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羊会吃掉你的！” | 三明治
文 | 饭粒
编辑 | 龚晗倩
现在孩子的童年，与以前孩子们相比，最大的不同应当在于生活条件的不同吧。
我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吃到那个叫“方便面”的东西，完全颠覆了我对食物的看法。在那之前，我们队上人家里吃到的东西，基本来自于家庭的自给自足。
每户人家房后都有一个菜园子，这里提供了夏秋两季的新鲜时蔬。春冬季节的蔬菜来自于十月秋收后，播种下的萝卜和大白菜，还有洋葱。偶尔，活得比较细详的家里，会赶在秋雨来之前，在院子里晾晒长豆角和茄子，还有辣椒什么的，这些被风干的绿色至少可以点缀一下冬天里单调的餐桌。至于米面，都是自己地里收来的，交完公粮，留好来年的种子，剩下的就是一家人的口粮。
零食？也是有的。春天的榆钱，夏天的野蓝莓，秋天的玉米甜杆，冬天冻在枝头上的沙枣子。在吃到方便面之前，我一直以为，所有吃的食物都来自于田间地头，伸手可食。
兔哥的童年是不一样的。2011年8月，兔哥出生了。跟大多数第一次当妈妈的女人一样，我想给予她最好的生活。什么是最好的生活？在我最初的认知中，是德国的奶瓶，新西兰的奶粉，日本的尿布，韩国的洗浴用品。只要是在我们的经济能力范围内的，我都想试试。
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吃的东西也越来越精致。奶奶是她的御用厨娘，对于她入口的食物总是精挑细选。去了虾线的大虾仁要再淘洗五六遍，就连吃鱼也必须是当季的品种，更别提水果蔬菜什么的。石磨面粉和日本进口大米是她的日常主食，家里还堆满了给她制作各种面食的黑科技电器。她早已习惯了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从透亮的保鲜膜里拽出草莓或者车厘子的生活，或者在桌上推开一条螃蟹腿，说自己已经吃腻了。
但说实话，我同情兔哥。她从未体会到坐在榆树上伸手摘榆钱的快乐，也没有经历过趁大人午睡潜入菜园子偷西红柿的冒险。她不知道茄子开花是紫色的，也不知道豆角出苗以后是要搭架子的。
每当兔哥要出门的时候，如果那天恰好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奶奶势必会给她里三层外三层地涂上防晒霜的。城市里的孩子被教导了很多规矩——出门要绕着小水洼走，秋天树上落下的叶子不能捡，不能碰小虫子，因为它们都好脏。她的童年，不缺乏物质，但少了很多跟大自然亲近的野趣。
兔哥三岁那年，我带着她去乡下姨妈家玩。姨妈家的院子里养了几十只羊，还养了猪和鸡，很有我小时候生活的感觉。兔哥对这一切都是好奇的，招猫逗狗地满院子溜达。没过多久，她吵着要去看羊咩咩，我就带她去了羊圈。站在木栅栏的外面，小家伙一直在尖叫：“妈妈，救命。”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的粉色小皮鞋正踩在一堆羊屎蛋的旁边。
“好恶心啊，妈妈救我。”兔哥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尖叫着。
我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她抱到了跟前干净的空地上。
“羊咩咩好脏好臭啊。”兔哥蹙着眉毛，小手指着羊圈里的羊，评论着。
“脏吗？它们吃的东西可比你吃的东西干净得多呐。”我笑着，翻过栅栏跳进了羊圈。
羊圈里大概有五十只绵羊，大部分是白色的，但基本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羊群中零星还有几只黑羊。我扫了一眼，领头羊是一只靠在对面栅栏下打盹的白羊。长脸盘子，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闭着，标志性的犄角弯曲在脑袋的两边，很有点带头大哥的意思。
“兔哥，我给你表演一下骑羊吧？”我转头跟兔哥说道。
“妈妈，不要！它会吃掉你的！”兔哥急切地喊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羊。
“大哥，谁告诉你羊会吃人的？看着啊。”说完，我就信心满满地朝着领头羊去了。
我小的时候跟姨妈一起放羊，每天都跟羊打交道，也经常会在走累了的时候骑在羊背上。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兔哥这么大。放羊是一件苦差事，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能赶着羊群回家。小孩子家瞌睡多，每当我跟在姨妈的后面瞌睡得颠三倒四的时候，姨妈就会把我放在领头羊的身上，把我的小手穿过领头羊的环形犄角，再用外套把我拦腰一绑固定在羊背上，在漫天的星辰下带着我回家。
回忆总是美好的，但并不代表每只羊都有温顺的脾气，我曾经也是跟羊打过架的。
有次我帮着姨妈赶羊，有一只总是倔强地不肯回羊圈，我冲到它跟前，一把抓住它的耳朵去拽它。当时我跟这只羊的身高差不多，估计它也没怎么把我放在眼里。几次拖拽未果之后，我气急败坏地给了它脑门一巴掌，没成想这居然是只很有英雄气节的羊，直接挣脱了我的双手。先是一个小距离的退步，然后低下头气势汹汹地看着我，接着就是助跑和完美的起跳。它腾空跃起，脑门直直地冲向了我的面门，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就瞬间躺倒在地上。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路抱头鼠窜逃到姨妈身边，回头一看它正气鼓鼓地停在我的身后，见姨妈扬起了鞭子，才一个转身离开了。我得了这件事情的教训，之后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任何一只羊了。
但现在不同了，我可有的是体力跟它较劲一番，看着兔哥担忧又期待的眼神，我决定给她好好露一手。领头羊看着我走了过去，早早地起身想要逃开，我一个健步冲上去，扽住了它一边的犄角，然后准备翻身上羊。结果这小子也不是一个善茬，突然就放低了脑袋，向后一个退步，差点把我带倒在地。于是我又改变策略，一手死拽着犄角不放，一手抓住羊背，角力开始了。没想到，这羊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一直不停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我的控制。
“妈妈！快放手！”我听见兔哥急切的声音，于是抽空抬头给了她一个笃定的微笑“没事儿”。
就在这个档口，领头羊挣脱了，迅速逃向了羊圈的另一个方向，我依旧紧追不舍，再一次抓住了它的犄角，这一次它的挣扎比上次更加剧烈。
“爸爸！姨姥姥！快来，妈妈和羊咩咩打架了！”兔哥再一次喊了起来，我一脸黑线地听完，想要快速结束战斗。羊群被吓得躲向了四周，中间留出的空地上，只有我跟领头羊僵持着。这时候，姨妈和宝爸也赶了过来，看着羊圈里的我啼笑皆非。我没多想，再一次瞅准时机，趁着它有点松劲的时候，一个漂亮的翻身，终于跃上了羊背。我带着胜利的微笑看向兔哥，想要让她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可还没来得及坐稳，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整体下沉了，被我骑着的领头羊四蹄着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我吓了一跳，手一松，赶紧从羊背上跳了下来，领头羊趁乱迅速逃离了现场，留我一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妈妈，你太重了，你把羊咩咩压趴下了。”兔哥在我的身后迟疑地给了一个结论，然后我听见了姨妈和宝爸很不厚道的笑声。
“但我骑上去了呀，对吧？”我转身笑嘻嘻地看着兔哥，兔哥一听也跟着傻乐起来，说：“妈妈，好厉害啊，我也要骑羊咩咩。”“好啊。”我说服宝爸进了羊圈，帮我随便抓住了一只羊，我抱着兔哥轻轻坐了上去。兔哥第一次骑羊，坐在软绵绵的羊背上，兴奋地又笑又叫：“妈妈，羊咩咩好柔软啊”。说也奇怪，兔哥身下的那只羊一直很温顺地站在那里，只是偶尔扑楞一下耳朵，嘴里“咩咩”叫两声，好像在应和着兔哥的喊叫声。
那天，兔哥很兴奋，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新游乐园，久久不愿从羊圈里出来。小手轻柔地略过那些脏兮兮的羊背，或者屁颠屁颠地跟在某只羊的后面，试图拽着人家的尾巴。她“咯咯咯”地开怀大笑，粉色的小皮鞋踩在夹杂着羊粪蛋的麦草堆上，脸上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小心矜持。
我再次问她：“你觉得羊咩咩脏吗？”
“一点都不脏，羊咩咩很柔软。”
“那你喜欢羊咩咩吗？”
“喜欢，我还要给它们唱歌呢。”过了一会，她又补充说，“羊咩咩是我的好朋友。”
“我小的时候，羊咩咩也是妈妈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玩一起闹，有时候也会打架。”
“真的吗？妈妈你给我讲讲吧？”
“有一次，有只羊咩咩不听话，不肯进羊圈......”
·本文编辑自作者的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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