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烂人。偷过东西,抢过别人,甚至还以孕妇的身份敲诈过不少出租车司机。被我伤害的人都是无辜的,我的罪孽太深了……我真想给我的孩子积点德。”
2015年年中,我们市公安局在全市开展了“禁毒百日会战”和“禁毒万人计划”两项专项行动。行动甫一开始,整座城市的涉毒人员望风而逃。在公安机关的重拳打击下,甚至有不少长期吸毒人员走投无路,主动来公安局投案自首,要求送他们去强制隔离戒毒。与此同时,毒品的价格也一路攀升——早先200多元就能买到1克左右“凉的”(笔者注:吸毒人员对毒品冰毒的代称),当时价格翻了3倍;海洛因等毒品,更是到了4位数。一时间,除了少数“高层毒圈”里的人群之外,已经鲜有人能吸得起毒了。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因工作表现不错,被从城南分局刑警大队一中队抽调出来,去往市局禁毒支队协助工作,为期2个月。临走时,师父郑重地对我说:“你还年轻,待在基层刑警队没什么前途,这次借调到市局,就争取留下。”师父当时40多岁,体型虽胖,但非常灵活,有点像洪金宝,他从警校毕业后就分配至特警队,参加过汶川抗震救灾和不少反恐任务,后来主动放弃特警中队长的职务,申请调至刑警队,又从事刑侦工作10多年,是个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为了关照我,师父还特地将一位他“经营”了数月的女特情转给了我。这位女特情人称“娟姐”,是我市毒圈里无人不晓的“交际花”。娟姐全名王雪娟,时年34岁,因常年吸毒,体型精瘦,但凡本市的吸毒人员,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多年来,她既能接触到开公司、建工厂的暴发户,也常和底层吸毒人员厮混在一起。虽常年吸毒,她却未感染上吸毒人员常患的肝炎或性病,平日打扮得精致得体,说话也很文雅,的确与众不同。在2015年2月,娟姐因为一起盗窃案,成为了我们的特情人员。那时,辖区内的一家大型商场有多人报警称自己放在购物车内的包被盗了。通过侦查,我和师父很快锁定了嫌疑人娟姐。她每次的作案手法基本相同——就是趁着受害人推着购物车进入商场挑选商品时,伪装成顾客,将受害人放在购物车内的财物偷走。师父和我蹲点没多久,再次准备作案的娟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那天,当我和师父准备对她实施抓捕的时候,反侦察能力极强的她拔腿就跑,穿着高跟鞋愣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所幸商场外有名交警正在给违停的车辆贴条,见到我们在实施抓捕,赶忙上前拦住了娟姐。我们把娟姐带回中队,她完全不像在商场逃跑时的样子,异常配合我们工作。讯问时,娟姐自称怀孕两月了——因为刑法规定无法对孕妇采取拘留强制措施,所以她才这么“有底气”地配合我们工作。师父眼尖,怀疑这个女人是个“料子鬼”(本地对吸毒人员的别称),让内勤女警带她去检查室尿检。果然,吗啡和甲基苯丙胺皆为阳性——证明她至少在最近几天内,同时吸食了海洛因和冰毒两种毒品。再在警综平台输入她的身份证号,前科资料显示出一长串:她曾在全市4个地方公安分局都被打击处理过,连在公交分局和铁路公安也都有前科——吸毒、盗窃、抢劫、敲诈勒索,无所不包。师父问她毒品的来源,娟姐相当配合,说出了一个名字:曹维康。曹维康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他是城南区著名的连锁餐饮店老板,旗下的“曹氏炒面”几乎遍布整个城南区,刑警一中队门口就有一家,我和师父经常下了夜班去吃。要说曹维康涉嫌贩毒,我起先十分怀疑——一个身价不低的小企业家,怎么会和这种在商场里小偷小摸的老料子鬼混在一起?见我们不信,娟姐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说道:“我怀着孕,你们也没法拘,与其把我放了(办理取保候审),让我继续在你们辖区里兴风作浪,还不如让我给你们做个特情线人,帮你们抓曹维康吧。”这话更像是玩笑了。可之后,为了争取我们的信任,娟姐一下就供出了和她一起实施盗窃作案的几名同伙,都是旧城分局挂号的几个老料子鬼。不过,涉及刑事案件的女吸毒人员谎称自己怀孕、并积极配合工作博取同情的事屡见不鲜,我和师父仍旧没有相信她。讯问结束后,我向分局呈报了对娟姐采取刑事拘留措施的报告,法制大队和值班局长很快便批复同意,我们便带着娟姐去医院进行了收监体检——没想到,她是真怀孕了。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与其把这么个不稳定因素放出去,不如就让她给我们当个特情。向上汇报后,中队长也同意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同时也向全市发出了通案协查,继续挖掘娟姐的余罪。就这样,娟姐成为了我们的特情线人。娟姐告诉我们,她认识曹维康时,这名企业家就已经开始吸食冰毒了,但毒龄不长,也缺乏稳定的购货通道。娟姐向他提供过几个购买冰毒的办法,按照她指的道,曹维康独自前往客运站附近的偏僻小巷中,竟真的从一名操南方口音女子的手中购买了几克冰毒,然后全身而退。曹维康十分高兴,当晚就去宾馆开了间房,邀请娟姐一起来吸食。娟姐一直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有人请自然求之不得。有冰毒“助性”,曹维康想和娟姐发生关系,为了能有长期稳定的毒品来源,娟姐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事实上,自从有了曹维康,娟姐已无需小偷小摸弄钱卖毒品了。只是盗窃有心瘾,那天,她只是想和同伙去商场玩一笔,却不成想栽到了我们手里。我本打算按照娟姐提供的线索开始对曹维康展开侦查,可还未等侦查取证结束,旧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的民警就找上了门来:“早在2013年夏天,王雪娟就在旧城分局辖区疯狂盗窃,还涉嫌一起抢劫案,她现在是取保候审人员。”我很奇怪:“既然你们在2013年就抓她了,为啥到现在她还在外边?”“因为怀孕呗!”年轻民警无奈道,“王雪娟的判决在2014年就下了,可就因为她怀孕,不能收监,监外是法院下的。”我有些震惊:“前几天嫌疑人收押检查,她也是怀孕,还是怀孕初期,这都快两年了……”另一名随行的老民警带着鄙夷的语气向我解释:“她早年间因为盗窃被我们打击处理过,所以什么都懂。为了逃避打击,她只能不断怀孕。”“我们抓获王雪娟后,她就主动提出给我们当线人。按她的线索,我们几乎把已知有钱的吸贩毒人员抓光了。王雪娟这人和平常的料子鬼不同,她吸毒的来源是勾搭那些有钱人,从他们身上获取毒品。可她为了立功举报了几个人后,有钱的料子鬼都不和她接触了,没办法,她才又开始重操旧业。只不过她在旧城分局是挂了号的老料子鬼,每天被我们盯着,这才到你们城南分局区的辖区作案,又被你们抓了——她是不是又提出要当你的线人?”我这才恍然大悟,马上将此事汇报给了中队长。再仔细一查,才发现娟姐这两年一直让自己“习惯性流产”,中队长决定,我们就在其怀孕期间先让她当着特情,之后趁着她再次流产、继而怀孕的间隙,把她送监。没多久,我们便抓获了曹维康。这位地方电视台财经频道的常客,在约束椅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不久前在县城发展业务时,认识了当地某个食品原料公司的老板,在对方的蛊惑下吸食了冰毒。他本以为没事,但回到市区后却毒瘾发作,百爪挠心,于是又联系这个老板索要冰毒,这位小老板当时也没有货,就向他推荐了娟姐。有钱人吸毒,并不会像底层毒圈一样,引诱你吸毒后不断地缠着你——因为他们不缺钱,缺的是购买毒品的路子,娟姐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产业空白”。紧接着,我们将娟姐的线索提供给县局禁毒大队,县局民警迅速抓获了那名食品原料公司的小老板,又由此挖出了一整条吸贩毒链条,此案甚至上了市局督办。也因为此案,娟姐再一次引起了局领导的重视,局长亲自向一中队下达指示——对这种高质量特情人员要好好利用。娟姐算是立了功,我们也只能好好地盯着她。娟姐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我们需要她,在曹维康之后,很快就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本市某专科大学管理部门的一位亢姓科长也吸毒——但这条线索,娟姐说她不白给,要4位数的特情经费。果不其然,我们抓获了亢科长后,他立即向我们坦白,自己是在出国考察期间沾染了毒品,回国后毒瘾犯了,几经辗转联系到了娟姐。按照亢科长的供述,娟姐曾多次向他提供毒品,远高于市场价格。如此一来,娟姐已经涉嫌贩毒,中队长和师父又对是否继续使用娟姐当特情产生了疑虑。中队长认为,娟姐是在以“当特情”为由继续吸贩毒,还向我们索要高额的特情经费,这明摆着是在利用我们。而师父的意见是,娟姐的确在孕期,既然我们无法对其进行打击处理,还不如继续使用这条线,一是能控制住她,二也是能打击不少吸毒人员,“现在先收集证据,等王雪娟到了能收监的时候,把材料再一并送到检察院”。在给亢科长办完社区戒毒和行政拘留手续后,师父还偷偷找到我说:“最近你别的案子都不要搞了,专心跟王雪娟这条线,每天24小时监控她,如果有异常,就立刻汇报。”我连连点头答应,师父还是不放心:“你要时刻记住,千万不要对料子鬼有任何信任。这些人不但精神萎靡,性格也偏激极端,狭隘、自私、冷酷且毫无人性……”那段几个月,除了核实侦查娟姐提供的线索以外,我什么活都不用干。闲暇之余,便开始研究起这个女料子鬼来。从档案上来看,这个女人15岁初中辍学,20岁开始吸毒,随后没几年便因抢劫罪被判处拘役,出狱后本性难不改,在旧城分局内盗窃抢劫,还敲诈勒索过出租车司机。换句话说,如果她被投监,时间绝不会短——这就能解释她这些年为什么要不断怀孕了。按道理,吸毒女性胚胎正常发育的很少,为此中队长还专门让我带娟姐去妇产医院做了产检。检查结果出乎意料,这一次,胎儿发育竟然十分正常。而且,自从给我们当上了特情之后,娟姐竟然戒毒了。为此我还专门问过她,娟姐的说法是,“怀孕了,吸毒对胎儿影响太大”。我当然不信——对于这种老料子鬼来说,戒毒比要她命都难,毒瘾上来别说怀孕,卖了自己亲生孩子换毒品的都不在少数。那娟姐这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想戒毒保胎?我心里琢磨,娟姐很可能也明白,我们都在盯着她,一旦到了能收监的时候,就会立刻把她送进去。所以她非要打定主意等这孩子出生,算上哺乳期内不收监,至少还有2年左右的时间可以逍遥法外。而且眼下,她也没有生活来源。这几年她在本地毒圈的名声越来越差,几年前就给警方当了特情,几乎把“圈内人”都给得罪光了,甚至有几个老料子鬼扬言要灭了她全家。现在,除了继续拿些特情费以外,貌似她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娟姐是本市人,又是工厂子弟,她的经历很容易就调查出来了。她是独生女,母亲早逝,父亲是本市电力系统的职工。据电力大院的老邻居说:虽然王雪娟父亲工资不高,但从小她的衣食住行条件都是最好的,很受宠爱,也养成了高傲跋扈的性格。外加上长相颇好,上中学后追求者众多,就和一些社会上的不良少年厮混在了一起。继续侦查下去,我发现娟姐竟然还和十几年前的一起故意伤害案有关。娟姐曾经就读的区重点中学也是我的母校,我曾向母校的老教师问过这起发生在学校的案件。老教师告诉我,王雪娟上学时,她的同桌张鹏曾追求过她。张鹏家境殷实,但人缘并不怎么好,高傲的娟姐看不上他,便向班主任反映了张鹏经常给她写情书的事,班主任很快将两人的座位调开了。事就出在调座位上——娟姐的新同桌名叫郭强,学习成绩非常好,人也老实内向。老师就是看在郭强踏实不惹事,才安排他和娟姐坐同桌。可张鹏却因此吃了醋,认为是郭强和娟姐在“谈朋友”。没多久,张鹏就带了把匕首一大早赶到学校,又叫着三五个“小弟”在校门口拦住郭强,还特意把娟姐叫来,当着她的面扇了郭强几个耳光,并让众人以此为戒,以后谁对娟姐“图谋不轨”,谁就是这样的下场。俗话说蔫人出豹子,郭强平日里不爱说话,没想到此时却一下爆发出来,趁着张鹏转身的机会,夺过刀就捅向张鹏的后背。张鹏被送进医院后权且保住了性命,但左肾被摘除了。郭强家赔了很多钱,因郭强当时是未成年人,且获得了家属谅解,只在少管所待了4年。这起事件在当时很出名,一度上了本市新闻头条,甚至还有几名教师,因此事失去升迁机会。按说这一切本和娟姐没多大关系,但她却一度成为学校甚至是小城的焦点人物,娟姐承受不住如此压力,主动向学校申请了退学。再往后,娟姐的生活和当初那个高傲的女学生相比,就越来越远了。到我被抽调去市局前,娟姐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线索,也拿到了数量可观的特情经费。整座小城一时间风声鹤唳,没被抓获的吸毒人员也越来越少。对此,娟姐心知肚明——一旦她的线索用完了,她的价值也就没有了。在娟姐主动提供线索的最后一个案件结束后,我和师父邀请娟姐去吃夜宵。饭桌上,我掏出烟要抽,随手递给了娟姐一根,没想到娟姐却摆摆手拒绝,指了指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轻声说道:“戒了。”师父笑道:“说你戒了毒,怎么连烟都戒了。”说罢,师父又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娟姐的肚子:“戒了好,对肚子里胎儿更好。”娟姐见师父不信,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瓶美沙酮(治疗阿片类毒品脱瘾的药物):“我如果毒瘾犯了,就吃这个。是医生给我开的药,按照剂量服用对胎儿影响最小。我真的要戒毒,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师父听罢,瞪了我一眼,意思是:这下好了,她真打算用生孩子的方式来继续逃避打击了。娟姐没理会我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我已经34岁了,等我出狱以后,不想膝下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现在为了孩子戒毒,对我也有好处,将来我被投监,里面又吸不上,现在戒比进去以后戒好。”“你既然打算生孩子,为何还要给我们做事?”师父依旧怀疑,“现在专心在家待产多好,非要冒着风险给我们干活?”“给我的孩子积点德,也给她攒点钱……我是个烂人。偷过东西,抢过别人,甚至还以孕妇的身份敲诈过不少出租车司机。被我伤害的人都是无辜的,我的罪孽太深了。”“你第一次吸毒是因为什么?我查过资料,你的中学同学郭强在出狱后和你一起吸毒被处理过,是不是郭强引诱你吸毒?”这件事我想问娟姐很久了,既然话都说开了,我还是问出了口。娟姐知道我在调查她,但眼中还是露出惊愕:“吸毒这事,是我引诱他的……”当年,娟姐和郭强的确只是普通同学关系。郭强当时完全没想过早恋这种事,娟姐对他也无甚好感。直到郭强把张鹏捅伤入狱,郭强的父母才来找她问话,问是不是因为二人谈恋爱郭强为了她才出的头。娟姐照实说了,郭强父母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听罢便离开了她家。可娟姐不知怎么,就是觉得对郭强愧疚——如果自己当年不搭理张鹏,不去羞辱他,张鹏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去找郭强的麻烦,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退学后,父亲将娟姐安排进自己单位,当了个临时工。没过两年,她父亲在干活的时候被坠物砸了头,当时就是觉得晕,在医务室简单包扎了一下,等晚上回到家睡在床上,第二天就去世了。医生最后诊断的是“因外伤脑溢血猝死”。因为是工伤,单位给娟姐补偿了一笔钱,饱受打击的娟姐因此又从单位辞了职。她辞职后卖过服装,开过餐馆,却把父亲的抚恤金赔了个一干二净。她彻底心灰意冷,于是干脆跑到夜总会当上了陪酒小姐,在出卖肉体的同时,也染上了毒瘾。一开始娟姐只是凭借着姿色勾搭来夜总会消费的有钱人,引诱他们吸毒,进而从他们身上获得毒源,“那些男人,普遍都有家室,可我稍用些手段,他们就会乖乖地跟着我吸毒,我也靠着这些有钱的男人吸了很长一段时间,根本不屑于和那些底层料子鬼打交道”。可吸毒是个无底洞,有个卖保健品的男人被娟姐引诱吸毒后,将家产败了个精光,反过来开始缠着她。这个男人我知道,20年前,他曾垄断了整座城市的保健品生意,身家千万,后因吸毒堕落破产,本人就住在我们辖区,曾多次被一中队打击过。2014年夏天,他猝死在郊区的平房内,尸臭飘出了才被人发现。娟姐那时去外地躲避了这男人好久,等再回来的时候,以前的“关系”都对娟姐敬而远之了,无奈之下,她就想到了郭强。郭强虽曾在少管所服刑,但因本质纯良,也没学到少管所里狱友的恶习,出狱后便和他们断了联系,一心勤勤恳恳工作。“当时郭强出狱后被父母安排在一家私企上班。”娟姐继续说道,“那公司就是郭强舅舅开的,奶制品生意,他收入还挺高。”师父反应过来:“所以你就找到他,引诱他吸毒,然后向你提供毒品?”“对。”娟姐面无表情,“开始,我还对郭强有点愧疚,可毒瘾犯了,也就什么都不不顾了。”娟姐以老同学的身份找到郭强。没过多久,便和郭强发展成了情侣,开始同居。“我让他染上毒品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料子放进香烟中给他抽。当时我俩都抽烟,烟和打火机很多时候都是共用的。郭强对毒品耐受很低,没有丝毫防备,抽了一次就染上了。”得知自己染上毒瘾的郭强十分愤怒,甚至还出手打了娟姐。可毒瘾上来,也一样不管不顾了。很快,郭强的毒瘾加重了,郭强父母发现儿子吸毒后,威胁郭强和娟姐断绝关系。郭强起初也顺从了,可后来还是没忍耐住,总是偷偷溜出来和娟姐吸毒,被尾随的郭强父母举报,二人一同被拘留。郭强在拘留结束后便被父母接走,随后郭家举家搬到了外省,从此和娟姐再无联系。后来我特地从内网查阅,郭强涉毒记录只有一次,很可能他已成功戒毒了,也算是个好事。和郭强的经历点醒了娟姐,从此以后,她开始不断地在“高层毒圈”里拉关系,开始很大方,甚至是白送毒品给别人吸食。一时间,整个本地的毒圈都知道有“娟姐”这么一号人,她的毒品来源也有了着落。不过,她这样做没多久,就被警察盯上了,有人供出了娟姐,她被强制隔离戒毒两年。从戒毒所出来后,娟姐便降低底线,开始和“底层毒圈”里的人厮混在一起。没有固定收入来源,想要吸毒无非也就是坑蒙拐骗偷。很快,她就因为盗窃被判处拘役3个月,出狱后不到1年,又因为盗窃被判了4年。风水轮流转,一向利用他人的娟姐,后来成为了他人利用的工具。本来她在服刑期间戒毒成功,但之前的毒友、包括被她引诱吸毒的人反过来开始缠着她了,这些人让她出卖肉体去换取毒品供他们吸食,不然就找她麻烦。于是娟姐只好又重新开始接触“高层毒圈”——和以往不同,这次娟姐一点底线都没有了,不仅使用各种手段让有钱人染上毒品,最后甚至还拿着床照敲诈勒索。有钱人不好惹,娟姐因此触过好几次霉头,还怀了孕。那些毒友就带着她以孕妇的身份去“碰瓷”出租车司机,司机们看她是孕妇,大都无奈之下给了钱。终于,当旧城分局的警察又一次抓住娟姐后,她恰好因为怀孕未能收监,还灵机一动,给警察当线人,把之前勒索自己的同伙都供了出来。随后,便是这两年不断怀孕、流产、再怀孕……说到这里,娟姐似乎很兴奋,说现在自己给警察当线人,也是为了让自己彻底和毒品圈子断绝,踏踏实实生个孩子,等自己出狱后,再好好带孩子,让孩子当个好人。当然,这些话我和师父都不全信。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娟姐都在实打实地给我们工作。在我2015年8月借调到市局禁毒支队工作后,娟姐又提供了相关的情报,协助我们破获了一起省厅督办的贩毒案件,娟姐因此也立了大功。我很开心,私掏腰包带她进行了产检,检查结果还不错。娟姐气色一天好过一天,一个劲儿说这是她攒的福报已经现世显灵了。2个月后,我没有听从师父的话留在市局,而是重新回到刑警一中队,娟姐的特情关系也随着我回来了。又过了1个多月,娟姐停止了所有工作,安心待产。中队经常派人去探望她,一方面是对特情人员的关心,另一方面还是对她不放心,去监视着她别再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来——这种活,自然落在了我和师父的身上。娟姐似乎对我也没有什么戒心了,开始聊她出狱后的计划,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眼中闪烁的都是对未来当母亲的期待。等到11月,西北边疆已经很冷了,娟姐被送到市医院妇产科生产。我和师父在产房外等着,我心里竟开始莫名紧张。师傅嘴损,还打趣对我说:“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紧张个甚啊?”忘了过了多久,医生从产房出来,满脸愧疚:“婴儿是死胎。”“之前产检的时候胎儿没有问题啊,怎么会是死胎?”医生也只是告诉我们,孕妇常年吸毒,死胎的情况很正常。病房里,娟姐面色惨白,紧紧地闭着眼,不论我说什么似乎都听不进去。师父则躲在走廊里打电话向上级汇报情况。一会儿,市中级法院的3个女法警来医院带走了娟姐,很快,她被转至市女子监狱服刑,刑期至2025年11月。那天,我和师父从医院出来后,我心中无比感慨:“娟姐已经弃恶从善了,就想当个妈妈,怎么就实现不了呢?”师父却嗤之以鼻:“娟姐不是信报应轮回吗?之前无恶不作,怎么又能得到她所说的福报呢?人从作恶开始,就别想着有好结果了,她从引诱别人吸毒那天,就应该想到现在这个结果。”2018年,我在女子监狱的狱警朋友告诉我,娟姐因表现特别良好,获得了减刑。但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妈妈了。(文中人物皆为化名)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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