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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军,在浪潮之巅

2016-11-18 赵崇强 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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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太多的身份——计算机科学家、作家、投资人、大学校董、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的专家顾问、创业导师、共和党人,他还是古典音乐、摄影和红酒的爱好者,所有这些身份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吴军博士。


这是他的微博名称,也是很多场合介绍他时常用的头衔,不是「吴先生」「吴老师」亦或「吴总」。


这或许更符合他布道者的身份。这位昔日Goolge中日韩文搜索算法的主要设计者、腾讯负责搜索业务的副总裁,现在脱离了实业的身份,更为超然。他以理念传播者的姿态旁观、指点着昔日自己浸淫多年的互联网江湖,同时也选择以投资人的方式,支持自己看好的创业者。


「近一百多年来,总有一些公司很幸运地、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站在技术革命的浪尖之上。」在他的成名作《浪潮之巅》中,他曾如此写道。「虽然对一个公司来说,赶上一次浪潮不能保证其长盛不衰;但是,对一个人来说,一生赶上一次这样的浪潮就足够了。」


他无疑是幸运儿。因为互联网的浪潮和这本书,现在,他也站在这波浪尖之上,他的著作,被誉为「在这个数字时代,一本IT人非读不可,而非IT人也应该拜读的作品。」


他所到之处,创业圈的大佬们纷纷请教,犹如众星拱月。


11月初吴军回国后,一周里,他要辗转京沪杭等多地,出席创业大会、大学生讲座。仅在11月13日,上周日这一天,他的行程就包括——上午,参加第二届万物互联创新大会并作演讲和讨论,下午接待一波北京来的创业社群,晚上参加罗辑思维「得到」组织的读者见面活动,——而所有行程结束后,他又被杭州的创业者拉到一个茶馆聊到深夜。


更难得的是,他写的《数学之美》《文明之光》,因文字和见识的高度,本本成为顶级的经典之作,影响力跨越了互联网圈,延至整个中国知识界和大众。


不过喧嚣之下,他倒对成名看得很淡,「有一点名气和没有都没什么,人的历史和宇宙历史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当下活的高兴是最重要的。」或许是在《浪潮之巅》的写作中,见多了太多跨国巨头的兴衰之故。谈及世界的终极意义,作为布道者,他的回答,一反想象中高歌猛进的互联网创业圈达人,「宇宙也是要完蛋的。对你来说,死亡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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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军


 占 Google 整个代码库的0.7%  


11月13日上午10点,在众人期待中,吴军缓步走上台,「万物互联创新大会」,正在杭州余杭未来科技城国际会议中心举办——一片因互联网发展而火热起来的土地。


不出所料,吴军的主题演讲,描绘的是他眼中未来智能时代应有的场景。


舞台两侧是两个大屏幕,实时同步显示他演讲的内容,这并非速记员的现场记录,而是「明星公司」科大讯飞提供的语音识别技术,这项技术经由罗永浩在一个月前的锤子手机发布会上现场演示和卖力推广而被人熟知。




不过,台下罕有人知道,语音识别,正是吴军的老本行,那是四分之一世纪前的往事了。


清华计算机系毕业后,吴军被分配到电子工业部直属的一家国企,公司的性质名义上是计算机研发,说是软件汉化,其实「也就是盗版。」大学5年所学根本无用武之地。


吴军帮着公司装电脑、卖电脑,后来还做进出口生意,赚的钱比他爸这辈子的积蓄都多。但这和他总希望有点什么发明创造的想法,相去甚远,「如果我一直做下去,或许今天就是一个颇为成功的商人。」


1991年,世界上最大的事件是苏联解体。对吴军来说,那年最大的事情是选择重回学校读研,并转到电子工程系的语音识别专业。


这一次,他「找到了一生在技术研究上的立足点。」


研究生毕业,吴军留校任教,白天做语音识别研究,晚上读论文、写论文,一晃三年,眼看着可以评副教授了。


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后,他却突然决定出国,——「如果继续在清华做下去,或许这一辈子都成不了世界一流研究人才。」他受到巨大刺激,发现自己和麻省理工或剑桥大学的学者相比,差距太大。


1995年,吴军被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录取,那时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在语音识别和自然语言处理领域读一个高水平的博士,然后成为这个领域的世界级专家。」


后面的故事被大家所熟知,他博士毕业进入Google。在Google,他和辛格(美国工程院院士,世界著名搜索专家)、Matt Cutts(谷歌反作弊官方发言人)等三位同事一起开创了网络搜索反作弊的研究领域,并因此获得Google工程奖;2003年,他和谷歌全球架构的总工程师朱会灿博士等共同成立了中日韩文搜索部门;他领导了包括许多与中文相关的产品和自然语言处理的研发项目……


顶峰时,吴军写的代码一度占Google整个代码库的0.7%——除了第一名,对于其他谷歌的工程师来说,这依然是难以超越的数字。


「你幸好出国了,否则就给耽误了。」时隔多年后,清华的朱雪龙教授为他庆幸说。


 没有作家梦的作家  


不过,吴军并没有留在学术界。他的答案是,工业界离人的生活更近。「十年前Google搜索的老大,现在是美国工程院院士的阿米特辛格和我讲,我们的算法都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我们的每一个程序在全世界都有上亿的人在用,我们在创造,在改变世界。」


但阴差阳错,离开Google后,吴军影响世界的方法,却不是他选择的算法和代码,而是文字。


「我没有作家梦,要说是什么原因导致,就是一开始我写黑板报,写完以后很受欢迎,就接着写下去了。」吴军如此回忆。


此前,他从没想过要成为作家。高中时,他最怕的是语文课,第一课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课后老师让每人也写一篇描写荷塘的作文。吴军得分很低,花了三年时间,他学会两点,「写东西有感而发,不要无病呻吟,另外,朴实的语言可能比华丽的词藻更能吸引人。」


吴军开始写作,那差不多是10年前的事了,刚进入中国不久的谷歌需要向外界介绍他们的「企业文化」,而这家骄傲的公司显然不愿意直接登广告。于是他们通过类似于现在的自媒体的平台「谷歌黑板报」,邀请技术大牛在上面写文章,2007年,吴军受邀在谷歌黑板报写「数学之美」。




刚开始,黑板报的版主还有点担心这个系列会不会让读者觉得太理论而感到枯燥,但很快这个顾虑就被打消了。这个专栏的最早一批读者之一李开复,盛赞他是圈内少有「具备强大叙事能力的优秀工程师」。


吴军有自己的写作方法论,「为了我写的东西别人能看懂,我会先拿给一些朋友看看,比如先给我太太和郭进博士看看。」他们是学计算机的,如果连他们都看不懂,或者不喜欢,那么一定要重新来。


这关过了之后,还要给非专业人士阅读,「如果她们看懂了,说明我写得可能比较通俗了,我也才满意。」


万物互联创新大会上半场结束时,他刚离开座位就被索要签名和合影的读者包围了,吴军没什么架子,对读者要求一一满足,在镜头中面带微笑——标准的畅销书作家模样。




会场外的入口处,立着块牌子,上面是他的大头像,新书《智能时代》在桌上摞得老高,这是吴军出版的第六本书,自2011年出版成名作《浪潮之巅》以来,平均每年一本新书是常态。


在「豆瓣网」吴军的六本书评分都在8.5以上,《浪潮之巅》和《文明之光》更是高达9.2和9.0,前者介绍了百年间IT大公司的兴衰,而后者则是一部人类文明史,这两本书都是各种推荐书单的常客。


此外,《数学之美》用通俗的语言解释高深的数学原理,甚至征服了不少文科生,《硅谷之谜》是《浪潮之巅》的补充,《大学之路》结合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担任校董十年的经历和为女儿挑选大学的经验,成为了解美国高校的必读书,而最新的《智能时代》则是讨论下一个时代。


 「青年导师」  


晚上八点,匆匆吃完晚餐。吴军又赶到酒店的一个小会议室,「得道」上的读者正等着他,六人小会议室里挤了十来个人,其中不乏从上海远道追慕而来的。


吴军端坐在长桌一端,还是白天的装束,湖蓝色羊绒衫套在条纹衬衫外面,短发,金属眼镜,像是给学生授课的教授。




读者挨个自我介绍并提问,第一位读者就在发言和提问时过于冗长和不得要领,大家有点倦意,气氛渐冷。吴军打断了他,让他注意时间,给其他读者一些机会,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有女朋友吗?」这个出人意料的提问让房间内的气氛又热起来,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你有女朋友的话,这样讲话她不会嫌烦吗」,进而吴军传授这位读者发言技巧——要让大家引起共鸣,要察言观色。


这样场合的对吴军来说太过熟悉,在担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董期间,吴军每年都会和学生做类似的交流。


甚至在微博上,他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年轻网友提问。


一位热爱编程的高中生问是否应该上大学,他听说上大学对以后工作用处不大。


吴军耐心解答:上大学的关键在于学会如把握新思想,如何和人相处,锻炼自己的学习和判断能力,交一些好朋友,至于那点知识,是第二位的。


当然,问题也不局限于此。


当网友提出:「假设一个班有30个学生,其中有29个都给老师送礼,以获得老师的额外照顾。您刚好是另外一个小孩的家长 。」这样的问题时。


他也理性而克制地给予回答:「那就别送了,送了也没用,只有1/29的可能,不如每天给老师擦黑板 」。


吴军愿意和年轻人交流,「我做投资的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些年轻创业者的想法来知道每天世界上在发生着什么,因为很多改变世界想法都是来源于这些创业的人,而不是来源于有经验的人。」


身为互联网界名人,他反倒建议年轻人少用社交网络,「有这功夫多读点书,做点事,或者和朋友(包括异性的)多走动,如果有钱,多看看世界。30岁后就会尝到甜头。」


他三观颇正,在推荐年轻人阅读的书单中,包括费正清的《中国新史》,基辛格的《论中国》,房龙所有的书。罗曼罗兰的「巨人三传」、《约翰克里斯多夫》,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的好友——创新工场创始人李开复。对于「青年导师」的称呼,他很是谦虚,连连摆手说,「比不了开复」。


 我对政治是懂的 


他也不忌讳讨论政治。


在开始这趟国内的密集行程前,吴军在美国加州家中寄出了他的选票,问他投谁时他脱口而出,「当然投川普咯。」随后,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么说吧,主要是投共和党。」


少有人知,美国籍的吴军,是共和党的支持者,或者说,共和党人。


支持共和党,吴军更大程度是认同共和党的「保守主义」理念,「什么是保守主义,这强调一种价值观,每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然后一步一步往上走,过一个很好的生活。而不是通过别人的帮助来生活。既然我自己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为什么需要政府来干预?政府最好少管事。」


这和他在写《文明之光》时,表达出的反英雄史观如出一辙,「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为文明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在中国,很多人觉得要想做改变世界的事情,先要爬到一个高位,然后才能够开始,于是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往上爬。其实,改变世界不需要从大事开始,每个人把自己身边的小事做好就可以了。」




「人一开始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一些大的理想,想着做很多大的事,想法从革命式的做事方式,变成渐进的。」离开中国多年之后,吴军如是说。


对于革命,吴军印象不浅。他出生于1967年,父母是清华的教师,文革带给他最直接的影响是颠沛流离的童年,为了躲避「清华武斗」,吴军随父母去了南京老家,之后父母被下放江西时,吴军再次去了南京。直到现在吴军讲话时仍然有浓重的口音——南京腔的京片子。


吴军的政治参与热情不止于支持共和党以及投票,小布什当总统时,在吴军生活的两万多人的硅谷小城市里,他是共和党的co-leader,直到现在,小布什老婆每年圣诞节时都会给吴军寄卡片。


他明白美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社会,「必须得做,因为你的地位,取决于你做不做这些事,有些人比较糊涂,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说:「我对政治是懂的。」


 访谈  


人物live:为什么说中国的项目太贵了?


吴军:估值太高。投资也是供需双方平衡,好的项目不是那么多,钱又很多,所以估值会虚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中超联赛球员的人均工资在全世界各大联赛中排第六,只比欧洲五大联赛要低,是美国大联盟的两倍,是日本的大概3倍多,并不是说踢得好,而是钱太多,同样的道理。

 

人物live:摩拜和ofo的单车大战是不是估值过高?


吴军:摩拜的估值还真不高,10亿美元。为什么要融这么多呢,是因为要生产很多车。我和王晓峰谈了下,大概全中国覆盖下来需要1千万辆车,一辆车1000元人民币的话,需要100亿,按这个规模的话最后融资得是这个的10倍。为什么不高呢,这个钱很容易算出来,一辆车不到1000块,维护成本基本为零,算一天骑3次,其实不止,一次1块钱,一年365天,三年就3000多,三年车不会丢光也不会全坏,回报是非常高的。


唯一的担心的就是会不会有人模仿他,他有四五道壁垒,现在想去做的人还没有想到。

 

人物live:在你看来,目前哪些领域是比较浮躁的?


吴军:VR,很多vc也未必懂,最简单的设备就是一个APP加两个放大镜。

 

人物live:有没有什么投资原则?


吴军:不太懂的不太投。


半导体,投资额度大,也不是那么懂,美国投半导体就不行了,已经是夕阳行业,中国投半导体是可以的。


生物制药,周期太长,大数据医疗会投一些。


新能源尤其是太阳能,基本上是完全靠政策,希望是靠商业本身发展起来的。


剩下的就没有太多的限制,如果一个投资人等概念起来的时候,有点晚了。

 

人物live:中国的互联网公司为何难以走向世界?


吴军:成立的时候,没有海外扩展的必要,过去中国经济发展太快,红利实在是太容易吃了,互联网发展的这些年复合增长达到20%,只要不是太笨,达到平均线,就活得很好,何必到国外发展。


所以走不了美国路,一开始就是跨国路,可能走日本路,做得足够好的时候就可以进入海外。

 

人物live:你在硅谷接待过不少中国官员,对他们有什么印象?


吴军:中国官员比美国水平高,高得多,对科技比较敏感,逻辑性比较强。美国的官员很多是律师出生,他的逻辑性也很强,但他的逻辑不是用在发展地区经济上,他是用在平衡各种关系上。


中国官员做事情的动力要比美国强很多,危机感比较强,比较典型的是贵阳市市委书记,以前在海淀当过官,接触高科技企业比较多,一般来说,贵阳这种地方很难和高科技联系起来,后来听他讲,特别认可他的一些法子。


中国政府是家长式的,什么都要管。美国地方政府把教育和收税搞好就好了,联邦政府把国防外交和财政搞好就好了,工业界没他们什么事。

 

人物live:你在微博里曾提到接待官员很浪费时间?


吴军:确实有一些浪费时间的事,因为这些事不用他们做,企业来做就好了。


以前比较虚一些,比如说去Google总部的城市,跟市长签个战略合作协议,市长屁事儿不管,他当然愿意跟你签,签完也没用,因为他也不管Google。以前这种虚头巴脑的事儿比较多,现在不让他们这么出去瞎转悠了。

 

人物live:美剧《疑犯追踪》中,通过全世界联网的摄像头,能够实时找出每个人的位置,技术的发展会不会导致一群人类奴役另一群人类?


吴军:现在已经是这样子,可能会很绝望,不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至少在我短期内看来。

比如亚马逊,我看到的价格和我女儿看到的价格永远不一样,这也不能叫它奴役我,但我拿他也没办法了。


人物live:怎么看政府让雅虎交出邮箱雅虎就交了,而苹果则强硬说不?


吴军:别以为苹果要比雅虎高尚很多,不是这样子的,苹果说你让最高法院去判,如果最高法院判苹果交出来,苹果马上就交,为什么呢?因为是你判的结果,不是我的责任啊,但最高法院不敢承担舆论和道德上的大包袱,只好说这个事我现在不判。

 

人物live:有研究说人类在使用搜索引擎后,大脑沟回发生了变化,这值得担忧吗?


吴军:没办法,我们现在的四肢能力跟狩猎时代的四肢比差很多,进化就进化成这样了。

 

人物live:为什么美国硅谷大公司的高管们普遍支持民主党?


吴军:使得科技界的大公司非常受益,克林顿当总统以前,美国税收50%来自个人,50%来自企业,今天,美国税收90%来自于个人,10%来自企业,美国公司利润长得不得了,这些年,大公司非常受益于全球化。


如果我是资本家,我管你这个东西是在中国制造还是美国制造,我只要能赚钱就好了,没有什么理想啊这些在后面,利益才是最核心的。希拉里说,我让你继续赚钱。

 

人物live:你为什么支持保守主义?


吴军:英美有保守主义的传统,美国的富兰克林,通过自身努力获得财务自由,再回馈社会,已经有点超越美国梦了,美国梦就是有房有车。


保守主义简单说就是有事不去找政府,富兰克林时代也没政府可以找,比如这条街失火了我们自己建个消防站,没有大学我们自己建所大学。跟他相反是福利社会的大政府,有什么事儿找政府。


在中国,邓小平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保守主义者,改革开放就是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挣钱。

 

人物live:你骨子里是不是有「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


吴军:没有,作为一个保守主义者,我肯定关心我家门口马路上是不是多了一个坑,比关心世界大事更甚。



(访谈根据采访录音整理,个别字句有调整,未经受访者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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