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九

任毅 苏州知青 2024-04-29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



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


大嘴乞丐
监狱中命运悲惨的人比比皆是,南京人盛福春也是一个从刑事犯转变成政冶犯的典型,而这个转变的全过程完完全全是莫名其妙的。
他是一个小人物,极其普通又极其平常的小人物,是你随时随处都可以着到的生活在我们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当命运肆意捉弄这个小人物时,并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和一点点公道。
说到底,他的身份是乞丐,是要饭的,专在南京水西门一带乞讨。我在五中读书时常常在水西门、莫愁路一带碰到他,没想到在监狱中又碰到他。我感到郁闷,这样的人怎么也进监狱了呢?他是偷窃进来的,刑期是五年,即便是在监狱里, 对于过去在社会最底层的生活,他依然恋恋不舍,他说:“过去我在华乐园饭店,我抹桌子角也比这里吃得好。”
由于长着一张大嘴,像瓢似的一直咧到耳边,又满嘴无牙,人们就叫他“大嘴”,真实的名字却很少有人提起,那时他最多三十多岁。时间长了,干部也常常脱口而出:“大嘴,你干什么?”每逢如此,他非但不怒,反而会咧开大嘴,一阵傻笑。
由于没有牙齿,吃什么东西都像是囫囵吞枣,吞下去的东西一会儿又会反刍上来,所以他整天嘴动个不停,反刍的样子很可怕,也叫人很不舒服。
在狱中他不偷不拿,不讨不要,一改过去乞讨的风格,有吃就吃,没吃拉倒。他时常在工地上捉到青蛙、小蛇以及捡到野鸡蛋之类的东西,便偷偷地带回监房,放进热水瓶里焖熟以后吃下去。他的饭量很大,监狱里的那些东西他根本吃不饱,平日里又不会照顾自己,乱吃乱喝,什么东西都吃下肚里去。终于有一天半夜,他胃痛得大叫,连夜用手扶拖拉机拉到矿上医院,一查:胃穿孔。
第二天上午出工,干部在队前点了几个有限的身强力壮的犯人出来,也不告诉你为什么,等到又用手扶拖拉机拉到矿上医院时,才知道是给“大嘴”输血。这里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你没有权利同意不同意,血型相同的人的血液慢慢地输入到“大嘴”的血管里,“大嘴”保住了生命,可胃却切去了四分之三。那些抽血的犯人回来后吃了一碗肉汤,休息了两天。而那些没有被抽血的犯人暗自庆幸,感觉逃过了一劫。
半个月后,“大嘴”回到队里,肚子上从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刀痕,足有40公分长。
那时我们采桑养蚕,来蚕种场实习的都是苏州蚕桑学校的学生,其中有一姑娘,一袭白色长裙恰似仙女下凡,她轻盈地从清一色光头的劳改犯面前经过时,引起大家凝视的注目礼。忽然,“大嘴”脱口唱出:“姑娘好像花儿一样……”那是电影《上甘岭》上的插曲,很多犯人都会唱。那白裙的姑娘吓得掉头便跑,他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唱着。之后有犯人汇报了干部,说他耍流氓。干部抽着烟狠狠地批评了他,随便地把烟头丢在地上,正准备用脚踩熄,低头下去一看,“大嘴”正拾起烟头,贪婪地猛吸……
过了不久,“大嘴”又因为乱吃乱喝胃又坏了,又被送到矿上的医院,这一次没有人再去为他输血,他已经不需要了。
一九七七年四月,“大嘴”盛福春死于溧阳竹箦煤矿医院。

热衷于捕风捉影写汇报的老病号
在那个年代,对某些犯人来讲,希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许根本不存在。
现实是残酷的,刑期到了又能怎样?“劳改有期,留场无期”是当时多数服刑犯人的结局。盼星星、盼月亮,艰难地熬过那一天天的日子,可等来的却是留场就业。那里,还是清一色的劳改释放犯,依然受到管束,依然没有自由,不同之处是有了一点微薄的工资,稍稍可以吃饱肚子了,离开住宿地要报告,一年只有一次的探亲假,也要经过批准,还得拿着证明到当地派出所报到。他们当中极少有人成家,那是因为男、女犯人比例悬殊,“狼多羊少”,根本分配不过来。留场后又明文规定禁止和20公里半径内的当地老百姓谈婚论嫁,实际上就是不允许你和当地老百姓结婚,在这样一种近似中世纪禁欲主义的严令下,犯罪的重复也就不足为怪了。
刘德良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原始的犯罪是“历史反革命”,刑满留场,又继续犯罪,再判刑,再留场。几年一个轮回几次三番,最后他什么罪名都有: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流氓、抗拒改造,等等。他一直生活在被管束的范围内,可以这样讲,新中国成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劳改队的生活。
他实在是习惯了,也麻木了,因为他除了劳改队,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快六十岁了。满口的牙齿都掉光了,晚期的肺结核使他终日干咳不止,双颊红润,时常大口大口地吐血,矿上的医院他也去过,但不久就又被送回来,混杂在犯人的大监房内,几十上百号的犯人在一起,既不隔离,也不治疗,结核病菌满屋飘荡。一把年纪的人,身体又这样差,平日里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像小伙子一样拼着命干活,为的就是那几两土方粮。
我记得他是犯人中晚上学习最认真的,一丝不苟端坐两个小时,他也是犯人中汇报最频繁的。开账买东西,别人买吃的,买用的,他却什么也不买,只买信纸,而且认死理要买一种他认为最好的信纸,“立信”牌的,为的就是向干部写汇报。
数十年的监狱生活练就了他超常的记忆力,一本红宝书他能从头背到尾,晚上的发言批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可联系到自己却又异常固执,我就没过见过他认过罪。监狱中的法规制度他也能倒背如流,但那又是对付别人的武器,沿有人能讲得过他,背地里犯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刘铁嘴”,而干部却叫他:“老改造油子”。
他闲下来的时候就是写,写个不停,我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可写的东西,也不觉得累。每天清晨出工时,他都会把前一天所写的汇报、检举、揭发的材料叠得平平整整,抢着走出队伍,在干部面前毕恭毕敬一个立正,双手呈上,然后向后转,回到队伍中,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表情严峻,极度严肃。这样的举动,几乎每天出工他都会表演一次。犯人们从心底里很恨他,因为许多犯人都被他汇报过。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犯人要有犯人的样!”于是,不断地呈信举报揭发就成为他的“样子”。
但是尽管他如此虔诚,如此像样,但并没有受到干部的肯定和表扬,苏北的干部赵指导员最喜欢他的汇报用纸,常常在工地上用来卷烟丝,那信纸也在缕缕的烟雾中消失。
又是一个春天。
刘德良的肺病加重了,夜里激烈的干咳声使白天疲惫的犯人无法人睡,那大口大口地吐血又十分疹人。矿上的医院住满了,而他又是老病号,治不治也就是那么一档事了。于是干部就让他在监内休息,可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写汇报,写了一张又一张,用他那几乎变形的思维,捕风捉影。他戴上一个用白布做的口罩,却遮不住阳光照射下面颊红润的脸。
大队的犯人都出工了,监狱里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犯人,显得空荡荡、静悄悄的。
高高的岗楼上,一个班长扛着枪悠闲地踱着步子转来转去,另一个班长拿出笛子吹了起来,并不和谐的笛声在监狱上空飘荡。
“你过来一下!”班长见阳光下戴着大白布口罩的刘德良,指着他说。
“叫我?”戴着大口罩的刘德良走上前来,显然班长并不知道他是开放性结咳病带菌者,否则,打死也不会喊他。
“出来,带一把扫帚。”
“报告班长,犯人出监。”刘德良扛着一把扫帚走出监门。
班长把刘德良带到岗亭下,叫他打扫一下。岗亭里很脏,烟头、杂物、废纸丢得一地。
刘德良认真地打扫着,收拾地上以后,他又用扫帚去掸岗亭墙角的灰尘和蜘蛛网……
突然间,“叮呤呤,叮呤呤!”警铃大作。
“趴在那里,不准动!”班长大声命令着,刘德良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瞬间,大批的班长扛着枪包围了监狱,四周还架起了机枪。
班长的班长一脸严肃地走过来,问:“什么事?”扛枪的班长和吹笛的班长一脸茫然。显然一切正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认为是例行实战演习。
空气异常紧张,班长的班长上了岗亭,发现那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瑟瑟发抖的刘德良。
“你在这里干什么?”手枪直抵脑门。
“班长叫我打扫卫生。”
警铃依然在响着,班长的班长拽下绳子,警铃停下了。“你再打扫一下给我看看!”
刘德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重复了刚才自作主张的举动。警铃又一次地响起,班长的班长拉下警铃。
“你给我回去!”
于是,那班长的班长站在岗亭上,大声喊道:“解散!”随即气冲冲地走下岗亭。那两个值班的班长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你给我回去!”班长的班长随手拿过班长手中的笛子,使劲掰成两段,扔得好远好远……
收工后,犯人们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一切,还真以为班长军事演习呢!不然怎么会把监狱包围得严严实实。
钱江、张子锐等在监房里不出工的犯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德良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地对我说:“那不是演习,祸是我惹的。”
当晚,干部找刘德良问了情况,隔得老远老远。刘德良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不过,那吹笛子的班长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装瘸七年,竟无人发现
学生时代,我一直接受书本中的教育,对于那些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用超人的毅力坚韧地活着的感人事迹总有点怀疑,然而在监狱中,我却真正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叫唐同理,南京人,我在漂阳认识他的时候,他不到四十岁,长得很健壮。他是一个残疾人,终日以两只板凳代步,左手挪动板凳右脚迈出去,右手挪动板凳则左脚迈出去,据说他的双脚是在劳改队工地上打夯砸坏的。已经七年了,七年来他就是这样坐着走的,也正因为这样,他就不参加大田的劳动,在监房内从事一些轻微的体力劳动,比如搓草绳。
任何劳动,从事的时间长了,熟能生巧,唐同理把搓草绳这一技术推到了一个极致,他双手能将草绳搓直起来,高高地超过头顶,每到这样的时候,干部和犯人都会高声叫好,叫绝。他也十分得意,他搓的草绳十分结实,也很漂亮,没有一根草支出来,光溜溜地,犯人们出去劳作,比如拉秧田都抢着用他搓的草绳。
他从小就被抓了起来,少年时因为偷了一只铜盆换糖吃而被关进少年管教所,“深造”以后进了劳动教养院,“毕业”以后就到了劳改队。罪名也由刑事犯转为政治犯,而整个人生轨迹则是从一只铜盆开始的。
他实际上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人物,时代的牺牲品,没有人真正帮助他,等待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更重的处罚,然而我在他的脸上却分明读出了与命运与生活搏击的信心和力量。
多年的劳改生活,使他内心的耐受力在增强,接受苦难的韧性在增强,更确切地讲是他心中的政治抗体在增强。
他瘸了七年,起因只是那一次工地打夯的意外。为此矿上医院去过,片子也拍过,并未显示出什么异常,但他的双脚却不能走路,瘸了。那时又没有轮椅,干部便找了两只板凳给他,于是这两只板凳就成了他的脚。
干部开始也怀疑他是装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可以,两年可以,这样长的时间都过去了,那肯定不是装的,于是干部相信了,犯人们也相信了。甚至他的名字人们也懒得去叫了,直呼“瘸子”,唐同理也乐于接受。
然而,唐同理的瘸却是装的,货真价实地装,而且一装就是七年,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精神才能挺过去。
这一秘密被我发现纯属偶然。
山区的夏天蚊子是十分猖狂的,一有机会便会狠狠刺你一下,让你疼痛难忍,因此那时的犯人都睡在帐子里,很少有人挂单人帐,那是干部怕你干坏事。四五个人甚至十多个人住一个帐子是常见的事,犯人进帐子前先得捉光蚊子,然后一、一、三进帐,按下帐角睡去,半夜如果有人小便不小心放进一只蚊子,准招来一阵臭骂,于是大家又一齐捉那只蚊子。
单人帐就好多了,少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唐同理由于行动不便,享受这一特殊的照顾,住进了单帐,只不过是长炕的顶端靠墙的地方。
那天半夜我起来小便,灯光下猛然发现墙角的那顶单人帐里有人蹲在那里捉蚊子,继而又站起来拍打蚊子,那灯光下黑影拉得老长老长。
那不是唐同理吗?
他怎么站起来捉蚊子呢?他不是瘸子吗?
一连串的问号瞬间从我的脑中涌出,我心中一阵疑虑,慢慢地走了过去,显然蚊帐中的人也发现了我,于是又坐了下来,还在继续像模像样地拍打着。
第二天起床后,他见到我,只是一个劲地对我笑,这笑他对我从未显示过,我开始理解他的笑。
几天后的一个休息日,他叫我过去,问我那天晚上看到什么,眼中透出无奈。我只是一笑,并未说出看到什么,算是给他的回答。
“我知道你看到了,我这样做很不容易,我知道你是不会汇报干部的,不会坏我的事的。”
他似乎肯定地说。
我的确没有坏他事,我生性从不喜欢做这等事,我想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为什么要戳穿他呢。
装瘸的第七个年头,唐同理刑满释放了。当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拿到释放,准备回南京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突然他用力扔掉那两只饭発,一步,一步,虽然很不自然,但他是站着走出监狱大门的。
干部,犯人一阵愕然,他们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住了。

他为什么自宫
唐同理只是装瘸,并未伤到身体本身,而对于某种事物的认识入了歧途而对身体的“自残”,那就需要更大的毅力和忍耐。
我的确不想去追溯历史,也不想从哪朝哪代开始发明用“宫刑”的,我只记得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因“宫刑”而发愤。于是有了千古流芳的巨作《史记》,至于那些迫于生计而心甘情愿接受“宫刑”而成为太监的人,那只有另当别论了。
我总认为,不论是外来势力,不论是迫于生计的“宫刑”,对于一个被施刑的堂堂的男子汉来讲,都是奇耻大辱的终生不幸的事。
“宫刑”大概从大清宣统帝赶出清官以后就寿终正寝了。
然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我国监狱里,我就见到这一早已消逝的“宫刑”,居然有人以无比的毅力经受无与伦比的痛苦,自己对自己实行了“宫刑”,用一把剪子剪去那胯下的东西。
写到这里,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实在不忍回想那天看到的景象,我也实在回想不起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江苏武进人,进监的罪名是“杀人”,刑期则是七年。
那是一九七一年的深秋,清晨的大雾遮盖了监外的山野村舍。每逢这样的天气,为防止犯人逃跑,一般是不出工的,要等雾散尽才可以出监。而“单飞”的犯人照常出工,那一天,他也出工了。
“新闻和首都报纸摘要”刚刚播完,一个消息便传到监内,他跑了,不见了,趁着漫天大雾逃跑了,监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很快,已出工的犯人纷纷回到监内,干部立即安排犯人搜查了他的物品,一切正常,所有的物品放得有条不乱的,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迹象,而紧张的空气却似那远未散尽的大雾,重重叠叠弥漫在整个监狱内外。
实际上,他不会跑,干部也相信他不会跑,不然根本不会安排他“单飞”。不过,眼前他不在了是事实,谁也无法了解他内心的情况,或许是一念之差呢?
监内外的大雾渐渐地散去。
大队的犯人准备出工了,这时干部进来了,如释重负地告诉大家,他没有跑,已经找到了,只是昏倒在工地上,送到矿上医院了。
至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为什么昏倒,干部统统没有讲。
犯人们出了监房,在干部和班长的押解下来到各自的劳动工地,散尽雾气的田野令人十分惬意,可此刻大家的肚子开始饿了,时间却是上午九点钟。
犯人们开始劳动了,谁也没有心思去想他逃跑和被抓的事了,极端的自私是众多犯人共同拥有的扭曲的灵魂。
中午收工回到监房,卖“人肠子汤”的田文彩悄悄地又口齿不清地向我讲述了上午发生的一切。
他们是一块儿在大雾中出工的,出去以后他忽然不见了,别人都以为他去大便了,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他的影子,有的犯人就急了。高呼他的名字也不见回音,整个山野被浓浓的大雾厚实地遮盖住,什么也别想看见。犯人小组长立即报告了干部,于是就有了他逃跑的消息。
干部吩咐四处寻找,终于在一间看菜的草棚中发现了他。
他静静地躺在稻草上,昏死过去,满地的血水直流到草棚外,他的身边一把上了锈的剪刀已被鲜血染红,他只穿了一条短裤,依稀看到他的一只睾丸浸泡在血水中……
他被紧急用手扶拖拉机送到矿上的医院,陪他的还有其他的两个犯人。
晚上,那两个陪同的犯人回来了,他却没有回来。以后,他再也没有回到我们中队,有的说他出院了,调了一个中队,换了一个改造环境。
至于他为什么这样残酷地对自己实行“宫刑”,没有人能说得清。
这以后,我只是从和他一块儿从武进入监的犯人口中隐隐知道了他的案情:三年自然灾害时,天灾连同人祸肆意地袭向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不堪一家人受苦,远到新疆喀什筑路挣钱,扔下他和母亲,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
父亲走后,长时间不和家中通信,只是偶尔寄点钱回来,略有几分姿色的母亲引起大队书记的垂涎,终以种种借口霸占欺负了她。这件事在当地大人中人人皆知,唯独他不知,那时他太小。
七十年代初,全国开展的声势浩大的“一打三反”运动把他的父亲从新疆逼回来了。不久,他的父亲知道他走后家中发生的一切,可迫于权势只得以忧郁和沉默相对,终于有一天,父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向他谈及了这一切,而此时的他,却已是人高马大的男子汉了。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力量。
几天后,悲剧终于发生了。
他拿着自家的那把早已被他磨得十分锋利的菜刀,疯狂地追杀那个凌辱他母亲的大队书记。狠狠地一刀,一刀,又一刀地砍了过去。当大队书记杀猪似地喊着救命而倒在血泊中时,他平静地扔下刀,站在那里,而这时村中的很多人看到这一幕的发生,却没有人上去阻挡……
他以“杀人罪”而被判了七年刑,据说他一共砍了大队书记七刀,一刀一年刑。那个大队书记则成了残废人,必将潦倒地度过余生。
到了劳改队里,他终日沉默无语,整日郁郁寡欢,常常在那里偷偷落泪。干部也得知他的情况,出于同情心也很照顾他,进监没多久就让他“单飞”,和一批老弱病残的犯人在菜田里劳动。
一个月一次地家属接见,如果他泪水涟涟地回来,准是他的父亲来看他了。他一直不原谅他的母亲,母亲多次来看他,他也拒不出监,宁可冒着“违抗干部”的罪名也不出去,干部把他母亲送的东西拿进来给他,他大声地叫着把东西扔到墙外,白色的炒面粉像下雪似地洒落一地,犯人们直呼可惜。
干部狠狠地训斥了他,命令他扫去洒落地上的面粉,我们看见他扫着,扫着,眼泪却刷刷地滴落下来,落在粉尘上,砸下一个个小坑。
事情过去很久后,钱江老人作出了如下的解释,算是找出了他所作所为的原因:他恨那胯下的东西,认为世上的一切罪恶都是由它而造成的,所以采取了如此极端的做法。
我虽然不敢苟同他的解释,可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在我平反前出狱前的一年,到其他的中队帮助收割,我意外地看到他,认出了他。只见他拎着瓦工泥桶慢慢地走向正在盖的房子,有气无力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者,然而他那白皙的脸庞却像姑娘一样俊美……
他刑满留场了,最终也没回到他的家乡——江苏省武进县。



连载继续  敬请期待


责编:保卫

上篇链接: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一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三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四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五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六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七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八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九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一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二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三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四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五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六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七

《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八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