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尔史诗中的『牛』：神性与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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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史诗，

一段文明。

🔺 口粮派发记录楔形文字泥板，距今约5100年前
大英博物馆，©I. Finkel and J.Taylor

「背  景」

人类最古老的文字-苏美尔文字约诞生于公元前3200年。[1]公元前2600年前后，也就是在苏美尔文字产生几百年之后，出现了最早的用苏美尔语书写的文学作品。乌尔第三王朝时期，苏美尔文学创作达到巅峰。[2]

🔺 苏美尔祭拜人，公元前2700-前2600年
美国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

苏美尔文学作品中最精彩的无疑要数讲述苏美尔城邦国王功绩、诸神传说的苏美尔史诗，其中几部后来汇集为我们现在熟知的《吉尔伽美什史诗》。苏美尔史诗内容包罗万象，涉及人神家国、生死别离、爱恨情仇...,是研究四千多年前苏美尔人精神和物质文明的宝库。

🔺 记录大洪水传说楔形文字泥板，约公元前174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本文中“史诗泥板”均指成书于中巴比伦时期，用阿卡德语写成于十二块泥板的《吉尔伽美什史诗》标准版本，引用的十二块泥板行句简写为“泥板编号+行编号”。中译本参考拱玉书老师2021年译注的《吉尔伽美什史诗》（简称中译本），英译本参考Andrew George于1999年出版的《吉尔伽美什史诗及其他阿卡德和苏美尔语文献》（The EPIC of GILGAMESH: The Babylonian Epic Poem and Other Texts inAkkadian and Sumerian）英文译本（简称英译本）]

「一、可以被称为"牛"的神」

史诗中宁荪女神多被冠以野牛（Wild Cow）的头衔。史诗泥板Ⅰ36行：“他（吉尔伽美什）喝高贵的野牛宁荪的奶水长大”。[3]其中“野牛宁荪”即为吉尔伽美什的母亲，女神宁荪（Ninsun）。在英译本中，这行楔形文字译作“(Gilgamesh)suckling of the august Wild Cow, the goddess Ninsun!”。[4]英文译本强调宁荪的女神身份，亦被称为“威严的野牛（雌性）”。

🔺 浮雕母牛镶嵌，公元前2400-前225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宁荪女神冠以野牛头衔的情况在史诗中还有其他例子，如泥板Ⅰ260行，[5]泥板Ⅱ167行，[6]泥板Ⅲ100-119行等。[7]

苏美尔早王朝时期，宁荪女神即被认为是乌鲁克神格化国王卢伽尔班达（Lugalbanda）的妻子，宁荪女神在史诗中可为吉尔伽美什解梦。[8]

🔺 乌尔王陵出土大胡子牛，公元前2550-前240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史诗中守护雪松林（Cedar forest）的神怪洪巴巴被描述凶如野牛。泥板Ⅳ201行：“（洪巴巴）像头凶猛的野牛”。[9]

洪巴巴（阿卡德语写作Humbaba，苏美尔语写作Huwawa），是神王恩里尔（Enlil）派去守护雪松林的神怪，除了风暴神阿达德（座骑为牛），天界其他大神（Igigi）都不敢向他挑战（泥板Ⅱ-218a至229行），[10，11]缺被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击杀了（图1）。

🔺 图1：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击杀洪巴巴[12]

太阳神沙玛什（Sun God Shamash）亦被称呼为牛。标准版《吉尔伽美什史诗》泥板Ⅳ的184-189行残缺，Andrew George依据出土于哈尔玛尔（Tell Harmal）的古巴比伦时期的泥板对残缺的内容进行修补，其主要为吉尔伽美什在赴雪松林击杀洪巴巴途中所作的第五个梦。吉尔伽美什“说自己在梦中的荒野抓了一头野牛，此牛大吼而地裂山崩，掀起的尘土直上云天”，而吉尔伽美什在它前面弯了腰。恩奇都（Enkidu）为吉尔伽美什解梦，说他梦见的野牛是太阳神沙玛什（shiningShamash）。[13，14]

🔺 乌尔王陵出土黄金牛，公元前2550-前240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风暴神阿达德（Storm God Adad/Iškur）也被描述如牛。泥板Ⅺ108行：“他（风暴神阿达德）像公牛一样践踏了大地，像打碎陶器一样将它打得稀烂”。[15]

 「二、可以被称为"牛"的王」

史诗人物中有几位拥有王的头衔（Kingship），包括安努神（Anu）、恩利尔神、吉尔伽美什、卢伽尔班达、宁荪、乌塔纳皮什提（Uta-napishti）等（另有战争与性爱女神伊斯塔尔、冥界女王埃瑞斯奇伽尔等亦拥有王的头衔，均略）。

安努神是住在天宫的（伊斯塔尔女神及其他大神的）父神（泥板Ⅵ81-82行），[16]其是众神之父，含“父王”之意。苏美尔重要神袛-水与智慧之神埃阿（Ea）亦称恩利尔为“大神”，有“神王”之意。[17]

🔺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猎杀天牛

吉尔伽美什是乌鲁克的国王。史诗中称吉尔伽美什“在所有的君王中卓越出众，因身材魁伟而举世闻名”（泥板Ⅰ29行）；[3]他是“乌鲁克出生土长的英雄”（泥板Ⅰ30行）；吉尔伽美什说“王就是我自己”，（泥板Ⅰ46行），[3]“吉尔伽美什，治下有万民，他是羊圈乌鲁克的牧羊人”（泥板Ⅰ70-71行）。[18]

卢伽尔班达是苏美尔史诗中几位乌鲁克早期国王之一，苏美尔王表（Sumerian King List）中描述其统治乌鲁克达1200年之久，是被赋予神格的乌鲁克城的国王，其妻子是宁荪女神，他们被认为是吉尔伽美什的父母，在早王朝时期卢伽尔班达与宁荪已经被列入众神之列。[19]

🔺 祭司王与牛滚印图案，乌鲁克Ⅳ期

史诗部分段落中称呼宁荪女神为女王（the Great Queen）。中译本泥板Ⅲ16行：“宁荪女王非一般，我们去把宁荪见”；泥板Ⅲ21行：“他们来到女王宁荪前，这位女王非一般”。[20]英译泥板Ⅲ15-16行：“Gilgamesh and Enkidu went to thePalace Sublime. Into the presence of the great Queen Ninsun”；泥板Ⅲ20-21行：“Gilgamesh and Enkidu went to the Palace Sublime. Into the presenceof the great Queen Ninsun”。[21]

乌塔纳皮什提是苏美尔史诗中史前大洪水存活下来的国王，是圣经中挪亚的原形。史诗中乌塔纳皮什提向吉尔伽美什讲述王道（泥板Ⅹ270-295行）。[22]

🔺 欧贝德出土青铜立牛，公元前2400-前225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以上史诗中的“王”人物，只有吉尔伽美什与宁荪在史诗被称为野牛。

泥板Ⅰ30行：“他（吉尔伽美什）是顶人的野牛”，泥板Ⅰ35行：“吉尔伽美什，卢伽尔班达的野牛，力量大无边”；[3]泥板Ⅰ64行：“他（吉尔伽美什）耀武扬威，像野牛一样，把头高高昂起”，泥板Ⅰ81行：“（众神对安努神说）在羊圈乌鲁克，你让人造了一头牛（此处英文版译为“a savage wild bull”，一头凶残的野牛），生性爱攻击”；[18，23]泥板Ⅰ219行：“他（吉尔伽美什）像野牛一样，比任何男人都威武雄壮”。[24]

🔺 纳拉姆辛征服鲁尔鲁比功绩碑，巴黎卢浮宫

宁荪女神的名字-“Ninsun”含义即为“Lady of the Wild Cow”（野牛夫人）。[8，25]所以，泥板Ⅲ15-16行和泥板Ⅲ20-21行中“the great Queen Ninsun”，[21]其意即为“伟大的女王/王后，野牛夫人”。

可见史诗中，只有神和国王可以被描述或称呼为牛或野牛

「三、考古发掘的苏美尔"牛"」

🔺 牛驮伊南娜神徽滚印图案，乌鲁克Ⅳ期

🔺 “吉尔伽美什题材”滚印图案，苏美尔早王朝二期

🔺 “吉尔伽美什题材”滚印图案，苏美尔早王朝三期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 乌尔“军旗”，公元前2550-前2400年

大英博物馆

🔺 乌尔第三王朝滚印上神戴的角冠

公元前2112-前2004年，大英博物馆

🔺 乌尔王陵出土大胡子牛，公元前2550-前2400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与考古学博物馆

（本文节选自作者待刊论文《<吉尔伽美什史诗>的“牛”隐含的苏美尔“君权神授”意涵探究》）

参考资料：

1.IrvingFinkel and Jonathan Taylor: Cuneiform,p.7, London: The British Museum Press, 2015.

2.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vii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3.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4.AndrewGeorge(Translated): The EPIC ofGILGAMESH: The Babylonian Epic Poem and Other Texts in Akkadian and Sumerian,PP.2,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1999.

5.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1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6.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4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7.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100-11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8.JeremyBlack and Anthony Green: Gods, 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p.141,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2.

9.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8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0.JeremyBlack and Anthony Green: Gods, 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p.106,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2.

11.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4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2.Beate Salje: Uruk and the World of Gilgamesh, JoanAruz(Edited): Art of the First Cities, pp.479-484,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Museum of Art,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2003.

13.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87-88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4.AndrewGeorge(Translated): The EPIC ofGILGAMESH: The Babylonian Epic Poem and Other Texts in Akkadian and Sumerian,PP.37,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1999.

15.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23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6.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12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7.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24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8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10-11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19.JeremyBlack and Anthony Green: Gods, 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p.123,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2.

20.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61-62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21.AndrewGeorge(Translated): The EPIC ofGILGAMESH: The Babylonian Epic Poem and Other Texts in Akkadian and Sumerian,PP.23,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1999.

22.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215-21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23.AndrewGeorge(Translated): The EPIC ofGILGAMESH: The Babylonian Epic Poem and Other Texts in Akkadian and Sumerian,PP.4,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1999.

24.拱玉书译注：《吉尔伽美什史诗》，第1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25.Douglas B. Miller and R. Mark Shipp: An Akkadian Handbook: Helps, Paradigms,Glossary, Logograms, and Sign List, p.131, Winona Lake: EISENBRAUNS, 2014.

覃春雷

独立学者、印章与珠饰博物馆策展人

牛津大学、伦敦大学、

大英博物馆等机构访问学者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访问学者

世界珠子研究者协会会员

埃及探险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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