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东:幽 暗 | 重金属
作者简介
韩东,1960 年代出生,作家、诗人、导演;曾提出“诗到语言为止”的革命性主张,主编民办刊物《他们》,题为“断裂”的文学行为的主要发起者;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知青变形记》《我的柏拉图》《爱情力学》,诗集《韩东的诗》《我因此爱你》,电影《在码头》,话剧《妖言惑众》等;现居南京。
幽 暗
文/ 韩东
梦都大学的校园全国著名,因为占地面积大,校园内种的树多,就像一座原始森林,王岳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这次也不例外,王岳丝毫没有逛一下梦大的念头。一干人在饭店吃罢,酒饱饭足准备回宾馆,领路的老蔡把他们带到了一扇侧门前,看见牌子,王岳才知道阴暗的围墙后面是梦大。“我们走一条近路,”老蔡说,“顺便也可以看看梦大校园。”
说得轻松,但老蔡显然是蓄意安排的。除王岳以外,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好啊好啊,梦大校园听说很有名。”“我还在想,这次有没有机会去梦大逛逛……”
那块梦大的牌子油漆剥落,字迹模糊,如果不是老蔡,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扇门也很不起眼,镶嵌在藤蔓覆顶的围墙里,门头上方的照明灯也不很亮,透过枝叶洒下一些暧昧的投影。王岳心里涌起一丝拒绝的情感。以前他以为只是忽略了梦大校园,事到临头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有抗拒的。
老蔡属于活动的接待方,估计就在梦都大学任教,因此熟门熟路,和门卫打了一个招呼就把二十来号人领了进去。这校园果然非同一般,因为是晚上,视觉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周身猛然一凉,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至少要低四五度。进门后,这帮人就沿着一条发白的路面拉开距离三三两两地向前而去。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岳和老蔡落在了最后面。王岳走在后面可以理解,可老蔡是领路的,可能现在有那条唯一的水泥路领着大家吧,老蔡的任务就变成了殿后。
走着走着,王岳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辨别出老蔡的。后者具有特殊的气息,无论是走动的声响还是嗓音都与众不同。他是那种特别热情周到的人,而且很稳重,只要一出现,与会者无不觉得如沐春风。这会儿,于林间的黑暗中老蔡咯了咯痰,但没有吐出来,似乎是为了提醒王岳他的存在。确信王岳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惊慌,老蔡这才说话。
“王老师不是第一次来梦都吧?”
“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有到过梦大。”
“哦,”老蔡说,“梦大校园还是很值得看一下的。”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会议上的情况,彼此熟悉或者知道的人。老蔡说:“我早就知道王老师,这回算是见到真人了。”
可此刻的光线下并一无所见。当然啦,老蔡说的是活动期间,在亮如白昼的会议室里,他自然是见过王岳了。王岳自然也见到了老蔡,只是留下印象的是对方的身形、说话的声音,老蔡的五官长相却不甚清晰。也难怪,这次参加活动的人毕竟有二十来个,加上主办单位,不会少于三十人,吃饭也得摆上三四桌。此外,王岳还认识另一个老蔡,是在另一次类似的交流活动中认识的。很多年过去了,那个老蔡的面容已经模糊,但王岳见到了现在的老蔡,当年老蔡的样子反倒浮现出来。总之,两个老蔡的模样有些打架,因此造成了王岳的记忆障碍。王岳无法回敬老蔡说:“久仰,久仰,我也见到真人了。”
远处教学楼(也可能是宿舍楼)的灯光透过密实的树林透射过来,麻麻点点的,其中较亮的光源就像野兽瞳孔的反光,闪闪忽忽,时远时近。“你认识庄玫玫吧?”老蔡问。王岳不禁愣了一下。不等王岳回答老蔡又说,“我们很熟的,她经常提到你。”
庄玫玫精致的五官以及身体的其他部分突然就出现在王岳眼前。没错,就是这个女人,庄玫玫就是她,她就叫庄玫玫。王岳心想:真是久违了,我居然还能记得。但没有说出口。王岳说的是:“她现在怎么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走了。”老蔡说。
“走了?……去什么地方了?”
“死了。”老蔡说,又开始咯痰。
“什么……她才多大?”
“四十一,”老蔡说,“如果今年还活着的话。”只听啪嗒一声,那口痰终于吐在了某处。
“噢……生的什么病?”
“癌症。不过也不是因为癌症走的,是的确走了。”
“什么意思?”
“她的的确确是走了,我不是在形容……”
然后,老蔡就说开了。庄玫玫是乳腺癌晚期,乳房切除后还是转移了,化疗期间大面积掉头发。可能是不能接受镜子里的秃头形象,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别的什么,那指什么?”王岳心里嘀咕道),一天庄玫玫就从病房里出走了。大概是沿江而行,直到走不动了,庄玫玫就投江了。遗体至今没有找到——事后有关方面组织了打捞,先后打捞了一周时间,远至下游五十公里的范围。“但肯定还是投江了。”老蔡说。
“为什么那么肯定?”王岳心里说。
“梦都临江,”老蔡继续说,“那家医院就在大江边上,梦都市每年投江的少说也有两百人吧,打捞作业是专业团队,据说能见到整尸的也就百分之二三十,了不得了。”
王岳心里涌起更多的疑问,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就像洞悉了自己的心声一样,“还有一条,”老蔡道,“庄玫玫爱美,热爱大自然,喜欢清净和自由……”
“这和投江有什么关系?”王岳心道,同样没有说出口。
“化疗开始以后,她有几次从医院出走,都是在江边被找到的。”老蔡说,“你不知道,梦都的江滩真是太美了,尤其是夕阳西下的傍晚。”
王岳无言以对。实际上,自从他问老蔡“什么意思”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此刻,王岳连心里的声音也熄灭了。道路两侧的林木黑乎乎的,偶尔有几根树枝伸到眼前,树叶居然在发光。这是对遥远光源的反射,看上去却像是叶片自身的光亮,非常微弱但是非常明显。王岳想到一个形容词,“油亮油亮的”,对,这些叶片就是如此,油亮油亮的。
讲述过程中,老蔡的语调极其温和,王岳可以想象对方满脸的笑意(虽说在昏黑中他无法证明这一点)。如果再过一点,老蔡的笑意就会成为一种讽刺,但他把握得很好,仅仅体现出关怀共情的一面。老蔡担心王岳骤然听闻噩耗会受不了,企图加以安慰是很明确的。所以他不愿意说“死了”,一再强调庄玫玫“走了”,不说她的“尸体”或者“尸身”,只说“遗体”。如此善意一瞬间几乎让王岳落下泪来。
但是,老蔡为何要对王岳提起这事呢?这次活动以前他们并不相识,就算中间有个朋友庄玫玫,王岳也已经忘记了(在老蔡说出她的死讯以前)。也许,庄玫玫对老蔡有什么嘱托吧,后者受命于她,在完成庄玫玫的遗愿。老蔡从庄玫玫那里又听说了一些什么?但无论听说了什么也都是她单方面的描绘。
老蔡从领头的变成殿后的并非完全无意,选择从梦大校园抄近路也可能别有用心。他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白天(领大家逛梦大)?仅仅是临时起意吗?
因此,王岳一方面觉得老蔡亲切得要命,一方面又觉得他包藏祸心,不无险恶。王岳想说点什么,黑暗中他张了几下嘴巴,但还是合上了,好在这个小动作老蔡没有察觉。
当老蔡也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听见了一些声音,走动的脚步声,老蔡咯痰吐痰的声音,以及四下里的生物或者非生物发出的声音。这就是万籁之声吧?王岳心想。水泥路的尽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人呢?”王岳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没事儿。”老蔡答,完全知道对方是指和他们一起进来那些与会者,不是其他什么人。“顺着这条路就到梦大大门了,不会迷路的。”
第二天,交流活动继续,老蔡有意无意都会凑到王岳身边,开会的时候这样,吃饭的时候也这样。老蔡预留了边上的座位,招呼王岳过去,要不就是王岳已经坐下了,老蔡会抱拳请求王岳边上的人和自己换一个座位,说他有事需要请教王老师。等真的坐下了,其实也无话可说,老蔡看着王岳只是微笑。他大概觉得经过昨天晚上的夜游活动,和对方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可王岳并不这么想,反倒是有所回避,只是王岳的修养不允许自己表露出来。
昨天晚上,当他们抵达梦大校园正门时,其他与会者已经在门边等着了。见他们过来,大家吵吵嚷嚷地开着玩笑,问他俩搞什么名堂,说就是和一个姑娘走路也不至于啊。当时王岳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老蔡,大门处雪亮的灯光下对方的那张脸和他以为的老蔡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和一路走来所想象的那张脸完全不同,就像在黑暗中和自己说话的是另一个人。由此引起的震惊可说是甚于听闻庄玫玫之死。当然了,如果这一路上说的不是庄玫玫,不是关于某个友人的惨烈结局,王岳也不会如此吃惊。老蔡依旧呵呵而笑,王岳却从这张陌生的笑脸上看见了阴险和恶毒。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错觉,但已经挥之不去了。
此外,当一干人终于走出梦大正门,越过车辆往来不息的大街,就看见了对面的大江,昏沉的一长条,江面略有反光。正如老蔡所言,梦都临江,很多建筑都铺陈在江边上。庄玫玫虽然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但王岳还是感到了由衷的不适。这会儿,老蔡正招呼这帮人去江边走走,“我们可以沿江而行。”他说,“梦都的江滨最美,尤其是晚上。”老蔡甚至提到了“清净和自由”。王岳一阵恶心,几乎吐了出来。
基于以上两点原因,王岳对老蔡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对方于是越发殷勤,跟前跟后,陪伴左右。下午会议日程已圆满结束,有一个电话打到王岳的手机上,王岳接电话的时候老蔡也不回避,笑眯眯地看着他。王岳只好边讲电话边走到一边去。接完电话王岳走回来,老蔡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自然,老蔡不是真的认为他有资格探知通话内容,只是已经习惯了。王岳什么都没有说。
大巴司机再一次按了按喇叭,所有的与会者都已经在车上了,正准备趁这半日闲暇集体去市区游览市容,只有王岳和老蔡还站在下面。王岳对老蔡说:“我就不去了,您快上车吧。”“怎么……那可不行……”“我真不去了,要去见一个朋友。”
由于情势所迫,不允许他们多加讨论,老蔡只好当机立断。“我也不去了。”他说。不等王岳反应,他向着大巴又是摇手又是挥手,摇手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了”,挥手的意思是“你们赶紧走吧”。大巴车很生气的样子,猛然一下就沿车道冲了出去。
“您这是何必?”王岳说,“我和朋友有点事情要谈。”
“明白,明白,我不会插一杠子的。”老蔡笑道,“估摸着王兄今天也不在这儿住了。”
电话里孙总的确是让王岳搬过去住的,他的意思是两人在异地见面难得,又有项目要谈。“你们那活动能住什么酒店?”他说,“我这宽敞,大不了给你开一个总统套房……”当时王岳没答孙总的茬,这时他对老蔡说,“对对,我要去朋友那儿住,明天一大早就直接去机场了。”
“理解,理解,所以我们需要告别一下。”
老蔡所言的告别,就是有几本他写的书要送给王岳。于是两人反身进了宾馆大堂,之后乘电梯回了各自的房间。王岳收拾箱子,喘息片刻,老蔡则是去取书,在扉页上留言请指正,并签上花哨的“蔡东”。王岳一支烟还没有抽完,房间门铃就被摁响了,老蔡捧着一摞书进来,一连声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王兄受累了。”老蔡找地方放下那摞书,“要不,你给个地址,我帮你快递过去?书太沉了……”
这一幕很常见,每次类似的活动都有与会者赠书,王岳也会赠书给别人。但他向来只送一本书,而且需要判断对方是否真的会读,至少会因为他的赠予倍感荣幸,即使不读也会从酒店里带走。每次王岳赠出一本书大约会收到十本书,基本上是这个比例。王岳会从中挑选出一二,剩下的统统丢弃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或者特意放置在垃圾桶边上(如果书太多,容积有限的垃圾桶装不下),以示并非是自己忘记拿了。可现在,由于老蔡在场他无法如法炮制,进行这样的处理,只好将老蔡的书一本一本地硬塞进旅行箱。
然后,老蔡趋近了他,近到了两个男人不该有的那么近的距离,加上老蔡脸上浮现出的暧昧微笑,王岳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老蔡的动作在下面,他垂着的一只手碰了碰王岳的手,王岳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看向老蔡的手。老蔡的手握拳,此刻那拳头交到了王岳手上,王岳的手掌本能地向上托起,老蔡的拳头松开,一点东西就落在王岳的手心里。王岳抬起手来。房间里的光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淡下去,有一盏落地台灯是开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橘黄的灯光下王岳的手心正中显现一枚绿色胶囊。
“这……?”
“比伟哥好用。”老蔡说,同时身体后撤,两人的距离被拉开了。
“我用不着……”
“拿着吧,兄弟。”老蔡说,“有备无患,没有任何副作用。”
“我真用不着。”
“不用你怎么知道?咱们又不是小伙子了。”
“老蔡你误会了……”王岳突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不是互相赠书,不是将被赠予的书丢弃,而是赠药这奇特的场景。同样的时辰、光线、互相间的推让,以及那点绿幽幽的绿……王岳正在恍惚,老蔡伸过来两只手,合上了他拿着那枚胶囊的手。“误会嘛,一点小意思。”老蔡摇着王岳的手说,“祝王老师马到成功,如虎添翼!”
孙总这人比较无聊,如果不是因为有合作要谈,不是为了摆脱老蔡,王岳也不会答应见面。即使见面,也不会接受邀请,去住什么总统套房。
果然,吃饭的地方很豪华,两个人一个大包间。王岳和孙总隔着一张巨型圆桌相对而坐,桌子正中的凹陷处有一泓碧波,上浮战舰模型以及长着椰子树的岛礁。幸亏模拟的是海洋不是大江。他们隔着一个大洋遥遥相望,说话的语调却很轻缓。“现在市场不景气呀。”孙总说。叮叮、当啷,响起了几下餐具碰撞声。“但我们会尽量满足王老师的要求的,您的设计……”孙总竖起一个大拇指,代表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感动到我了,就像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类似的话孙总说过不止一两次,每次见面他都这么说,同样的慢条斯理。但孙总就是不提签合同的事。王岳心想:既然你不惜在这种地方请客,也浪费时间,而时间就是金钱,为什么要在合同问题上斤斤计较呢?摆这样的谱有意思吗?无聊……
这时孙总又说了句:“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快,高兴!高兴!”两人随后饮尽了高脚杯中的红酒,就再也无话说了。
他们吃饭的餐厅属于酒店,和住宿在同一栋大厦里。王岳被安排在和孙总同一层,后者还有应酬,所以没有乘电梯和王岳一起上去。场景置换,顷刻之间王岳就到了一间酒店客房里,虽说不是总统套房,但足够高档。王岳关上房间门,立刻就像与世隔绝了。他参加的交流活动已离他远去,更不用说是老蔡的那张笑脸,甚至刚刚和孙总吃饭的一幕也恍若隔世。你很难说这间客房位于哪座城市,在哪座城市里都是可能的,也都合情合理。王岳因此彻底放松下来,检查了房间(其实是一个套间)里每一个单独的房间或者空间。硕大的圆形浴缸并不在卫生间里,而是临窗而设,四周无遮无挡。王岳往浴缸里放热水,然后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慢慢地洗浴。浸泡加上擦洗,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尤其是敏感部分都洗得干干净净。王岳裸体套上了酒店预备的熏了香的浴袍。长夜漫漫,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王岳灵机一动走到门边,拔掉了取电卡,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在这之前他把卧榻推移到了阳台前,掉转了一个方向,使其面对外面的半空。酒店客房位于二十八层,因此王岳躺上去后只能看见一片夜空,以及被城市之光染色的几块云朵。
王岳半躺在卧榻上,想无所想,内心却有一丝不安,就像有事未了。他发现昏黑中出现了一点绿光,不用说,是老蔡赠予的那枚胶囊,它就搁在手边用来放烟灰缸的小茶几上,仿佛是谁特地放在那儿的。胶囊旁边是一瓶打开的纯净水,也是现成的。王岳很自然地就将胶囊捡起,放进口中,就着纯净水咽了下去,就像那是他每天必服的什么药丸。绿光消失,到了他的肚子里,开始爆破、起反应。王岳等待并体会着。他想起了老蔡的话,“没有任何副作用”,但还是感觉到口干,面颊也绷紧了。王岳又开始喝纯净水,那瓶水几乎被他喝干了。脑袋略微有一点晕眩,隐隐肿胀,不过根本谈不上是痛苦,说舒服当然也过了。
有人摁门铃,王岳并不吃惊,他早已等待多时了,站起身走到门边去开门。门外立着穿着浅色衣裙的庄玫玫。酒店走廊里灯光晃眼,由于逆光,王岳看不清对方的细节,总体印象庄玫玫就像一瓶纯净水。当然是一瓶很大的纯净水,和王岳刚刚喝掉的那瓶形状类似,气息也一样。王岳太需要喝水了。他正在想如何向庄玫玫说明这一点,她已经进到了房间里,并关上了房间门,客房里顿时又一片漆黑。庄玫玫完全不需要适应,王岳怀疑她可以暗中视物,没有发生任何磕碰她就走到了房间深处。然后,就在卧榻背面,庄玫玫做了一个动作,身上的裙子随之滑落,自腰以下全都光溜溜的了。裙子失去了人体的支撑堆积在庄玫玫脚踝处的地毯上,庄玫玫从那堆衣物(现在只能称之为衣物)里拔出脚来,这才举起手臂开始脱上衣。就像那瓶纯净水自动打开了瓶盖,饥渴难忍的王岳立刻凑了上去。王岳准备的台词一句也没有用上,之后的过程中也没有谁说过一句话。当然,他们发出了一些声音,就像尚未进化出语言器官的野兽一样,他们呻吟、低鸣、嘶吼。
终于,可以用人类的语言说点什么了。两人倚靠在床头,一只烟灰缸搁在王岳盖了被子一角的肚子上。那烟灰缸是玻璃的,在烟头微光的照耀下闪出一点红亮,正好能让烟灰准确地落入其中。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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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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