金州主要下辖两个板块：金州环境股份有限公司（下文简称“金州环境”）和金州环境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下文简称“金州投资”）。

金州投资是资产公司，主要负责项目投资。一些水务项目如南京城北污水厂、扬中供水项目、淮安污水项目和北京水源十厂等都由其投资，垃圾焚烧领域的张家港、高安屯、常州、常熟等项目也都由金州投资完成。

金州的三架马车太平洋水处理、建工金源和金州工程均属于金州环境下属子公司，按照规划，日后将分别单独进行IPO。

在此之外，金州又纷纷成立了金州惠凯、金州恒基、金州旭弗、金州田熊、金州富昌、金州安洁等水务和固废处理领域的专业技术和工程公司。

依托这些公司平台，金州也真正建立为客户提供从项目投资、项目设计、工程建设、系统集成到运营管理的全产业链服务，业务领域囊括了供水、生活污水、工业废水、生活垃圾、医疗废物、危险废物和污泥等多个领域。

而在环保业务之外，以鸟巢项目为基础，金州还与天鸿集团联合体成功地赢得水上公园项目，同时涉足文化娱乐产业，创办了阳光传媒公司等，进行着了多元化业务布局。

2000年，包括搜狐在内的中国三大网络门户在美国上市，掀起了国内的互联网热潮。而在之前，蒋超已经成为美国加州华人的商业领袖。据传说，张朝阳筹备搜狐的时候，在美国募资，见的前三个人里就有蒋超。由于当时没有看懂互联网，蒋超错过了对搜狐的投资，这也成为他的一个心结。

为了抓住互联网机遇，以及推动中国水业发展的情怀，同年，蒋超与时任国家城市给水排水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张悦、金州顾问何寿平以及现任E20创始合伙人张丽珍和首席合伙人傅涛夫妇共同策划、组织，创办了中国水网（即后来的E20环境平台。金州是E20环境平台最早的天使投资人）。十多年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蒋超仍将此看做是“自己做得最成功、最有价值的一次投资”。

中年：牵手美林的福祸相倚——讲堂迷却散花人

一路走来，无论是在水务还是固废处理领域，金州无疑都走在了行业的前列。从2003年首届中国水业年度十大影响力企业评选开始，金州就一直入选十大榜单，当时也曾连续入列的中国企业有首创股份、深圳水务、清华同方、北排集团、中环水务、国祯环保，以及后来入选的桑德集团、中科成等，外国公司则是公认的世界巨头威立雅、苏伊士（中法水务），以及入选过一届的泰晤士水务。

根据傅涛的观点，从2002年建设部（现称：住建部）发布《关于推进市政公用行业市场化改革的意见》开始，环保市场，尤其是水业市场，已经从设备采购、工程建设阶段进阶为资本拉动阶段。

期间，同样走到特许经营投资业务的桑德集团和鹏鹞环保也都进入了资本市场：2003年底，鹏鹞环保以亚洲环保的名义于在新加坡上市；桑德集团则通过收购和直接上市的方式拥有了两家上市公司——2002年，文一波收购ST原宜，进军固废市场。入主后改名合加资源，2010年改名为桑德环境；2006年，文一波将旗下的水务资产以伊普国际名义在新加坡上市，2010年改名为桑德国际。

对于金州来说，那个阶段的高速扩张也让蒋超觉得光靠企业自身的积累做加法难以支撑发展需求。随着项目越来越多，蒋超带领金开始向外国学习融资知识，并研究了很多相关模型。

2006年6月，金州以可转债方式通过美林投资银行募集资金1.5亿美元，这成为当时中国水务私营企业金额最大的一笔融资。按照规划，这笔资金将用来进行水务和固废处理领域的项目投资与升级，并计划海外上市。作为美籍华人的蒋超，希望有朝一日，金州可以成为环保企业在美上市第一股。

据悉，当时美林1.5亿美元占股45%，以当年7.8的汇率计算，金州当年的市值超过26亿元人民币。而其时，金州旗下的三驾马车各自的营业额也大约都在2亿元左右。而那时，后来的创业板新秀碧水源还没有上市，年营收约为7000万元。

正处巅峰的金州，再加上资本的助力，发展可谓如日中天。一路走来的顺风顺水，也让蒋超的有了更足的信心和更大的雄心，金州发展的步子更快。2006年，金州继续入选中国水业年度十大影响力榜单，2007年甚至一跃位列第二名。

2008年城市水业战略论坛上，金州连续第6次入选年度影响力企业榜单，之后再无入选

美林1.5亿元的投资让金州“锦上添花”，也给了蒋超更多的自信和对未来的预期，加之十多年来的顺风水水，金州的市场表现也更加“豪迈”——

在美林入资的时候，金州旗下有12个项目。美林入股之后，在其跟投的许诺下，蒋超带领金州团队发挥出超强的市场能力，一年之内获取了包含北京丰台垃圾厂项目等大约16个水固项目。虽然这些项目不全是品质优良，但后期做一些投入，进行包装提升，也是较好的资产。可这时候，美林却出事了，预想的投入也随之落空。

2008年，美国房贷双巨头——房利美和房地美股价暴跌最终推倒美国金融危机的多米诺骨牌，影响波及全球。作为顶级银行的雷曼兄弟和美林也相继爆出问题，前者被迫申请破产保护，后者被美国银行收购。

之前因为审查等各种原因，金州的上市计划遭遇拖延，资金计划遭受影响。此次金融危机，则更是雪上加雪，金州在美国的上市计划泡汤，资金链出现危机，不得不转让了很多项目以求回血，在风头正劲的垃圾焚烧领域瞬间失速，眼睁睁看着光大国际从此一骑绝尘。

多年后，在作者对蒋超的采访中，他在总结融资的经验时介绍：“当时不太懂，一下子融得太大。对于美林这样的大投资者，有更多的赚钱通道，它们不太会投入更多心力到金州这样被投资企业的发展中去，更多的是财务投资，只关心财务结果。但这与企业的发展会产生矛盾：比如人员问题，企业发展需要做人员储备，而人员成长也需要时间，需要着眼于长远的眼光。而财务投资更看重短期的财务表现。”蒋超的这个思考，恐怕后来在PPP中翻车的大量民企老板们能感同身受：资本给了企业家高飞的翅膀，但它也有着潘多拉魔盒般的危险。

2009年，金州先后引入新的战略投资人安博凯直接投资基金（下文简称“安博凯”）和哈德森清洁能源投资基金，接手了美林的股权，融资5000万美元。2014年，安博凯、哈德森将拥有的金州投资92.7%的股权转让给了北京控股有限公司。这笔交易刷新了之前金州引入美林的交易记录，这笔交易也成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环境市场最大一桩并购案。

暮年：金州传奇落下帷幕——招屈庭前水东注

资金短缺，让金州之前一些隐藏或被忽视的管理问题也更多地浮出水面，很多精英人才陆续离开。

施剑2006年也去了香港上市公司百玛士担任CEO。百玛士被首创收购以后，他又同百玛士的老板合作过一些别的事情，2012年被蒋超重新邀请回金州担任北京金州公司的总经理，后来又调任金州工程总经理。

据施剑回忆，他第二次进入金州时，很多熟悉的人都离开了，他虽然也召回了一些人，但团队整体上没有之前那么齐整了。公司整体的干劲和士气也与之前不可相比，很多事情做起来不如以前那么顺畅。

当时金州运作已经比较困难，一些项目没有钱继续投入，一些出差费用甚至都不能及时到位。曾经辉煌的明星公司遭遇如此困境，前后的落差，和苦撑的煎熬，蒋超原先就不太健康的身体也出现了更多的问题。

彼时的金州，可谓元气大伤，但作为曾经的王者，其根基仍在。按照专业人士的说法，只要金州能很好地守住一些有稳定收益的核心资产，即使日后可能回不到鼎盛状态，生存应该不是问题，甚至“小日子过得还不差”。

鹏鹞环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新加坡融资不力，以及战略保守和其他管理原因等，鹏鹞环保错失行业资本时代的高速发展机遇，从昔日的领跑阵营跌落。但凭借较好的风险管控，守住一些运营项目，稳扎稳打，在PPP热潮期间，不仅躲过了其他企业的破产或卖身遭遇，更于2018年成功地重回A股上市，一度成为当时净现金流最好的上市水务民企，而且逆市收购了具有央企背景的中铁城乡环保工程有限公司！这个案例，可以成为“韧性组织”的代表，在当前多变的外部环境下，对于民营企业而言尤其值得借鉴。

但对于蒋超来说，也许是因为当年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了，吸引力太大，也许因为蒋超原本就是个爱面子、不服输的人，他太想重新崛起了。也许敢于放手一搏，是蒋超之前能够成功的基础之一。只是时代变迁，却也导致他在后续的牌桌上连续几次”show hand”模式的希望全面翻盘的大赌，结果却是将手中的积累越赌越薄，最终导致了昔日强大的金州系的逐步崩塌。

蒋超一边继续组织跟踪垃圾焚烧发电BOT项目，同时积极寻找新的投资伙伴，如前述所引入了安博凯、哈德森等；一边请著名咨询公司对公司组织架构和股权及战略做规划调整，筹划重组水处理服务公司（合并太平洋水处理、建工金源及金州工程）准备IPO，规划固废资产重组等一系列动作。2013年，金州从北京建工集团手里回购了其拥有的49%股权，全资控股建工金源。2016年，金州与东湖高新等一起成立产业并购基金拿回北京控股公司拥有的100%金州水务的股份，但是最终这些举措都未能挽回金州向下的颓势，甚至还更多消耗了珍贵的存量资源。

作为曾经的行业先行者，金州的发展让人关注，蒋超的精神也让不少行业人士崇敬。“2015（第13届）水业战略论坛”上，蒋超获颁“中国水业‘执着、坚韧’企业家精神奖”。拿到奖牌的时候，蒋超在现场潸然泪下。

 2015年，水业战略论坛“梦想之夜”晚宴上，蒋超发表获奖感言

回顾金州几十年，蒋超感慨万千：“做一件事情就要做好，就要坚韧、执着。既然做了一个事情，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从财务的方面，我是不如别人成功的，但是在行业的努力方面，我自己认为还是努力的。期间我也经受过很多诱惑，做过别的事情。但从业28年，我始终执着、坚韧，是因为我坚持一个理念，要把金州的环保事业做下去。”当时，很多人被“校长”感动，为其颁奖的傅涛也泪花闪烁。

但不放弃的精神，却并没有获得期待的结果。金州的外部融资，以及在内部公司之间的“闪转腾挪”和救火式“抽血”，并没有彻底解决金州的资金问题，反倒是后者进一步加剧了集团内部的矛盾，让管控恶化，曾经最被外界看好的太平水处理因为长期为金州整体输血，不仅错失上市机会，发展也日益窘迫。

有太平洋水处理的前员工曾撰写文章，记叙了公司员工在公司的高管会议上多次高呼老板：太平洋的体量太小，救不活集团，还是求集团放过太平洋，保留一个生命的火种吧！

可惜，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在太平洋破产之后，这位员工描述了自己深深的痛惜：

最悲情的是：太平洋不是被竞争对手逼死的，而是在营收和利润年年创新高的情况下突然被活活闷死的，这种死就如“李心草”一样，所有的怜悯和悲伤都无法承载她们溺水时瞑目之前的所有痛苦……

以前不断在新签着合同，现在都在主动跟业主们解除合同，对员工来说，真的是犹如黄粱一梦。梦醒了，似乎太平洋永远都只是一个梦罢了……

公司以前一直谈如何做一个“百年老店”，结果走到二十七年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了，呜呼！……

2020年，金州悄然破产清算。这个曾经的行业传奇，在市场变幻中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众人眼中的蒋超：横看成岭侧成峰

放眼行业，中国环保市场曾经的很多大佬现在也都折戟沉沙或风光不再，这背后既有时代的原因更有个人的问题。站在现在看过去的评论总是失于浅薄的，而且那样也无法使得自己获得站在未来看未来的洞察和预判能力，努力尝试站在过去看过去，才能理解，作为金州的创始人，为何在很多人眼里，至今，蒋超仍是难以超越的存在。穿透流散的时光，蒋超和金州何以浮沉，也成为行业人士回望历史、看向未来的镜鉴。

1、战略应变及规模化后的管理难题

结合金州的发展，无可否认的是，2008年的那场金融危机是个巨大的转折点。资金对于环保企业，尤其是已经进入投资轨道上的企业来说，是命根子。这些年行业遭遇变故的诸多领先企业，也几乎都主要是因为资金问题而陷入困难。

E20环境平台首席合伙人、E20研究院院长傅涛曾专门录制视频总结过对金州发展的思考。（推荐阅读：【视频】傅涛：那个属于金州的时代）在傅涛看来，除去金融危机的原因，更遗憾的是，资金链断了，金州却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战略。依然按照扩张战略发展，导致力不从心。金州旗下的三驾马车，每一个都可以成就金州再上市。但因为力不从心，这些点也最终一个也没做好。

傅涛介绍，金州当年的高额业绩是合并报表的结果，但金州本身对业务板块和相关公司的管控能力并不够。在顺风顺水的黄金期，集团能够带着大家一块成长。一旦集团受挫，各个二级经营主体就会面临压力和膨胀，管控不力，从而导致集团战略难以落地。虽然后来蒋超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那时已经没有能力去进行正确地调整，从而错失了很多机遇。

对此，施剑深有感触。他介绍，金州有很多子公司采取合资模式，它们之间不仅有业务重合，而且一些子公司的负责人本身也是蒋超的“亲密战友”和所在公司的主要股东，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金州下属的“诸侯”。

在第一次离开金州前，2006年集团的一次战略会议上，施剑曾就此问题向蒋超建议，希望把大家的股权集中在一起，攥成一个拳头，以强化或实现集团内部的统一管理。但基于各种原因，蒋超最后也没有下定决心，事情不了了之。施剑也在2014年离开了金州，回到家乡上海创业。

解德泉担任过太平洋水处理的执行副总裁，因为精于技术，并有在设计院的工作经历，2000年，金州在探索业务转型时，被蒋超邀请加盟，曾帮助金州拿下了第一个污泥项目的技术总包合同，后于2003年离开金州。

虽然在金州待的时间不长，但通过对金州和老板的观察，对于蒋超，解德泉也有自己的体会。

解德泉介绍，他心中的老板属于两端高中间低。两端，指的是商务端和个人端。解德泉认为，蒋超个人的商务能力超强，无论是敏感性还是对趋势的判断，都属于行业顶尖。

在他看来，Peter引入外国政府贷款、代理外国环保设备，转型环保工程，然后探索项目投资，每一步都卡在了点上，抓住机会，先人一步，而且都是在市场几无借鉴的情况下，引领了市场方向，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这一点上，甚至可以说，至今在环保界，仍无人能及。

个人端，指的是与人打交道。蒋超面容亲切、为人豪爽、富于胆识，更主要的是对人性有深入的理解和把握。初期和中期，金州能聚集那么多行业精英至于麾下，不光凭借公司本身的吸引力，老皮针对不同加盟者的有效沟通肯定也是重要原因。

在有的员工看来，蒋超甚至能在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动作的情况下，仅仅通过一些微表情的暗示，就能引导别人做出他想要的结果。

所谓中间，指的是具体的事务管理。在他看来，老皮或许更善于进行战略判断和发展决策，但在具体的项目管理、财务管理、行政管理等事情上，蒋超是欠缺的。

或许因为商务出身，而且成绩斐然，让蒋超有了过多的自信。在遇到事情的事情，他更多时候喜欢用商务的思维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从解决该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比如客户反馈设备效果有问题，一般的做法是检查是否设备的参数、安装、调试等方面出了问题，老皮的做法可能更倾向于去和客户搞好关系，求得客户的理解和通融。这样会有效果，但并不是合理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会在长远上限制公司的技术、服务提升，和整体发展。

解德泉认为，成功是宝贵的经验，但对于很多成功者来说，有时候过于依赖之前的成功路径，也是一种自我设限，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另有金州的昔日高管认为，金州在自己的上升期，尤其是拿到美林的融资后没有顺势而为，这也是蒋超在战略上犯的一个错误。融资后，按理说，企业更应该关心公司的溢价，但老皮似乎更关心工程收益。

或许因为蒋超自己的成功路径依赖，相比设备代理，他更习惯了环保工程挣钱的逻辑，但不是很懂资本运作和挣钱的逻辑。如果按资本逻辑，金州主要应该关注两件事：短平快，以快进快出实现高收益，或者追求长期的稳定收益。老皮追求工程利润，但工程都有周期，至少也得两年，而看金州一些重点项目，比如高安屯、水源十厂项目这种做法，项目拖得那么久，光利息就损失不少，更别说挣钱了。即使有利润，也相当于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更不幸的是，遭遇金融危机，两个结果最后都没实现。

2、“贸工投”范式下核心优势之困

正如解德泉所评论的“中间低”，采访了不同的金州前高管，对成长变大后的公司的管理不力，是金州这些前高管们最多共识。E20研究院执行院长薛涛认为，这背后，也是“规模陷阱”的一种表现，当企业顺利做大后，企业家的管理能力能不能跟上，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能不能跟上，都是严峻的挑战。

对比桑德和金州，基于企业家的基因，前者采取的“技工投”——以技术起家，然后做工程，然后做投资，后者则从政府贷款（本质是贸易）起家，直接转型跨入环保行业，走得是贸工投的发展模式，两者最终都是在合适的历史阶段顺利抓住特许经营投资的机会拥抱了资本，做大了自己，也因此在外部环境变化中在民企不擅长的资本上都遇到了滑铁卢。

最近，关于对比华为而批判联想的文章漫天飞，对金州走向失败的原因，除了前述的过度涉及重资产投资，也许可以和大家评论的联想的贸工技去对比。

在联想的贸工技模式里，贸是手段，是让你借此先扎进行业，了解行业、积累资源，然后通过占领市场，拿些大单子多挣点钱，最后的落脚点是“技”，是要研发自己的技术，建立自己的核心优势。这条路的问题在于诱惑太大，因为前面两步做起来后，挣钱如流水，人就容易迷失，后面的技可能就忘了，不想做了，或者稍一松懈，错过来时机，做不起来。说回到桑德和金州，当投资带来的规模增长成为主要驱动因素，技术的话语权在公司就会越来越弱，不能从“投”走到“技”，或者“投技”并举，本质上也是投资驱动下带来的“规模陷阱”的一种难以克服的巨大惯性。

金州虽然名为外企，但在运作本质上其实是一家民营企业。它不如真正的外企如威立雅、苏伊士等一样具有先进的技术、运营这样的核心能力和并不算弱的融资能力，与真正的国企相比，也没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和政府资源，只是因为前期的政府贷款项目挣了不少钱，转型环保比其他国内企业走得早一些，积累了一些优势。但当国内企业，尤其是一些国企都逐步做起来了以后，市场竞争加剧，金州的日子就会不好过了。

在总结金州经验的时候，不少受访都表达了对此的遗憾：金州在技术方面有自己的积淀，比如建工金源做的一些如和路雪、奔驰等工业企业的废水处理项目，都有竞争力，但公司整体不够重视技术，技术基础比较薄弱，没有建立护城河，也无法对对项目适用技术做出精准判断，导致投资过大以及运营质量等等问题。

而因为公司内部的问题，一些特别好的项目也没有充分利用好。

当时高安屯垃圾焚烧厂，因为高质量的建设和运营标准，得到了行业和政府的高度关注，每年光接待参观者就多达万人。如果能节奏得当，早日运营，以此为基础，即使常州等项目转让给了光大国际，金州在固废领域的发展也肯定会有另一番可能。

当然，一切的假设都是马后炮，骨感的现实才是硬道理。企业发展和人生过往一样都没有如果，能做的只是总结与归纳，然后避免在未来犯同样的错误。

3、硬币的两面与信任的悖论

即使金州已成为历史，但在解德泉、施剑、张恒利等近距离接触过蒋超的人眼中或者曾目睹过金州高光时刻的行业人士心中，在很多方面，蒋超仍是前无古人的存在。

蒋超在“2008城市水业战略”现场提问交流

蒋超喜欢亲力亲为，业务能力一流。其超凡的商业敏感和对趋势的准确判断，以及进行市场开拓时体现出的胆识与魄力，让很多人叹服。鼎盛时期，也正是蒋超独特的个人魅力，以及企业自身的吸引，让金州行业精英群聚。

那时的蒋超胸怀广大、目光如炬，求贤若渴。对于看中的人才，也许只是短短几面，甚至交流几句，就能敞开接纳的胸怀。一位曾在金州工作的高管，对作者描述了他与蒋超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蒋超热情亲切，率性直接。那时他还在别处任职，仅仅只是短暂交流，蒋超就直接发出加盟邀约。如此直白又恳切的老板，还是第一次碰到。

另一位当年的金州高管，回忆当年加盟金州后，蒋超曾找自己沟通：来到金州，不敢说锦衣玉裘，但保证你喝好酒、吃好饭，过上梦想的生活。那种豪气和坦诚的确别具一格。

施剑对蒋超的更多印象是信任：那时老皮对人比较信任，敢于授权，让你去做事。当年他参与项目投标时，除了价格等一些难以决策的问题，老皮会提出一些建议，基本上都是团队说了算。

张恒利也对此深有感触：开拓市场的时候，老皮挺愿意相信别人。当年他代表金州负责鸟巢项目，手里下没有什么人，拥有更多的是老皮的充分授权以及信任：成与不成，都没关系。尽力往前冲就行。

在何寿平的回忆中，老皮对于离开金州的员工总是笑脸相送，如果离开了还想回来，也是大度地照旧欢迎。因此在金州的发展史上，有很多人都有过去而复回，甚至几进几出的经历。正是在这样的方式里，蒋超培养并为行业输出了一批批能人，也获得了“校长”的美誉。“校长”称谓的背后，何尝不是这些员工表达对他的真心感激？

老皮十分虔诚地信“佛”，有寺庙必定参拜，公司有众多“请来的佛像”，也有专门的阿姨负责在员工下班后帮助礼佛。他喜欢对人说“我是一个信佛的人”，“慈悲为怀”，与人相处不仅“有事有人”，而且“无事也有人”。属下如有什么失误或失责的事，他常会自己揽下来承担责任，也会在大家拼尽力气取得一些成绩时说“都是佛祖的保佑”。

走向辉煌成功后的蒋超，身上的光芒耀目可见，但这也如硬币的两面。他更喜欢正面，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背面。

他喜欢讲排场，干什么事情，身边经常是秘书、司机等下属群伺；他好为人师，喜欢给问公司里的年轻人很多问题，喜欢给大家讲自己的创业历史和金州的发展传奇；他总是精力充沛，能陪着大家从早上7点一直工作到晚上两点，喜欢一个一个部门或者人员找他汇报、沟通；喜欢开会时喊一屋子人，让同事们感觉或许会随时连保洁一起喊过来听；他喜欢决策，喜欢对任何问题发表意见和建议，甚至给一些很专业的领域很专业的博士当老师。

何寿平是蒋超在做南通狼山水厂时的合作伙伴，后来成为金州的顾问。他在自己的回忆文中曾评价蒋超：也许由于自己过于能干，总感到下属的能力存在明显的差距，所以在处理事务过程中过问得较细，担心出现什么失误。这样一来，对于有些下属来说可以不用花费太多的脑筋，只要按总裁所说的去做，落得一身轻松。他决策太快，缺乏科学细致地论证，会显得有些轻率，不过，一旦发现问题，从实际情况出发改得也快。

事情总有两面，就如过于自信一般也难以避免自负、自满，豪气的同时或许容易失于粗放，容易信任别人的同时也容易被失望所伤，授权监管不当或许就成了放纵，知错能改说明问题在之前已经犯下……

采访中，笔者看到不同人眼中也有不同的蒋超，也让笔者废了心思，也许是不同时期、对待不同人或者不同业务时候呈现的不同的蒋超。

在发展初期，一切顺风顺水时，大家拧成一股绳一起都向前看，蒋超是大家心中的“大家长”，是王一般的存在。当企业发展到高点，各种利益流动，一些事情往往会有变化。当企业出现问题，硬币的另一面就会反转，效应会被放大，正负作用发生转移，更糟糕的是，这种变化或许是因为视角与心态原因，也或许是真正的与之前有了不同，而一些与前迥异的变化也成为人心流失的助推剂，一些错误或许就难以弥补。

在金州成立30多年后，我们试图从过往中寻找一些“事实”，总结经验，可隔着厚重的历史，资料很少，细节稀缺，一些经历者的讲述只能提供有限的参考，对于蒋超这位曾经传奇一般的企业家，其实难以真正的臧否。事实上，面对巨大起伏，曾为沧海难为水。身外的人或许更容易理性，而身在事中的人，或许更难选择。无论如何，蒋超和金州，已注定成为行业的传奇。

绿谷工作室之前在《不肯过江东——何巧女之东方园林往事》中，曾将何巧女比喻为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在这里，蒋超又何尝不是另一位伊卡洛斯？放眼环保圈，甚至企业圈，这些曾经到达一般人难以企及高度的创业者，或许都是一个个的伊卡洛斯。有梦想、不服输，成就了他们各自的事业，也成为他们作为创业群体共同的标签。他们的浮沉，给了同行者和后来者经验，可以说是一种行业的继承，也是这位曾经领先者留给行业的另一种价值。

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希腊文：Ίκαρος英文：Icarus）

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与代达罗斯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遭太阳融化跌落水中丧生。

参考文献：

【1】傅涛，【听涛】那个属于金州的时代，中国水网，2020-08-24

https://www.h2o-china.com/news/313295.html

【2】陈哲，金州环境“技术”布局 外资迂回国内城市水务，经济观察网，2009-03-16

http://www.eeo.com.cn/2009/0316/132381.shtml

【3】安博凯及哈德森向北京控股出售金州环境投资92.7%股权，美通社，2014-12-14

https://www.prnasia.com/story/112297-1.shtml

【4】金州环境引进新的财务投资者，中国水网，2009-12-14

https://www.h2o-china.com/news/85409.html

【5】张倩，金州环境：夯实基础，蓄势待发，中国水网，2010-04-27

https://www.h2o-china.com/news/88000.html

【6】他山之石：自主创新之路——建工金源发展回顾，中国水网，2006-06-21

https://www.h2o-china.com/news/48614.html

【7】施凡荣，太平洋之伤,谁之过也，个人笔记随想，2019-11-10

https://mp.weixin.qq.com/s/-TyvsWkYB_BF4wzpKYAJUw

【8】何寿平，金州环境——我所认识的蒋超先生，新浪博客，2010-08-20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9b10f670100lfvr.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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