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海洋文明为何是孕育资本主义的温床？

原创 2016-12-19 强光中 文明比较

提起西方文明，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海洋文明”这个词。近现代以来，海洋几乎成了西方人的“淘金池”。在科技尚无力将人类带入天空的年代，谁控制了制海权，就意味着控制了世界。西方人正是通过海洋走向世界的。那么，我们必须提出的问题是，西方人为什么必须走向海洋？为什么必须控制制海权？海洋文明与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建立有何关系？

海洋与大陆是相对的，然而，只有海洋才能在物理意义上将整个世界连为一体。人类在地理空间上从大陆文明、海洋文明迈向太空文明的史诗般历史进程中，海洋文明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什么是海洋文明？

海洋文明是相对于大陆文明而言的，它是以人类的海洋文化为载体，以认识海洋、征服海洋为目的，通过面向海洋的各种物质与精神等活动来改善人类生活、提高人类生活质量而形成的经济、社会、政治、思想、制度等各类文明成果的总和。海洋文明之所以能称为海洋文明，并不是指在地理位置上靠近海洋，甚至即使有比较丰富的海洋性活动，也不能称之为海洋文明。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阶段性来说，它体现为人类对于大陆文明的革命性成果，并为人类更高阶段的文明形式提供了基础性支持。海洋文明不仅体现为人类对于海洋的认识与改造活动的成果，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反过来能够更为深刻地改变人类几乎一切领域的活动方式，也就是说，它促使人类系统性地从海洋文明的视角重新审视、重组、整合已有的各类文明。

历史上的西方人起初并不是为了一种理想主义的目标走向海洋的。对于西方人来说，海洋文明的本质就是外向扩张，通过暴力掠夺与发展贸易等方式来满足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关于海洋文明的本质，一位十六世纪的英国私掠船（获得国家授权可以拥有武装的民用船只）船长沃尔特·雷利（Walter Raleigh，约1552—1618）十分露骨而又深刻地指出：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贸易；谁控制了贸易，谁就控制了世界财富，最后也就控制了世界。

海洋同世界的关系，就这样地与贸易、财富，甚至与整个人类生存的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其实，繁荣的海洋国际贸易是西方文明中由来已久的传统。在解剖古希腊文明这只“麻雀”时，我们惊奇地发现，相对于整个西方文明来说，它已经是“五脏俱全”的个体了。在推动希腊文明与西方文明发展的诸多历史因素方面竟然有非常相似的一致性，包括不断经受外族入侵、战争频发、城邦林立、多元族群文明并存、海外贸易发达、推行海外殖民化运动等。这些一致性的历史因素为我们破解西方文明的秘密提供了一把可用的钥匙。在多元文明的冲突中，无论是古希腊文明，还是后世的整个西方文明，其系统结构中始终存在着不平衡性——这些不平衡性正是推动西方文明不断前进的“第一推动力”。在众多不平衡因素的内在冲突中，西方每个民族都仿佛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不得不扩展他们的生存本领，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立足之地。而贸易正是获取生存资源的最为重要的手段之一。从一定意义上说，海洋贸易是加速西方文明发展的助推器。

陆地环绕的地中海由于其海上风暴不像大洋中的风暴那样凶猛，它天然地成为古希腊人走向海洋的超级“平台”。早在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就可以用希腊语中的“海洋文明”一词来总结，它的繁荣依靠的是贸易，其范围包括从地中海一端到另一端的不同国家。米诺斯人驾着单桅商船，满载埃及、叙利亚等地区的物资往返于地中海沿岸各国。这种贸易影响了米诺斯文明的各个方面。为了保障贸易的安全，米诺斯人建立了强大的海上力量。这种较为先进的船只与一定的军事装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代表远古时期海洋文明的最小单元。

在发展贸易的过程中，腓尼基人逐渐制造出一种由好几排水手划浆的船。这种船速度快，适于越来越向西推进的远航。前11世纪，他们开始向爱琴海外扩展，到前9世纪末，他们已进入地中海西部，并在非洲西北岸、西班牙南岸等处建立了商业据点和殖民地。从约前11世纪到前8世纪后期，腓尼基人的水手和商人控制了地中海上贸易的大部分。从那以后，希腊在人口压力的刺激下，以竞争者的面目出现在腓尼基人面前。他们首先设立商业据点，这些商业据点后来在土地资源许可的地方，都发展成为农业殖民地。希腊殖民扩张运动的结果，是产生了大量独立的城邦。希腊的一个主要殖民区是在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那里建有许多殖民地，以致这一地区后来被称为“大希腊”。

贸易推动经济技术的交流。希腊化时期，虽然希腊本土经济衰微，但许多希腊人却因为移居此时向他们开放的中东而致富。他们以冒险精神和先进的商业、金融方法做出许多贡献。他们发现了波斯王朝积蓄的大量金银财宝，使之流通；采用或更广泛地使用诸如空吸式活塞泵、水车、螺丝钻子和水压机等技术发明。希腊人还掌握大规模的公共工程和国有企业，包括灌溉系统、矿山、采石场、盐田、“皇田”和制造华美织物和陶器的工场。结果，地区经济一体化发展，地区贸易和生产率获得相应增长。

贸易推动着新航路的开辟。7世纪时，穆斯林阿拉伯人征服了整个中东，随后又扩张到中亚，给了陆上贸易以巨大打击。巨大的穆斯林帝国此时已成了西方和中国之间的障碍，而不是桥梁。最后，随着陆上道路的关闭，贸易转移到大陆周围的海上，直到13世纪蒙古人征服从太平洋到波罗的海和黑海的整个欧亚大陆时，才有了重新打开商路，从而为中世纪的马可·波罗及其同行商人提供了扫清道路的可能。

物产富饶的东方吸引了西方，特别是随着蒙古帝国的崛起，西方人对世界的认识有了很大的突破。蒙古帝国的存在，使人们的视野从地中海转向欧亚大陆。商人、传教士和战俘的旅行表明，在远东有一个在人口、财富和文明程度超过欧洲的庞大帝国。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描述中国盛况的游记让西方人对东方心驰神往。正是由于他所描述的可能言过其实的有关中国和香料群岛的迷人景象，召唤着越来越多的探险家们，在穆斯林帝国封锁陆上道路之后，直接从海上寻找一条通往东方的财富之路。

海洋文明最为重大的意义莫过于，它打破了人类各民族在地球各区域原本相对独立的文明发展模式，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在文明的冲突与融合中，各民族之间彼此吸收对方的文明成果，从而使各自的文明形式发生了系统性的质变。

在海洋文明的初始阶段，西方人就已经把世界其他民族文明的精髓吸收殆尽。这尤其体现在西方文明对以“四大发明”为代表的中华文明精华的汲取。西方人很快掌握了先进的天文学、地理学等科学知识，拥有了先进的造船技术与航海经验。此外，尤为关键的是，装备着先进火器的军队，在和其他民族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进行作战时，占有了战场的绝对优势。因此，海洋文明的意义绝不仅仅存在于某个单一的领域，它对人类文明产生了全方位的深刻影响。从此，新的航路成为控制世界经济的命脉，发现更为广阔的大陆和占有更多的殖民地成为世界贸易增长的关键；各大洲间的贸易推动着西方物质文明不断进步，大国不断崛起并引发贸易竞争与军事冲突。海外扩张和资本主义的兴起，让西方人积累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同时也促进了科学技术的进步，导致科技革命与工业革命，最终引发政治制度的革命。

海洋文明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大陆文明是一种系统性、整体性变革。特别是科学技术领域，一方面，海洋文明必须以先进的科学技术为支撑，另一方面，海洋文明又反过来极大地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没有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人类是难以征服海洋的，海洋文明终究也走不了多远。海洋文明的先进性可以从一个相反的实例得到验证。能够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人，却两次败在文明程度落后的日本人手里。1274年蒙古人远征日本时，舰队共有大小船只800多艘，兵员25000人；1281年的远征日本的舰队共有船只4400多艘，兵员140000人。两次远征，均毁灭性地败在台风的突袭之下，此所谓日本历史上流传的关于“神风”的传说。

海洋文明时代的到来意味着更高层次上的国际化与全球化。人类的物质财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流动性，能否拥有繁荣发达的国际贸易成为财富积累与增长的关键性前提。国家关系相对地由静态趋向动态，再也没有像中国的专制王朝那样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可以一成不变的避风港存在的可能了。

虽然不可否认西方人在走向海洋文明时代所抱有的输出基督教文明等文化软实力的动机，但是，开始阶段的海洋文明对于无所准备世界各民族来说，无疑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与海外贸易一样，海盗式掠夺亦是西方文明中由来已久的传统。早在前 1600 年至前1100 年间居住在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南岸的迈锡尼人，就曾仿效古代克里特岛人，面向海洋建立起一支令人畏惧的海上力量。他们视各种机会进行劫掠或经商活动，并在罗德岛、塞浦路斯岛和小亚西亚西海岸建立海外殖民地。到前15世纪，他们还劫掠了克里特岛本身。走向海洋文明时代的西方人无视其他民族文明的独立性与尊严，肆无忌惮地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着罪恶的掠夺活动。

由于海洋文明在技术领域的领先优势，西方人可以轻松地击败一切试图反抗他们的对手。他们完全以获取利益为中心，不顾及最基本的人类道德准则。他们为了向中国贩卖鸦片，发动了两次鸦片战争。像中国一样，世界上许多国家沦为西方人的殖民地或是殖民地化的国家。他们在大西洋东西两岸贩卖非洲黑奴，延续4个世纪之久的罪恶贸易使亿万非洲人失去了生命。美洲的印第安人不仅在战场上遭受了失败的命运，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无力抵御欧洲人带来的种种疾病的侵袭，仅以墨西哥为例，据估计，1492年墨西哥有人口2500万，到1608年已缩减到100万左右。1586年一份来自秘鲁的报告清楚地表明了这场浩劫的规模和带来的恐怖：“流感不像钢刀那样寒光闪闪，但印第安人都躲不开它……天花比所有的枪炮消灭更多的印第安人。四下流行的鼠疫正在使这些地区荒芜。受鼠疫感染的人都倒地身亡：鼠疫吞食人的身躯，啮噬人的眼睛，封住人的喉管。一切都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全球通史》，[美]斯塔夫阿里斯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330页）

国际化竞争为西方多元族群文明的竞争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创新动力，整个世界在资本的追逐下，成为西方人征服的目标。

资本主义制度是一种全面适应海洋文明时代的制度创新与文明转型。仅在初始阶段的海洋文明就为西欧资本家带来了巨额利润，成为他们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重要来源。从此，资本主义制度在西欧乃至美洲等地区播下了越来越多的种子。西方借助海洋文明成功地实现了向资本主义的转型，而古老的中国在专制制度下，在自然经济条件下，在没有外力推动的前提下，何以能够从自身产生出从小农经济过渡到资本主义的突变性变革的种子呢？

参考书目：

《全球通史》，[美]斯塔夫阿里斯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中国大历史》，黄仁宇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即将出版发行。所创建的“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因思想深刻、特色鲜明而长期受到学界重视。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23.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