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着火之后…… | 三明治
文 | 莫舟
编辑 | 龚晗倩
零
“嗨!你看,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安指着新刷过的外墙,笑着对我说。
这是四月底的一个傍晚,我和安坐在院子里,他抽烟,我喝茶。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来得稍微晚些,快5月了,傍晚时分的屋外,微风吹拂,很清凉。院子里的月季三三两两地开着,顺着风飘来隐约的香气;篱笆外的草丛里,青蛙正在集结合唱团。
我顺着安指的方向望去。大门口的墙是崭新的香槟色,前一个月刚刚刷的。前一个月,我的地下室得到了重新装修。大门口的楼梯通向地下室,地下室有独立的入口。楼梯和院子间,隔着玻璃墙。
今年一月的一个周六夜里,从地下室冒出来的烟就是从这个楼梯口窜出来,裹着火苗一路吞噬的木头和塑料的味道和灰烬,熏黑了楼梯口的墙面、楼梯的扶手,被玻璃墙阻挡后改了方向,扑向一楼大门所在的那堵墙。
一月的那个晚上,如同许多个周末晚上一样,我们先是外出吃饭,吃完饭后在微信上和爷爷奶奶视频,汇报一周的大事小事。随后,我们读书,并喝上一杯。那晚我们喝的是红酒,女儿也得到小小的一杯。
和爷爷奶奶通话后,三个人一起搬去地下室。安在最靠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布置了他的“小游乐场”:3D打印。这次他要打印一个小花瓶。
小房间的门的对面墙上靠着书架,摆的是与技术及电脑有关的书;书架对面的墙上钉着宜家买的置物铁架,铁架上整齐地码着规格一致的收纳盒,里面装了各种工具;铁架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了两台小型的3D打印机,打印机旁是木质的工作台,上面放着用来操控打印机的电脑。此外,他还多安排了一张工作台,女儿或我,偶尔也会下来光顾。他需要在家办公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这里,边抽烟边喝酒边开电话会议。我若对他这自毁身体的方式有所非议,他便搬出丘吉尔来——丘吉尔还不是雪茄威士忌不离身,照样活到九十多啊!
这天晚上,在我和女儿摆驾光临前,安用空气净化机好好地吸了吸里面的烟味。天略微有点冷,他开了暖气。我搬下去一壶茶,一碟沙糖桔,女儿拿了一本斯洛伐克语版的《哈利·波特》的第三集。安躺在按摩椅上,女儿挤在他身边,我坐在一旁,听女儿舌头打转儿地朗读,读到Professor McGonagallova(斯洛伐克语中,女性的姓氏后面通常要加上ova)时,我总是忍不住大笑:音节短又多,舌头要打结的感觉。
小小的房间里,是女儿清脆的读书声,是打印机发出的有规律的震动声。安计划着,第二天一早,花瓶应该会打印完毕。我计划着,第二天早起溜完狗后可以睡个回笼觉,然后起来做煎饼当早餐。
一
“啪!”
夜里,我和安被一声巨响惊醒。夜似乎并不深,我醒来时感觉是刚刚睡着的。我穿着睡衣滚下床,安也匆匆套上睡袍跑出卧室,两人嘴里嘟哝着“会发生什么事呢?”
经过客厅时,我看了一眼挂钟:1点15分。
我在客厅里往右转,穿过厨房,冲到生活阳台上。阳台外,是一条可供两辆车交汇通过的小路,路的一边停满了车。没事,没有车撞上,而且我清楚地感觉到声音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安从另一个方向,开了大门看了看院子,喊了一句“没什么”就顺着大门口的楼梯到了地下室。等我返回客厅时,听到他在下面喊,“在这里在这里!”
我跑出去,在楼梯口便看到了地下室里的火苗!
“天哪!”我对自己喊了一声,又听到安在下面喊:“找一把手电筒!”
“手电筒手电筒,”我折回去找手电筒,可是放哪儿了呢?蜡烛倒是就在餐桌旁的柜子的抽屉里。“不对,不能用蜡烛!”我心想,要不跑去卧室拿放在床头的手机吧。刚往卧室方向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我想起生活阳台上有水桶,水桶里有大半桶水。
我跑到阳台上,拎起水桶,奔向地下室门口,对着往外冲的火苗泼了过去。暂时火苗是没了,浓烟却翻滚而来,沿着开着的地下室大门,窜上楼梯口。
我拎着空桶返回一楼,正好遇到一个经过门口的巡逻保安。我喊住他,站在上了锁的院门内告诉他地下室着火了,需要帮忙。
他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被吓坏了,竟站在原地不动。
我想起地下室的没着火的储物间里放着一条很长的平时用来浇花用的水管,对着在下面的安喊“找水管找水管!”
这时,三楼的邻居被吵醒,跑到下面来。我请她帮忙报火警,自己匆匆折回屋里找手电。
回到屋里时,我遇到起来上洗手间的女儿。“妈妈,怎么啦?”她睡眼朦胧地问。
“发生了一个小事故,我和 Daddy 正在处理,你不用担心,回去睡。”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安一定已经控制了火势,很快,夜又会恢复宁静的。
当我找到手电筒正准备去地下室时,发现烟已经滚滚地冲上来,夹杂着塑料融化的臭味,刺鼻又刺眼。楼梯边的铜扶手很烫手。
我对着下面喊安的名字,他冲上来,脸上围着一块黑不拉几的湿毛巾,鼻子下挂着一条黑乎乎的液体,乍一看很像血。
“天哪!”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安从我手里夺过手电,转身冲进地下室。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事儿大了!
二
得先叫女儿起床出来。我折回屋里,跑进女儿的房间。
“莱亚,起床来,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地下室着火了。”我尽量稳住声音。她因为刚刚起来过,并没有睡深,一骨碌下了床,也来不及穿衣服。经过客厅时,我抓起沙发上的一条毯子把她裹住,跑出了房间,关上了大门。
我带着裹着毯子的女儿跑出院子,绕着门前的小径,跑到屋后的路上。
后面的房子前已经站满了人。我将女儿交给对面的邻居,她给我递来了水和湿毛巾。
我看到车库门已经打开——车库和着火的那个房间分别在地下室的走道两头。黑烟从走廊穿过,又从车库门口翻滚而出。车库门口站着闻讯赶来的保安。屋里烧得噼里啪啦得响。我看不到安的身影。
我冲着里面大喊他的名字,声音被淹没,嗓子被扑面而来的烟雾刺痛。
突然,我听到车库里汽车发动的声音,是安!他在把车开出来!他还好好的!
他停好车,准备再次冲进去时,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不能进去了,里面不知道什么在爆炸呢!”他们冲他喊。
“我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你们再给我一个灭火器!”他用英文对着他们喊。原来家里的两个灭火器已经用完了。
乒里乓浪的爆裂声一阵又一阵,我也使劲拉住安不让他再冲进去。我不知道里面的火着到什么程度,我们会失去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他。
“救火车已经在路上了,你告诉他一定不能再去了。”一位保安对我说。
我翻译给安听,又告诉他如果他进去出了更大的事,保安要担当责任的。
他蹲在门口,低着头,头发上铺着一层黑色的灰烬。
这时,一位邻居塞给我一条长裤,说:“安跑出来太着急了,还没穿裤子吧?”
我接过来,谢了他,递给安。的确,他没穿裤子。他喜欢裸睡,听到声音时,披了睡袍就跑出来了。
等救火车到底等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噼里啪啦声和滚滚浓烟里,我也不知道命运即将把我的生活引向何处。我看到有人举起手机拍照,黑乎乎的照片或许很快会出现在社交媒体上,但是我没法阻止他们。女儿还呆在邻居家里,她没事;安蹲在我旁边,他似乎也没伤着。天亮时,我们会不会一无所有?
每个噼啪的间隙,旁边都有人问:“那里面都放了什么啊?”
“里面放的都是日常物品,电脑啊,3D打印机啊,但是那些都不会起火的。哦,对了,里面放了我白天在华强北买的铝电池。”
安说,我翻译。
“铝电池?难怪了,肯定是电池爆炸了。”有人很快得出了结论。
“可是那个电池很小,是放在无人机上用的。”安补充。
“你们是不是在地下室生产什么呀?”又有人问。
“没有呢,那里面就是一个工作间,多放了几台电脑而已。”我答。
“肯定是电源放得太多,电线短路引起的。”又有人得出结论。
我有问必答。此刻我们是命运面前的羔羊。况且,我们还在危及他人。
终于,救火车到了。
两个全副武装的小伙子抱着水管冲进着火的房间。“你们一定要当心点啊!”我在他们身后喊。
随着哗啦哗啦水声的响起,噼啪声之间的间隔渐渐拉长,门口的黑烟也渐渐变细。随着地下室成为泽国,火终于被熄灭。
消防员退出来,其中一位嘱咐我们要把门一直开着,让烟散掉,等热气和烟雾都散了再进去。另一位并不说话。我们千恩万谢地谢过他们,他们便离去了。
邻居们也各自散去。我去邻居家领了女儿出来,三个人站在安静下来的车库门口,望着被水浸泡着、被烟熏得漆黑的车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站了一会儿,女儿突然问:“妈妈,Coco 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狗都在哪儿?
三人飞奔着跑向院子。前面的门和墙,也熏得漆黑,借着路灯,也能看到厚厚的一层灰烬。
“Coco,你在哪儿?”女儿大声喊。
我掏出钥匙去开门,手碰到了门把手,急忙缩了回来——大门滚烫!我并不能看清楚钥匙孔,拿着钥匙插了几次才插进去。门开了,听到女儿喊的狗,摆动肥胖的身躯,晃着尾巴冲我们跑来,原来它一直躲在一个角落里。
女儿抱住狗,把头靠在它身上。
我看了一眼客厅的钟:3 点 30 分。
三
根据消防员的建议,我们没在屋里呆着,而是想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在车里眯了一会儿。女儿不愿意去邻居家睡,也跟着我们去车里睡。
一打开车门,一股焦味扑面而来。一摸座椅,手上立马又黑又油。可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歇会儿再说吧。
把女儿安顿在后座上躺下,给她盖好毯子,我和安分别将前座的座位调斜,窝着身体躺下。女儿很快发出了匀称的呼吸声,我俩却翻来覆去折腾不停。
天有点亮光时,我们决定进屋看看。楼梯口的玻璃墙上满是灰烬,看上去比平时暗了一层;烟火塑料夹杂的气味远远没散去,大门依旧是热的。开了门,迈进脚去,地板是热的,尤其是直接位于着火房间的饭厅地板。地上蒙着黑色的灰,沙发上、床上都有,用手一摸,满手黑乎乎的。
可是,除此之外,一楼的房间没塌,地板都全的,房间是全的,我们还有地方住。
“嗨,我们都还好好的,一楼还可以住!”我对安说,故意找点乐子的意思。
“Sorry, I’m really sorry. ”他低着头,声音沉重。
安这样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做了很多年与实验室安全有关的工作,一直自信能控制各种场面,却在自家的工作室里放了一把火,差点把自家的房子都着了。这真是对他的专业精神的讽刺。他的自信心被这场火烧得千疮百孔,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他晚上睡觉前、早上离家前,都要里里外外检查一圈家里的插座是否拔出来、电器是否关掉。生活中原先百分百确定的事情,突然变得不确定。
我照例早早地溜了狗。小区的清洁人员已经开始作业,早起晨跑的人也跑起来了,送牛奶的人骑着电瓶车哐哐当当地骑过,他还和我打了招呼,似乎并不知道我家刚刚着了火。一切照旧,只是我突然怀揣着不安。
溜完狗回家时,我看到安站在地下室的水里,裤腿高高地挽着,旁边飘着一个塑料水桶,他手里拿着一个脸盆,往水桶里装水。地下室的地面比旁边车库的地面要低半米,他装满一桶水,拎过车库,倒到外面的下水道。几桶水倒出去了,地下室的水位却似乎没什么变化。
“等会儿吧,晚一点儿我去找管理处帮忙,让他们找人抽一下水,你这样太慢了。”我对他说。
他也不回答,继续舀水、倒水,成心要以此作惩罚一样。
此时的家里,电停了,煤气也停了。我得尽快找人帮忙恢复正常的生活。
管理处倒真是急人所急,一有人上班就安排了工人来帮忙抽水,搬运地下室的残余物——电脑、打印机、书、茶杯等等等等,竟都烧成一团,面目全非。我找了小区的清洁工清洗被烟熏黑的玻璃窗。工人搬了一车又一车的垃圾,加了一次又一次的价。我们通通都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电和煤气恢复了,我烧了热水,喝上了这一天里的第一杯热茶。
四
“妈妈,我的外套呢?”准备第二天上学的东西时,女儿问。
“外套?完了,放在楼下Daddy的房间里了,烧掉了!”我回想起她的粉色和黑色相间的外套。
“那我的乐高玩具是不是也烧掉了?还有沙糖桔,我们都没吃几个呢!”
“还有那本《哈利·波特》的书!我的一整套现在都不全了!”
“昨天晚上本来是很美妙的一个晚上。”她继续回忆,自言自语。
这时候,难过的情绪才向我袭来。是呀,原本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
“嗨,你上班带的包是不是烧掉了?”还没来得及好好难过一番,我突然想起前一晚看到过安的双肩包放在楼下。
“是的。”他答。
“护照也烧了吗?”
“还好,护照还在,放在楼上的小袋子里了,钱包也没被烧掉,和护照放一起。”他答,原来他自己已经回顾过一次了。
”不过,工作的电脑没了。”他补充。
“那怎么办?”
“明天去公司挂失,再要一台。”他答,“应该不是问题。”
“那还有什么被烧掉了?”
“你送我的无人机和按摩椅。”
“还有我的茶具。”
失去的东西一样样地想起来,心里慢慢地似乎生出一个洞。可是,另一秒,我们转而暗自庆幸:还好,人没事。
地下室里一团黑,起火的房间的天花板上的水泥也被烧得七零八落的,露出了钢筋。朝着小路的车库门开了一天。经过的路人不免伸进头来探个究竟。
晚上,我接到管理处的电话,告诉有邻居投诉,说我家着了火,让他们感到住在这里不安全。我只能道歉。
五
周一,我们尽量让生活恢复正常,该上班的去上班,该上学的去上学,尽管手指甲缝里还带着灰,车里依然充斥着烟火味。
这天早上,我接到了管理处的电话,说是当地的警察要来家里考察情况。于是,傍晚回家时,我接待了第一批检查人员。
四五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自报了家门,检查了我和安的证件,又询问了一番安的住宿登记情况,才下了楼去看着火现场——此时的现场,已经收拾干净,失火的房间裸露着灰色的石灰墙面,天花板上钢筋丑陋地横着。要到后面的几天,我才知道这现场本不该私自清理掉。
他们问了我这个房间的用途,又反复确认我们并没有私开作坊。我一一作答,又去屋里拿出安的打印作品展示给他们,甚至还邀请他们进屋坐一坐。几个人倒也进屋,前前后后拍了几张照片便匆匆离去。那是晚上6点以后了,想来他们也要下班。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带着白天准备好的礼物去邻居家答谢。三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的,安还刮了胡子,每人分别捧一件礼物,挨个儿给向我们伸出援手的邻居们送去。除了感谢他们之外,我们还要道歉,为一度打扰且威胁到他们的生活。
回来的路上,我告诉安给二楼邻居家(他家最受影响,着火的房间跟他家的地下室共用一面墙)的礼物等他借的裤子洗干净了再送过去。
这时,安才如梦初醒!“你是说,那条运动裤不是我的?”他一脸疑惑地问,“那……那他看到我没穿裤子了?”
“那可不呗!”
“你是说,他看到我的……那个了?”
“我想是的。”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一如往常。我在失火之后第一次听到他笑。我和女儿也跟着笑起来。三个人走在路上,说说笑笑,仿佛那惊心动魄的夜晚不曾发生过。
六
事故后的第三天,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他告诉我他姓何,是当地的一个管理机构的,我以为他是前一天来过的警察之一,于是就叫他“何警官”。他通知我一小时内去本地的消防局开会。
我解释无法在一个小时内赶到,一来有工作在身,二来这个时候去了,会赶不上接孩子放学。
“这事很重要的,又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消防局的领导,人家只安排了这个时间呀!”他在电话里操着广东普通话大声地说。
“那怎么办?我就是过不去,我家房子是着火了,可是我不能不工作不接孩子啊?”被他一催,我一时间莫名地来了火气,连续几天积累的情绪一下子泄了出来,说话也没好气,声音有些哽咽。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我哭丧着,“何警官”一下子语气软多了。“那你什么时候方便?”他问,“我去协调一下。”——后来当我去了消防局之后,才意识到“何警官”真的要去协调来自不同机构的好几个人,真是难为他了。
在约好的时间,我紧赶慢赶来到这座高悬着国徽的大楼。“何警官”在门口等得很着急,中途打了我好几次电话。见了面我才知道,他是我所在的小区所属的村委会的安全负责人。黑皮肤、大眼睛厚嘴唇,他也是该村的村民。
“你家闹出火灾来,我都要被扣工资的。”在通往开会的会议室的电梯里时,他说。
“实在抱歉,你告诉我要扣多少,我补给你。”我说,虽然不赞同这样的“责任连坐”,但也为自己给他这样一个原本和我素不相识的人带来麻烦感到内疚。
“没事,这倒不用,你们人没事就好。”
出了电梯,何警官折进右手边的办公室,叫了一句“队长,当事人来了。”
接着,三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背脊笔挺的高大男人铿锵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被带进一间会议室。
U字形的深棕色会议桌,几排黑色的皮椅沿着会议桌层层排开。红底的国徽挂在U字形的底部的墙正中。
三个穿军绿色制服的男人在U字形的一边依次坐下,我选了另一边的最后一个座位,我的旁边是“何警官”和另外一个不穿制服的男人。
三个穿制服的男人中间的最严肃应该就是队长。他先开口,要求我讲讲发生火灾时的情景。
“那天夜里大概一点半左右,我们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很大的声响。”我开始描述,并在中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房间着火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一面墙的摆设,另一张是工作中3D打印机。
“我先生是个技术迷,他喜欢玩3D打印机,你们看,就是这个样子的,照片中打印机正在打一个花瓶。”我将照片的画面朝向队长那一边。“不过,这些材料都是耐高温的,不至于引起火灾。所以我们自己也很纳闷是什么起火的。”
讲到这儿,坐在队长旁边的一位长得像黄日华的男人示意我把照片递过去给他看看。我照做,他脸上带笑地接过照片,和旁边两位他的同事一起看起来,并不说话。
“你们小区的消防通道根本过不了消防车。”说话的还是队长,对着他对面坐的便服男人。
哦,原来他是我们小区管理处的。我又连累了别人!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队长不再问我问题,而是一直针对管理处的人讲小区的停车造成的消防隐患。
结束后,我被带下楼去,把事故的过程对着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讲了一遍,他递给我一张“声明”让我签字,大意是我不需要消防局进行事故原因调查。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当天不应该这么快把现场给清理了。不过,当时不赶紧清理,没法恢复用电没法过正常日子啊。
离开消防局,我给安打电话。
“当时我就很疑惑为什么不用封锁现场。”他打了一发马后炮。
“这下好了,这场火的原因成了一个谜,让你没事就想想到底哪里出问题。”我将他一军。
七
从消防局回来,“何警官”上我家拍了一通照片。
看到爆出钢筋的天花板,他感叹道:“你们可真幸运,这种事情多拖一分钟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我连连表示同意,并再次提出要补偿他被扣的钱。
“不用啦不用啦,大家都是朋友啦,你们自己要小心就是啦!下次装修的时候记得用防火的桌子,还有啦,在装设备的房间天花板上装上防火喷头。”他操着带有广东口音的普通话说。
我谢过他的建议,对给他造成的麻烦再次表示歉意。
后来,他发微信给我,说他家里地里收了某种适合煲汤的植物,问我要不要。我借口不懂得煲汤谢绝了,实在不想再欠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人情。
此后事情似乎就了结了,不再有人来家里拍照调查。我和安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生怕会收到消防局的大账单。到现在为止,这样的账单也没来,我想我们可以断定消防服务是免费的。不过,免费也最好不再用到了。
我们花了一个月重新装修地下室。过程中,我扔掉了囤在地下室里这些年来积下来却不怎么穿过的高跟鞋,安扔掉了以前一直没来得及整理的各类工具,女儿也扔掉了旧的从前不舍得放弃的玩具。
装修完后,安花了许多个下班后的晚上和周末来一点一点清理污迹,就像前一年他花了大量的休息时间一点一点地建起他的小角落一样。当我问他要不要找个工人来帮忙时,他说:“不用了,这样我才能更好地记住这个教训。”
闲坐庭院的傍晚,我常常望向楼梯口,想起那个夜晚的火苗,想到生活差点被引向不可知的深渊。那是个令人惊慌失措的夜晚,所幸我们并未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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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日,晴,宜戴渔夫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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