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地精灵共舞
——李元洛《诗国神游·古典诗词现代读本》初评
文|李经纶
李元洛的诗作相当唯美,眼高手巧,情韵渊深。他有几首诗,拙人印象非常深刻,过目难忘。其一《瞭望台》:振衣千仞立高台,如海苍山四望开。目光似网撒将去,万壑千峰捞上来。其二《千秋石》:近代风雷现代篇,人龙先烈与前贤。大围山顶千秋石,一柱凌云欲补天。其三《春游梅溪湖》(之一):半世流光去绝踪,白头长忆少年红。春华已逝藏何处?都在桃腮柳眼中。如此声口之作,置于中国诗歌历史长河中,亦允称一流。先生长期从事中国诗歌理论研究,是当代诗美学的奠基人,杰出的诗歌理论家、诗词鉴赏家。以诗评、诗文化散文著称于世。数十年间,已在海峡两岸出版诗学著作、诗文化散文集二十余种,硕果累累,嘉惠杏坛。新近,他又推出大著《诗国神游·古典诗词现代读本》(中华书局2017年10月北京第一版)。煌煌三十九万言,拙人沉浸其中,得游目骋怀,尽享诗美之乐。是书堪称先生《李元洛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的姐妹篇,并蒂双莲,臻于大善。窃以为,这部崭新的著作至少有如下特色:
一、布局确当,取精用宏
选目编排分五大类,依次为“一等襟抱一等诗(襟抱篇)”、“天机云锦用在我(构思篇)”、“鸳鸯绣出从教看(技巧篇)”、“清词丽句必为邻(语言篇)”、“百般红紫斗芳菲(风格篇)”,几乎涵盖诗歌创作中主要的艺术问题,形成一个系统。这五大类名下共收诗歌赏析文108篇,暗喻中国文化传统吉数。108篇优美的小品文,中有大乾坤。每篇以一个艺术问题为中心,穿针引线,广征博采,其信息量之丰富,令人惊异。横向联系西方的文论与诗论,纵向联系“五四”以来包括当代新诗与旧体诗的创作,取精用宏,将诗创作与理论无缝对接,浑然一体。使人掩卷之余,豁然开悟。编目的布局,则如百宝箱,分类明晰,予取予携。好比赶赴剧院观精彩演出,对号入座。
二、风节襟抱,精神引领
先生痛感当代社会日益商业化、世俗化、精神粗劣化、沙漠化,反其道而行之,推崇风节与襟抱。在“一等襟抱一等诗(襟抱篇)”栏目下,《“天下士”与“岳阳楼”》一文中,推许明代魏允贞的《岳阳楼》诗:“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谁为天下士,饮酒楼上头!”一声断喝,四海惕然。让猥琐、卑微、营营役役之辈汗颜。先生指出:“最先决最重要的条件,是诗词作者本身有“天下士”的襟怀,至少有对“天下士”的追求和向往。这就站在历史的制高点审视古今诗词作品,强调思想境界的崇高或超拔,非同俗流的至关重要性。莽莽五千年,余子皆可包。其时代感,灼然可触。毫无疑问,此一“襟抱篇”,正是全书精神总纲。
三、推崇独创,异响奇声
元洛先生认为,创造,是艺术也是诗歌的生命。古希腊文中的“诗”,本意就是“创造”。他亦珍视中国古典诗论提出的“诗以独创为贵”的主张。将南宋杨万里“笔下何知有前辈”,“春花秋月冬冰雪,不听陈言只听天”的铿锵句,引为同调。特别标举杨万里的七古《重九后二日同徐克章登万花川谷月下传觞》:“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领取青天并入来,和月和天都蘸湿。天既爱酒自古传,月不解饮真浪言;举杯将月一口吞,举头见月尤在天!老夫大笑问客道:‘月是一团还两团?’酒入诗肠风火发,月入诗肠冰雪泼;一杯未尽诗已成,诵诗向天天亦惊。焉知万古一骸骨,酌酒更吞一团月”!真情挥洒,超现实的审美幻象,惊奇瑰伟,令人魂荡神迷。用元洛先生的术语,便是“命意新奇与惊颤效果”。杨万里这首在诗史不大为诗选家留意的杰作,被元洛先生特别挖了出来,认为与唐代写月高手李白诸多作品相比,也绝无逊色。我非常认同这种见地。
四、感情代入、主客一体
诗国神游,欣赏经典诗词,元洛先生自有心得:“起点就是初发的印象,直觉的感受、超乎理性分析的审美情感活动,绝不应该首先就是冷冰冰的数学论证或医生手术刀般的无情解剖,因为那是一种非感受,非审美的态度。”毋乃真知灼见。这大概与著者本人是一位本色当行的诗家有关吧。我见过不少学者,会弹不会唱,则写出来的有关评论诗词的文章,难免干巴巴或有隔靴搔痒之感。诗词审美感情的投入、代入,也就是进入角色,主客体一唱一和,甚或同台合唱,那是一种灵魂的呼唤,与天地精灵共舞。
谨赋诗一首,敬贺元洛先生新著问世:
诗国神游善美真,江山不负厚情人。
奇花异草俱灵性,深谷幽崖本至亲。
络绎鱼龙云梦泽,沧桑世道火风轮。
含英恍见元人出,秋水为魂眄洛神。
(李经纶,现为中华诗词学会理事、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广东中华诗词评论委员会主任。)
刊发于2018年第4期《湖南年鉴·文献与人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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