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每天都在追更霸总文

Original 人大新闻系 RUC新闻坊 202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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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搜集与分析：陈雨禾杨若渝

文案：马雨筱旭陈雨禾杨若渝李映雪

可视化：陈雨禾杨若渝

美编：李映雪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生到了80年代，也叫夏晓兰，还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这是小说《重生八零：媳妇有点辣》的简介，在某有声小说APP中，这本小说位居50岁以上女性推荐榜中的前三名。重生题材、复仇爽文，都与我们印象中传统保守的老年人形象大相径庭。

除了早已为人熟知的霸道总裁文，赘婿文、暴富文、战神文等各种新类型层出不穷。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组织实施的第十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显示，从数字化阅读方式的人群分布特征来看，主力依然是18—49周岁的中青年群体，同时越来越多的50周岁及以上的中老年群体加入到数字化阅读大军。

在接触过数字化阅读方式的群体中，50周岁及以上人群占23.2%，较2019年的20.4%增长了2.8个百分点[1]，看网文已经成为中老年人新的手机娱乐和聊以自慰的方式。

一、哪些网文让老年人“欲罢不能”

打开某小说阅读APP，将阅读偏好设置为“女生小说”“50岁以上”，在首页的“猜你喜欢”中，可以看到“总裁”“侧妃”“宠妻”的吸睛字眼。

某阅读APP为50岁以上女士推荐的小说

在常人印象中，以甜宠或复仇为基调、以理想化爱情为叙事特点的言情网文往往是年轻读者群的“菜”，但殊不知中老年人也会沉迷其中。《掌阅2019年度数字阅读报告》显示，50岁以上的银发族虽然在用户规模上无法与新生代匹敌，但人均互动次数和打赏月票数远超其他年龄用户，具有强劲的潜力。

在市场上两款网络小说平台男频（即“男生频道”，统指分类为男生爱看的网络小说）、女频（即“女生频道”）阅读量排名前五的网文中，玄幻、赘婿、兵王、言情类小说的阅读人数最多。

北京大学中文系在2020年以番茄小说读者为对象开展了一项问卷调查，细致梳理了不同代际的读者群对不同的题材、情节、人设的偏好度，并得出了一幅“代际肖像画”，其中41-50岁读者热衷的类型为都市修真、穿越、神医；而50岁以上读者则偏好现代言情、重生、兵王等类型。

以平均偏好度最高的三大题材为例，在50岁以上读者群体中，现代言情是最受欢迎的题材，偏好度高达48%，甚至高于其他年龄群体。

而以系统、甜宠、重生、穿越、扮猪吃虎和修真这六种平均偏好度最高的情节类型为例，重生、穿越是受到“50后”们追捧的情节类型，这点与其他年龄段读者群体相似。而“系统文”则表现出显著的年轻化趋势，偏好度由18-24岁读者群55%下跌至50岁以上读者群的13%。

在题材与情节之外，人设也是小说的重要构成元素，反映最接近于读者具体生存境遇的想象，方便读者自我代入。以代际读者平均偏好度最高的六种人设为例，神医最受41-50岁读者追捧，偏好度达60%；兵王是50岁以上读者除神医外最喜爱的人设类型。为何是它们？北大中文系网络文学研究中心分析，神医和兵王分别体现了年长人群对健康及能力、武力及荣誉的追求与想象。[2]

在同一年龄段内，不同性别偏好的小说也大不相同。各大APP中男频文和女频文的分类和热门题材“形色各异”，在某阅读APP上，男频包括奇幻、仙侠、玄幻、科幻、都市、武侠、军事等题材，女频则多为穿越架空、青春校园、总裁豪门、现古代言情、幻想言情等题材。男女不同的欲望模式投射出了不同的情节想象。

除此之外，老年人偏爱的总裁文往往字数惊人，每本都在100万字左右，甚至还有900万字还在连载中的超长小说。自从网络文学进入产业化时代之后，作品就向超长篇发展，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也不例外，动辄上百万字的篇幅必然需要以大量的人物形象和复杂的情节来支撑。[3]超大阅读量以及接地气、快节奏、爽感强的网文，让不少老年人成为追更一族。

二、子女的心声

“果然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这是大三学生小孟对父亲的评价，小孟的父亲钟爱玄幻、修真类的网络小说，还会付费进行阅读。

在豆瓣提问“你身边的中老年有沉迷网络小说的吗？”的评论区，不少网友都表示自己身边有长辈都有阅读网络小说的习惯，其中不少人还会付费阅读。

网友斯归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喜欢阅读武侠修真类长篇小说。在斯归看来，阅读网络小说并没有影响父母的工作、生活、对子女的教育，反而让他觉得父母更加可爱了。“所以我觉得包容很重要吧，就像父母如何看待十几岁时候的你沉迷DOTA游戏一样……”

网友彖彖在回答当中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微信渠道开始了解接触网络小说，并开始学习如何打赏。彖彖的担忧主要来自于网文质量参差不齐的现实，担心母亲会受到负面影响。“某些文章，宣传的正是人性弱点，固然知道不对，可正因为人性之弱而容易吸引人，放大这个劣性。”尽管自己向母亲推荐了较为正规的网络小说网站，但母亲依旧倾向于微信上的相关推荐。

“如果是到正规的文学网站，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何况不正规的我还担心她打赏被骗大钱呢。”

桐桐的奶奶今年75岁，但钟爱霸总文学。据孙女桐桐介绍，奶奶最常看的是国内某小说阅读APP上的免费言情小说。“只要有空，奶奶就会拿起手机看，有时甚至会熬夜看，所以特别担心她的身体，怕她身体熬不住。”

《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显示，智能手机已经成为中老年人上网的主要工具，占比超 95.6%，半数以上老年人认为智能手机在自己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4]长时间以来，中老年人被认为是互联网的边缘群体，而以智能手机为代表的新媒介技术逐渐成为了老年人日常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信息、关系、行动等多个维度与层面赋权老年人的日常活动。[5]而网络小说作为互联网的产物，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老年人渴望与缺失的感官与情感需求，中老年人也更容易沉浸其中。

阅读网络小说，可以看作中老年人对于智能时代的参与，然而，由于媒介接触和使用相对偏少，没有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那样“久经风浪”，子女的担心大多也不是空穴来风。据安徽网今年5月份报道，安庆市民查女士上网看小说时，点击了一个弹出广告后，自动下载了一款思维答题APP，自此，查女士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骗局中。截至报案，查女士一共被骗100多万元。老年人由于数字素养和防备心更低，风险意识淡薄，因而更应得到关注。

此外，子女的担忧还会聚焦于父母的健康。有网友提到自己的父亲会看小说看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钟，一天内大部分时间也都用来读小说。用网友的话说，“我好怕他猝死”。

老年人沉迷网络对身体的危害不容小觑，严重时会引发一系列健康问题。老年人眼表功能较为脆弱，长期看手机容易带来眼部不适和病变，高强度的使用手机还易引发神经衰弱、肩颈腰背疼痛、食欲减退等健康问题。[6]

如何让父母在“随心所欲”的过程当中，减少两代人之间的摩擦与负面影响，引导老年人合理安全上网，还需要子女的指导，以及双方之间的沟通和妥协。

三、是什么成功引起了

老年人的注意？

接触网文、养成看网文习惯、沉迷于看网文是中老年群体被不同程度地吸纳进网络世界的表现。手机，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是大多数中老年人进入网文世界的介绍人。

“我在玩手机、浏览网页新闻的时候，网络小说的广告弹窗跳出来，我无意间点进去，这才接触到言情小说，包括你们所说的霸道总裁文”，李女士在手机网页上无意间看到网文，之后渐渐养成了午睡或晚上睡觉前看小说的习惯。

与被动地通过手机接触到网络小说的中年妈妈不同，柴爷爷一直以来对军事很感兴趣，73岁的他学会使用手机后，常常会主动搜索军事类网络小说来看。像遛弯、买菜、下象棋一样，看网络小说现在变成了柴爷爷生活中的固定曲目。

不仅是引导中老年人进入网文空间的介绍者，手机还为老年人阅读小说的需求提供“后勤保障”。据桐桐介绍，看小说是奶奶一直以来的习惯和爱好，但视力减退后，实体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便成为了一种阅读负担。相比之下，手机阅读能够调节字体大小，小说的题材种类也足够丰富，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除了手机媒介、网络化生活的影响之外，看小说作为一种爱好、娱乐方式、学习方式，更多的是一种个体的主观选择，不存在明显的年龄区隔。网络小说是开放的文本，其对年轻人和中老年人的吸引逻辑是一致的。

“无聊”“打发时间”是部分中老年人为网络小说贡献流量的一大原因。“我看的这些言情小说都没什么营养，太无聊的时候才会点开看，而且这个类型的小说写得大同小异，看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王女士常常在下载、卸载小说阅读软件的循环里填补空白的碎片时间。

基于“王女士们”的存在，很多人将老年人看小说仅仅归因于“缺乏陪伴”“空闲时间多”等消极因素，老年人看小说被看作由于生活无聊被迫做出的无奈“选择”。但实际上，很多老年人给出的其实是正向反馈。“兴趣使然”“长期保持的阅读习惯”“便利的听书条件”等都是老年人“迷上”网文的原因。

一部分中老年人拥有足够的经济储备和不俗的消费能力，乐于为网文打赏，但也有另一部分因袭了节俭的传统。相比对价格不敏感、冲动消费的年轻一代，这一部分银发群体大多是“吝啬”的。老李说自己只看免费小说，不会为网络小说付费充值。“看网文只是闲暇时的娱乐，节制时间和精力，不过分沉迷投入是我看网络小说的态度，而且手机看久了也容易老花眼嘛“。

对于沉浸在网络小说当中的中老年读者来说，他们自身的喜好与需求，与来自子女的担忧和焦虑，都是客观存在的。

资深网文编辑董江波认为，总裁文能得到中老年读者的欢迎，甚至成为一种每日打卡的娱乐消遣活动，跟中老年人精神生活不够丰富有一定关系。[7]这也让人们意识到，中老年群体在网文领域的需求不可忽略。当家庭成员没有及时提供情绪价值支持，而网文恰好满足了银发族的阅读期待时，各种网络小说便悄然成为老年人离不开的“亲密伴侣”。

照看孙辈是大众对老年人生活最深刻、最传统的印象。因此我们惊喜于部分老年人过上吃喝玩乐的“个性化”“自我化”退休生活，惊讶于老年人追星、看网文的“潮流”行为。随着时代的改变，“围着儿孙转”已不再是老年人退休生活的必选项、主题曲。

爱看网文的老年人提醒我们老年人的真实生活需求、精神追求是丰富而复杂的。发现身边的老年人陷落进网文世界，或许也正是年轻一代走近他们内心世界的契机。

参考资料：

[1]2020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权威发布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7902011993153385&wfr=spider&for=pc

[2]2020年度番茄小说免费模式读者偏好调研报告

https://new.qq.com/omn/20201222/20201222A02WLH00.html

[3]苏晓芳.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叙事分析[J].中国文学批评,2021(02):100-107+159.

[4]同[1]

[5]蒋俏蕾,刘入豪,邱乾.技术赋权下老年人媒介生活的新特征——以老年人智能手机使用为例[J].新闻与写作,2021(03):5-13.

[6]智能手机普及老年人沉迷网络 “网瘾老人”为何越来越多

https://m.gmw.cn/baijia/2021-06/10/1302349725.html?sdkver=ab0abe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