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傳統教育培養的好學生,卻當不了時代變局的掌舵者 | 茅海建《苦命天子:咸豐皇帝奕詝》新版
苦命天子:咸豐皇帝奕詝
茅海建 著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20年1月
如果要為清朝每位皇帝貼上標籤:康熙是賢明,雍正是穿越勤勉,乾隆是品味浮誇,那麼,慈禧太后的丈夫――咸豐皇帝的標籤,就應該是「苦命」。
在他的統治下,對內,太平天國興起,捻軍、天地會的反叛遍及南北;對外,英國與法國組織聯軍再次入侵,新條約一一簽訂。
在傳統教育的培養下,咸豐帝奕詝矢志成為一個好皇帝,也熟知當皇帝的規範、原則和策略;然而,他既缺乏知人之明又無時代遠見,「躺在時代的分界線上,手和腳都已經進入了新時代,但指揮手腳的頭腦卻留在舊時代」,結果越是努力,下沉得越快,造成個人以至國家的悲劇。而中國後來的許多變局,實肇始於斯。
本書是著名歷史學家、澳門大學歷史系講座教授茅海建先生一次特別的嘗試。茅教授突破了學術專著與通俗讀物的分野,寫出一部「專業和非專業各種讀者都能接受」的作品,生動刻劃了咸豐帝這個身處末世的「苦命天子」的形象。
這次本社鄭重推出新版。茅教授親自校訂全部文字及配圖。同時收入一篇有關「曾國藩和他的湘軍」的精彩講稿,以饗讀者。
(不要急,購買方式在後面會詳細介紹)
新版封面是不是美輪美奐?
我們延請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知名設計家何浩先生操刀設計。除回應茅教授在書中提出的「拼貼畫」的概念之外,何老師復嘗試點破咸豐帝奕詝及整個晚清帝國無從掙脫的「時代之網」。
正巧,何老師在近期大熱的b站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中介紹了《苦命天子》的設計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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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摘錄了書中部分有關應付太平天國的段落。咸豐帝極為重視對太平天國的鎮壓,調兵遣將、佈兵攻剿均全力以赴。然而,由於缺乏知人之明,這場亂事不但沒有得到平息,反而一發不可收拾。面對太平軍步步進迫,咸豐帝始終束手無策,只能頻頻罷官、換將,以求局勢好轉。一位平庸君主力不從心、進退失據的形象躍然紙上。
▼ 開卷八分鐘 ▼
(摘錄自第四章、第六章,文字和段落略有調整)
據今日史家估計,金田起義時,洪秀全、楊秀清的部眾大約兩萬人,除去婦女老弱,能打仗的男子不過四分之一。再說這些毫無軍事經驗的農民,也本不應是馬步嫻熟的官軍的對手。這麼多的兵將銀兩堆上去,咸豐帝心想,即使不可一鼓蕩平,總可扼制其蔓延之勢吧。
「太平天王金璽」璽文。
印面24厘米見方。璽中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右為「奉天誅妖」,左為「斬邪留正」
咸豐帝於1850年12月15日改派前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前漕運總督周天爵署理廣西巡撫。李星沅是當時的能臣,但辦事不免手軟,周天爵是有名的酷吏,為政不免暴烈。咸豐帝一下子派去兩人,用意似乎是各取所長,剛柔互濟。
誰知情況恰恰相反。李星沅是個懦弱的人,周天爵根本不把這位欽差大臣放在眼裏;新任廣西提督向榮自恃鎮壓李沅發有功,也無視這兩位只會耍嘴皮子的文官上司。三個人三條心。花在對付「尚弟會」或「尚地會」叛亂上的心思,似乎少於他們互相之間的勾心鬥角。儘管從他們的奏摺上看,清軍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仗,可賊越殺越多,局勢越來越壞。李星沅一面上奏「廣西會匪多如牛毛」,要兵要將要錢;一面也不掩飾內部矛盾,承認自己沒有本事,再三要求咸豐帝派出「總統將軍」前來。
咸豐帝原來設想的剛柔相濟,結果成了窩裏鬥。太平軍卻在此期間越戰越強。
清軍小勝大敗。
到了這個份上,再傻的人也看出來廣西的軍政班子非作調整不可。咸豐帝也決計換馬了。這一次,他派出了一個頂尖人物,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管理戶部事務的賽尚阿。賽尚阿最初的任務是到湖南組織防禦,阻止太平軍北上。廣西的內爭使咸豐帝將賽、李對調,派賽尚阿入廣西主持攻剿,調李星沅回湖南協調防堵。為了防止再出現將弁內爭而不聽命的局面,咸豐帝在賽尚阿臨行前還舉行了一個特別的儀式,授其遏必隆神鋒必勝刀,許以軍前便宜行事,將弁違命退縮可用此刀斬之。此刀象徵着王命。……
然而,洪秀全、楊秀清自金田起義後,入武宣,轉象州,折回桂平,根本不在乎清軍的圍追堵截。他們似乎也聽說了賽尚阿的到來,知道清軍將大兵壓境,蕭朝貴於是扮天兄下凡,大戰妖魔三場,宣佈了天意,那姓尚的大妖頭被殺絕了,尚妖頭之首級及心膽皆取開了。天兄旨意即刻遍傳於全軍:要大家寬心、放心。7 月2日,就在賽尚阿到達桂林的那天,洪、楊動員全軍進擊,果然數敗「清妖」。9月25日,太平軍攻佔了廣西東部的永安州城(今蒙山縣城),這是他們奪取的第一個城市。太平軍佔領永安後,開始其一系列的軍政建設。而他們這種打天下、坐天下的江湖做派,最適應下層民眾之心。
永安城外的清軍,密密麻麻。「尚妖頭」帶來的「妖兵」,由兩萬升至四萬。英勇的太平軍將士毫不畏懼。有天父天兄保佑,有天王德福賞賚,他們視死如歸。(頁68–71)……
迅猛發展的造反浪潮,使京師龍廷中的咸豐帝坐臥不安。他一直在發怒生氣,一直埋怨前方將帥不肯用命。可他並沒有新的招數,其頻頻出手的王牌,仍是罷官、換馬。
位於人臣之端的欽差大臣、大學士、軍機大臣賽尚阿,先是被咸豐帝降四級留任,命其趕至湖南主持攻剿,但賽尚阿的軍務越辦越糟,於是,咸豐帝便調派其最為賞識的、剛剛鎮壓廣東天地會頗有成效而晉太子太傅的兩廣總督一等子爵徐廣縉入湖南,接任欽差大臣,並署理湖廣總督,將賽尚阿革職拿問送京審判。
徐廣縉又是個銀樣鑞槍頭,受命後一直在磨延時日,不能組織起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湖北戰場的失敗,使咸豐帝再次拿徐廣縉開刀,革職逮問送京審判。
兩湖戰場的一敗塗地,使咸豐帝的目光不再注視那些位尊名高的重臣,開始尋找那些有實戰經驗和統兵能力的戰將。向榮,這位自參與鎮壓太平軍起曾六次被他懲黜,差一點發配新疆的署理湖北提督,1853年2月3日被破格提拔為欽差大臣,「專辦軍務,所有軍營文武統歸節制」,成為兩湖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而他先前一向痛恨的在鴉片戰爭中對「夷」軟弱、1852年6月藉故發配吉林的前陝甘總督琦善,因辦事幹練,也於是年底召回,以三品頂戴署理河南巡撫,1853年1月12日授欽差大臣,帶兵南下防堵太平軍。
至於官聲一直不錯的兩江總督陸建瀛,也於1853年1月12日被授欽差大臣,帶兵西進防堵太平軍。
三位欽差大臣,分佈在三個方向。咸豐帝的如意算盤是,三路合擊,消滅太平軍於湖北戰場,至少也不能讓其四處流竄。
向榮出身於行伍,征戰四十年,又與太平軍交手三年,深知對手的厲害:若發動大規模的軍事進攻必自取其敗。於是,他採取的作戰方針是等距離追擊。既不要突得太前,惹急了對手,也不能落得太後,以能應付主子。他打的是滑頭仗。
由於太平軍並沒有北上,且琦善手中的兵力也不足,於是,琦善的「戰法」是在江北隨太平軍的東進攻勢平行向東移動監視。這自然也無仗可打,猶如遠距離間隔的護送。
這下子可苦着了陸建瀛。
欽差大臣陸建瀛奉旨後率五千兵馬西上,於1853年2月9日到達江西九江,隨後遣兵三千前出,扼守鄂贛交界廣濟縣境內的老鼠峽,自將兩千兵紮營於龍坪。這麼一點兵力,又何擋於雷霆之力。
1853年2月15日,太平軍進抵老鼠峽,一夜盡覆陸建瀛前遣之軍。躲在三十里後的陸欽差聞敗,急乘小船一逃九江,再逃當時的安徽省城安慶。安徽巡撫苦求其留守此地,他仍不顧而去,隻身逃往南京。
陸建瀛的逃跑開了一大惡例,長江沿岸的清軍紛紛效法,聞風即潰。東進的太平軍一帆千里,如入無人之境,輕取九江、安慶、銅陵、蕪湖。南京已成了風前之燭。
陸建瀛逃歸南京後,同城的江寧將軍祥厚力勸其再赴上游督戰。可陸氏已經嚇破了膽,自閉在總督衙署內堂中三日不見客。原來奉旨趕至南京協防的江蘇巡撫楊文定,見勢不妙,不顧同僚垂淚哀求,也出城逃命,理由是防守南京後方的鎮江!
陸建瀛的做法使咸豐帝暴跳如雷。他於1853年3月6日收到江寧將軍祥厚彈劾陸、楊的奏摺,立即下旨將陸建瀛革職逮問送刑部大堂治罪,授江寧將軍祥厚為欽差大臣署理兩江總督,組織南京城的防禦。幾天後,仍覺心氣難平,又下旨抄沒陸建瀛的全部家產,並將其子刑部員外郎陸鍾漢革職。
然而,這一份威嚴無比的諭旨卻無人接收,無人執行了。
1853年3月8日,太平軍前鋒進薄南京,19日攻入城內,20日盡蕩城內之敵。已被革職尚未拿問的前任欽差大臣陸建瀛、已經授職尚未奉旨的繼任欽差大臣祥厚,統統死於太平軍的刀下。在天國的軍威之下,怯懦的與膽壯的無分別地魂歸一途。
當石頭城易幟巨變的報告傳到北京時,咸豐帝流淚了,當着眾臣的面……(頁76–78)
《進軍金陵圖》
1853年太平軍棄武昌,水陸東下,3月佔領南京。
面對着一次次的失敗,咸豐帝似乎也承認自己用人不當。林則徐出師未捷身先死,喪失了兩個月的時機;李星沅名高卻不足以當大任,但操勞過度死於疆場還算是盡忠了;賽尚阿在召對時頗有對策,誰知一至前線反束手無策;徐廣縉在反英人入城、平廣東「會匪」時表現上乘,誰知到頭來竟敢欺朕;陸建瀛負恩昧良,厥罪尤重,本死有餘辜,但此時畢竟戰死了,總不能再加罪死人,於是還得開恩按總督例治喪;眼下一個向榮,已進至南京東的孝陵衞,紮下江南大營,一個琦善,亦趕至揚州,紮下江北大營,可天曉得他們能否不辱君命,擊滅這股不肯剃頭的「髮逆」。……可在眼下,不用這批人又用誰呢?恩師杜受田撒手仙逝,滿朝的文武,誰又能幫朕出出主意,挽狂瀾於既倒!(頁80–82)
除了用人,咸豐帝對於軍費的撥出也費盡心思。康熙、雍正兩朝明主的精心管治,使戶部的存銀最高時達到七千萬兩,但經好大喜功的乾隆帝大手筆開銷,到嘉慶帝時,存銀已經不多了。川楚白蓮教起義、張格爾叛亂、鴉片戰爭,再加上黃河多次決堤,清政府的財政已陷於窘境。咸豐帝一上台,就想清清自己的家底,管理戶部事務的大學士卓秉恬向他報告:國庫存銀僅八百萬兩,而且「入款有減無增,出款有增無減」,入不敷出,為數甚巨。
戰爭是吃錢的怪獸,其消耗量大得驚人。可清政府財用的匱乏,似乎沒有影響咸豐帝鎮壓太平天國的決心。他從戶部銀庫中支撥,從各地封貯銀中調解,從內務府「私房錢」中發給。與先前和之後的列朝皇帝不同的是,咸豐帝動用皇家私產時毫不顧惜、毫不心疼。兵部尚書桂良奏稱,內務府存有金鐘三口,重兩千餘斤,值銀數十萬兩,請銷熔以補軍費。他立即命令內務府查明,派六弟奕訢親自監熔。結果這三口乾隆年間由宮廷工匠精製,鐫有乾隆帝御製銘文,分別重800 斤、700 斤、580斤的世界超級工藝品,被熔為金條、金塊共計兩萬七千餘兩。戶部奏請將宮廷園林中多餘銅器發出,以供鑄造銅錢。他又命令內務府查明,結果圓明園等處存放的今天絕對是上等級文物的銅瓶、銅爐、銅龜鶴等228 件,化成了8,747 斤銅料。對於咸豐帝多次從內務府發銀的諭旨,使總管內務府的各位大臣都處在不理解的也要堅決執行的思想境界。到了1853 年9月,內務府終於向咸豐帝亮出了紅燈,存銀僅41,000 兩,再也不能支付皇室以外的任何開支了。年輕的咸豐帝似乎第一次知道,富甲天下、金碧輝煌的皇家也有財盡用窘的時候。
到處羅掘,千方籌措,使咸豐帝從1850至1853年7月,總共弄到了近三千萬兩的銀子供應前線,換來的是太平天國定都南京。而到了此時,咸豐帝已經山窮水盡,戶部存銀僅29萬兩,就連京官京兵的俸餉也都發不出來了。(頁105–106)
勤政的咸豐帝,此時愁腸百轉,漸漸地倦怠於政務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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