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将远在Grenoble母亲的情怀变成了苍山脚下的一席纯素盛宴

去大理前，我就开始收集与大理相关的有意思的人做的美食，每次询问朋友有没有什么值得吃的高水准素食时，朋友都会不无遗憾的说：“大理有一个叫Gil（小松）的法国人，他的烹调手艺高，而且特别享受做饭的过程……可惜，你吃的是纯素食，他不是专做素食的。”

到了大理后，我又问两位从北京搬到大理的朋友，大理有什么好吃的，两位互不认识的朋友都不约而同推荐了小松。一位朋友说，小松讲究食材，而且健谈，他做的每一道菜都好吃。

另一位与小松比较熟的朋友说，虽然小松做的不是纯素食，但他的地中海风格法国菜里不少食材是蔬菜，不妨问问他是否会考虑做纯素食。朋友还说小松做事认真，只要他答应了做，一般不会让人失望。

听了朋友的介绍，加上我以前对人的观察，觉得事情做得好不好，除了最基本的技能外，做事认真的人一般不会太让人失望。而且，食材可靠在我眼里比什么都重要，食材上是否投机比摆的是否好看更重要，地中海菜肴本身在乎的就是食材新鲜了。如果他能把非素食做到大家交口称赞，那做素食应该也不会差。

就这样，我用英语给Gil留了言。他很快就回复了，说可以做纯素食。我接着问可不可以第二天就去，小松回复说他第三天已经有了安排，如果我真的希望尽快去，他可以考虑，但他更希望我多给他几天时间好好准备。就这样，我决定在大理多呆几天，按小松的要求第四天去他家用餐。

小门外就是小松的菜地

我们这一群人中，一半是茹素多年的，其中还有免“五辛”的素食者。为了尊重每个人的饮食习惯，我把每个人的要求都提前告诉了小松，小松在接受订位后的几天里多次与我联系，让我与准备一起去用餐的朋友确认诸多细节，1并详细解释他的烹调方式是基于法国和西班牙烹调的基本要素，同时有地中海烹调的风格，他会尽可能不用洋葱和蒜（五辛中的两辛），但有的预制的调料里也许会有洋葱和蒜……

在去用餐之前几天里，在来来回回的微信沟通中，我变得越来越好奇，想知道在微信另一端跟我说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事情如此认真。

等我把一切需要确认的信息都确认后，我问小松是否应该把用餐的款先付了，他却豪爽地回答说不需要，可以等我们都吃完了满意了再付。这让我惊讶不已，因为在当地私家菜都是要先付款的，更何况是专门为我们做的纯素食。他对我的信任让我既好奇又感激，被一个陌生人信任在中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到去他家用餐的那天，我已经非常期待见到他了。我和伙伴们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到了小松家。

一进院子，就走到他的厨房，先感谢他信任我，在我没有预付任何定金的情况下就给我们做了这么一大桌饭。他微笑着说：“这么多年下来，我一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要远离……”一听，我就猜出他在中国呆的年头不短了。

进了门，就是小松家了

我问他是什么把他带到了大理？其实我是想问他为什么如此专业，能做到秒回我提出的所有请求。要知道大理闲散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等两三个钟头都收不到回信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说他在北京还有其它国际大都市工作了多年，后来他希望活得更自在点，可又不愿意离开中国，就决定搬到大理来了……

小松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他能在很短的时间让每个人都感觉受到他的关心，可以和他交朋友。他做饭时，也能无障碍地与大家聊天，不一会儿大家就都聚在宽敞的厨房里，一边看他做饭，一边跟他聊天。

与住的地方有十几米距离的厨房里挂满了各种型号的厨房用具

一边聊着，他不时走到院子外面的小菜地去摘一点香料、调味菜，并说开春以后就可以种更多的菜了。他边说边指了指墙边几个用木头围起来的菜地，说那是他根据“朴门永续”种植方法为自己准备的实验田。以后来他家里吃饭的话绝大多数菜应该都是自己种的了。

小松的菜地

没过多久，小松就将一道又一道菜端上桌了。

小松说他妈妈是德国人，是法国阿尔卑斯山脉脚下Grenoble一所大学的教授；父亲有西班牙和法国血统，他从小的饮食习惯中更接近法国和西班牙风味。

这种南欧人爱吃的豆子正好也是大理的特产，这是我们吃的头盘

南瓜汤

我问他为什么会自己种菜，他说法国在七十年代有过一段食物工业化的过程，还好这种情况在法国延续了不到20年，人们很快就发现农业和食物工业化对身体和物种多元化带来的危害，很快开始回到从前了。从九十年代初开始，人们开始反省并迅速回归到以前传统的物种多元化，在家好好吃饭的传统习惯了。

当地出产一种细细的藕加青豆泥

小松说他的父母有左翼倾向，推崇自然质朴的生活方式，喜欢什么都自己动手，在家里不大的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菜，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市场买菜，他从小就习惯了吃母亲做的自己种的菜，他从来就认为吃自己种的菜才是生活。他说自己种菜与是不是缺钱而不得不自己动手无关，而是他们一家人坚信食物跟人必须有关联，食物与土地和文化是不可分割的。

我在离开大理前的一个晚上，在朋友的酒吧里巧遇小松，他又再一次跟我说起人必须与土地接近才是生活

他说现在大家都觉得要吃有机的菜才健康，可他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吃自己或者邻居种的不打药的菜。他说小的时候，家里也经常会和邻居交换一些不同的菜，这种交换本身就是社区生活的一部分，大家互通有无，更容易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

至今他依然认为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从小养成的生活环境和饮食习惯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每次去菜市场买菜，他都非常小心，只买那些老太太种给自己吃，因为吃不完不得不拿到菜市场来卖的菜。他说着说着还教我去菜市场如何辨别：不要买推着车子，车子上放了好多种菜，而且与左右摊位的菜看上去是一样的人的菜，这些人一般都是从下关批发市场批发来的菜；背着竹篓去卖菜的老太太，一般卖的菜品种都不会多，而且都是铺在地下卖完了就回家，这些人的菜可靠，因为那是她们种给自己吃的菜……

地中海菜肴中常见的烤茄子

小松说现在买不打药的菜在大理也越来越不容易了，他说去年他的邻居急匆匆跑到他家，说村头有一个老头把种的西红柿全部拔了，不要了，邻居让他去看看要不要捡回来。小松听后立刻跑到老头的菜地，看着丢在菜地边的西红柿，问老人为什么不要了，老头说他的西红柿比别人的小，卖不出去，他只能把西红柿全部拔了，种别的……

芥末就大理当地产的一种生长周期特别长的葱，味道非常柔和

这是我此行听到的最伤心的一段故事。是什么导致了我们今天认为只有大的、“漂亮的”才是好的？ 是什么让这个几千年都处于农耕社会的国民认知，在不到30年的时间里，竟然丧失殆尽，使我们看待生活本质、看待植物与生活相关的方法被工业化、资本化的商业社会所捆绑、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使我们的思维方式、看待世界的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就被重新塑造了。

我们遭受着农业工业化带来的灾难，同时正付出更大的代价将我们的命运任由更庞大的商业化医疗宰割，让自己陷入一个比一个更深的泥潭中……

用大理的红椒做的西班牙式pimento与莲藕

小松说这是一种野菜包紫薯

小松说自己种了吃不完拿出来卖菜的老人越来越少了，种给自己吃的菜因为不好看而卖不上价，越来越少的人愿意种真正高能量对身体无害的蔬菜了。这让我想起之前在苍山登山时，路过一块小菜地，带我们登山的当地人指着菜地说这么小的地都是村民种给自己吃的。

西班牙海鲜饭改版成了纯素饭

大理这种自然环境这么好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有足够的阳光，让各种蔬菜植物健康生长，不需要大棚就可以长出在北京、上海这些地方完全不可能长出来的蔬菜，竟然也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好好种菜了，菜市场好多人都是从下关的批发市场批来工业化种植的菜，再拿到南门和北门市场来卖。

小松说如果他懂得如何利用当地的野菜，他可以做得更好。他说苍山是一座了不起的山，山上长了各种各样的野菜，因为卖不掉，现在已经没有人采摘了，而且只有50岁以上的人才知道这些野生植物是什么，怎么吃？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可以学会辨别这些野生植物，并可以把这些野生植物与更多人分享。

小松说话时不时地提到他母亲，说自己种菜和做饭在他眼里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们好像现在才突然发现吃得干净身体才有保障这个道理似的。

也许，正是小松母亲对他的影响让他除了如此在意吃的“有理 有利”以外，更在乎物种的多元化和生态环境。其实到哪都不难找到一顿味道还过得去、摆盘也像样的素食。但是，对种植和种植人的生活环境以及生态环境如此在意的人真不多，小松是用他的美食在告诉人们生活的真谛。

结束语：我在朋友的酒吧中偶遇小松时，他说我们那天下午离开后，他和他妈妈通了电话，说很少见到将所有的食物一点都不剩下的客人，这让他非常开心。他还说他不能说任何客人不好，但有时客人确实有点不尊重食物。小松再次谢谢我们给了他这次做纯素食的机会，说他以后还会探索用当地的野生食材做更好的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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