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两性平等,依旧道路漫长
1949年,法国哲学家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发表了《第二性》,成为女权运动不朽的经典。然而二十年后,波伏娃曾灰心地对记者表示,女性争取自身权益的运动,并未像她设想的那样取得根本进展。
又过了三十年,波伏娃之后法国女权主义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散文家、社会活动家、法国当代女权主义精神领袖安托瓦内特 · 福克(Antoinette Fouque,1936—2014)出版了代表作《两性:女性学论集》。与波伏娃那种试图磨平男性与女性之间差异的普遍主义不同的是,福克强调必须首先承认这一基本事实,即:人类是由两性构成的,自始至终,都存在着男女两种不同的性别。假如历史不希望背离它的理想,就应当正视两性差异的事实,把两性共存的事实作为继自由、平等、博爱之后的第四大原则。
2019年,《两性》中文译本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19年3月9日(国际劳动妇女节后一天),本书的中文译者黄荭教授,福克生前的助手和事业继承人伊丽莎白 · 尼可利、米歇尔 · 伊岱尔、旅法华人艺术评论家何宇红在南京先锋书店进行了新书分享。四位嘉宾还共同为群学书院读者签名留念——如果你愿意拥有这样一本珍贵的签名本,欢迎用你的精彩书评来交换。详见文末说明。
本文的现场发言实录,未经发言人审阅。
《两性》新书分享会实录
文字整理 | 李修远
现场图片 | 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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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 · 尼可利
Elisabeth Nicoli
律师,法国“妇女解放运动”组织和“女性民主联盟”成员,并任联名主席,法国女性出版社联名社长。曾在安托瓦内特·福克生前,担任其助手。2008年负责出版了《与安托瓦内特·福克一同思考》,2014年与他人共同负责出版了《向安托瓦内特·福克致敬》,《“妇女解放运动”—“精神分析和政治思想研究”,1968—2018,女性解放50年》(两卷本,2018/2019)共同作者。
今天是3月9日,妇女节刚刚过去一天,我们非常高兴在到中国进行一本新书的分享和推荐。如果福克女士还在世的话,她本人也一定非常高兴自己的作品能够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
福克女士生前非常关心中国与中国女性,她本人曾多次来到中国,通过参与世界妇女大会以及其他一些社会活动,同中国的女性进行了一些积极的交流。她也非常积极地从政治的、历史的、文化的以及心理分析的各个方面和全世界的女性一起交流,时刻关注女性的命运。今天我们能够代替福克女士来到这里,感到非常荣幸,非常感动。
1995年,福克作为欧盟代表,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来自全世界的四万名代表参加大会,这也是迄今为止参加人数最多的联合国会议。正是通过这次交流,福克和中国的女性建立了联系。在那之后,福克通过她创办的女性出版社,通过出版一些中国杰出女性的作品,积极地传播女性的声音——近代女杰秋瑾的作品,就是这样被介绍给法国的读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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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现场
2013年,经过七年的筹备,在福克和女性出版社的努力下,我们共同编辑了一本词典叫做《女性创作者词典》,这部《女性创作者词典》它汇集了几个世纪以来世界上杰出的或是不太为人知的女性创作者共12000名,其中就包括100个左右的中国的女性创作者。
曾经有一位中国女性询问过福克女士:为什么您这么致力于为女性发出声音,致力于推进女性的事业,您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力量?福克回答说:我觉得这是一种爱的力量,是一种精神的爱,同时也是一种相互的爱。我觉得分两个层次,一个是内在的爱,还有外在的,(内在的爱)我感受到是我对女性强烈的爱,应该也包括我对于我对母亲的爱,外在的爱应该是来自于我们朋友们给我的。在回答这些的时候,福克是一种非常坚定的,同时是一种很有力量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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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 · 伊岱尔
Michèle Idels
律师,法国“精神分析与政治”研究团队及“女性民主联盟”成员,并任联名主席,法国女性出版社联名社长。曾在安托万内特·福克的带领下参与几部其作品选集的工作:《“妇女解放运动”的一代》《女性创作者全典》,同时也是《“妇女解放运动”—“精神分析和政治思想研究”,1968—2018,女性解放50年》(两卷本,2018/2019)的共同作者。
1968年,福克积极的参与了法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女性受到了普遍的忽视——我只谈法国的情况,因为这是我所生活、了解的地方,我不谈世界上其他地方——还是男性中心主义的社会。
比如,在家庭的内部,是由男性,也就是由父亲或者丈夫所主导的。在我们出生的年代,法国家庭里的女性出去工作,是需要获得她的丈夫的许可的。即便被允许出去工作,也很少有女性可以丛书一些重要的工作,或者是占据重要的职位,比如当时的大学老师基本上都是男性,又比如在当时的法国议会里面只有1%—1.5%的议员是女性,女性在法国的政坛上面普遍处于一种“接近于不存在”的状态,这种惊人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80年代。因为女性从人数上来说,占了全部人数的1/2,但是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却由于各种原因处于被忽略的状态。
福克发现,当女性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谈论她们所受到的家庭暴力——这在当时甚至还被看作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种“权利”,丈夫可以去支配妻子,包括去惩罚她、对她实施家暴。福克意识到,很多时候这种情况(包括家暴在内),它不仅仅是一个私人领域的问题,它更应该成为一个公共的议题,成为一个被直面的话题。所以福克开始致力于两性的研究,还有在政治、文化,心理学的方面去关注女性主义,关注女性学,推动建立一种关注女性的科学,以破除男性中心主义,无论从家庭还是职业,还是政治文化的领域,都积极发出女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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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现场
福克一直拒绝一种观念,把女性视为“一种不成功的男性”,她拒绝这种男性一元论,她也拒绝承认只有一个利比多,就是只有男性的性欲和男性创造力。这是福克的一个重大的理论创建,正如她的这本书名《两性》所昭示的,世界上本来就存在着两性,不仅有男性也有女性,女性不是第二性,而是一个可以,并且应该和男性同时存在的性别。福克以及和福克在同一战线上的女性学者们,积极去发出女性的声音,积极的开展对于女性从生理上到心理上的一些研究工作。
这也就是福克所创立的女性学是什么,就是去研究女性作为一个它本身的、纯自己本身的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女性是什么,它本身的生理以及心理及社会的存在是怎样的。
关于福克的女性学思想,我强烈的推荐大家去阅读这本已经翻译成中文的、福克的书《两性女性学论集》,通过读这本书,可以更加了解生命,获得能量,同时也可以获得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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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荭
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翻译家。著有:《一种文学生活》《杜拉斯的小音乐》《转身,相遇》《闲来翻书》《经过》等。主要译作有:《1962-1991 私人文学史》《爱,谎言与写作》《薛定谔之猫》《然而》《乌龟的华尔兹》《鳄鱼的黄眼睛》《波伏瓦回忆录》《星期天》《小王子》《人类的大地》《花事》《两性——女性学论集》等。
作为这本书的译者,我想跟大家稍微简要的介绍一下这本书的主要思想和主要特色。
从标题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本书其实是很讨巧的,因为我们用了“两性”这个词,可能很容易就会让大家联想到波伏娃在1949年出版《第二性》。事实上,在波伏娃写作《第二性》的那个年代,女性别说是“第二性”,她其实根本就是被忽视、被淹没,就是像弗洛伊德讲的,女性就是一个“黑暗大陆”,她一直都是处于没有被言说,也没有被看见的状态。尽管如此,波伏娃至少已经提出了“第二性”的呼吁,除了男性以外,我们还有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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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娃
我们可以看到,从1949年的《第二性》,到这一本《两性:女性学论集》在法国第一版是1995年,它的标题已经变成了《两性》,大家都觉得这个“两性”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事实,因为人生有两性,但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为什么在历史的长河里边就是没有被关注到,没有被当作一个哲学的话题去思考,越是因为它越普通反而就越是被淹没。
福克在书中提出,根本不存在什么“第一性”还是“第二性”,因为天生就是有两种性别,男性有男性的特点,女性有女性的特点,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打破了原来的一种权力架构。
我们看到这本书法文原版的封面,有一个怀孕的妈妈。在某种程度上,福克希望借由女性学的建立,思考怀孕、生育这么一种生命体验的过程,她是在孕育中思考,同样也是思考中孕育,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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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性》法文原版
福克对女性的探究,对女性的根源追溯,在某种程度上也跟她的个人体验有关,因为她是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去深入思考和关注这个问题的。因为怀孕的时候,身体里有了一个新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他者”,我们如何对待这个“他者”,女性其实是非常慷慨的,因为她接受了这个“他者”,去拥抱他、选择他、为他付出,然后一直伴随他成长,所以她认为人类文明最高的境界其实就是女性孕育的这么一个境界,完全是一种无私的一种奉献,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虽然这是特别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我们会发现,女性的对生命的这种创造、对社会的贡献,在很长的历史当中其实都是被忽视的,并没有把它当作一种生产力,并得到认可。我们讲的生产力都是GDP和创造了多少价值,我们从来没有把人的生产上升到一个创造的高度,也没有上升到非常物质的生产的高度,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双重的被漠视、被否认。
这本书正好就是强调女性的价值,她认为只有认可女性的价值,人类才能够真正进步。所以她也提出认为要把男女平等当作自由、博爱、平等的这个第四大原则放到宪法当中去。因为只有基于这样子的一个认识,才能推动人类的真正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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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法国嘉宾
我稍微讲一些题外话,为什么女性会一直受到漠视,我们在这本书里可以看到,福克是一个非常大的学者,她不仅仅在精神分析领域,也在人类学领域、哲学领域都有非常高的造诣,所以她在书里也从比如说政治的角度、法律的角度、语言的层面等各个方面去追溯为什么会有会有这样一个现实,我们如何可以去改变女性这样一种生存状况,去建立一个更加平等、自由的社会的一个构想。
刚才米歇尔也谈到,在法国,在语言层面,其实在这本书里也有谈到,法语在某种程度上它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性别歧视的语言。比如说像“professeur”(教授)这个词,因为以前只有男的才能当教授,所以在法语中,这个词在字典里一直到现在还是只有阳性形式,没有阴性形式。经过了很长的时间的这个斗争,现在法兰西学院的老夫子们终于可以同意我们有“professeure”,就是产生了阴性形式。所以说随着某些职业女性化的进程,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慢慢看到女性的存在,慢慢的女性就有了她的主体性。
其实中文也同样是一个性别歧视色彩比较浓郁的语言。在我们中文里,“她”的存在历史其实也就是一百多年,那以前从语言的层面上来讲,“她”就是不存在的,我们存在的就只有一个“他”。
我们从圣经里面也可以看到,一开始从创世纪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看到他是先创造了亚当,然后从亚当的身体了一根肋骨,然后就造了夏娃,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那个亚当是个人,但是夏娃只是他的一根肋骨。
通过所有的这些,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是在这样子的文化中潜移默化的成长起来的,我们一种文化的自觉。福克这本书可以让我们打破原来的一些已经固定的僵化的一些认识,让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认识什么是女性,什么是人,什么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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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读者
福克认为最重要的就是选择,所以她也曾经成立过一个组织叫做“选择”。我个人也认为有选择权是非常重要的。就像生育这件事情,法国长久以来都是有天主教传统的国家,所以一直也不允许堕胎,所以法国人为了争取避孕和争取堕胎权利,经历了漫长的运动,一直到70年代,法国才认为堕胎是合法的。福克她们觉得在某种程度上,生育权其实是一个人权。她们认为首先你要有这种自由,生和不生首先是一个选择。
20世纪80年代是女权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大家都非常的乐观,所以福克在这本书在第一版的时候,她说我们的运动是“不可逆的”,就是觉得我们就一直在前进,是不可能倒退的,未来是很光明的。但其实在2004年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女权运动其实有一个倒退,可能我们以前取得的一些权利,或者我们已经认识到的一些思想的解放,慢慢的被麻木了,会有一个回潮。其实波伏瓦也一样,她在1949年写《第二性》的时候,她说“我希望这本书很快就可以过时”,但是到1967年接受加拿大电视台采访的时候,波伏瓦说“我很悲哀地看到这本书远远没有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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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现场
所以说女性平等的问题,从第一波女权运动到第二波女权运动,然后到现在的第三波女权运动,以及世界各地风起云涌的各种国家女权主义也好,什么本质主义的女权主义也好,还是各种的性别研究探讨的问题也好,我们可以看到,经过了这么多的运动和思想的碰撞,我们到现在其实都没有一个明确的一个答案就是,什么是女性?什么是女性主义?什么是真正的一种(女性主义)?但至少,讨论是一直是在开放的,我们也有继续讨论下的必要,因为真理越辩越明,一定要去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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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宇红
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UAAF)创始人,旅法华裔艺术批评家,“妇女解放运动”组织成员资深媒体人、策展人、作家,曾组织参与各类大中型艺术展览、拍卖会和国际艺术讲座,撰写多部长篇小说、三十余篇当代著名艺术家传记和访谈材料。评论文章见诸人民网、新华日报、TV5(法国电视五台)以及各著名艺术媒体平台。
我第一次认识福克的时候,是在巴黎最高学府索邦大学的一个工作讲堂,当时她们在那里举办女性主义联盟成立38周年年庆。庆祝活动邀请巴黎各个阶层的文化精英,有哲学家、演员、设计师、科学家、政治家等等。也有一些边缘人群——包括一位站街的风尘女,她也提出问题,与来宾交流互动。我觉得他们的文化很兼容,这一点给我触动很大。
福克她的女性学的能量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在这方面也是觉得很值得大家借鉴的。我很荣幸能把这个书介绍到中国,福克的哲学是从生育出发的,于是着新生命和创造,我们在人类文明的进程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去迎接,去欢呼,去颂扬,去传送每一个新出现的、有价值的文化现象。我也非常荣幸能担当这个角色,完成这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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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嘉宾为群学书院的读者签名。如果你能在2019年4月12日前撰写本书的书评,就可以获得:
1、珍贵签名本一册
2、稿费若干
书评要求:
1、不少于3500字
2、言之有物,切忌照抄原文或空谈
3、投稿邮箱:luyuan@nju.edu.cn
本书部分段落阅读:《两性》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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