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劉統:毛澤東「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軍事史家、上海交通大學劉統教授於2022年12月21日病逝,享年71歲。
劉統(1951–2022)
曾任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研究員。山東大學碩士,師從古代史大家王仲犖教授治魏晉南北朝史。復旦大學博士,師從中國歷史地理學奠基人譚其驤教授研習歷史地理學。主要著作有:《東北解放戰爭紀實》、《華東解放戰爭紀實》、《唐代羈縻府州研究》、《中原解放戰爭紀實》、《北上:黨中央與張國燾鬥爭始末》、《中國的1948年——兩種命運的決戰》、《跨海之戰:金門.海南.一江山》、《戰上海》等;編著有:《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紅軍長征記:原始記錄》。
去年7月,我們出版了他的《長征》和《尋路:近代革命與中國共產黨,1900–1929》。
《長征》這本小書,是在劉統老師兩次講座的基礎上修訂增補而成。他結合歷史資料和實地考察,將數十年研究化為兩個多小時的生動講述。在被「人盡皆知」一筆帶過的歷史縫隙中,劉老師挖掘出了眾多複雜、精彩、殘酷、意外的細節。
為了成書,劉老師對講座稿做了全文增訂,書中也收錄了許多他當年重走長征路的實地照片。此外,書裡還和講座文字對照交錯著加入了紅軍當年寫下的原始記錄(選自劉統老師經多年收集整理而編成的《紅軍長征記:原始記錄》),增加了親歷者的視角和聲音。這些在長征後不久就記下的有血有肉的文字揭開了另一維度的故事,展現了豐富的歷史肌理。
「我用第一手史料加上實地考察的體會,從新的角度還原長征,給大家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劉統《長征》前言
今天為大家推送《長征》中的兩個片段。劉老師用他獨特的生動語言,為我們講述長征是怎麼開始的,以及毛澤東一生中的「至暗時刻」。
見字如面,讀的時候彷彿能聽到他說話。
《長征》
劉 統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21
片段一:
出發的時候,沒人想到會走兩萬五千里
(選自《長征》頁1–10)
一提起長征(1934年10月至1936年10月),我們就想起《毛澤東選集》上那段氣壯山河的話,「長征是歷史紀錄上的第一次,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歷史上曾經有過我們這樣的長征嗎?⋯⋯它向全世界宣告,紅軍是英雄好漢,帝國主義者和他們的走狗蔣介石等輩則是完全無用的」。
同樣是毛澤東,1958年6月,在北京中南海懷仁堂召開軍委擴大會議,那次會議的主題是反教條主義,毛澤東的講話談到了紅軍的歷史。講到長征的時候,他說:政治上既犯誤,軍事上勢必犯錯誤。沒有好久,洋教條來了。他們是主張打大城市的,還有什麼禦敵於國門之外,不要把罎罎罐罐打爛,兩個拳頭打人,以後又變成什麼「短促突擊」。搞短促突擊的總司令是誰?此人姓李名德,是個德國人,跑到我們這裏當太上皇,什麼人也得聽他的命令。結果就把根據地送掉,來了個很好的工作,叫做「走路搬家」。不走則已,一走兩萬五千里。所以說,我們軍隊不僅政治方面,軍事路線也是犯過錯誤的。你們說沒有?那麼你們就舉出理由來說服我,那些根據地是怎麼丟掉的?是因為悶得很,想散步,逛馬路,一散就散到陝北?還是因為犯了一點錯誤,我們的對手蔣介石請我們走?據我看,實在是他請我們走。我們是不想走,他就說你走吧,他下了命令,沒有辦法只得走的。
毛澤東的話,幽默中含著辛酸,這是他真正的心裏話。長征不是紅軍願意走的,而是犯了路線錯誤,被迫不得已走的,當年從江西出發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想到會走兩萬五千里。從這個角度再去重溫審視長征的歷史,我們就可以看出:長征絕對不是共產黨和紅軍組織的一次旅遊,而是充滿了痛苦和艱辛的求生之路。
李德
「左傾」路線將毛澤東邊緣化
為什麼要長征?官方歷史也承認,因為紅軍第五次反「圍剿」犯了錯誤,丟掉了根據地。問題就來了,前四次反「圍剿」不都贏了麼,國民黨都被打敗了,怎麼第五次反「圍剿」贏不了了呢?這裏面是有多種因素構成的。
首先,江西的蘇區能夠發展,紅軍能夠發展到十萬人,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這些地區都屬貧困落後地區。蔣介石當時在忙著什麼呢?他忙著統一中原,招降東北,在跟各路軍閥進行大規模的內戰。所以,說句老實話,他當時沒有精力來全力對付這些紅軍。
對江西蘇區的「圍剿」,開始是兵力投入不夠,後來是對江西的情況不了解。總而言之,當時蔣介石沒有盡全力,也沒有集中兵力做這個事情。1931年6月,蔣介石派何應欽指揮30萬國民黨軍對江西蘇區進行第三次「圍剿」。紅一方面軍在毛澤東、朱德指揮下,以運動戰調動國民黨軍,使用游擊戰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把國民黨軍隊拖到江西根據地深山老林,使其疲於奔命,然後抓住機會,連續取得幾次戰鬥的勝利,迫使蔣介石不得不下令結束「圍剿」。國民黨軍撤至吉安、永豐、宜黃、南城、南豐、廣昌、寧都、贛州等地,採取守勢。紅一方面軍取得了中央蘇區第三次反「圍剿」作戰的勝利。
博古、周恩來、朱德、毛澤東(自左至右)
後來就出現問題了。1932年1月9日,博古領導的上海臨時中央向各蘇區發出了《關於爭取革命在一省與數省首先勝利的決議》,號召各蘇區紅軍攻打大城市,第三次左傾機會主義路線開始。
《決議》命令各地紅軍:擴大蘇區,將零星的蘇區聯繫成整個的蘇區,佔取一二個重要的中心城市,開始革命在一省數省的首先勝利。努力求得將中央區、閩粵贛、贛東北、湘鄂贛各蘇區聯成一片,佔取南昌、撫州、吉安等中心城市。
臨時中央制定的「進攻路線」當時得到大多數紅軍幹部和戰士的擁護。因為當時形勢確實對革命有利。1932年2月,蘇區中央局決定攻打贛州,在贛南建一個「紅都」。毛澤東反對,說贛州是銅牆鐵壁,打不下來。結果中央政治局委員們就火了,有十萬紅軍還不敢打一個城市,毛澤東這是逃跑主義。當時周恩來徵求意見,問彭德懷軍團長敢不敢打,彭德懷說敢打;問劉伯承總參謀長,劉伯承也說敢打。在當時共產國際路線佔領導地位的大背景下,毛澤東處於少數,處於被動。
江西紅軍1932年2月出動幾萬人去打贛州,沒想到贛州的守軍破釜沉舟,死守贛州。彭德懷當時是怎麼打的?沒有炮,城牆轟不開,就挖地道。送了兩棺材的黑色火藥,運到贛州城牆底下。沒想到贛州守軍僱了一群瞎子,天天趴在地上聽動靜,紅軍一挖地道,人家早就摸準了地道的方位。彭德懷把炸藥送進去,讓突擊隊埋伏在城牆底下,炸開了城門就往裏衝。沒想到紅軍當時戰術水平太低,攻城技術也不懂。第一,那炸藥不是TNT,是做爆竹的黑色火藥,爆炸能力有限;第二,爆破的角度也算不準,轟隆一聲巨響,城牆炸開了,爆破的方向反了,把紅軍的突擊隊員埋在城牆底下。他們再往裏衝,人家早就在缺口那裏等好了,一個反擊就被打了出來。贛州打了兩個月也打不下來,中央只得下令撤退。結果毛澤東帶領部隊去打福建漳州,取得了勝利,繳獲了一百萬大洋的戰利品。這些政治局委員們覺得讓毛看了笑話。
另外一條,就是共產國際要按斯大林的指示,在江西蘇區實現蘇維埃化,全部照搬蘇聯的體制。一看毛澤東在江西還給富農分田,允許富農經商,說這是「富農路線」。毛澤東被扣上「逃跑主義」和「富農路線」兩頂帽子,政治局委員們就認定,無論如何不讓毛再幹下去了。
「票比正確更重要」
1932 年10月,當時的蘇區中央局(周恩來任書記)在江西寧都縣小源村開了五天會,叫「反傾向鬥爭」。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成為絕對的少數。毛當時恨恨地說:這些欽差大臣,張嘴共產國際的指示,閉嘴斯大林的指示,誰相信我的土玩意叫「毛澤東思想」,那叫做山溝裏的共產主義。這次會議,中央政治局委員集體決定罷免毛澤東,毛澤東最重要的職務——紅軍總政委,被周恩來接替,毛澤東被剝奪了紅軍和作戰的指揮權,回到後方當一個有名無實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
這是毛澤東在歷史上第二次丟權。在當時的形勢下,他還有希望東山再起嗎?看來是不可能了。毛澤東氣得大病一場,回到長汀城裏山頂上的福音醫院休養所。用毛澤東自己的話說,叫「鬼都不門」。只有少數井岡山的戰友,悄悄地去看望他。毛澤東流著眼淚說:看來我們井岡山的同志不行了,只好慢慢忍耐了。林彪見毛澤東這麼淒慘,後來給毛澤東總結了兩句話:團結比正確重要,票比正確更重要。
江西寧都會議舊址,小源村傍的山翁祠堂
林彪可謂「旁觀者清」。毛再有才能,如果在政治局和中央委員會得不到多數票,就一事無成。所以毛澤東經常說:真理開始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如何將少數人掌握的真理為大多數人所接受,是一門高超的政治藝術。毛不但要有才能,還要善於團結多數,這就不能由著性子來,而要學會忍耐,讓大家逐漸接受他的思想和見解。此後,毛澤東韜光養晦,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
毛澤東的正確路線在江西蘇區遭到「左傾」路線的排斥打擊,為後來中央蘇區的失敗埋下了根源。
「洋顧問」李德讓毛澤東吃閉門羹
由於上海嚴重的白色恐怖,1932 年12 月底,共產國際批准臨時中央政治局全部遷入江西蘇區。1933年1月,臨時中央的張聞天、博古來到瑞金。他們不是來避難的,而是要行使領導權,將蘇區中央局周恩來等人的權力轉到他們手中,在蘇區全面推行共產國際的「進攻路線」,並將江西蘇區全面的「蘇維埃化」。由於他們打著共產國際的旗號,周恩來只得把黨權交給了博古。一個27歲的留學生,連中央委員都不是,也沒有任何武裝鬥爭的經驗,居然當上了中共中央的第一把手,這就是共產國際控制中國革命造成的怪現象。1933 年9月,蘇區又來了個洋顧問李德,博古說這是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顧問。李德是什麼人?他是德國人,蘇聯紅軍的情報官員,受蘇聯情報機關的派遣在大連從事情報收集工作,1932 年被日本諜報機關破獲了,李德就逃到了上海。當時博古正好要去蘇區, 一看來了個蘇聯紅軍軍官, 還是搞軍事的, 就說太好了,你到蘇區就給我們當軍事顧問。結果李德到了蘇區,博古決定李德當紅軍的顧問。周恩來也沒有和共產國際核實,就把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了李德。因此到了1934年初,江西蘇區的紅軍領導形成了三駕馬車,就是博古、周恩來和李德。
寧都會議後毛澤東養病的福建長汀福音醫院休養所
李德剛一到瑞金的時候,神氣十足,當時給了他新蓋了住處,叫「獨立房子」;給了他一個連的警衛;一出門就是高頭大馬,生活上也是給予特殊照顧。當時江西的老百姓都很興奮,聽說蘇聯紅軍派人來了,中國革命一定就能實現了,中國以後都要變成紅色的江山了。
毛澤東起初希望得到李德的理解。他主動到李德住處來過兩次。第一次毛澤東直奔主題,他介紹了紅軍創建、發展的歷史過程和自己的戰術觀點。當毛澤東說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作戰方針時,李德很不耐煩地打斷毛說:你還是堅持你那老一套,看來我們分歧很大。我還有事,今天是不是先談到這裏,以後有機會再說。毛澤東無可奈何,只好站起來告辭。李德也不送客,毛澤東走後,李德指著地下的痰漬和煙頭,忿忿地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這就是游擊習氣。
幾天後,毛澤東又來拜訪。李德、博古、周恩來正在開會。李德說:毛澤東又來販賣他那老一套,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博古對翻譯說:你告訴毛澤東,我們的會還要開很長時間,請他先回去吧。毛什麼話也沒說,站起來就往外走。毛澤東的自尊心很強,李德的傲慢嚴重地刺激和傷害了毛澤東。以後,他再未主動登門。
片段二:
毛澤東的至暗時刻
(選自《長征》頁86–94,有刪節)
導致分裂的「密電」:毛澤東的至暗時刻
這個時候,毛澤東催著張國燾趕快率領左路軍北上。說句老實話,張國燾那會兒非常猶豫,因為在草地的時候還不知道陝北有劉志丹呢,隊伍往哪兒去呢?中央當時說,張總政委帶隊伍北上,我們去川陝甘建立一個新的蘇區。張國燾想,怎麼建川陝甘呢,你們這幫留蘇的不就是想往往蘇聯跑嗎?我這幾萬人都是四川兵,我帶他們去黃土高原他們能跟著我走嗎?結果張國燾一猶豫,阿壩一帶突然天降暴雨,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雨,草地上又沒有河流,阿壩地區變成了一片汪洋,也不知道哪兒深不知道哪兒淺。張國燾一看,這怎麼過去呢,糧食又快沒了。張國燾下定決心,召集紅四方面軍的幹部開會、講話,張國燾振臂一呼,我們不北上,我們南下,回成都老家吃大米去!張國燾手下的四川兵一聽說要回老家,一個個歡呼跳躍。後來說這是錯誤路線,但是當時紅四上上下下都贊成。
結果張國燾就給中央發了一封電報,說現在茫茫草地過不來了,糧食又沒有了,痛苦如死,乾脆我們南下吧。毛澤東一聽,焦急萬分,連續給張國燾發長電報,國燾,你一定要執行政治局的決議,一定要北上。在這個關鍵時刻,1935 年9 月9日的早晨,葉劍英參謀長從徐向前、陳昌浩的前敵司令部跑回來,向毛澤東報告了一個秘密,說張國燾給陳昌浩政委發了一封密電,上面寫著:「南下,徹底開展黨內鬥爭。」這封密電是草地分裂的一個關鍵,這封電報究竟有沒有,從哪兒來的?
⋯⋯
我們不糾纏這些問題,我們只看結果。在那一天、那個時刻,毛澤東絕對相信有這回事。毛澤東就讓葉劍英先回去,裝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毛澤東抱著最後的希望去爭取徐向前和陳昌浩。他問陳昌浩,昌浩同志,你覺得我們是應該北上,還是應該南下呀?陳昌浩是張國燾最得力的幹將。陳昌浩就說,主席,總政委指揮紅軍,我們就得服從總政委,至於總政委和政治局有什麼事兒,我們也管不了。把毛澤東頂回過去了。毛澤東再找到徐向前,說,向前同志,你認為我們這個事兒怎麼辦呢?徐向前說得很委婉,主席,兩大紅軍主力會師了,就別再分開了!徐向前還是要南下。毛澤東在徐向前、陳昌浩那兒碰了兩個釘子。
《紅軍長征記:原始記錄》
劉統 整理註釋
三聯書店,2019
回來怎麼辦?毛澤東一咬牙,想了一個下策,半夜中央機關和一、三軍團先開拔,先北上,看看徐向前、陳昌浩敢不跟著中央走?這樣當天夜裏中央機關,還有一、三軍團就悄悄地北上了。北上走一宿,也不過就走了20里地,天亮就宿營了。天一亮,紅四方面軍的前哨就打電話到徐向前、陳昌浩的司令部,說中央扔下我們先逃跑了,我們追不追,怎麼辦?陳昌浩破口大罵,中央怎麼背信棄義,扔下我們,不要我們了!徐向前說,算了,讓他們走吧,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
當時紅四參謀長李特咽不下這口氣,李特說,我去,我把四方面軍的同志都追回來。於是李特帶上了幾十個騎兵,騎著馬去追中央。李特追到了之後,就高喊,說四方面軍同志跟我回去,不要跟著這些人北上逃跑!結果彭德懷大罵,斃了你這個混蛋,李特跟彭德懷差點就打起來了。在這個關鍵時刻,洋顧問李德起到了關鍵作用,他一把摟住李特,讓李特抽不出槍來。毛澤東就對李特說,別吵了別吵了,你們不願意跟我們走,你們可以回去,但是我告訴你,南下是絕路,只有北上才是唯一的出路。
之後,跟著毛澤東北上的紅四方面軍的機關幹部、紅軍大學裏的學員全都和李特回去了,這就是毛澤東「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八萬紅四方面軍,沒有一個人跟他走,而且還把朱德、劉伯承和五軍團、九軍團扔在了張國燾的左路軍。這個時候張國燾有九萬人,毛澤東是一萬人,你說誰能成氣候?但是毛澤東沒有退路了,不惜一切代價,也得帶著隊伍北上。
哈達鋪看報紙:到陜北去
當時中央政治局在四川迭部的俄界,一個藏族小村子,開了一個會。俄界會議就是在這個地洞裏開的。當時毛澤東非常憤怒、傷心,說我們黨內又出現了危機,分裂的人就是張國燾、陳昌浩,他們現在不聽中央的,怎麼辦?我們還是得北上,我們先要通過一個關於張國燾錯誤路線的決議,但是這個決議只傳達到中央委員,對下邊的幹部要嚴格保密。
這次俄界的會議上,毛澤東和其他的政治局委員覺得,還是要堅持北上,去尋找出路,於是他們就進入了甘肅。第一個障礙就是甘肅和四川的交界——臘子口。臘子口現在因為開了公路,把山劈開了,當年的臘子口是很窄很窄的一個峽谷,甘肅的軍閥設了一圈碉堡在那兒,紅軍正面攻不動,紅軍的先頭部隊找人攀岩,爬上了高山,繞到了臘子口的背後,向甘肅的軍隊發起了攻擊。這一夾擊,把甘肅的軍隊打跑了,於是紅軍就突破了天險臘子口,進入甘肅之後,又爬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叫鐵梁子。
我們去臘子口的時候,是從甘肅方向走下山路去的鐵梁子,到臘子口看一看。這個下山子路,我們的吉普車都開了半個小時,回程的時候吉普車往山上開,我在想,從草地出來餓成鬼的紅軍,當時是怎麼有力氣爬到了鐵梁子的山頂的?到了隴東高原,就到了回族和漢族區域,黃鎮畫了一幅畫,出了番民區域,終於見到漢人了,真是高興極了!語言通了,開始有老百姓跟他們說話了。
紅軍來到岷縣一個小鎮子——哈達鋪。我前些年去哈達鋪,這個地方是甘南特產中藥當歸的集散地,我們知道甘肅出當歸,哈達鋪是當歸的交易中心,明清古街上的一百多家店鋪都是做當歸生意的,所以這個鎮子比較有錢。紅軍到了這個地方,終於有飯吃了,花錢,殺雞、宰羊,吃頓飽飯,在草地真是餓壞了。紅軍政治部給戰士發了一個大洋,讓大家要吃得好、吃得飽。鄧小平等人的回憶文章裏說,坐在回族人家裏的炕上,奇怪這個炕怎麼燙屁股,這麼暖和?弄了半天這是北方人的炕,在炕上美美地吃了一頓辣子雞丁,真是解饞。
劉統攝於哈達鋪,2006
我到哈達鋪的鎮子上,當地的特產是鍋盔,這麼厚這麼圓的大燒餅,一斤一個。當年的小戰士到處買吃的。一個小戰士一下吃了三個鍋盔,吃完三個鍋盔以後不能動了,這怎麼辦?問連長。連長說,你一口水也不許喝,今天晚上不許睡覺,就在院子裏給我走,走到什麼時候消化下去了再說。這個小戰士聽了話,最重要的是沒喝水,就沒有脹死。總供給部部長林伯渠,終於可以買到糧食了,那匹戰馬跟著他走了兩萬多里地,過草地餓得皮包骨頭了,林老說,我得好好犒勞犒勞我的馬。買了一口袋麥子,二十多斤。這個馬餓的,把麥子全吃完了,當天晚上就撐死了。
紅軍到了哈達鋪,有了飯吃,毛澤東最著急的是看報紙。他在川西北待了好幾個月,報紙都看不著,也不知道外邊是什麼情況,於是就讓紅軍戰士砸開了小郵局,把小郵局裏邊的《大公報》、《民國日報》搬出來,各位領導每人分一摞報紙,分頭看。就在哈達鋪這兒,毛澤東、張聞天、葉劍英他們終於看到了報紙上有陝北蘇區和劉志丹的消息,葉帥當時非常高興,跟彭德懷說,老彭你看,陝北有蘇區、有紅軍啊!彭德懷看也不看,把報紙抓過來,找毛澤東彙報去了。葉帥心裏就想,這個老彭是個粗人,但他粗中有細,他搶功的動作比我快多了!
走到了哈達鋪,毛澤東和中央才知道有陝北,有劉志丹,這就叫「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走到這兒就不知道希望在哪裏。當時非常痛苦的毛澤東,到了哈達鋪終於看到了隊伍的歸宿和落腳點。他把隊伍集合起來,搞整編,把一、三軍團合併整編成「陝甘支隊」,帶著不到萬人的隊伍,翻過六盤山去陝北跟劉志丹會合。
甘肅岷縣哈達鋪鎮郵政所,紅軍在這裏看到了陜北紅軍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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