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他身上有尿
Stalin尿湿了。
1953年，3月的第一天，凌晨六点半，他宽衣就寝。上衣扣子刚解，就因一口气没捋顺，轰然倒地。
《赫鲁晓夫回忆录 第2卷》中写道：
我们听出了这样的事情，Stalin摔倒，并尿湿了。
电影[Stalin之死]，开场一刻钟，便是那个74岁的老人，倒在卧房的地板上，不能说话，下身全湿。
这闻起来像巴库茅厕。
©️[Stalin之死]，得知Stalin晕厥，贝利亚率先赶到，闻见尿骚味儿后，丝毫不掩嫌弃之情
电影在俄罗斯被禁，理由是「触及伤口」、「取笑苏联」以及「挑衅俄总统大选」。
之后，它就上了俄罗斯推特热搜榜。
这部107分钟的黑色幽默片，讲的是Stalin死后五天发生的事。但在前40分钟里，有关于他死前。
聊聊这40分钟。
01.
「妳弄錯了，
伊萬在隔壁」
Stalin死的前一天，不断有人被毙。
这始于他整理出的一份名单。
深夜，名单交给军队，每份都附口头备注，比如「在他之前杀她，让他看着」、「杀了他，丢在讲台上」。
然后，一辆辆吉普车驶向居民楼。枪声、哭声、敲门声，声声入耳。
©️[Stalin之死]，军队冲向杀戮地点
这段戏有个对应的史实，叫「大清洗」。
却不同于影片里的50年代，而始于1934，直至二战爆发，才告一段落。
苏联肃反运动(Большая чистка)，又称「大清洗」，指1934年，Stalin执政下，爆发的一场政治镇压和迫害运动。
那时，有人因揪了几穗麦子，被关进劳改营十年。还有两个少年，在夜间牧马，摘了三根黄瓜，被判八年徒刑。
「给我带来一个人，我就能给你找出罪证」，贝利亚此言不虚。
片中，遭清洗的那幢楼，实是莫斯科河边有名的「高干楼」，当中90%的干部被杀害，家人也受到牵连。
如今，人们称之为「黑暗公寓」。
©️[Stalin之死]，如今的高干楼外墙都刻着惨遭清洗的人的名字，表示他们曾住在这里
何止高干，还有历史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音乐家，被安上各种罪名，流放、枪毙。
[守护]，便是这样一部电影。
30年代初，苏联统治下的乌克兰，Stalin下令，杀掉所有妨碍征收粮食的人，将富农添进清洗名单。
于是，1934年，一千万乌克兰人，死于「有组织的」饥荒。
©️[守护]，乌克兰人因为饥荒而逃亡
片中，苏联政府逮捕了很多乌克兰盲人游吟歌手。
他们是民族的活化石，歌曲从不用文字记录，而靠师徒代代相传。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说：
每当枪决一个游吟歌手，几百首伟大的作品就消失了。
©️[守护]，游吟歌手大部分都是盲人，会弹奏班杜拉琴等，颂扬有自由精神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场刺杀。
1934年12月1日，基洛夫(中央书记)遭到枪击，当场死亡。
凶手是个被开了党籍的叛徒，有警卫队长将其抓获，押送上车。结果，他们出了「车祸」，无一幸免。
当天，Stalin对刑法做了修改，一场历时四年的「大清洗」开始了。
最初，清洗对象是「谋杀基洛夫的凶手」，渐渐地，变成「暗杀以Stalin为首的国家领导人」。
后来，清洗、镇压的规模扩大，因Stalin提了一个论点，认为「党内还有日、德和托派奸细」。
一时间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Stalin之死]片尾，以群像「抹除」的形式，展示大清洗中被处决的「犯人」
《一个大国的崛起与崩溃》中写道：
所有上报名单中，Stalin签署批准362份，在1938年12月12日一天，批准枪决3167人。
此外，还有政治家季诺维也夫，他当时患病，被抬到刑场，直到死前都在求饶：
同志们，看在上帝的份上，请给Stalin打个电话吧！
©️1925年6月，Stalin、李可夫、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从左到右)在莫斯科
当然，也有人没被处决。
苏德战争期间，前线要求增兵，Stalin非常恼火，「我总不能用泥巴捏出来吧」。
但他很快想到，将劳改犯送往前线，让他们用鲜血赎回罪行。俄罗斯电影[惩戒营]，讲的就是这段历史。
据苏联内务部统计，共130万名劳改犯被送上战场，Stalin下达著名的227号命令：后退就枪毙。
就这样，劳改犯成了敢死队。当时，苏军流行一个说法儿：
惩戒营的人，活不过三个月。
©️[惩戒营]，苏联红军惩戒营，主要执行侧翼穿插等高危任务，死亡人数是普通部队的数倍
后来，河滩上都是尸体，绝大多数人都阵亡了。他们用生命赎回了「对祖国的罪行」，保全家人不受牵累。
相比之下，大后方的家属实在可悲。
[Stalin之死]中，贝利亚走出关押犯人的囚室，西装革履，边走边笑着告诉同僚：
感谢联盟给我送来这么多忠诚的妻子，操起来跟缝纫机一样。
©️军官对贝利亚说出这句话，贝利亚表示同意
当时，作家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中写道：
没有一个人相信明天，许多人都准备了一只装着两套内衣的小皮箱，随时准备一去不返。
和电影里一样，清洗总在深夜进行。脚步声、敲门声，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Stalin之死]中，儿子告诉军队父亲的住处，妻子来不及给丈夫戴上围巾，最讽刺的，是一个指挥家。
敲门声如雷，他忙不迭和老伴告别。一开门，却见对方毕恭毕敬，问是否能请他做音乐指挥。
©️老指挥家打开门，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我终于读懂那个笑话。
英国人觉得，最幸福的事，是穿着羊毛裤坐在壁炉前；法国人认为，是和金发女郎去地中海度假。
苏联人却说，最幸福的是半夜警察敲门，开门后：
伊万，你被捕了。
你弄错了，伊万在隔壁。
「虚惊一场」，是那时最美丽的词语。
02.
「我講了個海軍笑話，
他沒笑」
Stalin死前两个小时，赫鲁晓夫在讲笑话。
深夜，外头在清洗，屋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Stalin打了个响指，说「给我满上，大家一起喝」。
©️屋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赫鲁晓夫回忆录 第2卷》写道：
1953年2月28日，Stalin邀请了最高权力中心的四个人，在自己的别墅午餐。
Stalin把这种晚上的晚餐叫「午餐」，一直吃到凌晨四、五点钟。
他爱听笑话，赫鲁晓夫便在饭桌上大讲特讲：
我们为了暖和，什么事都愿意干，比如把手雷扔给囚犯，他们就像喝多的婊子跳来跳去。
©️赫鲁晓夫在讲笑话
苏东政治笑话，指流行于前苏联和前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笑话。
最早源自沙俄时期，50年代达到高峰，以讽刺苏东诸国领导人、政治、经济为主，是政治异见的象征。
笑话的实质，是「乖讹(incongruity)」。
哲学家康德为「乖讹」这个矛盾的词汇做了注解：所有引人发笑的事情里，一定有荒诞的东西，也一定有事实。
政治笑话中，Stalin的形象一直是残暴的。
有人讲他去看喜剧片，被逗得开怀大笑，却在结束时问，为什么那个丑角的胡子和我的一样？
所有人噤若寒蝉，只一人小心建议：要不让演员把胡子剃了？
Stalin回答：好主意，枪毙前先把胡子剃了。
©️[Stalin之死]的海报上，形象地画着Stalin的胡子
这绝非空穴来风。
1936年，Stalin命令导演格里高利，拍一部不含浪漫爱情的新式喜剧片。两年后，[伏尔加-伏尔加]上映。
讲的是30年代的苏联，百姓安居乐业，形势一片大好。
女主虽是邮递员，却喜欢音乐创作，和单位领导抗争，不屈不挠追求理想，最终成功。
果然，这部电影成了Stalin的最爱。
©️[伏尔加-伏尔加]海报，此片在苏联影史有特殊地位，是Stalin时期宣传电影的典范
后来，有影史学家找出当年的报纸，发现影片主创的名字有好几种说法，且自相矛盾。
参演过这部电影的女演员米洛诺娃(戏份全部被剪)说：
摄影师在杀青时被流放，美术师也被抓走，剧组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赫鲁晓夫当然不敢把这事当笑话讲。
Stalin死前，他口中的政治笑话，都是在揶揄其他国家。但讲出来时，还是捏一把汗。
[Stalin之死]中，饭局结束，赫鲁晓夫回家，陈述自己说了些什么，太太在一边记录。
我讲了个农民的笑话。
Stalin笑了吗？
笑了。我又讲了个海军笑话，他没笑。
那以后不讲海军笑话。
©️赫鲁晓夫夫妇谨言慎行
你看，那个年代，位高如赫鲁晓夫，也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事实上，整部[Stalin之死]，就是一个苏联政治笑话。
片中，Stalin特别想听《莫扎特第23号钢琴协奏曲》，向音乐局要。
对方吓坏，深夜找人录了一晚，没有观众，就直接到大街上拽，这才赶制出一张唱片。将其交给警卫时，警卫说：
延误已经记录在案。
我想起[绣春刀2：修罗战场]。
伸手不见五指的明朝，一席酒话都能给你记上无常簿，「你笑了，你也笑了」，统统记下，谁都甭想免那诏狱之苦。
《历届克格勃主席的命运》中写道：
Stalin自己害死了自己，他制造了这种恐怖气氛，以至于他的警卫在他濒死时，都不敢进去帮他。
©️明明听见倒地之声，两名警卫却不敢推门
03.
「或許他是奶，
妳是乳頭」
Stalin死的前一分钟，用手指着一幅画。
此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北京档案》2002年第12期，有篇《Stalin之死》，写道：
贝利亚在Stalin死后，透出无法掩饰的兴奋。
影片当中也是。
几个领导人将昏厥的Stalin抬上床，然后散去，只有贝利亚站在床头：
©️贝利亚没叫医生，任由昏厥的Stalin穿着尿湿的裤子「酣睡」
据《Stalin之死》所写：
贝利亚毫不掩饰地谩骂、取笑。而当Stalin刚恢复点知觉，他就扑过去，跪在地上，抓住Stalin的手不住地亲吻。
曲意逢迎，虚与委蛇，阳奉阴违，在那一分钟里暴露得渣都不剩。
因此，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秘密报告》中讲了个笑话：
Stalin的烟斗丢了，贝利亚第二天就抓到10个小偷，他们全部招供，Stalin却在自己的沙发下找到了烟斗。
但历史上，还有个更出名的马屁精，叫高尔基。
1933年，他致信Stalin，极尽吹捧之能事，甚至可以用「肉麻」形容：
您是伟人，真正的领袖，在逻辑力量和永不枯竭的精力方面，都堪称第二个列宁。
©️1934年5月1日，高尔基、莫洛托夫与Stalin一起合影
但同时，作家什喀帕常听到高尔基绝望感慨：
好像他们把我圈在篱笆里，我走不出去，我落在陷阱里，进退不得。
终其一生，「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都是一句空话。
他怕极了。
和[Stalin之死]中的指挥家一样。那个可怜的人，听到要去给Stalin录制音乐，竟在后台直挺挺倒下去了。
©️音乐会后台，指挥者晕倒(或许是死亡)，害得工作人员不得不连夜去找替补者
当然有史可依。
一天夜里，苏联国家天文馆接到Stalin办公室电话，要求迅速查明一个星座名称。
可是，一月前，天文馆惨遭清洗，如今，值班的是个铁路工，馆长是内务部军官，大家都不懂天文。
便只好驱车找寻一个尚未被清洗的天文学者。
夜里十一点，那学者被惊醒，他听见了马达声、脚步声、门铃声，然后，心脏病发，死了。
便只好驱车找寻另一个天文学者。
凌晨一点，车近楼下，熄火灭灯，脚步放轻。还未敲门，只听得「啪」一声，学者从五楼纵身跳下，当场死亡。
五个小时，死了两人，只因Stalin在花园夜宴，为天上一个星座，和某高官起了争执。
©️莫洛托夫与Stalin，为一个星座的名称小有争议
此刻，类似的情景还在上演。
是半身瘫痪的Stalin，吃力地伸出左手，指向对面的墙壁。上头挂着一幅画，是一位少女在给羔羊喂奶。
于是，人们妄自揣测：
他在说，羔羊是人民群众。
或许他才是奶。
或许你是乳头。
©️[Stalin之死]第40分钟，Stalin吃力地指着一幅画，却无人能懂
而那可怜的老人，那个小名叫「索索」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伸出左手，只是想要一杯水喝。
就像当初，他随口问了句星座名称，单纯地，想听那首《莫扎特第23号钢琴协奏曲》。
一分钟后，他闭了眼睛，躺在那条尿湿的裤子里，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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