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做一个复杂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读与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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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复杂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

——《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7）

读与思（2022-10.13-10.17）

作者｜朱永新

来源｜头条-朱永新观察

做一个复杂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

读与思（10月13日）

现实并不是显然地清晰易辨的。观念和理论并不反映现实，而只是翻译现实，它们可能以错误的方式来进行翻译。我们的现实不过是我们对于现实的观念。因此重要的是不要做一个平常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使自己适应直接的现实），也不要做一个平常意义上的非现实主义者（使自己逃避现实的约束），重要的是做一个复杂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认识到现实的不确定性，知道在现实中存在着看不见的可能性。——（法）埃德加·莫兰著，陈一壮译：《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7-68页。

世界的不确定性首先是由现实的不确定性决定的。莫兰提出，我们通常所说的现实，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而是我们对于现实的观念。也就是说，我们所谓的现实，其实是我们看到的现实，是我们“理解”和“翻译”过的“现实”。所以，现实不是显而易见、清晰可辨地呈现在那里被我们原汁原味地品尝，现实中的许多东西是我们没有看见的，没有听见的，没有感知到的。这就要求我们在对待现实的时候，既不要做一个“平常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简单地、直接地、消极地麻木不仁地适应现实；也不要做一个“平常意义上的非现实主义者”，对现实不看、不闻、不问、不关心，甚至故意回避躲藏，逃脱现实的制约，而是要努力做一个“复杂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能够认识到现实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知道自己认识的局限性，努力去看清生活的本质，寻找最合理的路径，把握人生的方向。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在不确定中发现确定。在教育的过程中，也应该把这样的思维方式和人生态度教给我们的学生，让他们学会迎战不确定性。

认识是在一个不确定的海洋里穿越一些确定性的群岛的航行

读与思（10月14日）

认识因此真正是一个不确定的冒险，在它本身永久地包含着幻觉和错误的危险。但是，在空论家、独断论的、褊狭的确定性中存在着最坏的幻觉；相反地，对认识行为的不确定的特点的意识构成了最终达到恰当的认识的可能条件，这种认识需要审察、检验和会聚各种征象。......我们又一次重复说：认识是在一个不确定的海洋里穿越一些确定性的群岛的航行。——（法）埃德加·莫兰著，陈一壮译：《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8页。

如前所述，认识过程中的幻觉和错误是很难避免的，无非是多与少、严重与不严重的不同而已。越是怀着谦卑的心态，越是能够认识到自己认识的局限，认识到事物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就越是接近事物的真相，最终达到相对正确的认识。对于那些夸夸其谈的空头理论家以及自以为是、武断专横或者片面狭隘、鼠目寸光的人来说，认识的幻觉与错误就更是严重，乃至不可救药，导致最坏的幻觉和错误。所以，莫兰主张我们在认识的过程中要学会认真地审察、仔细地检验和对各种现象进行综合分析，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厘清事物之间的内在关系，把握事物的本质特征。莫兰用做填字游戏举例说明，填字游戏虽然错综复杂，煞费苦心，但毕竟是有标准答案的。在一个纵横相交的格子里，根据出题者给出的片言只语的提示，以及词条相交处的一个或几个“关键字”，猜出正确的词条，然后再根据猜出的词条和制题者给出的提示去推算下一个词条，直至把空格完全填满。但是，“生活不同于填字游戏，包含着无定义的格子、虚假定义的格子，特别是缺乏一个封闭的总体框架。”也就是说，在填字游戏中，所有的一切其实是确定的，是有一个事先设计好的总体的框架以及每一个格子的具体安排的，真实生活却并非如此，虽然也有一些我们能够看见的“确定性的群岛”，但是整个海洋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认识是一种冒险。但是，用心去观察和分析，可以把冒险的风险降到最小的程度。

不确定性和行动的环境论

读与思（10月15日）

人们有时觉得行动是简单的，因为在有几种行动方案时，是由人来决断，由人来取舍。但是，行动是决断、是选择、但也是博弈。而在博弈的概念中，存在着对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意识。在此出现了“行动的环境论”的概念。从一个人采取一个行动起，无论这个行动是什么，它都开始逃脱这个人的意向。这个行动进入了一个相互作用的天地，而最终是环境把他攫住，亦即它可能变得与原来的意向背道而驰。经常这个行动如同飞镖返回击中我们的头部。它迫使我们跟踪行动，努力纠正他（如果还来得及），有时还要销毁它，如同NASA的负责人在一个火箭脱离其轨道的情况下令其爆炸。行动的环境论总的来说是要考虑到它所设定的复杂性，亦即随机因素、偶然性、主动性、决断、意外之事、不可预见性、对漂移和变迁的意识。——（法）埃德加·莫兰著，陈一壮译：《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8-69页。

不确定性不仅仅体现在人们的认识过程之中，在人的行为之中同样存在。人们的决策过程会经历一个选择、决断甚至博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必然涉及到对于风险和不确定性的评估与考量。但是，在采取行动之后，仍然存在着不确定性的风险。因为，行动的后果经常是不以人们的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有的时候，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的时候也会发生“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的情况。所以，对行动进行及时的调整与控制就显得非常重要。就像美国国家航空与航天管理局发射火箭一样，需要及时跟踪火箭的轨迹，在偏离轨道的时候马上纠正，如果无法纠正，可能会采取销毁的新的动作。这个过程，莫兰称之为“行动的环境论”。他还详细论述了在这个过程之中，应该注意把握的几个原则，一是“风险←→预防的圆环”，即存在着风险与预防的双重必然性；二是“目的←→手段的圆环”，即重视目的与手段的相互作用性，既不能为了实现目的不择手段，也要有一定的灵活性。莫兰认为，“卑鄙的手段为高贵的目的服务会败坏目的并最终取代目的。”“但是，为一个正义的事业服务的诡计、谎言、暴力也可能拯救这个事业而不污染它，只要它们是一些非常的和临时的措施。”三是“行动←→背景的圆环”，即任何行动都可能逃脱它的作者的意志，而进入他所介入的环境中的相互间的--反馈的--作用的游戏。行动可能会出现三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逆反效果（意外的有害的效果多余所期望的有益的效果）、革新的落空（愈是促使它变化，它愈是保持为同一事物）和使既得成果陷入危境（本来希望改善社会，却失去了自由或安全）。所以，有必要在行动的过程之中，关注各种不确定性，往最坏处准备，向最好处努力。

应对长期的不可预测性：博弈与策略

读与思（10月16日）

人们肯定可以想象或预估一个行动的短期后果，但它的长期后果是不可预测的。......因此,没有一个行动被保障在初始意图的方向上继续实施。但是行动的环境论没有敦促我们无所作为，而是敦促我们进行认识到其风险的博弈和制定使得可能修改甚至取消已采取的行动的策略。——（法）埃德加·莫兰著，陈一壮译：《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1页。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按照因果关系的法则去预测一个行动的短期后果相对容易，但是预测长期的后果则相当困难。莫兰以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为例说，此后的一系列连锁后果都是难以预料到的，从恐怖统治到热月革命，再到第一帝国和波旁王朝复辟，乃至后来1917年的十月革命，这些都是未曾预见到的事件。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沿着人们最初的意图的方向前行的。那么如何应对这些长期的不确定性呢？莫兰提出了两个重要的“法宝”——第一个就是博弈，即“对任何决断所包含的赌博成分的充分意识”；第二个就是策略，即“在审察形势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大的可能性和不大的可能性的情况下制定的行动方案”。莫兰认为，博弈不是简单的赌博，而是出于信仰，是“对于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信仰、对于博爱或正义的信仰以及任何道德的决定。”而策略则具有相当的弹性与灵活性，有时候需要谨慎，有时候需要大胆，有时候需要妥协，有时候需要坚持，需要在行动的中途根据随机因素、情报、背景和变化进行及时的修改与调整，莫兰说，策略，如同认识一样，永远是在一个不确定的海洋里穿越一些确定性的群岛的航行。

在不确定的世界中等待和为实现可能性不大的事而努力奋斗

读与思（10月17日）

放弃被“历史的规律”所保障的进步并不是抛弃进步，而是认识到后者的不确定的和脆弱的特点。放弃最美好的世界绝不意味着放弃一个较好的世界。在历史中我们经常惋惜地看到可能的东西变成不可能的，并且我们隐感到人类最丰富的潜能仍然处于不可能实现的状态。但是我们也看到意料之外的事变成可能的并实现了。我们经常看到与其说是可能性大的事不如说是可能性不大的事实现了。因此我们知道等待和为实现可能性不大的事而努力奋斗。——（法）埃德加·莫兰著，陈一壮译：《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3页。

这一段文字是本章的画龙点睛之笔。前些天我和全国政协文化文史与学习委员会副主任叶小文先生在全国政协委员读书漫谈群讨论莫兰的不确定性理论与不可知论的区别时谈到，以哲学家休谟、康德和生物学家T.H.赫胥黎为代表的不可知论，认为除了感觉或现象之外，世界本身是无法认识的。也就是说，人的认识能力不能超出感觉经验或现象的范围，不能认识事物的本质及发展规律。但是，不确定性理论认为世界充满不确定性，但是并不是不可知的。认识到不确定性，是要求我们更加谦卑、更加敬畏、更加细心、更加用心，更加注重过程，更加注重把握转瞬即逝的机遇，更加注重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放弃最美好的世界绝不意味着放弃一个较好的世界”，历史经常是在这里关上了大门但在那里开启了一扇窗，经常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所以，要学会耐心等待，学会抓住机遇，只要有1%的机会也要用100%的努力去争取，“为实现可能性不大的事而努力奋斗”。所以，迎战不确定性，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教育，应该让我们的孩子学会这种态度。

《园丁与木匠》读与思作者｜朱永新来源｜守望新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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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新在何处？对于我来说，当一些理念渐被遗忘，复又提起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只被人说，今被人做的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模糊走向清晰，由贫乏走向丰富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旧时的背景运用到现在的背景去续承，去发扬，去创新的时候，它就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