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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小家散了,才知道爸妈家的那口饺子有多珍贵丨人间有味

张弦声 人间theLivings 2021-05-27


我目前还无法肯定地告诉父母,王时就是那个心里有我也有家的人,毕竟时间才是最好的见证者。但因为父母对我的爱,我才有勇气再一次组建自己的小家。


配图 | golo



人间有味丨连载85




从小时候起,家里与饺子有关的各种不成文的规定,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但凡有亲人出门远行,临行那天必定是要吃饺子的。一到冬天,从冬至到除夕,再到破五(大年初五),吃饺子的次数就更多了。我家住大西北,按父亲的话说:“外头天寒地冻的,一家人一起吃顿饺子,暖人更暖心。”论起包饺子的技术,母亲可是被亲戚朋友认证过的,绝对的米其林大厨水准——饺皮擀得内厚外薄,饺子馅更是不用说,猪肉和白菜剁到既没有碎到成沫、又没有大到如颗粒状,放入面盆中,加入她专属的调味料配比,搅拌均匀,一切都恰到好处。灶台上,刚包好的饺子被母亲扔进锅里,当锅中的水连续两次沸腾,母亲的大铲子再次铲进锅里,饺子就要出锅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外加一碟已经调好的酱醋调料,再来几瓣生蒜相佐,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就是顶幸福的一餐。待饺子吃好,再来一碗饺子汤,父亲一口热汤下肚,砸吧砸吧嘴,说一句:“原汤化原食!”再唠叨两句,“这饺子啊,就要一家人一起吃,这才叫好吃。”当然,也不忘再冲着我说一句:“将来你成家了,人多了更热闹。这饺子,就更有味喽。”这一餐饺子宴才有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2003年,我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李俊。那时候我毕业后留在南方一个城市教书,李俊大我2岁,是某市局的公务员,朋友都觉得我捡到了宝。不久后,我们一起去彼此老家见了家长,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只是就在我们计划结婚的时候,李俊什么也没说,忽然辞了职,说要和朋友合伙一起去老家福建那边开厂创业。“你想有自己的事业,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偏偏要跑到你们老家去创业呢?就算你坐火车回来,都要10多个小时。”我心里有气。“我也不想跟你分开。这不是我老家那边的工业用地便宜嘛,是这边的1/10。”李俊解释道。当时,虽然我们买了新房,其实也只是付了定金,首付款要差不多10万。之前我们两家说好,他家出首付的钱和装修,我家出钱买家具家电。因为他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首付也就是自己的积蓄罢了。可他忽然要创业开厂,钱自然全部投到了工厂里,我刚工作也没有什么积蓄,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向父母坦白了李俊辞职回老家开厂,没钱付新房首付的事情,希望他们能帮帮忙。父母自然是极不同意李俊去搞什么“创业”的,说好听点是去当老板,说难听点,就是“还不知道下个月的工资在哪里领呢”,也不知道在电话里骂了我多少次,最后还是妥协了,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为我们付了首付。没过多久,我结婚了,父母特地从老家赶来。那时我和李俊仍住在出租房里,新房是期房,还要等3年才能盖好。虽然父母对李俊辞职颇有看法,但当着面还是给足了他这个姑爷的面子,鼓励他好好干,争取早日事业有成。还说,知道他正处在创业初期,确实困难,最终彩礼钱也是一分未要。




半年后,我怀孕了。婆婆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好,李俊常年在外,一切只能靠我自己了。在电话里李俊倒是挺关心我,常常问我身体怎么样,难受吗?需不需要请假在家修养?我不想让他担心,更何况相隔甚远也没有什么帮助,便说:“挺好的,没什么事,我一个人搞得定。”没想到,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成了他的护身符。本来一个月他还会回来个两三次,后来居然一个月只回来一次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便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说你挺好的,又没什么事,我回来那么勤干嘛?”前3个月无休无止的孕吐,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有几次,我直接拿了一杯水、一本育儿书,在卫生间安了家。坐在马桶边的地上,想吐了就对着马桶,吐好了漱漱口,然后继续坐在那儿看书。父母挂念我的近况,经常打来电话,我只说自己挺好的。又问李俊有没有常回来,我说常回来,就是不太巧,“这不刚去工作了”,每每听到我这么说,电话那头就是几秒钟的沉默,有好几次我都能感觉到他们想要爆发或者戳穿我的谎言、最后还是岔开了话题的无奈表情,只在电话里说让我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每次放下父母的电话,我总会无比心酸,孕吐也在这时候不期而至。同事们大都挺关心我,只是有些人总是让我忍不住跟他大吵一架——每次见面,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你都怀孕了,怎么老公还在外边?这样可不行,你一个人多可怜啊!”我气得不行,这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可最后,我也只能微笑着谢谢他们的关心。等到4个多月的时候,有天父母打来电话,问我的近况。“挺好的,现在孕吐基本没有了,挺好的。”好像除了“挺好的”,我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胃口呢?怎么样,孕妇就要多吃,你有想吃的吗?”父亲问。“老妈包的饺子,我现在好想吃,做梦都想着。”我脱口而出。几天后,父母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商量了一下,让我去单位请假,回娘家待产。“回家,让你妈包饺子给你吃。”父亲在电话那头说。我紧紧攥着手机,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回家了。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李俊时,他似乎比我还高兴,不知道是因为我有了人照顾而放心,还是不用每个月再两头跑。我不想深究,免得徒添烦恼,便向单位请了长假,一个人坐火车回了娘家。父母来火车站接我,见我挺着个肚子,形单影只,父亲原本笑着的脸立马板了起来,只帮我提着行李,一句话也不说。母亲脸色更不好看了,絮叨着:“你一个人挺个大肚子,他也不知道来送你一下!”我不想让他们不开心,赶忙解释:“送了送了,他把我送上了火车。”“火车上也要将近30个小时,万一你有事情了,可怎么得了!”母亲语气很重。我想继续替李俊说几句好话,父亲的话彻底封住了我的嘴,“不知道的人,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以为你是离了婚,没了家,来投奔娘家了。”路上的风有些凉,凉得我眼泪莫名其妙地往外蹿。原来在父母面前,我对李俊的所谓理解是那样的无力。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父亲打破了沉默,“到家就能吃上你妈的饺子了,电话里你不是一个劲儿说,最想吃你妈包的饺子嘛,我们都准备好了。”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倔强地笑了。



几个月后,我生下了女儿妞妞。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老公又不在身边,我还要上班,所以在休完3个月的产假之后,我只能把女儿留在了父母身边,独自回了单位。从此,我的这个小家一分为三,隔着天南海北。直到2008年秋,女儿3岁那年,我才终于住进了新房。那时候父母都已退休,考虑到如果把孩子送来,我一个人带小孩,注定是自己辛苦、小孩受苦,于是打算搬来我这边,与我同住。父母的到来,我很开心,虽说我早已是个成家的人,但大多时候,也都是一个人独守,平时也不做饭,家里连个烟火气都没有。现在好了,家终于像个家了。但这久违的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和谐”——问题主要还是在母亲。自从来了家里,母亲总是无理由的絮叨、抱怨,甚至有时候话不对口,就开始和我吵架,先是说我从来不带小孩,就把孩子扔给她,自己躲在房间里看电视,可我每次看电视,不都是为了陪着女儿一起看动画片吗?然后又说,李俊根本就没管过小孩,谁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什么,继而话锋一转,讽刺我说:“他不是老板嘛,那你应该是老板夫人喽,怎么连个小汽车都没有?别人创个业,3年不到,别说车子了,房子都买两三套,你老公呢?生活费又给了你多少?”我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无力反驳,她说的没错,李俊创业这几年,除了每个月还房贷的1000多块,还真没给过我什么钱。而父亲则是另一个极端,话变得越来越少,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大嗓门一吼,眼睛一瞪,一副马上就要跟人吵架的架势。渐渐的,我们家三人混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均以女儿的哭声告终。我心力交瘁。更可笑的是,每次李俊打电话问我家里怎么样,我居然还告诉他“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操心。电话打完,我都觉得自己可笑。


一天早上,我正在自己房间收拾准备出门上班,就听到客厅里的父母吵了起来。我赶忙跑到客厅,原来母亲给女儿的毛衣外面又套了一件毛线背心,父亲觉得这样穿有点多,就随口说:“幼儿园里要跑跑跳跳的,穿太多,出了汗,风一吹,容易着凉。”这一句不知怎么就惹恼了母亲,她瞬间火冒三丈:“怎么了,嫌我不会给小孩子穿衣服?对我不满意就直说,别一天到晚找我的茬!”父亲一听,也立马火气十足,两人登时就对着干了起来。我赶紧劝架,“大清早的,大家都少说两句不行吗?”就这一句话,父母的怒火瞬间步调一致地转向了我。“孩子给带的这么大了,开始嫌弃起我们来了?”母亲说。“你不带小孩,还不让带小孩的人说话了?”父亲也说。我气不过,“难道平时我不带小孩吗?”“就算你带小孩,那她爸呢?一个月回家都没有几次,说是自主创业做老板,但都这么久了,给家里拿回来什么了吗?你结婚,我们一分聘礼没要,你买房,他掏一分钱了吗?要是没有我们给你的钱,估计现在你们还在睡出租房呢!”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我真是无话可说。确实,自己的老公在任何一个人眼里都不可能是一个好老公,一个好爸爸,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为了让这个所谓的家完整吗?我眼里含着泪跑出了家门。晚上下班,一想到回家又要跟父母面对面,我陷在椅子里,一动都不想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打来的。“闺女,下班了吧?怎么还不回家啊,我们——”父亲话还没说完,我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嫌我回家晚,不愿意带小孩嘛!我现在就回去,我飞回去总行了吧!”父亲却笑了,“你又不是小鸟,怎么飞啊?别乱想了,我是叫你回家吃饺子。你不是爱吃你妈包的饺子嘛,你回来了,这饺子才能下锅哟。我和你妈可是一大早就去市场买肉买菜,回来又是剁馅子,又是和面擀皮子的,忙乎了一整天呢。”父亲的话仿若针一般扎进了我的心里。是啊,他们原本应该在熟悉的城市里,跳跳广场舞,偶尔小旅游,一切惬意自得,却因为照顾我来到这里,不适应的气候,听不懂的乡音,还要帮我拉扯孩子,他们确实应该有气。母亲那些所谓的讽刺,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地希望我好而已。如果不是他们帮我维持着,我们一家三口分处三地,又怎么可能是个家?“……我马上到。”我挂断电话,跑出了办公室。




一日,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的李俊终于回来了,全家仿佛过年似的,女儿蹦蹦跳跳地满屋子乱窜,一个劲地叫着:“爸爸,爸爸”,父母也特地从菜场买了好多菜。就在晚饭快好的时候,李俊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寒暄了几句,撂下电话就说:“有几个朋友叫我一起聚聚,你们自己吃吧。”说完就准备换鞋出门。女儿一听爸爸要出门,整个人都蔫了,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我见他刚回家就出门,也很不高兴,想吵两句,但碍于父母在身边,只是不吭声,拉长了脸。而李俊仿佛像一个过于迟钝的人似的,丝毫没察觉到我们母女俩的反应,像没事人发生一样,大摇大摆地准备出门。忽然,父亲开口了。想来父亲应该是气坏了,因为在这之前,尽管他对李俊也颇有不满,但从来都只是在我面前抱怨,没当他面说过。最后,李俊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我和女儿一起出门了。女儿以为爸爸是带自己出去玩,一路上兴高采烈的,我跟在身后,回想起父亲刚才对他的数落,正想着怎么跟他解释一下,谁成想,我们刚走到一家酒店门口,他居然从皮夹里掏出一些钱,让我带女儿自己随便去吃点,“朋友要给我介绍一些生意上的人,家里人不方便出席。”我没说什么,钱也没接,带着女儿扭头就走,在外面随便吃了点,闲逛了一大圈,直到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才带着女儿回了家。回家前我叮嘱女儿,让她不要告诉外公外婆,爸爸中途离开的事情。“你就说,我们跟爸爸一起吃的饭,爸爸还有事情商量,我们就先回来了。你懂吗?”我生怕女儿不理解,还想跟她解释一下,没想到她立马点点头,“我懂得,这样外公外婆就不会不高兴了。”我望着女儿,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那天李俊很晚才回家,气鼓鼓地给了我一张银行卡,“里面有10万块钱,拿去还给你父母。你妈不是总说,给了我们10万块钱买房子嘛,现在还给他们,我不欠任何人的。这10万虽然是我全部的现金流,但我还是给得起的。”“我工作的压力又有谁知道?生意要谈,工资要发,现在的这个样子,你可能不满意,你爸妈也可能不满意,但我已经尽力了。”第二天早上,李俊又出门了,说是去谈生意。我将那张银行卡交给了父母,父母都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说:“那是我们给你的嫁妆啊,是嫁妆。”不论对李俊,还是对父亲,我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三天,李俊准备吃了午饭就回去上班。那顿午饭,母亲居然包了饺子。我想起父亲每次吃饺子时都会说的那句话,“这饺子就要一家人一起吃才更有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饭桌上,母亲把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李俊的蘸碟旁,父亲开口了,“小李,我和你妈在你们结婚时给的那10万,不是借给你们的,是给、是给我闺女的嫁妆钱,所以没有什么还不还的。前天晚上,是我脾气大了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父亲的话让我愣住了,李俊更是一副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其实,我,我……”父亲摆了摆手,没有让他说下去,“一家人,不多说了,不说了,都是一家人。”饭桌上,饺子热气腾腾,两个男人都低着头,李俊是因为父母的退让,而父亲则是因为他认了一个不应该认的错,为了他的女儿,为了女儿的这个家。




2011年,我努力维持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多年仍处在“创业期”的李俊忽然提出了离婚,说自己找到了更适合的人,“如果你能早一点辞职,到我那里,或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对我说。我实在很无语。一直以来,你不是说我们这样是最稳定的模式吗?进可攻退可守,就算哪天你创业失败,还有一个家可以回来。现在明明是你做错事,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呢?话到嘴边,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同意了离婚。从民政局出来,因为他当天就要赶回他工作的城市,我提出开车送他去高铁站。以前他每次回去工作,都是我开车送他,今天算是最后一次。“中午了,要不再一起吃个饭吧,做不了夫妻,我们还是朋……”李俊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好啊,好聚好散!”我故作洒脱。刚巧路边有一个饺子馆,我想起母亲那句话,“送别的饺子回家的面”,就说道:“就这里吧,吃饺子。”饺子馆里人挺多,只剩下一个空桌子,我俩面对面坐了下来。“吃饺子?”老板是一中年男人,“什么馅的?”“白菜猪肉的吧。”李俊说着话,抬眼望了望我,意思是征询我的意见,我没答话,李俊讪讪地和老板搭话:“老板,厉害啊,客人很多嘛。”“也就混口饭吃,冬天,吃饺子暖和。”暖和?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父亲好像也总是说,饺子暖人更暖心,但现在,我知道我的心吃多少饺子也暖和不了。饺子端上了桌。“还是咱妈包的饺子好吃啊!”李俊尝了一口饺子,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咱妈”这个词真是分外刺耳。去高铁站的路上,他对着离婚证上两个小时前新照的一寸照片端详了起来。“你看,你照片上还是挺年轻的,我真是老了好多,这头发都白了一大片。可想而知,这些年我的压力有多大,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话没说完,我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真想立即停车,让他下车,但还是忍住了,我们彼此沉默着,直到车站。他下了车,转身关车门的时候,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脑袋一片空白,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闺女,快下班了吧。天冷,你妈今天包了饺子,下班赶紧回来啊,就等你了。”这下可怎么办?离婚是李俊偷偷回来跟我办理的,父母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胡乱地答应着就挂了电话,心里害怕起来。我要怎样告诉父母,他们才会不生气、不难过呢?母亲常年哮喘,每天必须吸药控制,父亲也有高血压,万一他们一时间承受不了,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敢往下想了,我用拳头不停地砸着汽车的方向盘,硬生生地把眼泪顶了回去。


回到家,嚼着饺子,食不知味,心里一团乱麻,不停重复问自己到底要怎么办,要告诉他们我离婚的事吗?要怎样告诉他们……“闺女!”母亲叫了我一声。“啊,啊?”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面对面看了我好几秒。“你今天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叫你半天也没个反应的,这饺子够吗?不够我再下一盘去。”母亲问我。这时我才发现,饭桌上只剩了我们母女俩,父亲和女儿已经吃好,去里屋看动画片了。“够,够,我也饱了……”我一边说,一边故作镇定地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闺女,你,你的……”母亲表情有些吃惊,“戒指,你的结婚戒指怎么不在手上了?”我愣了一下,立马想起来,下午一个人在汽车里,由于太过气愤,就把结婚戒指扯下来,扔在了车座下。我本打算先故作惊讶,然后告诉母亲,估计是不小心弄丢了。但我也没想到,话到嘴边居然变成了:“妈,我离婚了。”此话一出,我真想抽自己俩嘴巴子,骂自己蠢货,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上嘴唇,有点不安地看着母亲。我原以为母亲一定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的是,母亲只是愣愣地坐着,好一会儿没说话,像是在努力消化着我说的那4个字。终于她有些回神了,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夹到了我的蘸碟里,筷子有点抖,还刻意对我笑了笑,“闺女,吃,吃吧,别乱想啊,有我跟你爸在呢。刚才你就没吃几个,我再给你下饺子去。”说完,她起身去了厨房。嚼着母亲夹给我的饺子,泪水流进了嘴里,这一次我没有去抹掉它,因为我心里一点都不憋屈了,“谁说我没有家了,父母给我的这个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2014年秋,我遇到了王时,他是我常去的理发店的发型师。不久后,我们交往了,有了结婚的打算。本以为父母会很开心地同意,毕竟在这个屁大点的小城市里,单身的老姑娘一抓一大把,更别说我一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父母竟然强烈反对。“你一个大学本科生,他一个中专都没毕业,你觉得你们婚后能有共同语言吗?”母亲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还没等我反驳,她接着说道:“你做老师的,旱涝保收,他呢?一天不上班,就没有收入,他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吧,到时你们怎么办?他虽然结过婚,但是没有孩子,等你们结了婚,还得再生一个,那你就要养两个孩子,这个还没拉扯好呢,你又要拉一个。他一个月连个休息天都没有,晚上10点以后如果有客人来剪个头发,班都下不了。以后家里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过得肯定比你现在还累,这样的生活你受得了吗?”母亲连珠炮似的拷问,把我人整个都问懵了,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而父亲则是没有一句话也没说,仿佛是在无声的抗议。过了几天,母亲带着女儿出去玩了,家里就我和父亲两个。“之前你妈说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这也是为你好,她不是不想你结婚,她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不要到时候后悔。”顿了顿,父亲说,“找另一半呢,确实是一辈子的事情,真的要慎重。有没有钱,工作好不好,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你要找一个心里有你、还有你们这个家的人,这样即使工作再辛苦,他也会顾着家。过日子嘛,哪有不吵嘴的,最要紧的是,他心里有你,到时候就算你们真吵架了,他也会让着你。”我反复咀嚼着父亲的话,心里热热的。又过了几天,母亲突然问我:“还相处着呢?跟那个理发师。”“嗯。”“他还在原来地方上班?”母亲又问。“嗯。”我转过头正准备应对母亲接下来的盘问,她居然不吭声了。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后,母亲刻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的变化,看出来了吗?”“变化?”我特意仔细盯着母亲看了看,摇了摇头。“头发,外婆的头发,外婆剪了头发。”女儿提醒我。我仔细一看,还真是,“挺好,显得精神。”我称赞道。“谁剪的看得出来吧?”母亲紧接着又提醒我一句:“他姓王。”“王时!”我惊呼。母亲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是王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表现得挺好,我挺高兴。但一想自己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整天让父母操心,不由得脸红起来。“妈,不用的,你跟爸的话,我记着呢,我有分寸。”“不关你事,我自己亲眼见了,才更安心。”说着,她转身走进厨房准备做饭,不由又嘀咕了一句:“店还挺正规的,就是这理个发也太贵了吧,差2块100,好几天菜钱都搞没了。”一时间,我的鼻子又有点发酸。过了几天到了冬至,一清早,父母就开始忙活着包饺子。“等下这锅饺子熟了,你饭盒里盛一些,给他送过去吧!”灶台前,母亲对我说。“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有谁?小王啊。人呢,我感觉还不错,肯吃苦,嘴巴也不滑,不过我也就见过一次,说得也不作数,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不过你也别怕,啥时候啊,我和你爸都站在你这边。”我默默接过了她手中的饭盒,感觉整个人就好像刚吃过饺子一样,暖暖的。



后记


半年后,我和王时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的话我还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毕竟时间才是最好的见证者,但因为他们对我的爱,让我有勇气试一试,我愿意相信王时就是那个心里有我也有家的人。2015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我也人到中年,当初与前夫的那些牵牵绊绊,也如过眼云烟般散得无影无踪。唯有母亲的饺子,父母给我的这个大家,在我心里从没有变过,也从未离开。我想,如果要让我形容母亲包的饺子的味道,那应该就叫“家”吧。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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