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木板
1
我喜欢看早春时分躺在地上的木板;
板下的地面湿湿的,黏黏的——
也许还有鸡仔的爪印——
木板却永远干干的。
2
这是轮船甲板上的那种木头,
干燥之于它,就像尾巴之于马,
作用很简单,
却能带我们远离陆地。
3
这木头如同一位过着简朴生活的男人,
守住自己的欲望在船上度过了春夏秋冬。
冰雪已开始消融,他坐在干木头上
就像公鸡在湿草垛上,昂首挺胸地逐渐走远。
黎明
有人喜欢守着海边的灌木丛,看它们现身于黎明,
看黑夜从雁的双翼下降临,听
夜晚的海说话,和黎明。
如果找不到天堂,冠蓝鸦会一直盘旋。*
现在你知道了,我在弱冠之年为何一直叫喊。
熟睡中被弄醒的人自会叫喊,在黎明。
亚当应声而来,为红翅
黑鹂、菱斑响尾蛇还有蓬尾
浣熊命名,他们在河里为神沐浴,在黎明。
数世纪之后,美索不达米亚的众神
清一色的鬈发,竖着耳朵出现了,身后是众将
以及身着蓝装的子弟,他们即将死于黎明。
那些以蚱蜢为食的隐士们,乐于
整天待在洞中,却也喜欢看着栅栏柱
慢慢出现在黎明。
喜欢沉落之星的人们,崇拜
带着马厩味儿的婴儿,这本无可厚非,
但你知道,即便是那沉落之星,也将消失在黎明。
在玉米地捕野鸡
空旷的田野上一棵孤独的树,有什么奇怪的?
那是一棵柳树。我绕着它,走了一圈又一圈。
身体被奇怪地折磨着,无法离开它。
最终我在树下坐了下来。
这棵柳树生长在一大片干渴的玉米地中。
树叶从树干四周垂下来,笼罩着我。
已经发黄了,还长着细小的黑斑,
此时,只有玉米秆能发出声音。
太阳很冷,它在渺远而冰冷的空中燃烧着。
杂草早已冻死。
而我为什么爱看
在树枝那清冷的表面上移动的太阳?
4
多年来,这颗心让树叶自己落下。
它站在这里,与树下的小动物保持着距离。
在这古老的地方,我感到幸福,
如果我是一只在黄昏时分准备回家的小动物,
我能越过玉米地一眼就看到它。
通宵饮酒之后的黎明,我与朋友乘船出去,看谁能写出最好的诗
这些松树,这些秋天的栎树,这些岩石,
这被风拂过的幽暗的水——
你这幽暗的小船啊,我和你一样,
在冷泉汇成的水面上漂流着。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我就渴望着水底会有奇异的幽暗的珠宝,
不是金子,也不是奇异的石头,而是真实的
礼物,在明尼苏达这些苍白的湖底。
这个清晨也是一样,我在黎明的风中漂流着,
我感觉到我的双手,我的鞋子,还有这墨水——
就像这漂流的整个身体一样,漂流着,
在那肉体与石头的云朵之上。
几场友情,几番黎明,几片闪现的青草,
几副饱经日晒雨淋的船桨,
我们就这样漂向岸边,在清冷的水面上,
不再关心我们是随波漂流,还是一路直行。
初雪之夜的梦
初雪之夜,我从梦中醒来。
我在顶楼遇到一位姑娘,
她谈起歌剧,激动不已。
在雪的重压之下,杨树枝垂向地面;
新的降雪使耕地更加宽阔。
室外,枫叶在雨水上漂浮,
黄叶连成一片,发着光。
我看见一只蜥蜴……我捡起它……
它冷冰冰的。我又把它放回地上,
它从一根木头上跨过去,
如象棋大师般信心十足,
先是前腿,然后是后腿,
他立起身来,如同一辆在田野中
爬坡的拖拉机,
消失在去往冬天的路上,深入到群山之中,
狗拉着橇,
傲慢的男人们手持长矛,矛身上羽毛翻动。
初雪之夜
初雪之夜。
我站着,背靠着木栅栏。
冷杉的树干是黑色的,而树冠则披着白色。
大地平衡着我双脚周围的一切。
树干将白色的地面和地面上的一切联成一体。
冷杉的枝条平衡着雪。
我也是垂直于地面的一张黑影。
空中遍布着令雪妈妈高兴的灰色。
在栅栏的缝隙里,我看见三根毛,那是一只兔子
从栅栏底下蹿过去的时候留下的。
一个女人朝着那只柳条编成的篮子走去,
它在那正在暗下去的芦苇丛中摇晃不已。
新娘就在睡着摩西的那只篮子里。
人性如何,就看那篮子如何摇晃。
牡丹盛开之时
当我来到红色的牡丹花旁,
我颤抖起来,犹如那接近雷电的水,
犹如那移动的地壳中的井,
或者,就像那五十只鸟儿同时飞离枝头时的树
牡丹说,我们得到了一份礼物,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礼物。
在这株牡丹的叶子背后,
有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营养丰富的世界。
蕨
我是在蕨丛中明白了永恒。
你的腹下长着一片卷曲的毛发。
从你那里,我学会了去爱那岸上的蕨,
以及鹿蹄在沙滩上踩出的弧线。
冬日之诗
过冬的蚂蚁颤抖着翅膀
等待着贫瘠冬日的结束。
我用迟钝而愚蠢的方式爱你,
几近沉默,只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是什么使我们每个人都隐匿着生活?
一道伤口,那风,一句话,一位父母。
有时候我们无助地等待着,
笨拙地等待着,残缺不全,伤口尚未愈合。
当我们遮住伤口,我们便从
人退化为一种带壳的动物。
此刻,我们感觉到那蚂蚁坚硬的胸部,
硬壳,沉默的舌头。
这定是那蚂蚁,那冬天的蚂蚁的
方式,那些被伤害却仍想
继续生活的人的方式:
呼吸,感受他人,等待。
陋室之诗
我完全不熟悉我走过的这些路
我看见了白鸟们的脊背
巨鲸的乳白色牙齿一闪而过
在苍鹭的翅尖划过的远空里
空气被最后一根羽毛搅动
那王国就在那里……
这疯狂的女人飘了起来
在双鱼之间匆匆掠过……
地面上蓝玻璃铺就的小路刻下了她的印记
我坐下来,并拢双腿……
室内有了些许怡人的黑暗
做一个被众多智慧包围的思想是多么奇妙!
写给我10岁的儿子诺亚
昼夜交替,日复一日,
年老的依然年老,年轻的依然年轻,并将老去。
那8平方英寸的积木不会变得年轻,也不会失去它们的黑暗,
而年老的树木将继续生长,谷仓独自站立多年。
黑暗与夜晚的拥护者并未失去。
马儿单腿站立,转过身来,
小鸡挥动着爪子跳到栖木上,稚嫩的翅膀不停拍打着,
而那原初的事物并不会射向夜晚和黑暗。
那个和蔼的男人走近了,熄灭怒火在桌子旁坐下来。
我只为那些在专注的疼爱中度过的日子而骄傲,
那时你坐着画画,或者做书,将传达给这个世界的信息订起来,
或者为一个头发里冒出火来的男人涂上颜色。
或者,我们坐在桌子旁,小心翼翼地斟上一小杯茶。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我们的时光,安静而快乐。
在大海中央
整整一天,我狂热地爱着你,狂热得如同抓着马的尾巴。
每当我伸出手去触摸你,我便开始满溢。
我的手在你的身体上移动,
那被裙子盖住的身体,
热烈,粗暴,一只动物的手或脚在树叶上移动着。
暴雨之后,乌云散去,阳光
在千里之外的大海上空滑行着。
傍晚的雪
草地被雪半掩着。
这是一场在傍晚开始降落的雪,
此刻,草地的小房子开始变暗。
如果我将双手伸向地面,
我能获得一把把黑暗!
有种黑暗一直待在那里,我们从未注意过。
雪越下越大,玉米杆渐渐消失了,
而谷仓也渐渐靠近房子。
谷仓在越来越大的暴雪中孤独地移动着。
谷仓装满了玉米,向我们走来,
如同下着暴雪的海面上被风吹来的一艘船;
甲板上所有的水手都已失明多年。
圣诞开车送父母回家
我在雪中开车送父母回家,
在山脚下,他们的虚弱不那么明显了。
我冲着山崖高喊,
只有雪回应我。
他们安静地说着话,
说起运水,吃橘子,
昨天忘了拿的一张孙子的照片。
他们打开自家的门,便不见了。
隔着数英里的寂静,谁能听到一棵橡树在森林中倒下的声音?
他们这样紧挨着对方坐下来,仿佛是被雪挤到了一起。
清点骨骼细小的尸体
让我们再来清点一下这些尸体。
只要我们能将尸体缩小,
如骷髅般大小,
我们便能令月光下的平原变白,遍布白色的骷髅!
也许,我们便能
在面前的书桌上获取一整年的猎物!
我们便能
把一具尸体塞进戒指,永久保存。
昆虫的头
这些金色的昆虫
巨型货轮的外壳,阿拉伯海上的航行
它们八角形的头
也装着来世的沙画
惊讶于夜晚
附近漂着陌生的灰尘
波浪在岸上碎裂,并被抛向山的上空
树上满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鸟儿
网被那深色的鱼拖着
夜晚来临了。抬头望去,它就在那里
它从群星的网间穿梭而来
从青草的纱间穿梭而来
静静地走过水的避难所
白昼将永不结束,我们想
我们有头发,它似乎只为白昼而生
但是夜的寂静的水将升起
在水底,我们的皮肤将看得很远
从睡眠中醒来
静脉中,海军舰队在向前航行
吃水线上有细微的爆裂
咸咸的血的上空,海鸥在风中穿行
这是早上。乡村沉睡了一整个冬天
窗口的座位上覆盖着毛皮,院子里满是
僵硬的狗和拿着厚重书本的笨拙的手
这时,我们醒了,从床上起来吃早餐!
喊叫声从血的港口传来
阳光中,薄雾和桅杆托起了木具的敲击声
这时,我们唱起歌,在厨房地板上轻轻地跳舞
我们的整个身体就像那黎明的港口
我们知道,船长已将我们留给了白昼
乘火车经过一处果园
苹果树下草很深。
树皮粗糙而性感,
草儿茂密,参差不齐。
我们无法忍受灾难,
它们如同那些岩石——
在空旷的田野里,
赤裸着身体,
摇晃着。
即便是轻微的伤,我们也会死去!
在这列火车上,我不认识任何人。
有个人在过道上走过来。
我想告诉他
我原谅了他,希望他
原谅我。
隐士
黑暗在黑暗中坠落,
从一块岩石跌到
另一块岩石上。
有一个人的躯体非常完整。
他抵住了身后的风暴,
草叶在风中跳动。
一团团黑暗聚拢
在他脚边。
他谁也不是。看到
他,我们变得平静,
并继续航行,进入愉悦的死亡隧道。
在火车上
下了一场小雪。
幽暗的车道在夜色中伸展过来。
我注视着那沾有微尘的车窗。
我已经在蒙大拿州的米苏拉无比幸福地醒来。
脸
谈话把我们拉得这么近!开启
体内的激浪
把鱼举到太阳的旁边
让海的脊骨变硬!
一张脸让我沉迷了几个小时
穿过黑暗的火焰
我朝着一具尚未出生的
躯体立起身
存在,如同光围绕着那躯体
它像一枚滑行的月亮般在其中移动着
长久的忙碌之后
伏案数周之后,我终于开始出去走走。
月亮不见了,她在脚下潜行。没有星星。没有一点光!
设想在这空旷的田野上,有一匹马正在向我飞奔而来?
每一个没有单独度过的日子,都是被我浪费的。
一首诗的三个部分
哦,在一个清晨,我觉得自己可以永远活下去!
我被自己愉悦的肉体包住,
就像草儿包在自己绿色的云里。
我梦见自己驰过城堡和热炭,
醒来后,我从做梦的床上起身,
太阳愉快地躺在我的膝间。
我已忍受黑夜,并从黑夜中走出,
我曾在那草叶般的黑水中沐浴。
黄杨树那强壮的叶子
纵身风中,号召我们消失于
宇宙的荒野,
在那儿,我们将坐在一棵植物的脚下,
如灰尘一般永远活下去。
站在路边
设想有一天,你看到丰田车上的
一张脸,然后爱上了它
那是她,而世界飞驰而过
如同蒙大拿的大街上吹落的灰尘
你向上坠入某个深洞
你无法将神同一粒砂区别开来
你的生活改变了,只是,你比以前
更容易忽略一些事情
那些被忽略的事情要来埋葬你
你被打垮了,你的父母
再也帮不了你,丰田车上的那个女人
也成了你看不见的世界的一部分
此刻,那粒砂又变回砂子
你站在某条山路上,哭泣着
饮马
多么奇怪,想放弃所有的雄心!
突然间,我用异常明亮的双眼
看见了那片刚刚落在马鬃上的
洁白的雪花!
深夜开车去镇上寄信
是个寒冷的雪夜。大街上一片空寂。
惟一在动的东西,就是纷乱的雪花。
掀起邮筒门时,我摸到了那冰冷的铁。
这雪夜里有我所爱的隐秘。
我开车四处乱逛,我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终于向内移动
垂死的公牛在山上流着血!
然而在山的内部,那未曾被血
触及的地方,
鹿角,一些栎树皮,
火和草被扔下来。
当烟雾触及地窖的顶部,
绿叶开始燃烧,
夜的空气变成黑暗的水,
群山变成了海洋。
有些男人很难写完句子
有时候,男人不能说出
他……风来了,
而他的门没有响动。雨
来了,而他的头发是干的。
有很多东西留在内部,
还有很多……有时候,羞耻
意味着我们……孩子是残酷的,
他六岁,他的手……
甚至,哈姆雷特经过
做祷告的国王,
国王说,
“有些事情……”
厨房里的猫
——致Donald Hall
你听说过走在那片黑水塘边的
小男孩吗?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让我们等几年。它渴望有人进去。
有时候,一个男人走在池塘边,一只手
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没有什么
意图,真的。池塘很孤独,抑或是
缺钙了,骨头对它有用。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有点像黑夜的风,轻柔的风,
缓缓地吹动,像一个老妇人一样叹着气。
深夜的厨房里,老妇人把那些平底锅
挪来挪去,生起火,给那只猫弄吃的。
张 文 武 / 译
西方美术史-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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