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里究竟关了多少正常人
之所以一定要看[失心病狂],是因为导演史蒂文·索德伯格的名字。
26岁拍银幕处女作[性、谎言和录像带]就一举拿到了金棕榈,之后不论是[永不妥协]、[毒品网络]还是[十一罗汉],他都能在商业和艺术性上平衡到最佳。
这部[失心病狂]仍然是他的一次全新实验,全程用iPhone7 plus拍摄,七、八十年代的B级片复古氛围。
©[失心病狂]海报
一个关于疯人院的寓言故事。
女主索耶本有着不错的工作和正常的生活,在一次心理治疗结束后,她却糊里糊涂签下文件,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从最初的24小时,到3天,再到7天,时间不断被延长,出去变得愈发遥不可及。
©[失心病狂],“我能走了吗”,“当然不能”
没办法解释,没办法证明自己没病,越激烈抗议越被院方采取强制措施,到后来,连观众都陷入了困惑:
她是真的遭人陷害,还是真的精神分裂?
电影过半,就给出了答案,在“疯人院”的含混概念下,从古至今在此受迫害的正常人,从来都不会少。
在中世纪的流行文学里,有一个意象,叫做“愚人船”。
也就是,人们会把疯人交付给商旅或香客队伍,然后乘船从一个城镇流浪到另一个地区或荒岛。
福柯在《疯癫与文明》里,坚信人们通过“愚人船”驱逐疯人是存在的,但后来也有人说,“愚人船”只是一个文学意象,并不是史实。
©博斯的《愚人船》,1490-1500
但无论如何,和“愚人船”一脉相承的,是那之后出现的疯人院。
1575年,英国开始在全国建立“教养院”;1620年前后,德国也出现了第一个“教养院”;1657年,法国巴黎建立“总医院”...
不过几十年时间,这样一个完整的网络便遍布了整个欧洲。
但这些各立名义的场所,并不是医院,也不算是真正的疯人院,而是一种对穷人/流浪汉/疯人等的禁闭场所。
那些流浪在街头,没有工作、没有家庭的人,不论是疯子、懒人、慢性病人、老年人,一律被扫荡进总医院去。
在总医院建立短短几年之内,很快就收容了6000多人,约占巴黎总人口的百分之一。
而在这些人中,有近十分之一的人是疯人,也是最有可能被无限期禁闭在那里的人。
©威廉·霍加斯《疯人院中的浪子》,1733
疯人,和其他边缘人一起,被不作区分地关在一起,享受同样的糟糕待遇:
房门终日紧闭,墙上只有一个小洞口透光,睡的地方一般只有一条草垫,个子高的都没办法伸直腿,要紧贴着墙睡。
这些“教养院”也好、“总医院”也好,从一开始,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就是:
制止成为一切混乱根源的行乞和游手好闲。
所以,在他们看来,疯人也好,正常人也好,只要给城市带来负担和混乱,就要投入禁闭中。
在实行了几百年的“大禁闭”这种强制治安手段下,无论疯与不疯,人都只是符号,是手段。
©戈雅的《疯人院》,1814
而在同时期的英国等一些欧洲国家,一些私属“疯人院”也开始出现了。
“他们说我疯了,我说他们疯了,该死的,他们的人数比我多”。
这是17世纪英国一家疯人院的精神病人那西尼尔·李对病友抱怨时所说的话,他被强制送进疯人院已经5年了。
但像李这样坚信自己没疯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即使最开始没疯,在这里待上个5年,也早已真的疯了。
就像是[失心病狂]里的女主,每天要吃药、检查,注射镇定剂,被强制捆在床上,不到一周,她已经开始困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了。
©[失心病狂],被强制吃药的女主
或是[飞越疯人院]里的那些病人,早已经习惯了疯人院里的秩序和生活,就再也没有意志力逃出去了。
©[飞越疯人院]里的病人们
而且,私人经营的疯人院背景下,病患收容就更容易沦为一种富人的算计买卖。
有记载的,曾有个名叫萨米尔的苏格兰商人,就因为和地方官员的争执,而被投到了私人疯人院,在那里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他最后虽然逃脱了,但大多数人都没有他这般幸运,很多无辜的人一旦进去,就意味着最终死在那里,并最终尸骨埋在那里。
18世纪末,菲利普·皮内尔(Philippe Pinel)被任命为法国比塞特尔医院的院长,成了一个转折点。
比塞特尔是当时巴黎最重要的男子疯人院之一,集疯人院、监狱、和医院为一体,关押着近4千个男人。
在皮内尔之前,所有的精神病人和罪犯享受着相同待遇,甚至要被关在地牢里,手脚戴着镣铐。
皮内尔在历史上第一次取下了精神病人的镣铐,让他们走出地牢,开始把疯人院转变为医院。
©菲利普·皮内尔,被誉为“现代精神医学之父”
一个著名轶事是说:
当时法国大革命的激进政治家乔治·库东去参观时,十分不解,问到:“解除这些人的手铐脚镣,你是不是发疯了?”
皮内尔回答说:“我相信,这些疯人之所以难以对付,仅仅是由于他们被剥夺了新鲜空气和自由。”
反正,从皮内尔开始,在他的推动和努力下,现代意义上的精神病院开始产生了。
1838年,法国颁布了世界上第一部《精神卫生法》,开始真正推广皮内尔的道德疗法;
1845年,英国通过了《疯人院法案》,相对专业的疯人院开始相继建立起来;
这之后,欧洲各国开始兴建国家公立精神病院,精神病院如雨后春笋般在欧洲大陆发展起来。
©英国一家现已废弃的疯人院
精神病患者被收治在专门机构,与社会隔离,并且有了一般意义上的治疗和教育方案,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然而,也不全然如此。
精神病院出现,带来了收治机构化和专业化,精神医生这一职业团体随之迅速发展起来。
另一种意义上,他们也获得了越来越具有支配地位的权力,至少在精神病院的领域内如此。
医生成为理性和权威的代言人,精神病院系统性的控制和规训那些异常者,也就成了此中常态。
像是[飞越疯人院]中的女护士长一样,她从来不曾真正在乎和关心过病人,也无意去了解或理解他们的举动和想法。
©[飞越疯人院]女护士长和病人
她要做的,只是作为一个绝对的权威,在这个冰冷的病院里,以理性来规训他们,以此守护医院的规范和秩序。
这是一个隐喻。
从小的角度说,就是一个或无数个精神病院,往大了说,可能就是某种规训制度。
比如,曾经苏联特色的“唯物主义精神病理论”——
凡是无法把握现实而对体制不满的,收藏反动书籍、对政策评头论足、幻想改革的,都是激烈的病态反应。
这种病叫做“呆滞型精神分裂症”,一旦患上,就将立即被投入精神病院。
©70年代的苏联精神病院
要说,西方心理学界听到这套理论当然气炸了啊,当然要批判啊,但另一边,看看你们自己——
还不是一样要命地在广泛地做额叶切除手术,不知道让多少人就此成为行尸走肉。
再往前,开颅、电击,不样样都是合法而“具开创性”的“治疗手段”。
©[飞越疯人院]中男主最后就被做了额叶切除手术
道理都一样的,名义虽不同,但都是「控制」而已,不论是对正常人还是真正的疯人。
到了[失心病狂]里这样的消费主义时代,就更复杂了。
除了精神病院本身的隔离和规训色彩,当赚钱一跃成为精神病院的根本要义之时——
经济效益至上,拉人头、强制入院,就成了另一问题。
精神病院的发展史,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学问题;因为疯癫这件事,从来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事实。
中世纪把疯癫看作是恶魔附体,所以要为其驱魔或直接烧死女巫;
到17、18世纪,理性至上的时代,所有与理性相反的含义,比如不合常规者、流浪汉、宗教异端、情绪不能自控者,也便都成了“疯人”。
19、20世纪后,实证主义科学下,各种流派的现代精神病学蓬勃发展,机构化的精神病院模式牺牲掉的是患者的自由权和隐私权。
©[飞越疯人院]剧照
所以,当代著名精神医学家萨兹直接就说:
精神病不是一个自然事实,而是一个“人造的神话”,医生本质上是见不得人的“专业霸权”的缔造者。
所以,现在的西方世界早已经在逐渐瓦解这种精神病院模式了。
英国从二战后,就开始发展社区医学运动,逐渐把精神病院的病人转移到社区治疗;
1963年,时任美国总统肯尼迪制定了《社区心理卫生精神法案》,也开始尝试把慢性精神病人转移到社区。
©肯尼迪的妹妹(右一)曾被做过额叶切除手术,肯尼迪由此致力于改革
从那之后,各个国家都在做这个尝试,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去机构化、去住院化、分区化、社区化...
目的都是一个,把对精神病院对人的束缚解开,让他们回归社区,融入社会。
至少,经过几十年的努力,现在的英国和意大利,是已经全面解散了精神病院的国家。
即使是美国这样还有精神病院存在大量收治的地方,回归社区的治疗方针,也已经是共识。
福柯说“愚人船”时,讲“疯人远航既是一种严格的社会区分,又是一种绝对的过渡。”
疯人院亦然。
“疯人”和“正常”的区分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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