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诗7首
这匹活泼的马应能顶替双马;
时间长了,性子就会变化。”
开始走得很好。它的翅膀很轻,
鼓舞着别的马匹,车子疾行如矢。
但后来怎样?它眼望着浮云,
却不习惯让它的马蹄践踏实地,
很快离开安全的车辙疾行,
改不了它那刚强的本性,
闯过沼泽、湿地、良田和灌木丛林;
邮车的其他马匹全都踉跄不稳,
呼喝也无用,拉紧缰绳也不行,
最后,使旅客大吃一惊,
颠簸了一阵,撞碎的车辆,
抛锚在陡峭的山顶之上。
“这真是我意想不到!”
那汉子说着,满脸堆着忧思,
“难道永远不能办到?
瞧吧,要制服这个疯子,
加重它工作,减少它饲料。”
他进行试验。这头漂亮的马匹,
不到三天,就很快落膘,
瘦得不成样子。“办法有了,有了!”
那汉子叫道。“行!我要叫它拉犁,
跟我那头强壮的公牛在一起!”
说到做到。牛和飞马在一道
拉着耕犁,看上去真是好笑。
这匹怪兽愤然举起它的前蹄,
尽最后努力,想要高飞远游。
徒然;它的同伴却小心翼翼,
福玻斯 的骏马只得迁就公牛,
最后,由于吃不消长久的抵抗,
全身的力量都已用尽,
高贵的神马终于不胜忧伤,
躺到地上,在灰尘之中打滚。
“该死的畜生!”那汉子怒气冲冲,
高声咒骂,同时抽了它几鞭。
“看来你连耕田都不中用 ,
我真受了流氓的欺骗。”
这时,当他还在挥着鞭子,
余怒未消,却有个快乐的小伙子,
又灵敏,又愉快,沿着大路走向这边。
他用轻捷的手指弹着齐特拉 ,
一条金色的丝带可爱地
绾住他的淡黄色头发。
“朋友,赶着两头好牲口去哪里?”
他老远地向农民喊话。
“飞马和公牛套在一根绳子上,
多好的一对!我请问一下,
你肯借给我骑上片刻时光,
让我试试你的马匹?
注意,你会看到奇迹。”
飞马被卸下了犁头,
那位青年微笑地跨到它的背上。
马匹刚感到大师的有把握的手,
它就紧紧咬住马缰,
举起前蹄,炯炯的眼睛发出电光。
它换了一副堂堂的英姿,
像天仙,像天神,昂然奋起,
突然,像卷起一阵猛烈的狂风,
舒展壮丽的羽翼,直冲云天,
就在一眨眼之间,
飞上蔚蓝的高空 。
理想和生活
(1795)
幸福的天神在奥林波斯山上,
生活就像轻风一样,
永远澄明、清如明镜而平稳。
尽管日月推移,人世代谢,
他们青春美好的盛开的蔷薇,
却在永劫之中没有变更。
对于感官享乐和心灵平安,
世人还忧心忡忡,不知取舍;
但在崇高天神的额头上面
却闪耀着和谐的光辉。
你想在世间能跟天神一样,
在冥府中得到解放,
不要采下死园中的果子 !
外表可能使人觉得悦目,
享受的无常之乐却很短促,
情欲很快就要遁逃消逝。
冥河环绕九圈,也阻拦不了
五谷女神的女儿重返阳世;
她拿了果实 ,所以永远割不掉
她跟阴曹地府的关系。
那些纺绩命运黑线的天神
只能支配我们的肉身;
可是,幸福的自然的游伴——原型 ,
不受任何时间威力的影响,
置身在群神之中,像神一样,
逍遥于太空中的光明仙境。
你要驾她的翅膀高高飞翔,
就要把尘世间的忧苦摆脱,
从狭隘、阴沉的现实生活中逃亡,
进入那座理想的王国!
人类的神姿在那里徘徊流连,
没有一切尘世的污点,
闪发着完美的青春灿烂的光芒,
就像浮世的阴魂,默默无语,
在冥府恨河之旁悠闲地散步,
就像永生不朽者从天而降,
没有进入凄凉的石棺之中,
而在乐园里面亭亭玉立,
当人世斗争的天秤还在摆动,
那里已经出现胜利。
芬芳的胜利花冠在那里飘动,
并非要你把战斗放松,
而是让精疲力尽者消除疲劳。
尽管你们的肌肉渴望小休,
生活还要把你们卷入洪流,
时间也要拖你们旋转舞蹈。
可是,如果勇气的大胆的翅膀
垂了下来,感到束缚的苦恼,
那么,你就看看“美”的山上,
能飞达的可喜的目标。
如果需要去保卫,争取统治,
战士和战士互相争持,
在幸福和荣誉的路上冲杀,
也许因力量不济而丧失胆量,
战车发出嘎吱断裂的声响,
战场上飞起一阵滚滚的尘沙。
这儿,只有勇气能赢得奖品,
它在竞车场的决胜点招手,
只有强者能够征服命运,
弱者总要居于人后。
可是生命的洪流,为岩礁阻拦,
虽然冲得怒沫飞溅,
如果流过“美”的荫凉的寂境,
就会显得平稳而且和缓,
在它镶着银边的轻波上面,
会映照着曙光、晚星的面影。
获得满足的欲望在这里安憩,
融化成温存的互相爱慕,
跟优美自由自在地结合在一起,
敌意就会完全消除。
如果创造精神孜孜不倦,
要跟物质打成一片,
要把顽石造型而赋予生命,
那时,就要使辛勤的神经紧张,
就要坚持不懈,集中思想,
才能使物质要素俯首听命。
只有严肃认真,不怕费力,
才能听到深藏的真理的泉流,
大理石的脆面,经过凿子
重力敲凿,才化刚为柔。
可是,要向“美”的化境迈步,
尽让你的一番辛苦
和被它征服的材料同归尘埃。
眼前惊看到纤巧轻松的雕像,
就像从无之中跳出来一样,
不像辛苦经营出来的石块。
一切斗争,一切怀疑之心,
都因胜利的确定而默然无语;
能显示人类缺陷的一切证明
都完全被扫荡无余。
你们如带着人类可悲的弱点,
站到伟大的法则面前,
如果罪孽面对神圣的法则 ,
你们的道德会因真理的光芒
而趋于灰暗,拿行动对照理想,
会使勇气丧失而面带愧色。
任何创作者不能到达这目标,
在这万分恐怖的深渊之上,
没有舟楫可通,没有架桥,
没有可以抛锚的地方。
可是,如能超越感官的限制,
遁入思想自由之地,
恐怖的幻影就会消逝于无形,
永远的深渊就会化险为夷;
你能采纳神意作你的意志,
神就会离开宇宙宝座而降临。
法则的严酷的枷锁只是束缚
那种蔑视法则的奴隶根性;
随着人类的抵抗宣告结束,
神的威严也会消隐。
当人类的苦难将你们包围,
当拉奥孔 抗拒大蛇、
忍受那种不可名状的苦痛,
让人类起来反抗!让他的悲叹
一直传到高高在上的苍天,
扯碎你们富于情感的心胸!
让本性的绝叫获得胜利,
让喜悦的面颊变得发青,
让你们内心中的不灭的精力
终于敌不过神圣的同情!
可是,在那开朗的理想境域,
纯洁的原型居住之处,
不再听到哀号的凄风狂吹。
这里,不再有痛苦刺伤灵魂,
这里,不再看到烦恼的泪痕,
这里只有精神的勇敢的自卫。
这里,平静的晴空非常可爱,
透过忧伤的黑纱闪闪发光,
就像虹霓女神的绚烂的虹彩
映在雨云水滴之上。
从前,赫拉克勒斯屈身为奴 ,
历尽人生艰苦的道路,
曾经进行永无止境的战斗,
他曾大战水蛇 ,抱住狮子 ,
为了把他的朋友 救出阴司,
敏捷地登上渡鬼的小舟。
不肯罢休的女神 耍尽伎俩,
把一切尘世重荷,一切困苦,
降到甘心忍受的冤家的肩上,
直到他的生涯结束——
直到这脱去浮世衣衫的神,
在火焰中超脱人身 ,
把太空中轻快的空气吸啜。
他对这新鲜的飞升感到高兴,
听凭尘世浮生的沉重的梦影
一直往下方坠落、坠落、坠落。
奥林波斯的和谐的天乐之声
欢迎超凡入圣者升天归位,
面颊红得像蔷薇一样的女神
嫣然向他献上酒杯。
理想
(1795)
你 要不忠地跟我分离,
带走你的美妙的幻想、
你的痛苦和你的欢喜,
无情地跟我天各一方?
逝者啊,难道无可挽留,
哦,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徒然伤逝,瞧你的奔流
匆匆奔赴永恒的大海。
明朗的太阳已经落山,
曾把我青春之路照亮;
理想 也已经烟消云散,
曾使我陶醉的心欢畅;
对于梦想产生的实体,
我已失去可喜的信念,
过去理解为神圣美丽,
已被冷酷的现实摧残。
就像从前皮格玛利翁 ,
拥抱住石像,发出愿心,
等她冷冷的面颊绯红,
顽石终于涌现出感情,
我也怀着青春的想望,
热情洋溢地拥抱自然,
等她靠着诗人的胸膛
开始呼吸而感到温暖,
分享我的如火的激情,
沉默的自然找到言辞,
回报我以热爱的亲吻,
了解我的内心的意思;
那时,由我生命的反响,
无灵魂者也有了感情,
我听到银泉淙淙的歌唱,
树木、蔷薇也栩栩如生。
临产的宇宙,正在拼命
扩张我的狭小的胸膛,
它要钻出来,获得生命、
活动、语言、形象和音响。
当它还处于含苞状态,
这个世界造型多伟大;
可是,它的花开了出来,
却是多么渺小而贫乏!
这个青年跳进了世途,
鼓起勇猛无畏的翅膀,
毫无束缚,无忧而无虑,
只陶醉于梦境的幻想。
他奋翅翱翔,大展鸿图,
飞近太空最淡的星边,
直达羽翼能飞到之处,
无法再高,也无法再远。
他扶摇直上,多么轻飘,
幸运儿还有什么困难!
快乐的旅伴翩翩舞蹈,
走在人生大车的前面!
幸福拿着金色的花环,
爱情带来可喜的酬赏,
荣誉捧着群星的冠冕,
真理映着灿烂的太阳。
可是,唉!刚刚走到半路,
这些旅伴就已经消失,
他们不忠地各自却步,
一个接一个背道而驰。
幸福轻捷地逃之夭夭,
求知欲无法如愿以偿,
怀疑的乌云油然涌到,
它们遮住真理的阳光。
看到荣誉的神圣花冠,
被庸人戴着,受到亵渎,
可叹春光是如此之短,
爱的良辰过得太迅速!
虽是一粒一粒地聚沙,
却从时间的账册里面,
划掉分秒、时日和年华。
赛伊斯 的蒙着面纱的神像
(1795)
一位青年,由于热烈的求知欲
驱使,来到埃及的塞伊斯,研究
埃及祭司的秘传教义,他已
通过了好多阶段,孜孜不倦;
钻研的劲头迫使他步步深入,
这位躁急的求知者,圣师很难
使他满足。“如果没完全弄通,
这算懂得了什么?”青年说道,
“知识难道还可以或多或少?
你的真理,难道像感官享乐,
像一笔款子,可以有时多些,
有时少些,永远放在手里?
它不是只有一个,不可分割?
从和声中去掉一个音响,
从虹彩中去掉一种色彩,
只要美丽的万有缺音响、缺色彩,
留下的一切,就等于一无所有。”
有一次,他们悄悄地站在一座
沉寂的圆形寺庙里,这样交谈,
一尊蒙着面纱的巨大神像
突然映现在青年眼里。他显得
非常惊奇,望着导师问道:
“在这幅面纱后面藏着什么?”——
回答是“真理”。——“怎么?”青年叫道:
“我惟一追求的乃是真理,难道
这就是人们对我蒙蔽的真理?”
“请你去跟神道讨论,”圣师
回答说,“任何凡人,神说,不能
移动这面纱,除非我亲自揭起。
谁要是用他亵渎的、有罪的手
预先揭起这禁止移动的圣物,
那么他,神说”——“怎么?”——“就看到真理。”——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神谕!你自己,
大概从来没有把它揭起过?”——
“我自己?真个没有!我也从没有
想过。”——“我真不懂。既然只有
薄薄的隔膜将我跟真理隔开”——
“这层薄纱,”导师打断他话头,
“是一条法规,弟子,比你想象的
要重得多——对于你的手虽然
很轻,对你的良心,却重达千钧。”
青年左思右想,回到住处;
如焚的求知欲望使他不能
成寐,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到半夜,忽然跳起。不由
自主地怯生生地溜往寺庙。
他非常轻而易举地爬上墙头,
纵身一跳,这个大胆的冒险者,
就进入了圆形寺庙的院中。
这个孤独者站在那里,四周
一片恐怖,笼罩着死样的沉寂,
只有他的脚步声在那神秘的
墓穴之中引起空洞的回响。
月亮从上方、圆顶的天窗外面
射进苍白的、银灰色的光辉,
那座罩着一幅长纱的神像,
在圆寺的阴暗处闪闪发光,
森严可畏,就像真神一样。
他走近前去,脚步有点不稳,
大胆的手已快要触着圣物,
忽然全身发抖,热一阵,冷一阵,
好像有无形的手把他推开。
不幸的人,你要干什么?有个
忠实的声音在他内心里叫着。
你要试探最神圣的禁物?
神谕宣示过,任何凡人不能
移动这面纱,除非我亲自揭起。
可是,同样的神谕不也补充说:
谁揭起这面纱,就会看到真理?
“不管后面是什么!我要揭起它。”
他大声叫着:“我要看真理。”看吧!
传来一阵嘲笑的长久的回声。
他说罢,就把那幅面纱揭起。
你们要问:“他到底见到什么?”
我可不知道。第二天,祭司们看到他
失去知觉,面色苍白,直挺挺
躺在伊西斯 神像的台座旁边。
他在那里见到、碰到的一切,
从没从他嘴里透露过。他那
一生的愉快就此永远消逝,
深度的忧伤过早地送他入墓。
如果有性急的人苦苦地问他,
他就做出郑重警告的回答:
“通过犯罪寻求真理者,该倒楣!
真理永远不会再使他高兴。”
散步
(1795)
祝福你,我的山,你那红光映照的峰顶!
祝福你,和蔼地照耀山峰的太阳!
祝福你,苏醒的原野,你们,沙沙的菩提树,
在树枝上面摇晃的快乐的鸣禽,
还有你,平静的蓝天,你倾泻无限的天光,
笼罩着褐色的群山、碧绿的森林,
也笼罩住我,我终于逃出书斋的牢笼、
狭隘的清谈,欣然逃到你这里。
你那四溢的香气沁入我的心脾,
强烈的明光使我眼目清新。
繁盛的原野闪耀着千变万化的色彩,
斗艳争妍,却融成优美的一体。
草原铺着辽阔的地毯爽气地欢迎我,
亲切的绿野蜿蜒着乡村的小路。
忙碌的蜜蜂绕着我嗡嘤,蛱蝶扇动着
犹豫的翅膀飞绕红艳的苜蓿。
太阳的金箭灼人地直射,没一点微风,
只有云雀的歌声在晴空飘荡。
忽然,附近的丛林飒飒作响;赤杨
低垂着树冠,银灰的野草在波动;
甘美的夜色围住我;成荫的榉树的华盖
把我迎接到芬芳的清凉世界。
景色突然消失在森林的隐秘之处,
一条蜿蜒的小路引导我上升。
只有从枝叶缝隙之间偷偷地露出
零落的光辉,蓝天向里面笑望,
可是,帷幕突然揭起。敞开的森林
出其不意地送回炫目的昼光。
在我的眼前,展开一望无边的远景,
雾霭的世界被一带青山阻断。
在我脚下,直削下去的山麓深处,
流过明镜一般的碧绿的山溪。
上上下下,都看到茫茫无尽的碧天 。
仰看要晕眩,俯视也战战兢兢。
可是,在这永恒的高空深谷之间,
有一条装着栏杆的安全的小路,
丰饶的河岸从我的身边含笑地溜过,
绚烂的山谷炫耀着愉快的勤劳。
瞧那些划分农民田产的一条条界线,
是五谷女神编织成原野的地毯。
是维护人类的女神 留下的亲切的典章,
自青铜时代 看不到爱情以后!
可是在整齐的田亩上面,蜿蜒交错着
通达各地的大道,像一条光带,
时而没入森林里,时而攀上了山坡;
平坦的河上驶过一排排木筏。
繁茂的原野里传来各样的羊铃之声,
孤寂的牧人的歌唱唤起了回响。
河岸边点缀着可爱的村庄,有的隐没在
林中,有的高踞在山脊上面。
人类还跟田亩和睦地聚居在一起,
宁静的田野围着朴实的农舍。
葡萄藤亲密地爬上他们的低矮的窗户,
树木的环枝拥抱着他们的茅屋。
幸福的乡民!你们还不懂争取自由 ,
还欣然跟田野共守狭隘的旧规。
循环的安稳的收获限制你们的愿望,
在日常工作中消磨平静的浮生!
可是,谁突然劫走这种美景 ?异样的
精神迅速弥漫于异样的原野。
刚才亲密结合的,又在脆弱地分离,
只有同类的,跟同类并列在一起 。
我看到等级的形成 ,高傲的白杨氏族
显现出整齐的壮观,雍容华贵。
一切有规则,有淘汰,一切都具有意义;
一长列仆从预示出它们的支配者 。
辉煌的圆屋顶远远地炫耀着主人的存在,
从岩石中心兴起了巍然的城市。
林中的羊人受排挤,被赶进荒野 ,宗教
虔诚却赋予石头更高的生命 。
人与人越来越接近。外界越来越狭,
活动更频繁,内心世界更不宁。
瞧那儿,火热的斗争发挥出钢铁的力量,
竞争的成效很大,团结更生效。
千万双手受一种精神鼓舞,千万人
胸中燃烧着一种感情,跳动着
同一颗心,为祖国跳动,为宗法鼓舞;
在这儿地下长眠着尊敬的祖先。
幸福的群神从天而降,他们都在
奉祀的地区获得庄严的住所;
他们来赠送高贵的礼物:刻瑞斯 首先
赠送耕犁,赫耳墨斯送铁锚 ,
巴库斯 送葡萄,密涅娃 赠送橄榄树嫩枝,
波塞冬 也把威武的骏马牵来,
大神母库柏勒 驾着狮子拉的车子
以市民身分进入好客的城门。
神圣的石城!从你处涌出人类的移民,
到海外诸岛传授道德和技艺,
矿工钻到山下的深谷之中。
锻冶神 的铁砧跟铁锤合拍地齐鸣,
在铁拳之下飞迸出钢铁的火花。
金色的麻线绕着跳动的纺锤闪光,
织布梭弹着棉线弦唧唧作响。
领港人远在泊船处叫喊,载着本国
货物的船舶正等着开往外国;
也有远洋货船洋洋得意地开来,
高耸的桅杆上飘着华丽的花环。
市场上熙熙攘攘,起重机忙个不停,
惊奇的耳朵听到稀奇的语言。
商人的货栈堆满了世界各地的产品,
烈日照射的非洲土地的出产,
阿拉伯食品、极远的图勒 供应的土产,
阿玛尔忒阿把羊角装满了珍爱品 。
于是幸福配才能,生下神圣的子女 ,
欢乐的艺术吸吮自由之乳成长。
雕刻家以栩栩如生的作品使人悦目,
石头被凿出生命,通灵而能言。
爱奥尼亚式纤巧的圆柱 支撑住屋顶,
万神殿包括了整个奥林波斯。
桥架横越过汹涌的大河,像虹霓女神
跳过太空,又像离弦的羽箭。
而在沉静的书斋里,哲人在沉思,设计
奥妙的图形 ,探究创造的精神,
试验物质的强力 ,观察磁铁的爱憎 ,
研究空气的传声,大气的透光,
通过偶然的奇迹探寻可靠的规律,
透过现象探寻静止的终极。
文字给沉默的思想赋予血肉和音响,
立说的纸张 使它耐得住时劫。
于是,惊讶的眼前,消散了妄想的迷雾,
黑夜的形象 在白日之前隐退。
人类粉碎了枷锁 。幸福者!恐怖的枷锁
断了,可别也扯断羞耻的缰绳!
理性要自由,无限的欲望也高呼要自由,
他们放纵地挣脱神圣的自然。
在岸边叫他们警惕的锚索被暴风吹断,
汹涌的狂涛猛烈地攫住他们 ;
他们被卷入无底的深渊,看不到海岸,
无桅杆的船漂在波峰之上;
不变的北极星在云后消隐 ,无一幸存,
甚至胸中的神灵 也茫然若失。
谈话没真话,生活没有信仰和忠诚,
甚至在发誓之时也口吐谎言。
契友的心中,秘密的爱情,也被谗佞
钻进,使朋友跟朋友互相猜忌。
背叛露出贪婪的眼光睨视着纯洁,
诽谤者用他有毒的牙齿咬人。
无耻的胸中的思想可以被收买,爱情
抛去了自由感情的神圣的高贵。
真实啊,你的神圣的标志 已被欺诈
霸占,自然的高贵的声音被亵渎,
贫乏的心在欢乐冲动时将它虚构;
沉默也难以表示真正的感情。
讲坛 上侈谈权利,和睦却躲在茅屋里,
法律的幽灵侍立在王座之旁。
这种木乃伊 可以保持千百年之久,
栩栩如生的假象可经久不变,
直到本性苏醒,直到危急的时代
伸出铁手,摇撼这空心的建筑,
像一只雌老虎,冲出铁格子牢笼,突然
恐怖地想起努米底亚 的森林,
人类燃烧着犯罪、苦难的怒火站起来,
在城市废墟中寻找失去的自然。
啊,城墙,打开吧,让这些囚徒获得自由!
让他们逃生,回到被弃的原野!
可是,我在哪里?路断了。险峻的谿谷
张开大口,阻拦住进退的道路。
花园、绿篱,这些密友,都抛在身后,
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背离了我。
只看到堆积着素材,这是生命的胚胎,
粗坯的玄武岩等着雕刻的妙手。
急湍穿过岩石的裂缝哗啦啦冲下,
在树根下面愤怒地打开了出路。
这儿荒凉而凄寂。漠漠的空中只有
苍鹰在飘浮,将天地结合在一起 。
没有鼓翼的轻风载着人间苦乐的
远隔的音响传送到我的高处 。
我真是孤独?自然啊,我又投入你怀抱,
靠在你心头,刚才只是个幻梦,
它以人生的恐怖形象 凄然攫住我,
这噩梦已沿着陡峭的深谷沉坠。
我从你纯洁的祭坛上收回更纯的生命,
收回青春有为的快活的勇气。
意志的目标和规律虽永远在变,
行动的形式却永远反复循环。
可是,虔敬的自然,你总是恪遵古法,
永远年轻,你的美不断变化!
孩提时代、青年时代对你的信任,
你都替成人保持在可靠的手里,
不同的年龄,都受到你同样的哺育;
在同样的碧空下,同样的绿野上,
远远近近的世代的人们都联袂同游,
荷马的太阳,也对着我们微笑。
大地的瓜分
(1795)
“把世界领去!”高踞天上的宙斯
吩咐人类,“世界要属于你们。
作为继承的遗产,永久的采邑;
你们要去和睦地瓜分。”
有手的人,都去匆匆地部署,
老老少少,各自忙碌不停。
农夫赶往田间去抢收谷物,
狩猎的贵族驰往森林。
商人看中的,是要充实仓库,
修院院长选中贵重的陈酒。
国王封锁一切桥梁和公路,
说道:“什一税归我征收。”
一切早已分妥,才看到诗人
打从遥远的地方姗姗来迟;
可叹,到处都已是一无所剩,
一切都有了它的主子。
“倒楣!我是你的忠实的儿子,
难道单把我一人丢在一边?”
他于是拉开嗓子,唉声叹气,
跪到宙斯的宝座之前。
“如果你在梦乡里因循坐误,”
天神回道,“就不能将我埋怨。
当瓜分大地之时,你在何处?”
诗人说道:“我在你身边。
我的眼睛凝视着你的面庞,
我的耳朵听你的天乐之声;
请原谅我的心灵,被你的天光
迷住,竟然忘记了凡尘!”
“怎么办?”宙斯说道——“世界已交出,
我不再拥有田地、森林和市场。
你如想到天上来跟我同住,
就请常来,总会为你开放。”
诗人的告别
(1795)
诗人不吭声。脸上泛出了红晕,
他的双颊仿佛年轻的小姑娘,
他走到你的面前,接受鉴定,
他毫无所惧,懂得尊重对方,
他希望获得内行赞许的掌声,
实事求是,不惑于表面的假象。
谁的心对美具有强烈的接受感,
他才配给诗人戴上荣誉的桂冠。
这些诗歌不愿意再存在下去,
除非其歌声能娱悦多感的心,
用些更美的幻想将心儿裹住,
使它净化成更加高尚的感情;
诗歌并不想传之后世而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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