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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塔福德诗25首

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ford,1914—1993),生于堪萨斯,在衣阿华大学获博士学位,1944年结婚,有四个孩子。1948年,移居西北部的俄勒冈,在列维斯与克拉克学院任教。尽管他经常外出旅游、朗读作品,但在这所学院一直工作到1980年退休为止。斯塔福德起步很晚,48岁才出版第一部诗集《在黑暗中旅行》,并于1963年获得国家图书奖。尽管如此,他的作品非常丰富,数量惊人,共出版了近70部诗集和散文随笔。1970-1971年受聘为美国国会图书馆诗歌顾问。斯塔福德是德高望重的美国当代诗人,其作品中充满了美国西部天高地阔的感觉,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情趣。和罗伯特·伯莱、詹姆斯·赖特、路易斯·辛普森一起,属于“深意象派”的重要成员,诗歌恬淡隽永,耐人寻味。
深层意象派诗歌出现于20世纪50年代,是对新批评派智性诗或新形式主义诗歌的一种逆反。战后的美国诗歌,由庞德、威廉斯开启了不同于艾略特的后现代诗风,并且更加突出了美国诗歌的本土特色、地域风貌。新批评派提倡自我包容的、反讽的、充满结构复杂的隐喻的诗歌,主张把“诗歌本身”作为一个封闭系统,与作者和时代脱离的实体来解读。新批评派诗在20世纪40年代培养出了第二代,亦即新形式主义诗歌。埃利奥特·温伯格在《1950年以来的美国诗歌:超短简史》中曾经不无尖锐地指出:“这些技巧与战后的精神萎靡、对心理分析和存在主义的兴趣融合起来,产生的作品往往是依赖于一件小羞耻,把‘阴毛’这样粗鲁的词汇纳入实则非常传统的十四行诗中,或者以措辞巧妙的‘自白’讲述自己的神经症和自我毁灭的生活。这种自我放任最后威胁不到任何人,仅仅是强化了美国人对诗人是畸形发展的恼人神童的想像。”向体制化、学院化的新批评派诗歌造反,成为所有后现代诗歌流派的共同动力,在这个庞大而复杂的阵营中,就有相对温和沉默的“深意象派”的身影,他们人数不多,既没有像垮掉派那样的野性呼喊,也没有靠拢堆砌外部意象的威廉斯的客体派,而是和当时相对受到冷遇的新超现实主义有着难以割舍的亲缘关系。

简单来说,深意象派诗歌以视觉意象为媒介,切近更深层次的感觉或意识,开掘无意识,发见突然的启示或洞察。以罗伯特·伯莱的话说,深意象诗与一二十年代的意象主义的不同,在于它使用意象来激活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精神的飞跃”。诗人不仅仅是尝试捕捉有意识的头脑所领会的意象,而且是吁请潜意识进入诗中,贡献出我们可能不会全然理解的一些意象。深意象诗与超现实主义诗歌有某些共同的元素,包括利用意象来接近深层的、未经探索的意识层面,但是他们不像超现实主义走得那么远,他们既不企图颠覆社会和艺术的常规,也不想挑战诗歌语言和语法的合理性。我们在深意象诗中能发现梦幻甚或梦魇一般的景象,但是却找不到超现实主义诗歌中比比皆是的那种自由联想,奇异而震惊的意象。深意象诗与新超现实诗歌都与超现实主义有关,新超现实的主要代表有默温、马克·斯特兰德、查尔斯·西密克等,而深意象诗在借用超现实主义的某些元素的同时,则是更为靠近现实主义或描述主义者的审美,并且他们的诗歌多是在日常生活的场景和事件中实现强烈的主体性。

斯塔福德是一个瞬间感觉非常锐利的诗人,因此他的诗歌都很短,没有组织长篇作品的经验结构。他的语言也一直很简朴,句法尊重传统,这便使得读者的注意力更强烈地集中在意象和隐喻上面。语汇的清晰也使得从具体到精神的想像性发展,既内在又可以触摸。斯塔福德的诗歌初看上去单纯得有些令人迷惑。然而,像罗伯特·弗洛斯特一样,如果对他的作品仔细研读,就会发现一种独特而复杂的幻觉。詹姆斯·迪基在他的《从巴别塔到拜占庭》一书中说,斯塔福德的“自然模式的语言是有关美国西部的一种温和、神秘、半嘲讽的、高度个人化的白日梦”。唐纳德·霍尔也认为,斯塔福德是一个日常生活的诗人,他的诗歌是一个人对日常所关心的事物的日记。他的诗歌表面看起来都是非常普通的,他关心的是路上的死鹿、记忆深刻的爱情、对风和气候的幻想、变化无穷又永恒如昔的河流。这种平凡实际上构成了对我们思维惯性的揶揄,当我们一无所想时,诗中的第二种语言便开始向我们讲话。这第二语言是超出诗人的控制之外的。对于语言教师来说,最好的语言是最有控制的和最清醒的语言。但是,对于诗人来说,并不总是如此,诗人当然能控制语言、支配语法,但是最好的诗人也能在并不全然了解自己所面对的东西的情况下写出诗歌,信任第二语言不断呈现给他的暗示。这也就是要溜过自我的警戒线,获致豁然开朗的人生启悟。因此,经验的独特性和细节的丰富,对于突破日常事物的外壳,抵达新的觉知,就变得十分关键了。因为洞见总是一个普遍性的和抽象的沉思,需要由具体独特的细节来一步步引导。比如《深夜》一诗,诗人的叙述是极其直率的,在寻常的夜晚,大雁飞过时的叫声,像冰雹一样落在屋顶,惊起了屋中人,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和大雁一样,“生活在一个恐怖的季节”。如果没有对深夜迁徙的雁群的观察,诗中的说话者不可能有这样的意识,亦即,随着前面的“清醒”铺叙,到最后,说话者得以与大雁合一,由此,纯然的客观一跃而为主观,主体性元素被放大,使得描述一跃而为宣告:“我们生活在一个恐怖的季节。”因此,深意象诗歌常常在诗末营造轻微的震惊效果,结尾往往出人意料。诗里的戏剧性往往是潜在于外界事物当中,只是到了最后,再突然触动无意识层面的原型冲动,呈现出意象下面神秘莫测的情绪。
 在斯塔福德的诗中,莽原和土著印第安人属于他所定居的俄勒冈,他们的智慧来自于与自然的亲密关联,他们使用土地,同时又没有丧失对它的神秘感。而他对作为人类关心的中心的空间、平原、农场和小城镇的感受来自他在堪萨斯度过的童年。他对现代社会并不陌生,但是他很少涉及城市,而是面向西部的自然,更喜欢消失在大自然狂野的力量之中。西部既是一个地理方位的概念,也意味着一个“他者性”的存在,是当代人的生活方式中已然失去接触的大地与自然本身,而这种原初性的存在是人类社会健康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甚至是民主的保障,更是个人维系精神生态的健康完整所必需的元素。与荒野和谐与共的生活,无疑是当代社会的一种富有吸引力的替代物,在核战争的威胁、工业主义的蹂躏下,个体已经与真正的人类价值相脱节,成为机械式的存在。因此,斯塔福德诗歌中弥漫着鲜明的生态关怀精神,对机械文明对人类栖息家园的破坏和掠夺,诗人始终保有清醒的认识和忧虑。比如,《穿过黑暗旅行》,就暗含着对滥杀野生动物的谴责。诗人对当代社会的估价并不是悲观的,而是一种重新的确认,他对未来的信心建立在荒野能够不依赖于任何人类中介而自我更新的神秘能力。而与荒野的结合,就是与比自我伟大的取得关联。
斯塔福德固执地相信自然的教育力量,与这种信念相匹配的是他平白的语言。他诗歌中的声音非常安静,说话者的声音从来也没有高出日落时在户外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的诗歌的成功不是靠过度和炫目,而是靠保守和节俭。在他的诗歌中,我们常常能在这样一个时刻捕捉到诗人的声音,那声音往往是怀旧的,而与这种时刻想伴随的,往往有一种宁静和平之感,一种寂静和静止,仿佛诗人自我的存在得到了外在于他的一些存在的允许。为了记录这样的时刻,诗人的语言极其“安静”,而且非常清晰,就像没有任何刺耳杂音的低语。
斯塔福德诗中的场景很多是在山边、河畔或路旁,“靠近出口的地方”。在斯塔福德的诗歌中,说话者往往将“探寻”视为一种责任。就像在《天职》一诗的末尾,“你的工作就是发现世界想变成什么。”这就是寻求将读者带到他的想像力的边疆,带到他已知一切的边缘,引导更进一步地探索。因此,对发现的过程的迷恋在他的诗中也占据了相当份量。他认为,一个作家不仅仅是有什么现成东西要说的人,而更像是一个置身新事物的发现过程中的人,他开始说出这些事物的过程,就是他对之思考的过程。斯塔福德自己曾经说过,他一大早起来,独自坐着,跟随着自己的冲动,写下任何想到的东西。这就像钓鱼,他必须是善于容纳的,并且要乐意失败。他说,“如果我要持续写作,我就不能为高水平而烦恼……我遵循一个过程,它如此生动和原始地导向一个新的领域,在那个瞬间,不能作出有关价值、意义等等的判断……我一往无前地奔向发现。”换句话说,诗人不是将外在世界转化为自我的隐喻,而是将自我弥散到世界之中。




修理者


在僻静的路上,你能发现

让机器活着的人。他们用一把锉刀,

一把扳手,一把锤子,刮擦,扭曲

敲打,直到旧拖拉机苏醒过来

或者犁铧再次咬进土里。


我吓唬生锈的铁,让它

记得要做什么,有一次在一条僻路上

我在汽车的引擎盖下生了一堆火;

但是这些油腻的天才必须靠魔法

才能日复一日地维持下去。


他们的观众往往是一个顾客,急于

再次出发,或许他们的小女儿

也在看着爸爸修理东西。有时

只有一条老狗——聪明地跳到一边——

研究技术,吠叫,当它的主人说:


“那里!”




一个傍晚


利伯勒尔北边一英里,一个结冰的池塘

几乎六十年前,我疯狂地一圈圈滑冰

当陌生而苍白的日头西沉。


干燥的棕色芦苇凌乱地

撒在池塘一端,微风短短续续

诡异地在雪上吹起小小的漩涡。


看不到房子,也没有树,只有

辽阔的大地成拱形弯曲着

拥抱着天空下的池塘和我。


我要回家去,面对我所有的岁月

即将到来的纠葛的事件,只知道

那个傍晚,我曾在柠檬色的光中挥舞手臂。




君往何处去


有时我选择一朵云彩

让它穿过天空,把我漂走。

或者一只鸟,拆散了它的歌

带着我越来越深地飞进树林。


有什么办法离开,同时又依然

属于此地?带你回家的旅行?


那可是生活?——站在河边,然后离开。




呼吸的圆圈


父亲死的那天晚上,月亮照在雪上。

我从西边驱车回来;母亲在门边。

屋子里的灯光延伸出来,像一个阴影。

为了逃避真相,我站在巨大黑暗降落之处。


以前曾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这样讲起——

我们如何在暴风雨里停下车,走进田野

独自在黑暗中,去了解怎样收割庄稼。

我父亲和我站在一起,当暴风雨过去。


一架风车还在田野里发出微弱的哭声

当我们各自沉静地站着,知道我们能够回家。

但是他死的那天晚上,我站在世界的头盖骨上,知道

我是借了一个地方,和我白色的呼吸一同生活。


不再逃避,我走上前,了解了他的死亡。




秋天的旅程


夜晚降临,一只爪子,靠近河边的灰色茅屋。

用一根棍子,我把门推开。

我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这里,

步入他们放在我面前的大陆。


我琢磨风吹雨打的原木,石头火炉,断裂的椅子,

外面三角叶杨下的枯草——

一切都凝视着我。我们以前见过,我的记忆

开始说,在某个地方……


然后我停住:我父亲的眼睛是灰色的。




深夜


黑暗中四散落下的冰雹

大雁的尖叫声,拍打着

我们的屋顶,让我们吃惊地倾听。


那些V字型掠过,看不见

整齐得令我们停下。但随后

它们又盘旋着颤抖地飞回。


它们在夜晚的高空迷路了吗?

它们总是知道路,我们想。

你在房间对面看着我:——


我们生活在一个恐怖的季节。




秋风


夏天的豆荚堆在门边;

我把它们捧在我手的秋天中。


昨夜我听到外面的第一阵冷风;

风很轻,但是我颤抖了两次:


一次为了墙薄,一次为了时间之声。




远方重现


独木舟中,荒野的树枝在等待冬天;

每一片叶子都全神贯注;一滴水从桨上坠落。

感受到落叶的轻轻一浸

天空中的光滴,另一颗星星的气味

湖中的鱼跃出弧线

坚硬的鱼鳍翘开水下的黑暗。


往往当你置身人群,当谈话变得诙谐

你会想起那个地方,便会走神:

这是一种背叛。大地在你头脑中扇形展开

一条又一条峡谷;分岔的陡路。

你站在房间中,远方重现,

你知道的一切仅仅是天气的重量。


选择简单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

在互相矛盾的山脊中间,在越来越强的确信之中。




在恐惧与英勇中


我的母亲是恐惧的

她的恐惧藏在我的生命中:

当珀修斯举起蛇发女怪的头,

她蜷缩,赤裸。


穿着我的身体,疯狂,

甚至在我变得强壮的时候,

我的母亲,啜泣着,忍受

整个世界的错误。


被征服,她临死前颤抖着,

在我的四肢里占据了一个地方:

我的母亲,迷失在我的阔步中,恐惧着死亡,

当我猎捕他的时候。




河湾


我们在河湾露营,在敞开的峡谷里

在这种地方,你能眺望

黄昏,看着麻烦消失。


那里的河意味着某种

总是从雪而来的东西,在砾石周围闪烁着

当阴影之鱼潜藏在台地下面。


我们站着,湿毛巾盖在头上遮荫,

眺望着印第安人的岩石和树

那些树表演出任何发生在它们身上的事。


哦文明,我要这样雕刻你,

明确依据黄昏将临的方式

越过风景中的那种曲折


当人们卡在客货两用车中

摇起车窗,驱车离去。




天职


世界有关它自身的这个梦

包括俄勒冈平原上的一条路,

我父亲给我们看的草中的一条车辙

云雀试图告诉我们有更好的事情

即将发生的那一天。


我梦见通往群山的路,群山那边,

有一个随遇而安的姑娘。

但是那时我的母亲招呼我们上车:

她很害怕;她总是指责地点,

时间,我父亲计划的一切。


现在我的父母,穿过平原的长路,

云雀,天空,世界的梦,留了下来

无助地,他们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站在他们中间,听到他说:

“你的工作就是发现世界想变成什么。”




我父亲:1942年10月


他捡起他以为是一张

路线图的东西,而那是

他的死亡:他轻松地握着它,

没有什么能把它从他牢牢的手中拿走。

他拇指中的脉搏在地图上

说,“下午一点十九分,下周二,

在这个交叉口。”一辆救护车

开始震动起来,他的脸显得疲倦。


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能捡起什么东西

正确得他无法放下:

那是所有旅行者的难题——他们

真正拥有的东西对于他们是致命的,

那就是内在的线索,锁头,

可以把握的东西。如果是这样,没有什么能打破它。

成百万的观察者一直在猜测,

但是每个人,都曾经,可以说,“确实。”


然后他就不再是一个观察者了。他没有对错。

他仅仅是赢还是输。




穿过堪萨斯


我的家人睡过了那些单调的路程

但是像低沉的钟声一直响到黎明

我驱车穿过一条声音的通道,

钟声中一切都是虚幻,

我开车驶过了我出生的小镇。


一旦你穿过了一片那样的土地

你的面容就越发清晰:灯光照到的

地方都露出了原貌;每块岩石

都否定了世界其他的部分。

我们在沙伦泉停下来吃早餐——


我的故乡依然黑着,我的梦太长,无法讲出来。




饮干了声音的动物


1

有一天,穿过回声鸣响的湖泊

来了一个需要声音的动物。他凶恶地

凝视着,他没有制造出声音,反而

带走了声音:湖泊和所有的陆地都哑了。

一条跃起的鱼又像一把刀一样折了回去,

水死掉了。他周围的全部荒野

将树叶的瑟瑟声引到山边

在岩石上叠起一条被子,准备

储存这个地方所知道的一切;他深深埋葬了——

数千个秋天——过去的喧闹。


然后那个动物继续漫游,开始喝

峡谷里的声音——蟾蜍的呱呱声,

所有草叶发出的闪光的小动静。

他一直喝到冬天,然后在一个夜晚眺望

被结冻的群山环护

被浅浅的星光的池塘拥抱的寂静的各地。


当星光最终变得又高又静,他停在最高的

山脊,就在那里,寒冷的天空倾斜着

像一个永恒的弧线,从那里,他继续沉静地行走,

并开始挨饿。


当月亮飘过夜晚,整个世界躺着

和月亮一样,闪烁着寂静的

银光,月亮看见它的动物

死在雪上,它黑色的能吸收光的爪子

安静的口鼻,和厚厚的,天鹅绒的皮毛。


2

在那动物喝下的声音死去之后,世界

寂静而冰冷地躺了几个月,月亮渴望着

探索着,让它死去的光飘下

峡谷的西侧谷壁,然后快乐而无声地

爬上东边的谷壁。月亮

拥有了它的动物忠实探索过的大地。

太阳漠然无视它过去所温暖的生命。


但是在一座山的北边,在岩石深处,

睡着一只蟋蟀。它一直藏在那里,当那动物

经过,当春天再次降临,这只蟋蟀等待着,

害怕爬进沉重的寂静之中。

想一想蟋蟀的感受有多深,迷失在那里

在一片寂静中——草,树叶,水,

寂静的动物们全都依赖于这个小东西。

但是它开始轻轻地尝试了——“唧唧!”

像一条河,随着这个动作,我们知道世界流动了,

先是低语,然后在青草和树叶中移动;

水花泼溅,一只大夜鸟尖声鸣叫。


它全都回来了,我们珍贵的世界,连同它的生命和声音,

有时在山顶,月亮又响亮地

发狂了,寻找它漫游的动物,寂静地,

随时走出群山。

但是某处有一只蟋蟀在等待。


它倾听着,并在夜里实践着。




和七岁的基特在海滩


我们会爬上最高的沙丘,

在那里凝望,然后再下来:

海洋在表演;

我们的贡献就是攀登。


波浪在玩跳背游戏

直接从风暴里涌出。

我们的凝视意味着什么?

基特等待我来决定。


站在这样的一座山丘上,

你会告诉你的孩子什么呢?

那是一个绝对的远景。

那些寒冷的波浪,竞相奔向远方。


“在这样的风暴中,爸爸,

你能游多远?”

“需要多远就多远,”我说,

我一边说话,一边游泳。




在我兄弟的墓前


最终,镜子越来越不关心了,但是

越来越多地发现,他的声音漫游,

回到他出生的那一年;而那再次

看见他片刻的世界变得盲目了。


沿着街道退回来,他消失在

很久前就已消失的雪松旁边

在坟墓附近,母亲的头发是一个屏风

可她在哭泣。我看见一只麻雀


像他一样胖乎乎的,充满了希望,勉强地

抓着一根树枝,准备起飞。

今天,在他的房子里,他的孩子们开始

从这一年后退,走上他们自己的路。


兄弟:再见。




在我们的房子里


回家晚了,一盏灯低低地燃着,

沙发上皱巴巴的枕头,

水槽里的湿盘子(夜宵),

每个孩子的房间里

克制、缓慢、安然的呼吸——


突然我就站到了门道里

我又看见了这个地方,

这一次,夜还是那么宁静,房子

还是那么安全,只有我的呼吸

轻轻浮在空气中——


在我站立之处,空无一人。




信心


你永远不会孤单,秋天降临

你听到如此深沉的声音。黄色

拖过群山,拨动琴弦,

或是闪电后的寂静,在它说出

自己的名字之前——那时云彩将开口

道歉。你从出生起就已定准:


你永远不会孤单。雨会到来

充满水沟,一条亚马逊河,

漫长的走廊——你从未听过如此深沉的声音,

石上青苔,以及岁月。你转过头——

那就是寂静的含意:你不是孤身一人。

整个辽阔的世界一倾而下。




当我遇见我的缪斯


我瞥了她一眼,摘下眼镜

——它们还在歌唱。它们

像蝗虫在咖啡桌上嗡嗡响了一阵

然后停止了。她的声音发出钟鸣,

阳光弯曲了,我感觉屋顶拱起,

我知道那里的钉子重新抓住触到的

任何东西。“我是你

看待事物的方式,”她说。

“如果你允许我和你一起生活,

你对周围世界的每一瞥都将是

一种拯救。”于是我拉住了她的手。




朋友,再见


在杂务完成之后,我调弦

漫不经心地弹奏。没人听见,没人在意,

群星继续运行。


既然我已经告诉了你这个,也许

我一直是错的——如此模糊的一生,

如此微小的成就。


但是在我走后,我想要你们

安逸从容,没人在意,

群星继续运行。




假腿嘹望台


那些日子,早上有云,周围

空无一人,嘹望台上静悄悄的。

早餐我吃动物饼干

用一只蓝色的碗喝奶,上面标着

“1939年世博会。”有些画像

看上去像我的母亲。我把它们保存到最后。

然后我坐在桌边读书

《战争与和平》,《魔山》,

《大卫·科布菲尔》——我带来的杰作。

每小时我四次走上狭小的通道

查看烟火——什么都没有,数英里松树的树顶

然后是沙斯塔山。那些日子我吃掉了

整个世界,把我的书和动物排成一排,

慢慢删除了时间带来的所有

考验和侮辱。整整一年,

我在那里平衡了我的生活。有一天

我洗净了那只蓝色的碗,又下山去了。




被群山包围


在札幌东边挖土豆

我们中午会听听世界新闻。


小收音机放在一条垄沟里,

靠着一只装午餐的桶。


我们不下判断。我们的田野

很辽阔,从林木覆盖的山脚倾斜下来。


宗教领袖呼吁

在尘世复兴精神。


某些大国的政要

在考虑召集一次峰会。


老夫人大阪,永远地

弯着腰,拨拉着她身旁的泥块。


稻田,黄得像葵花,

在我们下方蔓延数公里。


乌鸦生活的神龛

有一口钟告诉我们何时结束休息。


再见,老朋友。我记得首相

说的话,还有阴影中的水罐。




一个家


我的家在中西部——在那里你能保存你的世界。

朴素的黑礼帽驾驭着给我们制造了规约的思想。

我们在房子里唱圣歌;屋顶离上帝很近。


挂在餐具室里的灯泡散发微光,

可是我们能用它阅读流传下来的名字——

外面,野牛草,和夜晚的风。


一只野猫在七月四号突然扑向我的祖父

他正在砍李子树做烧柴,

在印第安人把西方拖过天边之前。


我们对每一个注视我们的人说,“我的朋友”;

喜爱着思想的伤口,我们会说,“你好”。

(可是朴素的黑礼帽驾驭着给我们制造了规约的思想。)


镇子上空的太阳,像一面刀刃。

我们踢着三角叶杨的叶子奔向暴风雨。

无论看着哪里,土地都会把我们举起来。




关联


我们的土地是低洼的沼地,结了硬壳

浣熊把他的手伸进来,

透过他的面具凝视着

将把我们的土地固定住的卷须。


摸不到那条线,它太小了。

有时我们以为我们了解它的过程——

通过任何法庭都不会接纳的证据




穿过黑暗旅行


穿过黑暗旅行,我发现了一头鹿

死在威尔森河岸的公路边。

通常,最好是把它滚下峡谷:

公路狭窄,急转弯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凭汽车尾灯我蹒跚走到车后,

站在鹿的身旁,那是头刚被杀死的母鹿,

她已经僵硬,几乎都凉了。

我把她拖起,发现她的肚子鼓鼓的。


我用手指摸摸这腹部,我明白了——

她的体侧还有点温热;躺在那里等待的小鹿,

还活着,静静地,却永远不会出生了。

在那山路旁,我踌躇不定。


汽车暗淡的灯光照着前方;

引擎盖下的机器在微微震响。

我站在温暖弥漫的红色废气中,

我能听见荒野在我们周围倾听。


我为大家苦苦思索——这是唯一的急转弯——

然后把她从路边推下河里。


马 永 波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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