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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上旗杆山:老兵回老部队纪实

飞毛腿 四野子弟 2020-09-13

编者 很多子弟基于对前辈的爱而爱屋及乌,乐于谈论部队往事;部分子弟参过军,美好的青春记忆和火热的军旅生活融合在了一起;不少子弟随着年龄渐长,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或睹物思人,或触景生情,或见人忆昔……于是,炽烈的情感酝酿于心灵,喷发于笔端,传播于亲朋。

“四野子弟”公众号乐意成为子弟情感通向网络天地的桥梁,现发布子弟"飞毛腿"发来的纪实文章。她的老部队虽然已经撤销,老营地虽然已经废弃,但是,那长长的文字,那满满的真情实感,那无数的细节描写,令人感慨,令人身临其境,建议您找一长段安静的时光,静下心来,相信您在阅读时、在恍惚中也会成为五连的一员,就如我一般。喜欢音乐的朋友可以边阅读边播放下面的音乐“静静回忆”。

欢迎更多的子弟来文,欢迎子弟之间相互交流。在这里,我们不探讨水平的高下,我们更看重情感的流露,心灵的互通,在新的人生阶段,让我们一起来感受人世间的点点滴滴,感受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那个年代,那种经历,那份情谊,不因时光而流逝……

真情,从来不会缺席。



  惊  喜  


2011年8月6日下午,我正在阔别许久的呼市游玩,手机铃声响了。

“你好,英英,我正在逛旧城呢。”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遇到咱连的李一平了,他和北京的十几个战友已经来到呼市啦,说是明天要去和林连队呢。”

“啊?!那我还想去,行吗?”我惊喜地说。

“好啊,那我问问,看车里能坐下不,听说你的班长张荣华也来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现在就想去见她!”

“我先问一下,看他们啥时候有时间,然后再告诉你。”

不久前,战友王英英刚和我一起去了一趟百里外的老连队,由于用车不太方便,所以呼市战友中只是小范围的几个人知道。

我依靠在自行车旁,看着手里的手机,等着英英回电话。此时此刻,心里就一个念头,快点知道战友们什么时候有空。三十年了,李一平、张荣华和北京的战友们都变成什么模样了,他们不会也和自己刚到呼市见战友一样,彼此都认不出来吧?……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

“晚上9点左右他们才回住处。明天的车里可能只有一个空位子,你还去吗?”

“啊?只有一个座位?去呀!你不去吗?”

“我也想去呀!”

“好!那咱俩都去,挤一挤就成,没关系,哈哈哈。”

“那你快点回来吧,我把金秀清也叫上,到我家集合。”

“嗯,马上!”

我把手机扔进包包里,就一刻不停地往王英英家赶。

在呼和浩特市的市中心,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道叫中山路。三十年前我在退伍回石家庄之前,曾经坐着公交车把市里的各个主要街道都走了一遍,我知道此一别,何时再回呼和浩特市那可就是一个未知数了,但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三十多年,而且旧地重游真就是沧海桑田了。在这称为商业一条街的中山路上,街道两旁所有的建筑物几乎都是四四方方的造型,民族商场、王府井大厦、维多利购物中心、海亮广场等高大的建筑取代了原来的联营商场和全市最大的电影宫。这么说吧,你在中山路上骑车逛街就跟在北京逛长安街一样,在我的心目中,都差不多!原因很简单,这两地都是我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感情一样深厚。

我骑着自行车在中山路上一路向西穿行。在我的脑海里,和班长张荣华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刚到连队电缆班的时候,全班7名战友,就丁津华、张玉荣和我是新兵,班长张荣华是首钢的优秀工人。在部队,她把工人阶级的优良品质和军人的高尚风格融合在一起,言传身教地影响着大家……

“哎,你这人怎么骑车哪?”

“啊,对不起,对不起,撞着你了吧?”

“没关系,以后注意点!”

我赶紧骑车上了人行道,心急如焚地钻进了一家快餐店,想简单吃点东西,顺便再理一理要和班长说的话。心里想着一会儿就要和战友们见面了,越想越兴奋,草草地几口吃完快餐就飞身骑车而去。

敲开王英英家的门,英英热情地把我拉进屋里。不一会儿,战友金秀清也来了。金秀清,白白的脸庞,弯弯的细眉,一笑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说话的时候总是慢声细语,脾气好,从不和人急,由于她姓金,大家就开玩笑喊她金疙瘩。金疙瘩和英英的关系很亲密,这不光是因为现在她们住的近,更因为在连队时,她俩同在总机班。而我后来从电缆班到了长机班和她俩经常对班,所以关系一直很要好。

我们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谈论着一会儿怎么去见北京的战友们。英英说既然大家是三十年没见过面了,干脆戴上假面具,让他们猜。我们三人一拍即合,立刻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班  长  


战友们住在鼓楼西面的一家宾馆。走进一层大厅,英英低声说道:“别出声,咱们悄悄地到李一平的房门口,吓他一跳!”

英英在前,金秀清和我紧随其后,顺着楼梯悄悄地上了三楼,来到走廊里,我们迅速拿出准备好的面具戴上。英英装扮成了公主,金秀清装扮成了小狐狸,我装扮成了国王。五彩斑斓的小饰片把我们一下子变成了童话世界里的精灵。

英英径直走到李一平的房间门口,回头看看我们,轻轻地摇了摇手,我和金疙瘩用手使劲地捂住了嘴。“扑哧”一声,王英英忍不住笑出声了,吓得她一闪身就躲到我们身旁。我们躲在门旁边,生怕被屋里的人听见。定了定神,英英去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出来了。他拉开门一看,吓了一大跳!哈哈,我们终于可以放声大笑了,吃惊的李一平也跟着大笑起来。

李一平是电源班的班长,会好多种乐器,是连队多才多艺的文艺骨干。不光如此,他还打得一手好篮球。我看过他无数次篮球比赛,真的是很厉害。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他,穿着一身休闲装,两眼炯炯有神,身材依然是那么消瘦和干练。

李一平热情地把我们让进房间,开始端详,猜不出来谁是谁,我们很是得意。当取下假面具时,哈哈,他终于认出我们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年青人,现在都在五十上下徘徊了,摸样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惊讶得大家合不拢嘴。

英英典雅大方的套裙透出职业女性的成熟,一笑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说话一投足还是掩饰不了她当年当兵时候的那种孩子般的稚气。

金秀清身穿漂亮的连衣裙,衬托出她那温柔美丽的娇容更加迷人,甜甜的一笑还会露出一对小虎牙,非常喜人。

我很随意,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裙。

我们三个人不同凡响的着装和见面的特殊戏剧性,让李一平笑得十分开心。他马上打电话通知其他战友赶紧到这个房间来,并且提议让我们继续戴上面具,让大家猜是谁。结果先过来的几个战友没有一个猜对的,真是乐死人了!

三十年啊,岁月造化人啊,要不是李一平说出各自的名字,大家都认不出谁是谁了。仔细端详还依稀有当年的印象,都说如果是在大街上面对面地走过,肯定是认不出来啊,这可是真的。

当年连部年轻风趣的文书周连生,现在人到中年,成熟的面庞,健壮的身材,说话依然是那么风趣。

外线排长张双还是那样,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仔细辨认还有青年时的轮廓,说话还是那样学者儒范。

载波班的黄卫东还是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瘦瘦的,没有太大的变化。

炊事班的刁永春,人称老刁大哥,微微的有点发福了,不过人依然是那么的帅气,说话依然是那么的诙谐,

长机班的班长胡世琪还是那样的漂亮,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一笑两个小酒窝,说话永远是领导者的口气,让你不得不听从,因为她太有水平了,不服不行。

看到班长张荣华,我非常激动,走上前去拉着班长的手仔细打量着。班长还是那么和蔼可亲,还是那样文静,清秀的脸颊白里透着红,双眼皮的大眼睛永远是那样水灵灵地忽闪忽闪。岁月在她的脸上没有刻下什么痕迹,还是那么清秀漂亮,还是那么爱笑,一说话就那么地动听,让人听了还想听。也难怪,荣华班长是我踏进人生路的领路人,在那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她就像大姐姐一样关怀着全班的每一个人,让我们感到集体的温暖和战友的情谊。班长的一举一动都在潜移默化着我,对以后我所走过的路有着很大的影响。

尽管大家乐得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为了不影响第二天旅程,李一平吩咐今天晚上的聚会暂告一段落,明天一早准时在楼下集合。临走还不放心地问我们明天能不能赶过来,金疙瘩为难地说,明天家里有事不能成行,英英和我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班长要留我在一起休息,想好好地聊一聊,但被我婉转地拒绝了,我怕自己晚睡的习惯影响了她的休息。

这天晚上,我们就见到了这几位北京的战友,其他战友由于晚上出去逛街没有回来,没有见到。因为呼和浩特变化太大了,战友们都想仔细看看。

回到住处,我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往事历历在目……

无数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班长张荣华都把当时值班的战友和我替换下来,不管我们多么不愿意,但是看到班长那坚定的态度和严肃的口气,不得不服从。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十七、八岁正是爱睡觉的年龄,从没有过多地想过什么,只是感到班长真好,一到天气不好的夜晚就不顾白天的劳累替我们值班,直到这次回呼和浩特在一次战友聚会上,听到载波班刘汝祥的一席话后,才大吃一惊,两眼潮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下雨的夜晚,是驻扎在高山上的五连值班人员最紧张和最危险的时候,为了保障北京军区到内蒙古边防的通信畅通无阻,所有机房值班人员都警惕地注视着通信线路的蛛丝马迹。线路一旦发生故障,就要立即在极短的时间内排除。山上的线路在雷雨天经常被狂风刮断,终端杆上的保险也经常被雷击中熔断,只要接到载波班值班人员的故障通知,外线排和电缆班就要立即出去排除故障。

“你们班长多好啊,夜晚的大雨天,炸雷在山上滚滚,你们终端杆上的保险被雷击断了,张荣华班长一个人打着手电,穿着雨衣爬到山上的终端杆上面去换保险。知道吗?雷电就在头上炸着,你们班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是人家就毫不犹豫地上去了,一个女同志多勇敢啊!我们在机房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听了刘汝祥的话,我眼睛里热泪滚滚,这时才知道班长为了战友的安全,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经历着生死的考验。啊,班长啊班长,你是我们电缆班的骄傲,你脏活、累活抢着干,默默无闻地做着这一切,从不炫耀自己的功劳,要不是听到刘汝祥说到当年的事情,哪里知道班长替自己值班经历过的危险啊!

往山上菜地送肥的时候,班长总是让我在前,她在后,粪筐的绳子从扁担的中间一下子就拉到了自己的跟前,不管我怎么争执也不管用。班长这时候特别固执,理由是自己年龄大,身材高,其实,她就比我大两三岁,高那么一点点,班长为了减轻我肩上的重量,就一直这样做,每次都让我非常感动。

丁津华在训练爬终端杆的时候心里特别紧张,班长就亲自给她检查安全带和上电杆的脚扣,还仔细地左一遍右一遍的试试松紧,不断地鼓励她。

王玉荣每次生病,班长都跑前跑后地找卫生员给看病,还通知炊事班给做病号饭,亲自端着碗喂她吃鸡蛋面。从山下检修作业回来,顾不上洗脸洗手,就先到宿舍玉荣的床前嘘寒问暖,询问病情是否有些好转……帮助班里战友洗被单,拆被子,缝被子……下山到各个兄弟连工作时主动背最沉的工具袋……

我躺在床上,往事在脑海里过着电影,不知不觉,夜幕静悄悄地退去了。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只见天边的淡蓝色薄云慢慢向上升起,忽然,几缕金色的光线透出云纱帐,天际立刻呈现出绛紫的五彩云霞……

走廊里传来了服务员轻轻的脚步声,哦,已经是清晨5点多了。我迅速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拿上要带的东西,轻轻地带好房门,和服务员打好招呼后就快步出了大门。

街里很安静,赶早市的人们还没有起床,有几个从郊区赶过来的菜农正在把新鲜的蔬菜从三轮车上卸下来码放在马路牙子上,辛勤的清洁工人在远处的马路尽头挥舞着大苕埽一下一下地清扫着昨晚夜市遗留下来的垃圾。我站在路边,左右打量了一遍,没见到有出租车。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6点,我决定先向北京战友的驻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再拦出租车。

一路上我呼吸着凉爽的空气,大步流星地走着,柏油路的两旁是一排排的穿天杨,穿天杨的根根枝条都向上挺拔着,枝条上长满了绿油油的树叶。远处的大青山落隐落现,白云飘在山腰上,就好像一幅水墨山水画挂在了天边。

晨练的人们渐渐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沿着街道向满都海公园走去,与满都海公园一墙之隔的内蒙古大学里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在河边柳荫下手捧书本朗朗地读书了。啊,青春的年华在大学里度过该是多么的美好啊,我们五连来自祖国五湖四海的战友们,为了保卫祖国戍边在深山艰苦的环境里,不就是为了现在的年青人能够这样的在大学里读书,为人们能够这样幸福的生活吗?

远处飘来一阵阵烤白焙子的香味。白焙子,北方人叫烧饼,蒙古人叫白焙子,是不是有点蒙古草原的意味呢?发面的白焙子在炭火的烤炉里烤的两面微黄,用手掰下一块烤黄了的白焙子皮,一股烤白焙子的香喷喷的味道直钻鼻孔,放进嘴里一嚼,啊,满嘴都是麦香味。圆圆的鼓鼓的白焙子,不放一点油,全凭炭火烤出麦子的香味。如果在白焙子中间再夹上厚厚的一层酱牛肉,咬上一大口,那个香啊,无法形容,你肯定吃完还想再吃一个。

一辆绿黄相间的出租车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急忙招手示意,出租车停在我身旁,上了出租车我告诉师傅我要去的地方,师傅开着车抄近路把我送到了战友们的住的宾馆前。

看看时间还早,旁边一家卖早点的小吃部开门了,我进去买了一碗八宝粥、一个煮鸡蛋和一根油条,还要了一小碟泡菜,就坐在位子上慢慢地吃了起来。给英英打了个电话,她已在过来的路上了。我赶紧也给她买了一样的早点,不一会英英就到了,我俩坐在一起吃早饭,其实都吃不下去,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来呼市的全体北京战友了,就要回连队了,心里既紧张又激动。听说周永林连长也要赶来和我们一起回五连,太好啦!我到五连的第二任连长就是周连长。周连长瘦瘦的非常精干,是解放军重庆通信学院的高材生,说话永远是干脆利索,思维敏捷,令人佩服。

我和英英一边吃饭一边聊,原来,她起了床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结果是得丢三落四,连太阳伞和相机都忘带了。听说我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她哈哈大笑地说,自己也是没有怎么睡,刚闭上眼打了个瞌睡,就惊醒了,人心里一有事情就是睡不着。

门外面开来了一辆大旅游车,人们忽然就多起来了,我和英英赶紧走出去。呵呵,全是我们五连的战友啊,可是我们除了认识昨天晚上见到的几位战友外,其他的战友都感到很陌生。我和英英那个吃惊啊,怎么一个都认不出来了?李一平赶紧走过来给我们互相介绍。这时我才发现,记性明显不如以前了,得努力的回忆在连里的一些往事。我和英英都是77年入伍的兵,在这个回连队的群体里算是新兵喽,其他战友都是从73年到75年的,谁都比我俩兵龄长,因此,我们两个“小新兵”都不好意思在老兵面前说笑,只有在自己的班长面前说话还随便点,英英的班长刘香梅也来了,看得出,英英也是非常激动。

不过我还是认出了炊事班长肖彦文。肖班长亲热的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是和大姐姐一样的亲热无比。肖班长也是从首钢入伍的,在当时也是工人阶级中的优秀青年啊!肖班长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到星期六下午各班开班务会的时候,她就会带领着炊事班的战友们深入到各班订食谱,炊事班在她的带领下,一个星期主食顿顿不重样,饭菜做得那叫好吃啊,尤其是过节的时候,肖班长订的食谱总会让全连大饱口福。我站在肖班长面前,一个劲的傻笑,叫了一声肖班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她还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还和当年一样的啊,我们到她的炊事班去帮厨,都要听她的指挥和吩咐,整个炊事班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大家嘻嘻哈哈的特别热闹,每每想到当年帮厨的情景,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时,我们都爱到炊事班去帮厨,在那里我们学会了切菜、炒菜和做饭。学会了揉馒头、扭花卷、捏包子、挤饺子,蒸千层饼、烙馅饼、包馄饨、擀面条……还有做红烧肉、扣肉、回锅肉、四喜丸子、酸菜炒粉条、拔丝土豆、醋溜辣子白……哎,吃过炊事班做过的好饭菜实在是太多了!肖班长做的花卷,一笼屉都是一摸一样的,各个都像开放着的大菊花,馒头也是一样大,包子上面的小折子一样多,最后合拢的时候一捏还是个好看的小麻花呢。我记得炊事班也开展过大练兵的活动,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可口的饭菜,切的菜都是一样细,从不马虎。

每到秋天冬储大白菜的时候,肖班长就带领着炊事班的战友们牺牲休息时间紧张地挑白菜,把好的挑出来放到菜窖里,把稍微不强的洗干净晾晒汲酸菜,十几口大缸的酸菜啊,那可是全连一冬天的主要蔬菜啊,最难的就是切酸菜。酸菜炒肉好吃,可是切酸菜是最难的,锋利的菜刀没有切多会儿就钝了,就得在磨刀石上磨快了再切菜,手按着从冰冷的大菜缸里捞出的酸菜,手指头都冻的生疼,可是炊事班的战友们从不吭一声。

电源技师王英魁告诉过我,五连每年的冬天都要消耗掉3千多斤从和林县采购回来的瘦猪肉(连里的猪被饲养员喂的只长肥肉不长瘦肉),连里喂养的二十多头猪肉,三百多只羊,在春节期间还要外加五头大黄牛和五头毛驴。这些冬储的肉都会经过炊事班战友的双手做成可口的美味佳肴吃到我们的肚子里。

英英的班长刘香梅,对总机班战友背记电话号码的训练是非常严格的,对她们的话务用语也是要求很规范啊。她们话务班的战友从来都不发火,对人总是笑眯眯的,以至于现在说话还是那么文质彬彬的和蔼可亲。刘班长是个热心肠人,看到谁拆洗被子了,她就会马上主动帮助缝被子,缝的真叫快啊,飞针走线,一床被子嗖嗖地一会儿就缝好了,真是巧手。

我和英英与大家见过面,就上了车,坐在了最前排。说起来,是我做的不对,前排座位上本来坐着一位男战友,但是我爱晕车,就请他给我们让座,男战友什么都没说,就客气的到了后面。我美滋滋的还没有坐热乎呢,李一平就上来了,他看着我俩说,这是领队的位置,你们要是认识路的话,就坐在前面。哇塞,谁敢啊,万一把大家领到“邪路”上去了,那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和英英赶紧到第二排坐下,哈哈大笑起来。


  和林县  


“路出大梁城,关河开晓晴,日翻龙窟动,风扫雁沙平。”2011年8月7日早晨8点10分,我和战友们踏上了回和林五连,重上旗杆山之路。大轿车载着我们走的也不是当年从呼市到和林的那条唯一的国道了。开车的司机师傅选择了一条新修的道路,这条道路经过呼和浩特市如意开发区、金桥开发区和全国著名的大企业蒙牛牛奶生态园。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片片绿化带,一片片规划有序的农业生产基地和养殖生产基地,我们都为内蒙古自治区的巨大变化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坐在车里很是高兴,不停地互相开着玩笑。看,前面就是和林县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我们呼啦地一下子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兴奋地注视着前方迎面而来的和林县。

和林县全称和林格尔,蒙古语意为二十间房子。据说是清康熙年间,因新设驿站有二十间房子而得此名。和林格尔的历史悠久,秦属云中郡、西汉置定襄郡,北魏时曾建都盛乐,唐代置单于大都护府,其后历代都设县置郡。

三十年前的和林县隶属乌兰察布盟管辖,只有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马路,还不是柏油路,记得就是普通的石子水泥路,路的两旁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商铺,小商铺里摆放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国营的小商铺里物品丰富些,街里只有一家国营照相馆,我记得就是一间大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就一个长条大凳子,旁边有两个画着家具的幕布。

我们要是回家探亲或者到呼市办事,都要从几十里外的山里徒步走到这里买长途汽车票坐车。回连队也是要在这里下车步行回去。因此,在等车的时候或者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逛逛街,拿着从每月6元津贴费节省下来的钱,吃顿刀削面或者牛肉面。

现在的和林县发展的可真了不得了,宽宽的柏油大道,两旁全是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全国知名的蒙牛乳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就在该县,带来了丰厚的税收。过去和林县长出的土豆又大又面,黄花菜闻名全国,现在人们又在原来的荒山野岭上种植了经济价值更高的果木林。我们惊喜的看着道路两旁的建筑,努力地回忆着当年的情景,感叹着这里的变化。这可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到处都是曾相识,他乡故里遍地花啊。

汽车驶出了和林县,一条柏油大道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驶上这条大道,我们回五连的距离就更近了。一路上,大家都特别兴奋,满车都是笑声,佟新大姐还不时地站起来给大家说笑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战友们都拿出包里好吃的零食分给大伙,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三十年前连队火热的生活。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当战友回家探亲,都会带回来一大包家乡的土特产,毫无保留地分给大伙吃,大家一边开心地听战友说回家的趣事,一边吃着好东西。这些好东西无非就是花生、瓜子、水果糖什么的,有时还有点心,现在看来都算不得什么了,但那时可是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大饱口福的东西啊。

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比从前更粗壮、更高大了。崇山峻岭、沟壑纵横,连绵起伏的山还是那样郁郁葱葱,偶尔会闪现出一座被采过石的裸山。

“快看!九龙湾大桥!”有人喊了一声。

这座桥是去连队途中的一个重要标志。大家探起身向前看去,汽车已经快上桥了。过了桥,车行继续驶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我们也更兴奋了,因为马上就要离开柏油路拐进山里的土路了。

“几回回梦里回五连……”长机班的胡班长满怀激情地朗诵着有感而发的诗句,受她的感染,我不做声,默默地看着车窗外面那熟悉的一山、一石、一草和一水,眼睛里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是啊,车一拐到进山的土路,不光是我,所有的战友都非常激动,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但是那份激动和那份泪水又怎是一个“几回回梦里回五连……”所能代替的哪。

我们努力地辨认着那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村庄,偶尔看到靠近土路旁的一间老房子或一棵挂满黄杏子的树,大伙也会调侃一番。

颠颠簸簸的石子土路啊,是那么的熟悉和舒服,我们喜欢被这样的石子土路簸簸萁。我们当年大多数人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高级待遇呢,都是从连队步行经过四五个小时到和林县或者从和林县步行回连队的。

夏天,太阳死晒活晒的,路上没有一棵树,走一会就热的不行,赶紧到旁边湍急的河水旁洗洗手和脸,捧一捧冰凉的水喝下去。冬天,寒冷的北风吹得你喘不过气来,穿着大头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那份孤独,那份无助让你只有咬住牙,加快步伐往回赶,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到那深山中的火热连队。多少次当我们汗流浃背、步履蹒跚地从山下爬到山上时,那种回到连队如同回到家里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此时,正直盛夏,路两旁的玉米、土豆和大豆等作物绿油油的。由于山区缺水,百姓基本还是靠天吃饭。有时你会看到老乡在地里弯着腰拿着一个水舀子往玉米根上慢慢地浇水。

说起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也是这次让我们太吃惊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土路旁边深沟里的河水汹涌澎湃,像匹野马似的奔腾向前一去不回头。湍急的河水冲击着河床中的块块巨石,发出“哗哗”的响声。在暴雨连天,山洪肆虐的时候,这河水就会像从天而降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上蹿下跳地肆意抽打着两岸的树木、庄稼和通信设施。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次踏上这条即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路时,我们看着“河水”,感叹是什么原因让它从波涛汹涌的急流变成了缓缓流淌的的小溪?如果岁月可以让豪放的信天游转变成少女般的低声吟唱,那么驻守在巍峨峻岭上的不夜城——五连,从曾经清洁整齐的绿色军营,到处山花烂漫、鸟语花香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了呢?

“看,图库!”

“嗯,进沟的第一个标志物就是我们的图库。”

“看,村边那棵大树下的毛驴,三十年了,怎么还那个样啊,”

“啊?哈哈,怕是毛驴奶奶了吧。”

“看,那些树可真粗啊!”

“当年才只有碗口粗。”

“看,那间房子,好像还是从前的!”

“可真够结实的,不是豆腐渣工程……”

“哈哈哈哈!”

车在山路上缓慢地行驶着,偶尔遇上一群羊走在前面,司机师傅也不鸣喇叭,等着羊儿从路上下到旁边的斜坡后,再缓慢地往前开。走了没多远,又遇上了几头老黄牛悠闲地在土路上摔着尾巴踱着步,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大家都笑了,这下没辙了。

“嘀嘀,嘀嘀嘀……”

听到喇叭声,牛回过头来,不满意地瞪着我们,依然摔着尾巴,嘴巴蠕动着,鼻孔喘着粗气,喉咙里哼声哼气的,好像在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还没有溜达够呢……”

忽然,车停了,原来路中间有一条引水渠,上面盖着的青石板斜到一旁了,几个战友下去把青石板拽过来盖好小水渠……汽车继续前行。


  营  部  



山依然是那个山,水依然是那个水,但物是人非了,当年的青年人现在都已是两鬓斑斑了,唉……“快看!这不是六连吗?”六连是电缆连,没有一个女兵。由于我们班工作的特殊性质,经常要和兄弟连队打交道,所以对他们比较了解。每当我和班长去他们连队工作时,都会受到六连战友们的热情接待。我和班长忙完事情,告别了六连就会抄近路从四连的驻地往山上爬,再从山这边的201坑道里穿过一座大山,直插回五连。

咣当一声,车又停了。原来路中间有一块冒出的大石头抵住了车的底盘,好在离当年的营部已经不远了,大家纷纷下车,有说有笑地快步往营部走去。

营部建在山脚下,当年有一个军人服务社和卫生所。那时候,我们都很节俭,大家都不乱花一分钱。我们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下山到营部军人服务社买一些牙膏、肥皂、信纸、信封等一些日常用品。因为部队倡导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我们身上穿的都是部队发的,没有什么个人用品,脸上抹的擦脸油还不能是太香的,因为老同志对我们说:“部队里擦那么香干什么,我们是来保卫祖国的,又不是来保养护肤的。”所以我们一直就买没有香味的蛤喇油、凡士林擦手油和万紫千红牌的护肤霜。

我们来到营部,营部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是三连驻守在这里,房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几排青砖青瓦的小平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新新的红砖红瓦的二层楼了。楼房前面是一个大操场,整个连队被一圈红砖墙围着。

原来的营部四周没有墙。上面是四连,左面是六连,翻过右面的一座大山就是我们五连。一年一度的连队会操就在营部上面四连的篮球场上进行,从来不用排练。一声号令,我们五连在连长的带领下就会全副武装,雄纠纠气昂昂地下山来到四连的操场上。四连操场上的队列会操,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进行各种队列动作的演练,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久久地回荡在天空,地动山摇的步伐声激荡得每个战士热血沸腾,刺刀闪着蓝色的冷光,钢枪在我们的手上随着口令整齐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们五连的军事训练和队列动作从来都是最棒的,每次经历这样的场面都会让我们感到无比的自豪,因为我们五连是内蒙古军区通信兵总站的硬骨头五连,而我们就是这光荣集体中的一员。不知为什么这种自豪感和荣誉感在我们五连永远是经久不衰。

大家一起涌到过去的营部,参观着面貌一新的三连,新三连的战士们住在上面原来老四连的宿舍,食堂还是那个食堂,锅炉房还是那个老锅炉房,就连厕所也还是原来的,变化比较大的是三连又开出了好几块新菜地,地里的黄瓜、豆角、西红柿和茄子都长得很好。

领队的李一平在和三连长相互交流着,告诉他我们是山上老五连的老兵,要重上旗杆山,看望老连队。三连长告诉我们说,他们已经接到总站首长的指示了,欢迎我们上山。


  连  队  


(1)终端杆

我们稍作休息,就纷纷向山上的五连爬去。我们火热青春的五连啊,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绿树成荫,灯火辉煌,永远梦牵萦绕在我们的脑海里。不管岁月多么沧桑,不管道路多么遥远,战友们十分执着,一定要回来看看,一定要回来再看看。男同胞们走得快,急匆匆地就没有了影子,我和英英紧跟着各自的班长荣华和香梅一道向山上爬去,走在上山的石子路上,我们努力地回忆当年走在这条路上的点点滴滴。有位老乡赶着一群羊走在我们的前面,刚拐过山弯,荣华班长就激动的对我说:“看!终端杆!我们的终端杆!”

我的心一下子颤抖起来,眼泪差点就流出来,这就是我们维护的终端杆!抬头看着终端杆,那一排排的横担,那一排排的电话线。那一个个白色的隔电子,还有那一排保安装置。回过头来,我看到的是荣华班长激动无比的表情。我不敢再看班长的眼睛,怕她看到我流出的眼泪,我低着头赶紧地追赶着前面那一群上山的羊,穿过铁丝拉着的网,网上面还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军事禁地,严禁进入!”渐渐地和班长拉开了距离。趁着她们不注意,我使劲地擦了擦眼泪,拿出相机,回过身来,给由远而近的她们不断地按着快门。我要把班长和那个终端杆都留在我的照片里,没有人知道我复杂的情感,这是三十年后一个偶然机会才知道班长的英雄壮举,让我怎能不感动,怎能不惆怅。

连队有好几个终端杆,我们经常爬上爬下地检查设施。我们练习以最短的时间爬上终端杆的作业台排除线路故障。站在终端杆上,你会紧张得呼吸加快,头晕眼花,山风呼呼地吹着我们的头发,吹得终端杆左右摇晃,电话线发出嗡嗡的响声。难怪三十年后再相遇的丁津华告诉我:“当年好不敢爬终端杆啊,站在终端杆上就像站在泰坦尼克号的船头一样,头都晕死了。”就是这样的,她还咬着牙一遍遍地练习爬终端杆排除故障,须知当时她还不满16岁,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但是在五连每一块铁都会被百炼成钢!

每一棵终端杆上都洒下了我们辛勤的汗水,我们的双手也磨出了老茧。在工作中,我们在终端杆上遇到过危险,有一次王玉荣在整修的时候由于不慎松开了双手,人整个就倒挂在终端杆上了,只见张克明一个箭步抢在班长之前噌噌地爬上终端杆,整个身体向外倾斜45度角悬在半空中,伸出手一把就握住玉荣的脚踝,把她硬生生的提起来了,如果玉荣稍加晃动,张克明就会大头朝下栽下来。

终端杆下的电缆隐蔽在深深的电缆沟里,在电缆线路故障处,我们争着轮十字镐头刨坚硬的地,一镐头下去,冻硬了的地上就是一个小白点。我们就像辛勤的小蜜蜂日日夜夜地不停地穿插在各个连队和各个战备坑道里,猫着腰打着手电行进在各个电缆通道里,仔细地维护着我们的电缆线路……

(2)501坑道

英英和班长们终于爬到501坑道口了,我一边收拾着相机一边询问荣华班长,从哪一条路开始爬陡峭的山,班长毫不犹豫地指着左边的山沟说走这条。

原来,在501坑道口的东面,有一条劈山修出来的通往五连的盘山路,这条路非常陡,每年从5月份开始,汽车就陆陆续续地开始给连队拉煤、粮食和蔬菜,到了11月初大雪封山,卡车就非常难上来了,直到第二年的5月开春冰雪消融。只要一听到有卡车爬山的声音了,连里就要组织不值班的所有战友下山推卡车爬山,卡车吭哧吭哧地使劲地哼哼着憋足了力气往上爬。车轮子在石子路上直打滑,战友们分成两边推着卡车的车帮使劲地推着卡车,脸都憋红了,还有的战友赶紧拿起准备好的大石头垫在车轮下,生怕卡车滑下去,那可就太危险了。就是这样的一辆接着一辆地往上推,几乎都是男兵一马当先,我们女兵都是跟在旁边帮着观察险情或者搭搭手推一下,但是很快就会被男战友赶在一旁,因为他们说太危险,怕我们躲闪不及。

另一条上山的路就是从山上飞流而下的山涧了。这条山涧经过501坑道的洞口,这个坑道是有岗哨的,每个人进入坑道哨兵都要登记,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由于在这条坑道里有我们的一个机房和维护的电缆终端配线箱,每个房间都有我们负责维护的电话设施,我才有幸和荣华班长无数次地穿行于其中。

在这条坑道里的机房维护机器和测试线路,每一次打开除湿机都是满满的一盘子水,长长的坑道里灯火辉煌,每一道密封门我们都要使劲地转开,走过每一个静悄悄的房间,我都心里发怵,总觉得在那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一双绿眼睛盯着我们。静静的坑道里,我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能够听到我和班长刷刷的脚步声,我紧挨着班长走,从不敢和她分开太远,因为我怕后面突然冒出个人来,心里虽然害怕,脸上却不能流露出来。所以,每次进坑道里,我都是昂首挺胸的大步走。去山那边的四连和六连从坑道穿过去路近,所以每次去这两个连队干活我们都选择走这条路。

记得有一次早晨我们从坑道穿过去到四连,回来的时候是从营部这边上山的,下午501的岗哨给总机打电话询问我们有两个同志在坑道里没有出来,要换岗了,问是不是还在里面,所以后来我们再进去的时候,岗哨都要询问我们还从这里出来不出来,然后记录交接岗。

(3)上山的路

夏天,山上的泉水从我们五连山顶的上面顺着山涧流入我们修筑的排洪大水渠,再经过锅炉房,紧贴着山绕过人工垫出来的一块平地突然下降30米,继续顺着山涧往山下哗哗地流去。山涧两旁长着一些野生的山柳树,山柳树的枝条根根向上,树冠很大,根深叶茂,不管洪水有多么凶猛都拔不出它的根,不管山上随洪水滚落下多么大的巨石,都砸不死它,真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冬天,泉水在落差30米的断崖上形成一道厚厚的大冰瀑布,大冰瀑布的下面是一条大冰川,冰川一直延伸到501坑道下面,再直至山脚下的河道里,而河道里也是厚厚的一望无际的大冰川。只要大雾从山上升起,那些沙棘和山柳都会挂上厚厚的雾凇,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玉树琼花,真可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非常的美。那个时候,我和班长从山下干完活往回走,一边看着这美景一边吟诗,真是莫大的享受。尤其是10点多的太阳一出来,雾凇瞬间就变成了亮晶晶的冰玻璃枝,细细的冰玻璃枝条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夺人眼目,比雾凇还要好看。山上所有的灌木林也是白花花的亮晶晶的,还有那高高的干枯了的山草在这零下20多度的气温下也是亮晶晶的傲然挺立着。

听老同志们说,五连到这山上的头几年里,粮食和煤炭都是靠大家采用背、扛、抬的方法顺着这条山涧往上运。瘦弱的刘凤茹大姐悄悄地对我说,那时,全连男兵女兵一起上,齐心合力地往山上运各种物资。到五连才三个月就把衣服的肩磨破了,补上一层又磨破一层,每个人都是这样。

所以,这条路对我们五连的老战士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大家上山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这条上山的路。

我们往上爬了不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有好多人在大山的柳树下休息和照相,大家隔着老远高声地打着招呼,我们边说边笑边爬着山,不一会就和肖班长她们会合了。山柳树下真凉快,大家纷纷在几丈高的大石头上拍照留念,这些大石头横七竖八的一块摞着一块,山柳树在石缝中挺立着,看到这些巨石你就可以想到这条山涧在大雨天暴发的洪水有多么凶猛。现在山涧已经干枯了,不知什么原因,让这内蒙古高原的水资源也显现出了匮乏,山区丰富的泉水没有了踪迹,到处都是干枯了的河道,就连山上的灌木丛也没有从前那样茂密和旺盛了,过去山上随处可见的石鸡子,这次一只也没有看到,更别说那些小松鼠、野山鸡和狐狸了。

我们一路聊着往事,班长说在这条山涧的路上,女兵两个人抬着一袋白面,男兵都是两个人抬一麻袋大米,一个人扛一袋面,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其他季节还好说,最难的是在冬天,大冰溜子铺满了这条山涧,一层比一层高,白里透着绿的大冰溜子滑极了,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屁墩,滑出老远去,还得重新爬……

是呢,在冬天我从来不敢走这条路,不管这条路的风景有多么的好看多么的诱人,我都不敢。因为有一次,实在是挡不住美景的诱惑,我下去走这条大冰川,站在冰溜子中间,看着往上一层一层的大冰溜子台阶吓得我迈不开脚,因为一迈脚准是一个大屁蹲,根本就站不住。高低不平疙疙瘩瘩的冰溜子是一层一层冻上去的,那刺眼的白里透绿的大冰坨子让人头晕眼花心哆嗦,真不知道老兵们当年是怎么一步一滑,一步一屁墩的爬上去的。

看着熟悉的一棵棵大山柳树和大石头,我们互相拍着照片留影,大家笑不够,说不够,看不够。一抬头发现男同胞们早就从这条路爬上去了,正站在连里的墙边上向我们嗷嗷的叫呢,还得意洋洋的挥着手和帽子,我们一看也着急了,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连里,怎奈山太陡了,为了尽快地到达上面,我们什么也不顾了,低着头猫着腰,气喘吁吁地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哎呀,真是老了,当年我们正值青春爬山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感到像现在这么吃力,现在明显地感到力不从心了。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咬着牙往上爬,因为五连就在上面了。

(4)宿舍

终于一步跨过墙豁口,跳到五连的营区里面了。好家伙,男同胞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到处游览了,看得出每个人的心情都特别地激动。

在巍峨挺拔的旗杆山,五连在半山腰顺着山势开出了上下两层各宽不到20米长不到100米的平地。

第一层平地上建设着一排整齐的坐北朝南的宿舍,他们依次是俱乐部、技师宿舍,电源分队、载波分队、长话分队和电缆班的宿舍。宿舍都是清一色老式平房,平房窗户以下的墙全是用石块砌成的,每个宿舍的台阶都是3层水泥台阶。所有的建筑都是青砖和青瓦,古铜色的木框窗户和门,屋里都是青砖铺地。平房的后墙紧贴着山,平房前面是一条青砖铺的小路,向东延伸不远就连接到上二层的水泥楼梯,楼梯大约有30个台阶,两边有结实的钢管扶手。小路向西顺着山势拐弯连接到我们值班的坑道口。

宿舍的前面是两个大的自来水洗漱池,自来水都是接的山泉水。在水池的后面是一排长长的铁丝凉晒绳,那上面晾晒过各班的白床单。刚到五连的时候,班长让我们用线在床单的一角缝上自己的名字,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结果是到了星期六下午4点多,我们回宿舍准备撤下床单去洗,却发现全班的床单都不见了,跑到水池那里一看,别班的人早就手快地收集了一大堆床单洗起来了,我们根本就插不上手洗。洗干净的床单晾晒在铁丝上,风一吹,白白的一长溜床单就会整齐的上下飘动,煞是好看。山风经常会把床单吹到山下去,201坑道的哨兵发现后就会给山上打来电话:“喂,快下山拿你们的床单来……”

紧挨着晾晒绳的是一排白杨树,挨着白杨树的是一排女儿墙。女儿墙的外面就是30多米深的陡坡沟壑,为了巩固住这块垫出来的平地,山坡上种满了白杨树,所有垫出来的连队平地、操场和路的周围以及一二层相间的山坡上都种满了白杨树。白杨树三十年前还只有碗口粗,这次一看全有水桶那么粗了。战友们纷纷寻找自己栽过的树。难怪巴盟73年的老战友杨哲文同志看着一排排粗壮的大杨树叉着腰神气地对我说:“这些最大的杨树都是我们栽的,你们都是乘凉的!”吓得我赶紧说“是是是,我们是乘凉的。”哈哈,我赶紧为这位五连栽树的老前辈照了好几张相片留作纪念,有机会一定要让五连的人都知道。

当年在每个宿舍门口的两边,战士们还垒出漂亮的花池,春天把花种子播种到花池里,剩下的花种子就都撒在女儿墙外面的山坡上,夏天,花池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紫茉莉、秫秸花、凤仙花、步步高和八瓣梅,还有那各种颜色的单瓣、双瓣太阳花,花儿缀满了所有的花池,微风吹来,红红的虞美人站在万花丛中缓缓摇曳,煞是喜人。

(5)锅炉房、洗澡堂和俱乐部

我们站在宿舍前,先简单地看了一遍宿舍,然后就都不约而同地往西向值班的坑道走去,那里有我们昼夜值班的机房,有我们洒下的汗水,有我们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奉献的青春。但是当我们走到坑道口看到的却是值班的坑道口已经被封死了。坑道口的四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不知道的人绝对看不出这被封死洞口的玄机。

坑道口对面20米是依山修建的锅炉房和洗澡堂。别小看这锅炉房,它可是负责坑道里的机房和生活区的暖气供暖。冬天的旗杆山常常是零下二十几度,坑道里也是阴冷阴冷的,只有一个战士在烧锅炉,他要推着独轮小铁车把防洪堤墙下的煤块一车车地运到锅炉房里。我曾经好奇地推过那辆小独轮铁车,空着推还凑合,可是装满了煤块就不行了,又要使劲推又要保持平衡,东倒西歪的没有走几步就哗啦一下子全翻了,那战士当时乐得都弯下了腰,我也哈哈地笑了。

大锅炉要烧得旺旺的,就得不停地加煤块,还要把炉渣用小铁车运出来推到一旁晾着。每一次出炉渣都是一小铁车,刚出的炉渣红红的滚烫滚烫的,锅炉工的脸都被烤的红红的,流下的汗水在他落满黑煤灰的脸上画出了一道道的白沟,非常辛苦。冬天,我们经常悄悄地到菜窖里拿土豆,然后到锅炉房交给他,他会把土豆埋在炉灰渣的中间,等到滚烫的炉灰渣凉的时候,大土豆也就烧熟了,剥开土豆烤糊的外皮,焦黄焦黄的土豆就会发出一股烤焦了的香味,使劲一捏,黄沙沙的土豆瓤就会飘出一股香甜味,非常诱人,让你迫不及待的就得咬上一口。

洗澡堂也和锅炉房一样,门和窗户用砖封起来了,大家开着玩笑使劲地扒着窗户往里看。呵呵,太有意思了。

从坑道口顺着山势往东走,就是我们连队的俱乐部,在这个能容纳几十人的俱乐部里,有我们太多的欢乐。

每当晚饭后,各个班就会在俱乐部里整齐地坐成一排一排的学习时事,在学习前都要拉歌,一浪高过一浪的嘹亮歌声都要把屋顶掀翻了,一首歌接着一首歌的唱,真带劲,直到指导员喊停,开始学习。

说实在的,在俱乐部都学过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学过一首毛主席新发表的诗词,诗词里面有这样一句“……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连里要求大家都要会背主席这首诗词,而且还要在俱乐部里一个人一个人的背,这首诗词很长,不好背,我很紧张,因为我不擅长背东西,结果到了那一天,我坐在下面听着大家背得滚瓜烂熟的,心想完了,准得丢人,因为我在心里默背诗词的时候丢三落四怎么也连不起来,就在快轮到我的时候,刘光华站起来背了,他是四川兵,操着浓浓的家乡口音,大声的一句一句背着“……到处莺歌燕舞,更有吱吱流水……”轰的一声,大家全都大笑起来,笑的我们东倒西歪的,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念了一遍到处莺歌燕舞,更有吱吱流水,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这下子,俱乐部里本来严肃的气氛全被冲淡了,尽管指导员笑着告诉他背错了,他改正后背完了,但是轮到我背的时候,只要背到潺潺流水,大家都还想笑。

这个经典的典故就一直被大家兴致勃勃地流传着,同时被传诵的还有一位以前的老战士在俱乐部的笑话。在过去的年代,大家要在俱乐部念学习心得体会,还要在重要战备动员大会上表决心,结果他老兄在说完了感想以后又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要对这位战友大声地喝道,赶紧悬崖勒马,你们已经走到牙(邪)路上去了。”其结果当然又是轰的一声笑倒了大伙。哈哈,直到现在我们在爬山回五连的时候还要大声地开着玩笑“你们已经爬到牙路上去了。”

有一次给俱乐部换瓦,刘光华问我是愿意站在屋顶上接瓦还是在下面往上扔瓦。我可不敢站在那上面接瓦,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我在下面给他扔瓦,开始我俩配合的还可以,一会儿就不行了,他哇啦哇啦的喊我往高扔,我让他往外点接瓦,可是还是碎了几块,这时张双排长正巧从这里经过,他冲着刘光华大声喊道“你要再接不到,我就上去一脚把你踹下来!”哈哈,听到张排长的话,我赶紧地又往上嗖嗖地连扔了两块,只听得“哗啦、哗啦”两声,瓦全碎了,笑得我不得了,刘光华指着我向排长告状“她是故意的……”结果我就跑去帮厨了。

(6)连部、食堂

从五连这个小山城的第一层到第二层,必须要经过一个水泥楼梯。这楼梯是下面的各班到连部和去食堂吃饭的必经之路,楼梯台阶两旁的铁扶手是我们班长张荣华焊接的,她在参军前是首钢的电焊工,非常厉害,听老同志说各个分队的机房在技术改造的时候都要请我们的荣华班长去帮忙。我们班长可是五连在那个时期的宝贝。从楼梯上到第二层依次是连部、卫生室、明线班、炊事班和食堂。

从锅炉房那边山坳回来的男同胞一边嘴里吃着黄黄的山杏,一边捧着大把的杏伸到我们眼前:“快吃,原汁原味的山杏,没有农药,特好吃。”

我们赶紧拿起黄澄澄的杏子吃了起来,真的是好吃极了,甜甜的一点儿也不酸,大家一边吃一边顺着台阶往上走,走到第二层,走过连部,连部已经不是当年我们熟悉的那个青砖青瓦的平房连部了,是一座红砖红瓦的二层小楼了。走过明线班和炊事班宿舍,走过司务长的宿舍兼办公室,走过土豆窖,到了食堂门口。

这里有我们的欢乐,有我们难忘的春节文艺汇演,还有我们全连一起包饺子的难忘场面。

电源班的乐器小合奏,载波班的五句半,还有小魔术,长话分队的大合唱和舞蹈,真是好看。

除夕夜的年夜饭,每个班的桌子上都是满满的十好几个大菜,大家用吃饭的小饭盆盛酒,喝的真多啊,炊事班的战友们还会给坑道里值班的战友们单独留出两桌菜。而这个时候在坑道里值班的都是干部和老兵,这个光荣传统代代相传。

初一的上午全连统一到食堂包饺子,各班还开展竞赛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就在饭桌上擀皮子,有包饺子的,有从食堂操作间往外运剂子的,还有往大锅前运包好了的饺子的。有个战友包的饺子特别好看,他把饺子放在两个手的虎口中,使劲一挤,一个像小花篮的漂亮饺子就出来了,我们都跑上前去学,可惜学不会,于是我们就包了好多的像小耗子、盒子、元宝的饺子。大家最拿手的还是挤饺子,居然有的人还会左手放馅右手一合掌,一个饺子就包好了。一边包饺子一边煮饺子,交接班的战友们先吃煮好的饺子,然后是新兵吃,老同志们都是包饺子到最后,吃饺子也在最后。唉,我们的食堂,我们火热的生活。

食堂的东面就是篮球场也是我们出操的操场。每天清晨微微泛亮的晨曦中,操场上就有了我们矫健的身影。连长带队绕着操场跑,时间20分钟,男前女后,急促整齐的脚步声,嘹亮的口号声,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操场的北面山上有一棵碗口粗的大杏树,黄黄的杏子挂满了树冠,压得枝条都快到地上了。一个星期前我们来的时候,只顾急匆匆地往菜地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棵杏子树。

看到大家纷纷到树下留影,我悄悄地问英英,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棵大杏树,咱们怎么没有发现呢,她笑着说不知道。嗯,这也难怪,我们在连队的时候,它也许还是一棵小杏树,没有结过果,在我们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颗杏树,谁会想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它就是这样硕果累累地展示在我们的面前了呢。

食堂前面洗碗池的右前方也有棵大杏树,上面也结满了杏子。有战友告诉我说,在连部后面的山上也有两棵结满了黄杏子的树。

洗碗池的旁边原来有两口大缸,是盛泔水用的,当年我们新兵在这里洗碗的时候听老兵给我们讲连里发生过的一件事情。有一次中午吃过饭,大家正陆陆续续的从食堂里出来洗碗,突然全连紧急集合在这个洗碗池边,只见指导员铁青着脸,从泔水缸里捞出半个馒头,大声说:“别忘了这是粮食,还有多少人吃不上这样的馒头,是谁养活了我们!”说完,指导员就把这半个馒头一把就放进嘴里大吃起来然后咽下肚里,扭身就走了,全连没有一点声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浪费粮食的现象发生了。我们晚饭的时候,在盛着干粮的大笸箩里会看到有剩下的米饭、馒头和半个馒头,第二天早饭,除了稀饭还有一大盆炒馒头块和米饭。

(7)猪圈、羊圈和篮球场

从第一层宿舍区向东,一条五六米宽,长约100多米的大路连接着下山的盘山石子路,在下山的拐弯处紧贴着对面的山劈开了大约50平方米的一块平地,在这块平地上修建了一排猪舍,在猪舍对面的山坡下圈了一块稍加平整的地是羊圈,羊圈的一边紧贴着上、下山的路。

猪圈里的猪都是约克夏品种,白花花的有好几十头,约克夏又叫大白猪,各个都有一米高,一米半长,猪鬃密实坚毅,四个肘子滚粗滚粗的,四个小白蹄子非常漂亮,比起天蓬元帅猪八戒可神气多了。我们中学常识课本上介绍,约克夏大白猪是英国约克夏郡的种猪,生长迅速瘦肉多。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们五连的大白猪各个都被饲养员喂的膘肥体壮,只长肥肉不长瘦肉。

记得有个男兵调皮地骑在猪背上,得意洋洋的一手揪着猪耳朵,一手拍着猪屁股,要猪驮着他上菜地,结果猪费劲巴力哼哧哼哧爬到上山的路口就死活不干了,只见它贼头贼脑眨巴着绿豆眼,哼哼唧唧地猛一扭屁股,就把背上的男兵给甩到地上,然后撒丫子就往山下窜……哈哈哈哈,笑死我们了。每到老母猪要下小猪仔的时候,饲养员都要在寒冷的夜晚穿着皮大衣一直在旁边守着,等候着小猪仔的平安降临。

羊圈里的羊有一百多只,有绵羊和山羊,羊在那个时候是还不知道可以圈养的,再说连里也没有饲料,全凭着放羊的战士赶着羊群翻山越岭地放牧,他吃饭从没有正点过,一走就是一天。

为了改善连队的伙食,猪倌和羊倌真是太辛苦了!须知他们也是身穿绿军装怀着保卫祖国的一颗雄心来到部队的,但是为了战友们有个好身体,为了连队能完成好通信保障任务,他们任劳任怨做好这份工作,多不容易啊。“革命工作不分好赖,我是一块砖,任凭党来搬。”——这就是那个年代的信仰。

食堂旁边50多平方米的篮球场是连队的前辈们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垫出来的,从山下可以看出高20多米的石头墙是多么艰难垒起来的,这块平地完全是用肩挑用手搬从高山上取来的土和石块一点一点铺垫起来的。

每当星期六下午连队举行篮球比赛的时候,我们都围着这块平地站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围着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为了拦截篮球,因为篮球一骨碌出去,就会顺着下山的路和山沟越滚越快还会蹦着往下滚,一直滚到501坑道哨兵站岗的地方。比赛的时候两个战士会提着一个深深的柳条大筐,里面装了十来个备用的篮球,保不齐有个别的篮球投出了我们拦截的圈外,那篮球就跑下山了,马上就从筐里拿出来一个篮球换上,使比赛照常进行,直到比赛完毕,最后还得有两位战友抬着大筐下山顺着山沟去找篮球,往往是我们吃完了晚饭在院子里的洗碗池洗碗了,才看到他们满头大汗地抬着装着篮球的大筐走上来。

(8)菜地

我们嘴里吃着杏子,有说有笑地往山上的菜地爬去。

通往菜地的山坡上长满了沙棘、沙枣树和野山柳,三十年前我们抬着从猪圈起的肥料爬这条路的时候,它们还只是一丛丛的软枝条,现在都长成一人多高的大藤树了,就像南方的紫藤一样互相交错覆盖了整个一个大山坡。我们不得不猫着腰从交错的粗藤底下爬过去,摸着光溜溜的枝干,抬头看着那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叶子,感慨人生就如同这大自然中的植物一样,从初始的一棵小弱苗,经风雨见世面,茁壮地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我们几个爬得快的战友站在电源班的菜地里,四处张望着自己班的菜地,当年绿油油的蔬菜地现在都荒芜了,杂草丛生。一群群的野石鸡子也不见了踪影,山丹丹花、野山菊花和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石竹花也没有了影子。绿油油的大叶子中间挺着一根红绿红绿的杆子,杆子上是一个大花蕊,这是著名的大黄,当时在山上到处都能见得到,现在也一棵也找不见了,还有那毒草狼毒花也不见了踪迹……

看到菜地这个样子,唉,真是有点失望,不过在电源班的菜地旁,我们发现了一棵海棠树,大家都说以前没有见过,现在已经结小果了,我摘了一颗尝了尝,赶紧吐出去了,又苦又涩。我说:“瞧瞧,连海棠都这么难吃……”张双排长笑着说:“这不是海棠,是杜梨,别看他的果实不好吃,但它是嫁接梨树的好砧木,不爱生虫,接的梨子又大又甜……”张双排长对植物那是知识渊博,我们有几次外出和他在一起工作,山野田间的任何植物他都能够告诉你,能称得上是一位植物学家了,大家都很佩服他。

我们从这块菜地走到那块菜地,不停地说着自己当年劳动时的情景,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真是激动无比,那时候就属电源分队和载波分队的菜长得好,每次往菜地送肥,猪圈里的肥料都被他们抢光了,我们班地里长的胡萝卜只有小手指头粗,而他们地里长的大白萝卜却很粗,还有心里美萝卜个个都长得像大苹果,我们吃完晚饭后上菜地的时候就带着小刀子,偷偷地到他们的菜地里拔萝卜,削去皮咬一口,特别好吃,吃一个不过瘾,还得再吃一个,哈哈哈哈。我们站在菜地里挪不开脚步,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在菜地里好好的照几张相片留念,呼的一声,大家就笑着爬到菜地上方的一块高地,让下面的战友给拍照。

说到在菜地拍照,那是有意思极了,我们都把自己的相机摘了下来挂到拍照战友的脖子上,然后大家赶紧的站在一起摆姿势拍照,噼里啪啦地照完几张,大家不能走,摄影师换个相机再噼里啪啦地照几张,再换个相机劈里啪啦……更有意思的是,后面源源不断爬上来的战友不断地加入到照相的队伍里,大家都起哄后到来的战友,我记得李一平就对正在气喘吁吁往上爬的黄卫东开玩笑,他大声的建议我们伸出两个指头鄙视他,结果大家是哈哈哈大笑,这有意思的场面全被噼里啪啦地留在了大家的相机里。

在菜地照完相,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往菜地上方的山泉眼爬去。山泉眼是被一座非常大的大巨石压出来的。旗杆山上到处都是参天巨石,不知道在盘古开天地的时候这些巨石是怎么在造山运动中产生出来的,说实话有些比泰山上的摩崖石刻的巨石还要大好几倍。有一块非常大的巨石估计得有好几千吨重,从山顶滚落砸在了我们的菜地上方,这巨石砸出了一眼甘甜无比的泉水,泉水在巨石底下冒出无数个细小的小白泡形成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水畔,小水畔里有绿绿的水草和青蛙,附近的小动物们在晚上时候会悄悄的溜到这里喝水,溢出的泉水紧贴着左面拐弯的大山哗哗地唱着欢快的歌向山下奔流而去。

夏天我最爱到这里抓青蛙和小蝌蚪,青蛙和蝌蚪都非常老实一抓一个准,软软的黏黏的,玩够了再扔回水里。

冬天只有冒泡的泉水周围没有冻冰,泉水会从厚厚的冰层地下哗哗的向山下流去,我会跑到这里找冬眠的青蛙,遗憾的是一个也没有找到过。现在这些美好的景物都没有了,山泉的水眼被用粗水管接到营部三连去啦,泉眼的四周被用水泥密封起来了,大巨石下没有一滴水冒出来。唉,难怪狐狸、野鸡和小松鼠都不见了,要知道,这些小动物在当年是漫山遍野的,随处可见呢。还有那迎风招展的小野花,也是遍布在山坡上。

尽管大巨石下的美景不见了,但是大家还是丝毫不减拍照的热情,纷纷爬到巨石上合影留念。当然,拍照的战友脖子上依然是披挂着好几个相机,大家轮换着互相拍照着,笑着,说着。

照完大巨石,大家就要开始爬旗杆山的顶峰,有几个性子急的男战友早已经是风风火火地往上爬了。我们要爬上旗杆山的顶峰,从山脊的那面绕到四连上面的山顶,再从那面的山顶下到营部!就在先头部队张双排长和佟新大姐已经爬了一大截的时候,李一平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完电话赶紧大声地呼喊:“哎——别往上爬了,总站首长来了,让我们现在就下山会餐呢!”大家心有不甘,犹豫不决,但是想到要顾全大局只好作罢。

就在大家从菜地往下走的时候,老刁大哥拄着一根棍子,从山下面才爬上菜地来,大家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看见大家都往山下走,他说:“我一个人也要上到菜地顶,也要到上面那方大巨石底下的泉眼旁看看。”我赶紧告诉他泉水没有了,李一平也告诉他下山,因为首长已经在等着大家了。老刁大哥扭开水瓶咕嘟嘟地喝了两大口水,心有不甘的犹豫着,见到此情此景,我心里很感动,赶紧趁着老刁大哥不注意噼里啪啦的照了好几张。黄卫东也不愿意往下走,他索性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我悄悄地走了过去,按下了快门。

是啊,五连的这些老兵们谁不留恋这洒满了汗水的菜地,谁不留恋那提水浇菜的泉水畔,又有谁不想再亲手摸摸那块大巨石呢!啊,青春的回忆,青春的脚步,青春的身影都留在了这熟悉的一草一石中了。

(9)眷恋

从菜地下到操场的上方,大家就不再往下走了,又纷纷爬到下山的路旁那块大山石头上照集体照了。这块象征着五连的巨石,就像一个长条的“大沙发”,“沙发”后面的背景是一排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由于人多站不下,第一排的战友们就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前面的边沿上,腿紧紧地贴着石头,避免一不小心就会从高高的石头上滑落下去掉到操场上。

自告奋勇拍照的战友站在大石头底下的操场上,脖子上挂着好几个照相机,大家笑啊,喊着“茄子”,底下的战友就一个劲地按快门。也不管站好没站好,姿势怎么样了。一个相机照完就赶紧再换一个相机,“石头沙发”上的战友们不时地做着各种造型。不管在哪里照相,我和荣华班长都形影不离。

在操场上方的大石头上照完像,大家又来到了食堂前。再一次好好地看看我们的食堂吧,这里有我们帮厨的笑声,有我们节假日汇演和会餐的欢乐,有我们前、后夜交接班后的夜餐乐趣,有人吃夜餐吃得撑了不补觉,就跑到菜地放大石头去,咕噜噜,咕噜噜……这都得感谢炊事班的战友啊!每次夜餐他们都征求值夜班的战友们想吃什么,然后就细心地做好五花八门的夜餐,有鸡蛋炒米饭、面条、馄饨、包子、柳叶面片、肉丝炒饼……

再好好地看看我们连部的旧址吧,在这里仿佛又听到唐连长、周连长威严的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宣布命令……”啊,无数次的紧急集合,无数次的全连点名,无数次的迎新兵送老兵那激动人心的场面都在这里上演,怎么能轻易地忘怀呢,怎么能不让我们流连忘返呢!大家看着这熟悉的连部,熟悉的卫生室,唉,人是物非了……

在楼梯下,我看到李一平举着他那高级相机给从上面下来的战友照相,呵呵,他可真聪明啊,因为所有的人都要从这个台阶下来汇聚到我们的宿舍前,我也赶紧的拿起我那个普通小相机学他站在台阶旁边,对着从上面出来下台阶的战友就是一通猛照。因为我照相技术不佳,所以只好多照,肯定会有一张满意的,事实确实如此,后来我再看我照的那些照片,就像看连环画似的,有意思极了。

再一次汇聚在我们生活过的宿舍前,大家全放开了,互相开着玩笑,照着像,真是开心啊,谁也不提下山的事情,都在不停的说着往事,周连长带着一副黑墨镜,夹着小黑包一副黑老大的模样,黄卫东也是这个模样,巧的是他们俩还站在一起说笑,我赶紧举起相机跑到他们跟前就照了下来。太有意思了,这张照片我取名叫“黑老大和黑老二”。周连长谈笑风生,还是那么有人格魅力,战友们依然还是那样的围着他转。看到周连长紧夹着的小黑包,我开着玩笑说:“连长,你这小黑包里装了多少金条啊,是给我们今天会餐的军饷吗……”周连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拉开黑包的拉链说:“是好东西啊,你来看!”呵呵,原来是黄黄的杏子,塞得满满的。连长给了我几个,说带回去让老伴也尝尝咱们五连原汁原味的好杏子。这时,我这才发现大家手里都拎着大包的秘密,好家伙,每个包里都是满登登的。

是啊,五连旗杆山上长出的黄杏,是三十年后带给我们的一个惊喜,年青的时候谁也没有吃到过,在我们这次旧地重游的时候真是让大家欣喜万千。

大家还是不停的在宿舍前照集体照,男战友合影、女战友合影、各班合影、好朋友合影,当然,我和班长在我们班的宿舍前也留影了,这也是我最高兴的。炊事班的战友别出心裁,集体坐在台阶上照相,真好,我不管,我也帮过厨,也应该算是炊事班的,挤上去就照,哈哈,真是乐死人了。

看着熟悉的宿舍,大家纷纷进去,说着自己当年睡在什么地方,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当年睡过的地方怎么是这样的小啊,要知道这个通铺上可是睡过四名战友啊,摸着熟悉的墙、门和窗户,心情很复杂,门和窗户都破旧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唉,有点伤感。


  惜  别  


山下来电话催了好几次了,让我们快点下去。有意思的是上山从盘山大道上来的战友下山的时候都选择了走山涧路,而我们从山涧上来的战友却都选择了从羊圈这边的大道下山。

大家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往山下走,边走边停下来,再回过头看看上面的五连。从羊圈的地方往下走,原来平展的石子路现在到处是坑坑洼洼的,雨水过后的山洪把这条路摧残的不成样子了,深沟交错乱石滚滚。在当年,每次下完雨,大家都要扛着铁锹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修路,把碎石块垫在大小坑里,把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头从路上搬开塞在路边的石缝上或者靠在路边上,等到有大卡车上来的时候垫车轮子用。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有说有笑地往下走。从山涧那边下山的战友们渐行渐远了,可是我们还是走走停停,因为在这条路上有我们太多难忘的事情了。紧急集合的急行军、送复原退伍的老兵们下山。唉,送老兵下山的那个情景真是太难过了,卡车外面的战友扶着卡车往下走,车上车下哭成了一团。后来干脆不让卡车送了,大家相跟着往山下走,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哭啼啼到营部……我们五连送老兵复员在全营都是出了名的,说我们像出殡的,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们五连战友的情谊深似海。

从营部开上来一辆大车,停在了岔道口上,车上下来两名战士,请我们走累了的老同志上车,要送我们到营部。可大家都笑着说不累,我们愿意这样一同走下去,看着司机小战士疑惑不解的样子,我们笑得更开心了。是啊,有谁会知道这些老兵的心情呢,就是累死我们,也愿意在这样的路上走下山去啊。

我们下山来到了三连,总站首长早已经等候多时了。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互相询问着各自的情况。哎,有许多要说的话,说也说不完。热情的三连指战员们给我们大家做出了两桌丰富的美味佳肴,蔬菜都是他们自己种的,禽蛋和羊肉、猪肉都是从和林县采购来的,总站首长说这顿饭钱是由总站出,不花三连战士们的伙食费,让大家放心地吃好,还说以后只要五连的战友回来看自己的老连队,总站都会热情欢迎、热情款待……我们感受到了总站首长对我们五连老兵们的厚爱,我们感谢总站首长在百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专程来看望我们。

座谈会上,总站首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周连长做了答谢致辞,接着三连长代表依然驻守在旗杆山的全体官兵发言,欢迎五连老战友旧地重访,并希望我们以后要经常回来。最后,兴奋的周连长命令全体五连战友起立,他亲自指挥大家唱了一首被称之为连歌的《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啊,怒吼的歌声,冲出了每个人的肺腑,唱着这首经久不衰的歌,仿佛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歌声,这气概,使现场的热烈气氛达到了高潮,以至于唱完歌坐下来后,大家还没有从刚才的激情中缓过来。

我们五连老战士的歌声深深地感染了三连年轻的官兵,他们都悄悄地对我说,真是太棒了!你们老兵真是太厉害了……我自豪地对他们说:“当然了,不看看我们是谁,我们是五连的,哈哈哈哈。”其实,现在的三连就是后来从山上搬迁下来的老五连,他们是我们五连的继承者!

周连长代表五连全体老兵感谢总站首长和三连全体指战员对我们的热情款待,并提议敬酒,大家得令后纷纷向前围住总站首长和三连的战友们敬酒。荣华班长站在椅子上举着小摄像机全给拍摄下来了,我看着班长那个高兴劲,赶紧偷偷的把她也照了下来,太珍贵了,班长肯定没有想到我还有这样一张照片呢。

饭后,大家来到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操场上,要在这我们曾经的会操之地合影留念。操场上的气氛显得既轻松又紧张,我们站在三连二层楼门前的台阶上,每个人都昂头挺胸巍然挺立着,听不到一点声音,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别看我们没有穿军装,但那气势绝对压倒一切对阵的部队,因为我们是五连的老兵!

三连指战员跑步来到了操场,为了不影响我们的正面照相,他们站西面东的列队,连长跑步到周永林连长面前,立正!敬礼!

周连长站在台阶下方,立正,还礼!

“报告!五连连长同志,通信总站三连全体指战员向您报到,请指示!”

周连长大声地发出口令:“三连全体注意!稍息!立正!”

又向五连发出口令:“五连全体老兵注意,稍息!立正!半面向右——转!”

站在台阶上的全体老兵发出整齐的“唰!唰!唰!”的队列声音,面向三连,注视着这些年轻的军人。

“向通信总站三连全体指战员——敬礼!”

“唰”的一声,我们全体老兵举手向三连官兵敬礼!

只见三连官兵也立刻在三连长的口令下,向我们整齐地敬礼!

这震撼人心的场面真是令人难忘,我们再一次经历了自豪的队列操练,这不光是新兵对老兵的敬意,也包含了老兵对新兵的期望,期望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能够把部队的优良传统代代相传。

在夕阳下,我们和总站首长、三连的战友们一起拍下了一张张值得珍藏、值得回忆的照片。大家依依不舍地握手告别。

“清欢殊未央,西山忽斜阳。欲去且徜徉,更将霜鬓临沧浪。”

汽车缓缓地开动了,我们眼含热泪,默默无语地离开了可爱的连队,离开了雄伟的旗杆山……

谨以此献给五连的战友们! 

 

时光匆匆,往事渐渐模糊……

大时代下,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小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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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siyezid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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