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猥亵过的我,受不了任何一个男性打量的眼神 | 人间
《不能说的夏天》剧照
从听到她被一个老男人害了的传言那天起,我们不再接近她,也不许她参加我们的游戏。体育课上跟她一组的女生,大胆的会跟老师明确地说要换人,胆小的会摆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每个人都齐心协力地跟她划清界限。
编者按
在过去的几个月,人间刊发过很多关于性侵的文章。
对于性侵被害人来说,社会家人的质疑,朋友同学不经意的提及,随着时间推移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这些或许比事件本身的伤害更大。
“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没人可以帮我。受害者的痛苦,只能自己消化。”这是Mor在给我们投稿时说的一句话。“现在,我以投稿的方式把它说出来,因为你们不认识我。”
这是关于性侵的三个故事,从受害者到旁观者。
或许书写本身并不能够提供切实的帮助,但如果能在讲述中为自己寻求一个出口,也许能让受伤的心灵得以释放。
——@Mor
这是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件事我只对我最信任的人隐晦地提及过,隐晦得连对方都不知道我在讲什么。
10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这件事。
得知他因为艾滋病死了的时候,我当着妈妈的面脱口而出,“活该,死得好。”我妈盯着我,有些莫名其妙。
那天,我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写了一句话:“那个猥亵过我的人,死了。真好,死得好。”
我很幸运,遭受的不是性侵,而是猥亵。
三年级暑假,一个下午,我和弟弟玩捉迷藏,为了不被弟弟找到,我躲到了一个叔叔的房间里。那个人把我抱在他腿上,两腿分开。弟弟找过来,那个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一只手隔着我的裤子摸了我下面的隐私部位。
我背对他,电扇吱吱呀呀地转着,他用手指不断地摩擦……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加上不想被弟弟发现,便默不做声。而后他扯开了我的裤子,要伸手进去。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跑了出去。所幸他没有其他的行动了。
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天穿的是一条绿色的松紧短裤。
从此之后,每次我见到那个人,都会悄悄蹬他一眼。过年吃饭,我从未跟他一桌。看到他和我爸爸一起喝酒,兄弟长兄弟短地叫着,我总是哭丧着脸自己躲起来。
现在,他死了,再也不会和我爸一起喝酒了。我开始期待明年的春节。
我知道和性侵相比,猥亵轻了很多,但它对我实实在在产生了一些影响。
高中的一个早上,我看见家门口有两只狗正在交配,这很正常,但我却接受不了这个画面。我吐了,一上午没吃下东西。
我受不了任何一个男性多打量我几眼,即使没有恶意,我也会恶狠狠地瞪回去。不仅是眼神,我更抗拒与他们的肢体接触,他们一靠近,或者不小心碰到我,我都会条件反射般地躲开,包括我爸爸。
一次晚上洗完澡,我穿着短裤和爸妈聊天。爸爸大概是喝醉了,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腿,我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你干嘛,有病啊?”之后大吵了一架。
我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怒火,哭着跑出房间。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或许它们会慢慢变好。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自己当时跑开了,这可能是20年来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 ● ●
——@陈茉
很多年了,我一直不敢想到她。但这几年,她越来越频繁地浮出我的记忆,固执地站在我眼前,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短发,齐刘海,穿着大领子藕荷色的娃娃衫,苍白的脸,单眼皮有些浮肿。
我清晰地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她站在我家门口,不肯离开。用指甲抠着沾满灰尘的石灰墙皮,白色粉皮落了一地。
她是转学生,成绩很差。她喜欢我的画,总是求我给她画花仙子,常从家里带来炒熟的花生、话梅糖给我。我给她画了一张又一张,可是她还是再要。
我跟其他女生抱怨她贪心,有个女生严肃地警告我,“你不要跟她玩,她很脏。”这个女生的姑妈是学校的老师。
我记不清班里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她很脏”的传言,所有女生都小心翼翼地躲避她,但谁也不清楚她究竟为什么“脏”。看上去她家境不错,衣着干净。
后来,我终于听到了一个解释:她被人害了。只有这一句话,没有人跟我们解释,她们只是神神秘秘地说,她在某中时被一个老男人害了,休学一年,才转到我们学校的。
被一个老男人害了!每个听说传言的女生脸上顿时露出各种莫测的表情,这是个远超我们想象力的事件。
很快,故事有了多个版本,情节逐渐变得清晰:一个中学老师,40多岁的体育教师,他给女生指点动作的时候总是特别耐心,总是要求最漂亮的女生进入体育器材室拿器材,那个器材室很黑……
有女生立即反驳,“不对!她哪里漂亮?那个人脑子有病吧?”私密的议论常常变成哄堂大笑。
从那天起,我们不再接近她,不许她参加我们的游戏。体育课上做压腿、仰卧起坐这样需要两个人配合的活动时,跟她一组的女生大胆的会跟老师明确地说要换人,胆小的会摆出一脸不情愿样子。每个人都齐心协力跟她划清界限。
我们开始害怕单独进入体育器材室,尽管教我们体育的是个女老师。
我是这群女生里最胆怯的一个。我拒绝再给她画花仙子,拒绝吃她带来的零食,拒绝跟她说话。放学了,我飞快绕过她的课桌离开。我比任何人拒绝得都坚决。
但有天她放学后,一直跟到我家门口,我堵在门口告诉她,我不再给她画了,让她离开。她不走,鼓着嘴问我,“为什么不给我画画?为什么你们不跟我玩?”我说不上来,便“砰”地关上门,把她隔在门外。
我以为她会离开,但一小时后,我却听到了邻居的问话,“你是哪里的孩子?你找谁?”
再等我父母就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她,不想让他们像对待平常来我家玩的同学一样,让她进门。我打开门,她站在我家门口,没有看我,沉默地望着墙,她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抠着白色的墙皮。
我对她说出了该说的话,包括那个秘密,那个体育器材室。
后来,她再没有出现在我家门口,慢慢的也没去过学校。她的父亲频繁地为她请病假,请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后来,她似乎真的病了,再次休学。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她因为某种突发疾病死去。那是我第一次经历同伴的死亡。
她的课桌一直空着,没有人敢去坐一坐。下课、放学、清洁扫地,像所有同学一样,我都会回避那块地方。我总觉得她的死跟我有关。
成年后,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没有说那些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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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茉
2008年4月至12月,黄石市先后发生10余起强奸、猥亵幼女案件。10月,学校领导组织老师们开会。
会议室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我盯着校长的嘴巴,里面吐出一串措辞谨慎的句子。
“……到现在,这个色魔还没有抓到,已经有七八个家长报案了,可能有更多。警方说,第一个女孩和最近被害的那个女生都是我们学校的,但是具体是谁不能说,同样,两位班主任也要跟我一样守口如瓶,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
“要注意,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家长,以免引发骚动。但一定要提醒各位家长,这段时间要每天接送孩子,尤其是女生。”
散会了,大家走出会议室。
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在走廊上从我身旁跑过,“现在的女孩子这么疯,发育得早,穿得又少,怎么可能不招蜂惹蝶?”突然耳后飘过这么一句话,同办公室的罗老师正在和另外一个同事低声议论着什么。罗老师,40多岁,是学校公认的好女人。
我陷入了她的逻辑,听从校长的指示,没有告诉学生发生了什么,再次选择了沉默。
好在2009年年初,凶手已归案。
编辑: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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