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蓝字一键轻松关注
本文首发于《中国摄影》4月刊专题“食有相”
摄影/亨克·维尔德舒特 采访/王江
食品工业是同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的行业，随着世界人口的日益膨胀，田园牧歌式的农业逐渐蜕变成浪漫的想象。今天，大规模、集约化的食品生产成为保证稳定粮食供应的必要条件，但是随着集约程度的扩大，食品安全的危害也成倍增长。其实对于食品工业的猜疑并不仅限于中国，荷兰摄影师亨克·维尔德舒特（Henk Wildschut）曾经也是食品工业的怀疑论者，直到他2012年接受荷兰国立博物馆“记录荷兰”项目的邀请，前往30多家现代荷兰食品工业公司进行调研拍摄，才终于让他了解到当代荷兰食品工业的运作模式，一些误解和讹传也随着他的调研而化解。在这篇采访中，我们将可以认识到这位亲身体验过现代食品工业的摄影师究竟产生了何种观念上的转变。
托尔修斯养鸡场，普顿，2012年3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托尔修斯有三个养殖场，总共有12万只蛋鸡。它们每天可以生产大约10万个蛋，这在养殖场中算是相当大的规模。在托尔修斯，蛋鸡不需要断喙，养殖场使用特殊的高频照明灯进行最低限度照明，且蛋鸡们有足够的活动空间，所以它们能保持平静状态。 摄影是我从小的爱好，从孩童时期起，我就觉得有必要记录身边发生的事情以免忘记。我怀疑这种习惯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因为他非常重视重要历史时刻的记录，包括收集相关的杂志和报纸。 高中毕业以后，我在一家医院当护士，但是后来越来越觉得有必要做些自己真正想干的事情。我26岁的时候，决定去艺术学院认真学习摄影。从那以后，我的专注点从护士转变成为对重要社会事件的好奇和参与。纪实摄影给了我机会去探索那些还不了解的东西。 “记录荷兰”是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布置给摄影师的年度任务。 接到任务的摄影师被要求用自己的视角去描绘和记录一个重要的社会主题。 对于博物馆方面来说，这是历史文献部门收集当代社会话题的一种方式，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30多年。 在前往工厂调查之前，你认为荷兰的食品工业是不诚实、不健康甚至是不道德的，这样的看法从何而来呢?
荷兰的食品工业是全世界最高效、最密集的食品工业之一，当你意识到荷兰的国土有多小就会觉得这十分不可思议。我们国土面积比中国小239倍，却有1700万人口，这也使我们国家成为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国家之一。 韦贝克孵化场，塞沃尔德，2012年7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由于要挑出可以产蛋的母鸡，孵化场需要培育出一种能在视觉上区分雌雄的品种。在韦贝克孵化场，雌性小鸡是棕色的而雄性小鸡则是白色的，可以由非专业人员通过肉眼来完成分拣。使用传送带，工人们每小时可以分离2万只雌雄小鸡。 由于食品工业在荷兰非常重要，有关食品工业所带来的问题一直受到媒体的重点关注。媒体过去主要是关注食品工业对我们健康的影响以及是否保护了动物的福利，近些年来媒体的关注点主要转向了我们的食品工业对于环境的影响。 韦贝克孵化场，塞沃尔德，2012年7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2011年，韦贝克孵化场在塞沃尔德开了一家新的孵化场，每年可容纳3千万只雏鸡。在这里， 小鸡将需要经过性别鉴定、断喙和接种疫苗的过程。大约五分钟后，它们将被传送带输送到另一个箱子，准备运离孵化场。 媒体进行报道的时候总是将文章集中在我们食品工业制度的负面影响上，因此当我开始着手调查之前，媒体的各种负面报道是我的参考框架。 食品安全问题作为一个世界性问题曾经在历史上引发过一些事故。有时候媒体的报道会加剧公众对于食品安全的焦虑情绪。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你觉得自己的报道会给公众对于食品工业带来怎样新的认知?
食品的大规模集约化生产确实意味着事故发生以后，问题也就马上大规模出现。这会导致很多人生病，生产者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企业形象上也会因此遭受巨大的损失。 牛奶匀质器，阿森，2012年7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因为今天的消费者不喜欢自然聚集在牛奶顶部的脂肪，因此现在生产的牛奶都是经过匀质加工过的。牛奶在高压下通过非常细的筛子以缩减脂肪粒的直径。在进入工厂之前， 牛奶要被严格检查是否含有抗生素或者其他物质。 有人以此为根据反对大规模的食品生产，他们主张缩减生产规模，将工艺流程面向公众透明化。当下的新冠肺炎危机更是让反对者们找到了新的依据，荷兰规模密集的养猪和养鸡工业被视为存在新病毒爆发的潜在风险。于是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希望看到他们的食物从哪里来，他们对食品工业生产者越来越不信任，甚至希望回到那种怀旧农场的模式。 瓦尔肯思养猪技术创新中心，特克塞尔，2012年8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该机构与瓦赫宁根大学进行猪养殖的创新。猪厕所的研究始于2012年，灵感来自于猪的自然行为。猪通常会先找一个睡觉的地方，然后在相对较远处找一个排便的场地。这项研究的重点是如何可以在养殖中心的范围内尽可能刺激和促进这种自然行为。小猪很早就接受训练，在小屋的一个特殊角落进行排便。这个发明的一个主要的优点是粪便可以收集在一个单一的中心位置，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清理干净。这降低了室内氨的排放水平，这样就不再需要额外添置空气净化器。 通过我的这次调研，我开始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很多消费者觉得那些大型工厂之所以戒备森严是因为他们想要隐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我试图通过镜头展示封闭管理的食品工厂之内发生的事情，我来告诉大家这种戒备和封闭的原因—根据严格的食品安全制度，食品公司必须最大限度地遵守卫生和消毒措施，因此，外界的访问才变得非常困难。这与消费者对食品工业更加透明，更加开放的渴望就形成了矛盾。
布兰斯玛农场，博尔斯沃德，2012 年 5 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布兰斯玛农场是一个拥有55头牛和25只羊的有机牧场。布兰斯玛是众所周知的“耳标反对者”，牧场里面的21名荷兰农民拒绝在动物耳朵上打上塑料标签。对他们来说，耳标是对动物的侵犯。经过20年的法律争辩，这些农民最终被允许使用传统的“I&R”方法登记他们的动物，即隐藏标签和其他表面标记。一年中有六个月时间，布兰斯玛的奶牛可以自由进出周围的牧场。通常来说，它们只有在挤奶的时候才会待在室内。如今，30% 的荷兰奶牛都在牧场上吃草。为了让出产的牛奶符合牧场牛奶的标准，奶牛每年需要在户外吃草120天，每天不低于6小时。
通过我的调研和作品，我试图让这种矛盾现实展现在公众面前。我们的食品工业是围绕着安全、效率，同时最重要的是低成本为原则进行生产。作为消费者，这一生产链条是由我们一起打造的。别忘了，从历史上讲，我们的食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全、这样便宜过。 食品工业是一个涵盖面非常广的行业，肉、蛋、奶以及蔬菜都是我们的日常必需品。面对这样一个广泛的行业，你如何选取报道对象呢?
在我调研的时候，我努力寻找那些对荷兰最重要的以及对我们的生活环境影响最大的行业分支。我还努力寻找那些有创新意愿的公司，因为他们在试图寻找解决社会困境的方法。我的这些选择是为了去发现影像作品与真实情况之间的那条分界线，通常它们是不一致的，这让项目变得有趣。例如对于动物福利的解决方案不用我们想象中那样浪漫和怀旧的方式，有时反而效果更好。这让影像作品与现实情况产生对比，这很有趣。我报道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讲述一个有着细微差别的不同故事。 当面对一家具体的食品公司时，你如何开始你的调查呢?
我总是带着好奇而不是怀疑去接触那些感兴趣的公司。这种态度为我打开了许多大门。我很乐意在是与非的两种绝对观念之间寻找故事。我接触的所有公司中，只有一家没有允许我的采访。 维林杰米尔的大棚，维灵厄梅尔，2011年11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甜椒生产商维林杰米尔在40公顷的土地上种植红色、黄色和绿色的甜椒。甜椒会根据成熟阶段的不同呈现不同的颜色，绿色为未成熟红色为成熟。他们用红白相间的标识在每一公顷划分一个间隔，这种划分方法可以很好地了解甜椒的生长过程，然后规划相应的栽培工作。 除了在养猪场有时候气味有些难闻之外，我没有遇到任何问题。这次对食品工业的调研极大地丰富了我的知识，也改变了我对这个行业以及相关企业家创新能力的看法。现在我确实认为，要解决食品安全问题，需要政府对于发展和环境设定严格的法规限制。如果没有规则，事情就会失控，这一点已经非常清楚。 你在之前的采访中说过，通过这次对食品工业的调研，改变了你对于有机食物的理解。你是有了怎样一种新的理解呢?
有机食物经常被描绘成“圣杯”似乎成为解决我们许多问题的办法。但是鉴于目前人口的压力以及农业用地的缺乏，想利用有机食物养活世界人口是很难的，要达到这一目标必须大规模生产粮食，尤其是如果我们想继续保持像现在这样的粮食消费水平。 韦贝克孵化场，塞沃尔德，2012年7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工作人员在工作时间内不允许离开大楼，只能在规定的吸烟室吸烟。公司大楼与外界隔绝， 以便最大限度地降低传染风险。吸烟室内部有压力调节，以确保污浊的空气被隔离。
彼得·斯特罗养鸡场，斯洛多普，2012年7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彼得·斯特罗拥有一家饲养了16万只肉鸡的养殖场，这几年他不断提升养鸡技术，使养殖场符合有关动物福利的现行标准并且同时还能提升更高的产量。 有机农业并不总是有利于环境，也不总是有利于世界贫困人口的脱困。它们的生产成本更高，因为有机农业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 作为世界人口的一分子，如果我们想改变食品工业中的某些现状，不得不说我们应该减少肉类的消费，因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肉类产品的生产和消费对于环境的影响是最大的。 在今天，有机食品依然被媒体推举为更加绿色环保和健康的食物。你认为媒体对有机食品的宣传造势是为什么?
我认为“有机”是一个伟大的营销口号，如果说是“有机”的就会卖得更好，这对那些希望做出改变的农民很好，我们总是要为生态农业付出更多。 伯图斯·德克斯海鲜工厂，伊穆埃德，2012年9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但是我总是对别人给我的东西持批评态度。我对很多所谓的“健康主张”表示怀疑，当我购买有机食品时，我想确保他们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只相信包装上写得那些信息。 康美利特公司，米登梅尔，2012年2 月 亨克·维尔德舒特 2011 年，康美利特公司在维灵厄梅尔建立了一个种植西红柿的温室。在温室旁边，建有热电厂用于发电，而热电厂的余热——通常是一种不可利用的发电废品，用来给温室加热。另外，发电时释放的二氧化碳等废气被植物吸收，从而促进植物生长。 我知道目前的食品工业体系需要一个重大的改革，但是我怀疑这样的改革能否仅仅依靠有机农业来实现。我认为那种有机、生态化的食品生产和高技术含量高效、安全的食品生产必须同时并存。我在思考更有效的肉类养殖和室内农业，在我看来这是未来所趋。 从对于食品工业和难民营等项目的报道来看，你似乎一直试图对刻板印象说不，能否谈谈这样做的出发点?
我认为自己的任务是通过我的工作对现有的社会困境和主题提出新的、视觉化的观点。我经常被媒体非黑即白式的报道方式感到困扰，我希望通过对于研究对象更加深入持久的调查来抵消这种报道方式带来的影响。但愿我能讲述一个更加细致入微的故事，以便让人们重新思考。 目前我正在做一个有关荷兰新冠肺炎疫情的项目，也是受到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委托，相关展览预计将在2021年10月开幕。 曾在海牙皇家艺术学院学习摄影，目前工作生活于阿姆斯特丹。亨克·维尔德舒特的《庇护所》系列作品为他赢得了表 彰2009-2010荷兰年度最佳摄影书籍的基斯·谢勒奖(Kees Scherer prize);2015年，他关于荷兰食品工业的报道形成摄影书《食品》并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展出;他关于加莱难民营的摄影书《加莱小镇》荣获2017年阿尔勒图书奖 (Arles Prix du Livre)并入围当年光圈年度最佳摄影图书。
更多内容请持续关注更新
点击订阅全年杂志
☟
精彩文章回顾
微信号：cphoto1957 长按二维码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