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伤害构成的世界
书本剧场，声色思想
文 | 西北偏北
很不幸。第一次知道胡波，就是从FIRST青年电影展去年10月发布的那篇讣告。
此后的整整一年里，我通过不同的途径知晓了他笔下和镜头前的那些故事，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对于逝者，这篇迟到的文章似乎显得浅薄且毫无意义，因为它只是从一个影迷和书迷的角度出发对胡波的作品的一些感想罢了。
这篇文章发布的前一周，《大象席地而坐》拿到了金马奖的最佳影片，同时胡波的最后一本作品集《远处的拉莫》终于出版，这可能预示着这样一位充满才华的创作者终于在他离开世界后得到了应有的认可，能看到这一天，无疑让人感到高兴。
看完《大象席地而坐》，我终于有勇气动笔写下这篇文章，用自己的方式去给这位描绘“伤害”的创作者一次迟来的悼念。
夜奔
短片《夜奔》是胡波的毕业作品，比起之后的两部作品，它还没有显露出什么过分的才华。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述，《夜奔》的创作是听取导师意见后对商业妥协的产物，我们才在其中看到了略显拖沓的节奏和有待商榷的bug情节，以及对韩式犯罪片中追逐戏的模仿。
但我们依然能从中发现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设计，男女主人公的辱骂、争执构成了一组完整的伤害关系，这也成为了他之后许多作品中的核心——互相伤害的人们。而结局男主畏罪而逃的场景反倒更像一次告别压抑生活的逃亡，虽然逃亡本身，亦是一种更大的痛苦。
大裂
“我抱着一袋子鼠尾草走到路灯底下的时候，高速公路上全是雾气，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有几天是没有这种大雾弥漫的。”
胡波凭借《大裂》，获得了台湾第六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的首奖。这篇短短七十余页的小说，几乎涵盖了作品中所有的母题：庞大力量对人精神与肉体的双重伤害、荒诞无意识的人物行为，伪善者真面目的揭露，满嘴的脏话，以及，不断伤害着对方的人与人。
这篇小说看似有一个颓废青春故事的外壳，男主角由于高考失利被迫来到大专院校“山化传媒学院”学习，随即卷入了老校区学生与新生们残酷的械斗风波之中。而与几位舍友在校园里挖地寻“黄金”而不得的情节则更像一个隐喻，我们一直在设法撕裂这片荒谬残忍的大地，可直到大地裂开，也见不到那一束幻想中的光芒。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活在伤害里，与之鏖战不休。
在胡波的世界里，没有出口。
张莫西去了沙漠
这篇小说收录在《大裂》里，和其他作品比起来似乎显得没有那么显眼。但胡波却在其中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对整个中国电影行业生态进行了一次嘲讽，自以为是的虚伪导演一手抱着情妇，一手捧着从几百个野鸡电影节里弄来的金闪闪的奖杯，互相吹捧着对方令人作呕的“电影作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男主人公看似以近乎侠客的方式惩戒了这样一个“著名导演”，结果却迎来了自身的毁灭。胡波用这个黑暗极端却又显得魔幻的故事展现了现实：妄图破坏完整秩序的人没有好结局，哪怕这个秩序本事是糟糕透顶的。
井里的人
“那快死吧，反正大家都死了。”
这是一部令人惊讶的短片。极低的成本，极短的拍摄周期，粗糙的置景，胡波却创造出了一幅坍塌破败的末世图景。
从情节上看，《井里的人》有着与胡波旧作完全不同的叙事风格，它由两个小孩的视角出发，在逼仄烂尾楼的场景里，瞥见的是末世的一角。短片没有交代末日降临的原因，只呈现了压抑绝望的结局。狭小空间里依然是角色无休止的争吵，摇晃倾斜的镜头设计，还有那栋烂尾楼里锁在铁链上的男人。
《井里的人》似乎正是胡波眼中这个世界的最终结局——所有人伤害至死，死后的世界里也只留下伤害的残余。
大象席地而坐
很遗憾，我在西宁错过了看到这部作品的机会。很惭愧，正是在它获奖的喜讯传来的一周后，我在电脑上看完了它。
它的好是显而易见的，人物状态的真实，演员表演的克制，还有令人回味的配乐。
它依然是一部拥有胡波个人标签的作品，用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展现几组人物的群像，他们遭受着无来由的伤害和嘲讽，甚至肉体和心灵的打击。几乎每一组角色都在争吵，争吵之后也只能偷偷哭泣，暗自咒骂整个世界的不公。
“你是人渣
是狗屎
是他妈最恶心的玩意
你快去死吧
你快去死吧”
而真正打动我的，却是在胡波作品中难能可贵的对光明的展现。每一寸压抑都将人物推向那个注定是逃离的结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或许逃离也无法改变任何现实，他们依然近乎执念地追求着那一次逃离。这是一种对人本身生命力的展现，哪怕仅是无意义的反抗，反抗本身就是一种自由。
所以当结尾处众人借着大巴车的微光默默无言地踢着抢来的毽子，远处却传来几声大象的嘶鸣。那不是偶然，那就是真实存在的自由与解放。
这么看来，胡波根本就不丧，他的作品中一切的黑暗都是依附光明而存在的。
是的，正是因为这些光明的内里，我相信他会被后人铭记。
来自新疆的高中生影迷
福利
转发本文，在下方留言对胡波作品的看法，抽取一位优质发言赠送胡波的最后一本作品集《远处的拉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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