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 | 朱志宏:我难以忘怀的地质实习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1980年作者于泰山
朱志宏,1956年生人,山西太原人。1974年高中毕业到木瓜会大队插队,1976年被召入太原钢铁公司当工人,1977年考入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读本科,1982年分配到沈阳黄金专科学校,1985年调入山西省委党校,1986年考入中南大学社会科学系读研,原系太原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系统科学学报》编辑。
1978年3月我考入了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涯。大学生活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们每年的实习。1985年后,我虽然改行搞了哲学,但回忆起大学时代的实习仍然倍感亲切。以下我就逐一回顾一下我的实习经历。
一年级普通地质实习
我们宿舍的侧面就是毛主席年轻时候经常爬的岳麓山,所以上大学后爬岳麓山成为我们经常性的娱乐项目。在第一次实习时,张德仁老师带我们实习的地点恰恰是岳麓山。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样著名的旅游景区,居然也是我们实习之地!
山清水秀的岳麓山是我们的实习之地
张老师是个胖大老头,那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好像还是九三学社的副主席。我们担心他年龄大,身体笨重,上山吃力,就派了几个同学在他身旁护驾。周凯生开始还想搀扶着他走,被张老师婉言谢绝。没有想到,在山路上走了一会,我们发现这老头比我们年轻人的劲还要大。不一会,他率先爬到了岳麓山半山腰的一个墓地,在那里等着后边还在呼哧呼哧往上爬的同学。同学们聚齐以后,他以他特有的缓慢语调地给我们讲起了这个墓主人的历史。
丁文江是我们地质界最老的前辈之一,他早年在英国求学,获地质学和动物学双学士。1911年学成归来,在云南贵州等地展开地质矿产调查,并创办地质调查所,出任第一任所长。1936年1月5日,时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的丁文江在湖南谭家山煤矿考察时,不幸中煤气身亡,于是就安葬在了这里。
丁文江墓在“文革”中被毁,坟头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石块散落一地。所以我们之前爬岳麓山,每次路径此地时都没有过多留意。张老师讲了这个墓的来源以后,我们每次再到此处,总要在此稍作逗留,缅怀这位地质界的老前辈。
丁老先生虽然身遭不测,但他的最终归宿地选择却是极佳的。有什么地方比风景秀丽的岳麓山作为安葬之所更好呢?有什么地方比安葬在可以俯瞰全国一流地质系旁的山坡上更好呢?只有我们这些地质人,才会常常来到他的墓前发悠悠怀念之情啊!
张老师带我们来到一处褶皱构造观查。这个褶皱不愧是个地质标本,它的高和宽都只有四五米,像一个雕刻出的拱形石门一样整整齐齐。我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精致的小型褶皱了,真感谢大自然在我们学校旁边造出如此鬼斧神工的杰作。
接着,张老师又带我们来到一处叶岩露头,让我们找古生物标本。我们听到这一指令,即惊讶又激动,万没有想到我们常来游玩的岳麓山上居然还有古生物化石。很快,同学们就纷纷从叶岩岩石片中找到了一些古生物化石。岳麓山组属于华南泥盆系的一套以石英砂岩为主夹页岩的地层,底部夹赤铁矿层,富含植物、鱼类化石,下部含腕足类化石。
据刘祥龙回忆,我们找到的古生物化石大概是蕨类植物的印模和腕足类化石。在岳麓山上,我们还看到了断层、破碎带等地质结构,只是印象不深了。
3.6亿年前的蕨类植物化石:宛如一幅水墨画
一年级普通地质实习,我们都是在长沙周边。我们还到湘江看了新形成的河流沉积地层。河流沉积可以明显的看到一层粗一层细的沉积层,粗沙的是水大的时候形成的,细沙的是水小的时候形成的。一般冬季水小,所以每一年形成一个沉积周期。我们还登上了橘子洲头,看了河流中的沙洲。
橘子洲头也是我们的实习之地
我们一年级实习还到过一个叫丁字湾的地方,是当天坐船去坐船回的。任广智回忆说是文国章老师带领我们实习的,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只记得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岗石采石场,我们看了一些地质构造,如花岗岩中的石英岩脉之类的东西。我们还看到一个大褶皱,那是两座山,每个山上的向斜褶皱都很清晰,中间的褶皱顶部却被侵蚀掉了,形成一个沟。我们实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填图。由于那里的地质构造比较清晰,所以填图并不费力。
二年级野外地质实习
从二年级开始,我们的实习就跨出了长沙,越出了湖南。当我们得知二年级实习将去首都时,大家都激动得跳了起来——这是多少同学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啊!
实习前,每位同学领到了一套行头。一个罗盘、一把地质锤、一组小放大镜、一双翻毛皮鞋、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大白帆布背包。在发这套行头前,系里老师已经向我们灌输了地质工作者三大宝:罗盘、锤子、放大镜。
地质工作者的罗盘既不是用来指引航线的,更不是用来看风水的,而主要是用来记录岩层方位和倾角的。有了这些数据,再加上岩层所在位置的数据,我们就可以在地质图上把这个岩层画出来。这种地质图,可以用来推测岩层在若干米深度的位置在哪里,以便于指导取样的钻机在何处打钻,或指导地下巷道如何挖掘。另外,这种图还是计算地质储量的依据。
我们的地质锤是用来取岩石样品的,放大镜则是用来观察岩石样品的。比如,我们发现了一个花岗岩岩脉,我们除了要把它的位置、大小、方位、走向记录在图上外,还需要用锤子敲下几块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把岩石中的矿物种类和比例也记录下来。
左起作者与吴承建刘祥龙缪远兴
我们的二年级实习当然不是在北京市里,而是在远离市区的房山区。我们地质工作者偏爱钻山沟,因为只有山上才有有价值的地质剖面可供我们研究。幸运的是周口店也在房山区,虽然我们来不是考察北京猿人的栖息地的,而是在附近的山上学习认识这里特殊的地质地貌。但既然来了,就不免要参观一番。系里不仅组织我们参观北京猿人博物馆,还组织我们参观了位于北京市的地质博物馆。
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是第一次进博物馆,在两个博物馆中,都有讲解员讲解。这里的讲解员既漂亮,又优雅,简直把我们这些二十郎当的年轻学子给迷住了。很多男同学下来在私底下议论说:“看看人家的讲解,再听听咱们老师的课,简直没法听了。”更有甚者,有的同学还私下议论我们的女老师长得太丑,“简直给我们系丢人。”
室友刘祥龙与作者1979年于颐和园
现在想来都是同学们的不对,怎么好拿讲解员与我们的老师比呢。且不说这有点大不敬,就是客观的来说,也是不可比的呀。人家讲解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长得不漂亮能被选中吗?而我们的女老师是凭学习成绩和日常表现留校的,根本没有把长相列入考察标准。况且我们的女老师经常要出野外,常常是灰头土脸的;而人家解说员每天必须打扮的靓丽光鲜,因为这也是人家工作的一部分,这能比吗?
再说讲解,讲解员完全可以对讲解的内容一知半解,而我们的老师们却必须苦读四年,还要出类拔萃才能走上讲台,这能比吗?如果让这些讲解员上讲堂讲课,也许立即又会被爱挑剔的同学视为花瓶了。
作者与吴承建和范蔚茗在颐和园
这两个博物馆都是学校出的门票钱,至于其它地方就是个人自费了。绝大部分同学们是第一次来到首都,自然不会放过游玩的机会。我们205室还有陈大克等几个同学一起游玩了几处名胜。我考上大学后父母奖励我到北京玩过一次,因此我自然就成为半个向导了。说是半个还有点多,一来我上次跟我二哥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二来我这个人不善于辨别方向。
1979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到了10月就已经是冰天雪地了。但由于是同学们在一起游玩,我的游兴比与我二哥那次浓多了。比如在颐和园,我二哥带我的那次,只是觉得累得很。而这次与同学们在一起,却没有累的感觉,反而对旧有的景物有了一种亲切感。
作者在蘑菇石前
我们来北京既不是为参观,更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地质实习。我们考察了此地的岩层与地质构造,以及地形地貌。这里的地貌极为特别,属于风蚀性地貌。其最大特征是在地面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蘑菇状石柱,煞是好看。这些石蘑菇大的有几层楼高,小的只有几尺高。它们是由于上层岩石耐风蚀而下层岩石不耐风蚀而成的。还有些岩石更为奇特,被风吹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和孔洞来。有些孔洞在刮风时有会发出呼啸之声,更增加了这里的诡异。人们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制作出如此的奇景来。
地质实习现场,前排:王楚丰陈大克与作者和周亮,后排:张海昕陈祖敏吴承建
我们还在房山地区考察了花岗岩以及花岗岩的烘烤边缘,在烘烤边缘还找到了祖母绿和云母等矿物。当然,这里找到的祖母绿是不够宝石级别的,否则人人都可以发财了。
烘烤边中宝石级的祖母绿
这次实习暴露出我的不足。有些同学拿到一块花岗岩标本,用放大镜一看,就可以很自信地报出:“里面有方解石,方解石占30%;还有石英,石英占35%;还有正长石,正长石占25%;还有斜长石,斜长石占……”当然,不同的同学报出的比例不一样,但都很自信。我对于方解石和石英还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对于正长石和斜长石就没有太大把握了,因为它们太像了。所以,听到张三的,看看手中标本觉得张三说的对;再听李四的,再看看岩石又觉得李四说的对,总是疑惑不定。
花岗岩标本
更令我丧气的是看断层。有一个非常大的断层面,其上有道道擦痕。这些擦痕都是在历次地质运动过程中岩石相互摩擦而产生的。我们的一个野外技能,就是要根据这些擦痕判断出发生过几次地质运动,每一次地质运动的方向以及岩石之间的摩擦碰撞方式是怎样的。
断层面
有同学可以很自信地说出:“第一次是切断列,方向是东南30度;第二次是扭断裂,方向是西南20度扭动到西南50度,第三次是张断裂……”当然,不同的同学报出的结论不一样。但我还是听了张三的,按照张三说的去摸那块石头,觉得张三说的对;再听李四的,再按李四的思路去摸那块石头,又觉得李四说的有道理,自己就是疑惑不定。后来,我干脆闭眼咬牙也狠心瞎报,毕竟实验报告不能空白,再说老师也不会逐个检查好蒙事。
其实,地质构造的确是复杂,地质界流传一句话:“小构造吵吵闹闹,大构造胡说八道。”通过这次北京实习,我们才真正的领悟到了前半句话的真谛。因为我们亲眼看到,何绍勋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围着一个断层面争论不休,其他老师没有因为何老师是小构造权威而气短。
后来我们上大地构造课,同时接受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大地构造理论——李四光的地质力学和陈国达的地洼学说。按照地质力学,大地因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由两极向赤道做水平运动,这种水平运动产生的力是形成各种地质构造的主要原因。而按照地洼学说,在大陆地壳演化史上继地槽区、地台区之后还存在第三构造单元──地洼区。它的性质与稳定的地台区相对立,与活动的地槽区虽然性质相似,但特征不同,属于另一种类型的活动区。
两种理论各由顶尖级专家提出,李四光是原地质部长,在国内的影响力比陈国达高。但是在国内有色金属界,以及国际上特别是在苏联地质界,陈国达的威信又比李四光的高。在找矿方面,李四光的理论较好的解释了石油的生产、迁徙于存储的问题,为找石油提供了理论指导。而陈国达的理论则在找有色金属矿产方面胜于地质力学。
后来我们通过自学又知道了,黄汲清提出了一种多旋回构造运动。国内还有几个其它的大地构造理论都在各自的领域有影响力,指导各自的实践。而国际上目前最流行的是板块学说。这时,我们才理解了后半句话:“大构造胡说八道。”把这句话完整理解之后,我就有些没有自信心了。这可能是导致我后来改行的最主要的原因,因为我善于推理而不善于感觉和直觉,而搞地质感觉和直觉也很重要!
处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有一点好处就是让人敢于想象。因为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想象力你什么也解释不了,甚至什么也干不成。比如,你要确定一个钻孔的位置,就必须有想象力。因为你从地面上只能够获得有限的信息,你必须根据这些有限的信息猜测,地上的岩脉向地下延伸到了哪里。你如果猜错了,一孔钻井就算白瞎了,需要再猜。如果你总也猜不中,就趁早改行吧,免得被人家的冷眼冻死或者被人家的唾沫淹死。
对于地质构造的猜测还不算邪乎,因为最终可以确认猜的准不准。而对于成矿原因的猜测或解释就邪乎了,因为你可以根据不同的成岩成矿理论予以解释。这样就造成对于同一矿产形成的不同解释。而且,即便是持同一成岩成矿理论,其解释也因人而异,因为这其中夹杂着个人想象的成分。谁也不能像证明数学猜想那样,用严格的逻辑无可辩驳地证明出个孰是孰非来。有些矿山,从找矿开始就在争论矿产形成的原因,等把矿产已经挖完了,争论还没有结果。
带我们到北京实习的是胡老师和刘老师。我们一开始很失望,因为他们是工农兵学员毕业的。但随着实习的开展我们发现,总是笑眯眯的胡祥昭老师不仅水平高,而且脑子非常够用。他不仅给我们以专业指导,还帮助同学们解决纠纷。最终,胡老师赢得了我们大家的喜爱,我再次回中南改行读哲学研究生时,还与研究生毕业留校当教师的吴承建一起去看望过他。
在北京实习可苦了那帮南方同学了,这里几乎不吃大米,而他们偏偏又吃不惯面食。对于包子和饺子他们还可以接受,但对于面条和馒头就难以下咽了。至于吃窝头,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上刑,而恰恰我们吃得最多的就是窝头!偶然遇到吃大米,这帮小子就像是过年一样高兴。但我们北方的同学这下可高兴了,终于可以舒心地吃上可口的饭了。
从北京实习回来又上了两个月的课就该放寒假了,同学们纷纷准备回家过年。对于我们北方的同学更是如此,早早就准备上了。我买了些大米、蜜橘和竹笋,装了满满一大地质袋。任长彬还把翻毛皮鞋用鞋油打了,准备穿黑皮鞋回家。他的这一创举后来被纷纷效仿,因为我们大多数人的翻毛皮鞋已经快没毛了。这倒不是我们穿得费,而是发下来的时候就是旧的。
当同学们向着祖国四面八方分散开来时,就数我们地质系的同学最扎眼。因为我们背着一色的大白帆布背包,老远就可以看到。那时候,大学生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但是谁也不能把大学生仨字刻在脑门上啊,胸前戴个校徽则既不显眼又显得有些做作。而我们地质系的同学用不着这些,一个大白帆布地质包一背,离三五百米也可以看到。而且,人们一旦了解了凡是背这种包的都是大学生,不用自我介绍,羡慕的眼光就向你投来。
那时候,回家过年的火车非常拥挤,很多同学买上了票,但挤不上车。我们的地质包又发挥了作用,凡是已经上了火车的同学就打开车窗往下看,只要看到背这种地质包的同学就大声招呼。过来的同学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凭包就知道是本系的同学。车上的同学二话不说就先把车下同学的背包接过来,再把这个同学从窗户拽进火车。很多同学正是这样认识并成为好朋友的。
没有想到,实习用的行头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好处!地质包的这个功能也许是设计者不曾预料到的。但他一定是位老地质人,知道耀眼的白色在黑沉沉的野外,也许可以救助一个迷路的地质队员,否则为什么要用这既扎眼而又不经脏的白色呢?当然进入手机时代以后,地质包就不再采用白色了。
三年级矿山地质实习
1980年9月,我们班到西华山钨矿进行三年级实习。带我们实习的是吴福印老师。吴老师四十岁,中等个,身材偏瘦,说话声音很低。
西华山在江西大余县境内,我们先坐火车到广东韶关,在韶关参观了著名的佛寺南华寺。南华寺是禅宗六祖惠能弘扬南宗禅法的发祥地。
传说,惠能幼年丧父,家境贫寒,靠砍柴养母。有一天,他在市中听到有人诵读《金刚经》,颇有领会随即出家。他从广东北上到了湖北拜禅宗五世祖弘忍为师。他由于不识字,原本是个普通的火头僧。弘忍手下有五百弟子,其中佼佼者是神秀。弘忍年老以后,想要寻找一个继承人,就命众徒作一首偈子。
神秀作了一首题在墙上:“身为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众弟子看罢都说好,但弘忍没有发表意见。不料在厨房里做饭的惠能听说以后,也作了一首偈子,请人写在了神秀的偈子旁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弘忍得知以后,当着众徒的面说惠能写的是胡说八道。其实,我们看来也是胡说八道。菩提怎么不是树,明镜怎能无台?本来无一物,那不成了万物皆空了?弘忍批评完惠能以后,还亲自把他的偈子擦掉,并在惠能的头上拍了三巴掌才离开。众徒均不理解师傅之意,惠能却理解了,他三更时分潜入师傅的禅房。在那里弘忍给他讲了《金刚经》,并把衣钵传给了他,让他连夜逃走。后来,神秀成为护国法师,形成了“南能北秀”的格局。随着时间到流逝,惠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神秀的神气越来越小。如果不是由于惠能,神秀也许早已湮没于历史之中无人知道了。
后排王楚丰陈大克姜福信黄永红与前排作者于南华寺
从韶关到大余县就开始坐卡车了,卡车走了两个小时后,我就开始呕吐了。我翻肠倒胃的吐,把午饭吐完又吐早饭,把饭吐完又吐苦水,就差把肠子一起吐出来了。到了大余县城,我们稍作休息各班分散开来,奔赴不同的矿山实习。很快,我们班就到了西华山钨矿。
我们三十个男生被安排的一个礼堂里睡觉,每个人一张床板,把自己带来的行李一铺就成。这个“宿舍”可真大,还能飞起来蝙蝠。有一天,一只蝙蝠飞了进来,同学们赶紧把门窗关住。然后赶着这只蝙蝠使劲的飞,直到它累得掉落下来。我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蝙蝠,不过抓住后就放生了。蝙蝠太丑了,而且也无法当宠物养,我们总不能为这个丑家伙每天捉蚊子吧。
西华山钨矿形成于在一个巨大的花岗岩岩体中。钨矿是由于花岗岩中的石英岩脉溶化了花岗岩中的钨元素而形成的。这里的采矿巷道非常安全,就建在花岗岩岩体内,即便头顶上扔十个八个原子弹,只要是躲进巷道里就可安然无事。这里的主巷道都是水平的,因为巨大的花岗岩的一面是沟。一条条水平巷道就从沟口进出,方便极了。当然,在巷道内部,各个巷道的连接处,还是有垂直坑道的。这些垂直坑道都有梯子,很容易从下层巷道上到上层巷道,或从上层巷道下到下层巷道。
西华山钨矿的水平巷道
我们班的任务之一是记录各个巷道中钨矿的分布,为成矿研究和储量估计收集资料。因为我们已经是三年级了,做这样的事已经是小菜一碟。于是大家每二人一组分头到各个巷道里去干活。学习新的东西是有意思的,但真正干起活来却是枯燥的。我和刘祥龙一组,我俩每天手提矿灯钻进指定的巷道绘图记录。实在有些腻歪了,就走出巷道透透气,刘祥龙这时就抽一根烟过把瘾。
作者三年级在西华山钨矿实习
西华山钨矿的矿脉非常规整,大多是1米宽左右的石英脉,钨矿就嵌在石英脉中。由于石英脉是呈乳白色的非金属光泽,而钨矿石却是呈银灰色的金属光泽。所以石英脉上的钨矿石很好辨认,用手电一照闪闪发光,就像一颗颗星星一样。在巷道里走了几天,这种景象就看腻了。不过,巷道里也有让我们眼睛一亮的东西。比如发现一个水晶晶族或一个钨矿晶族。
所谓晶族就是许多个单晶体长在一起,样子有点像一朵花。所谓单晶体是整个晶体由一个晶核结晶而来的。以炭元素为例,单晶的炭是金刚石,而杂乱无章的炭却是煤块。单晶体的水晶和普通的玻璃都是由石英构成,但是玻璃中的石英分子呈不规则状分布,所以玻璃可以溶化后随意冷却成型。而单晶体的水晶则是有序排列,一旦溶化就破坏了它的结构。
美丽如花的水晶晶族
水晶晶体与玻璃具有完全不同的光学性质,即便用手电筒一照,也可以看出来。水晶晶族用手电筒在黑暗中一照,光彩照人,像一朵水晶花。钨矿晶族虽然不似水晶那样透明光亮,也同样光芒四射,就像是一朵金属花。
钨矿晶族
我们在西华山实习时,恰赶上赣州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班学生实习演出。这帮子艺术系的学生,毕业实习还不忘记赚钱,我们还得花钱为他们捧场。不过这钱花的还真值,赣南艺术系学生的表演很出色,女生也长得漂亮,让我们这些地质系的男生饱了眼福。西华山钨矿是个国营的大矿,文体设施齐全,我们在星期天到他们的乒乓球室打乒乓球。我的乒乓球水平不怎么地,但在班里还可以登台打擂。
西华山的风景很美,矿山到处都是植被,没有北方矿山的那种植被破坏以后的荒凉感。听说翻过一座山就可以看到原始森林,我们十几个男同学还到矿区远处旅游了一番。我们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岭,果然望到了一片苍苍茫茫的原始森林。满足了看原始森林的欲望之后,就准备原路打道回府。
不料,孙中庆提出:“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走回头路。”他非要从另一头没有路的地方下山,大伙怎么劝也劝不住。我和孙中庆是球友又是哥们,担心他一个人下山出危险,就跟着他去冒险。这家伙真是个亡命徒,他不走人走的路,专挑人无法走的悬崖峭壁往下跳。好在这些悬崖也就几米高,我就陪着他一个悬崖一个悬崖地往下跳,一路连滚带爬的下了山。我们走的是捷径,自然比大队人马提前下了山。
从西华山实习回来路过南岳衡山,我们几个男生就下了火车上山玩了一趟。我记得我们205室的7个人都去了,外加陈大克和孙中庆等人。我们先来到衡山脚下的几处名胜游览,去了南岳大庙和三清殿等地。
作者当年在南岳衡山
衡山是中国著名的道教、佛教圣地,环山有寺、庙、庵、观200多处。衡山是上古时期唐尧虞舜巡疆狩猎祭祀社稷之地,也是夏禹杀马祭天地求治洪方法之地。在80年,很多旅游景点都没有开发出来,我们只能从门缝里往里瞧一瞧。但也有好处,这就是不收门票。我们爬到半山就快要天黑了,正好看到了半山亭旅社,就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沿着公路一路蜿蜒往上走,根本感觉不到山势的险峻。不过衡山上植被茂密,称之为“秀美”倒也名副其实。
作者于大雾中的南岳衡山
那天早晨山上的雾很浓,几米之外就看不清人了。我们爬到衡山的最高峰祝融岭,在山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这个看相先生是一个瘦老头,一副农民相没有一点仙风道骨。他拉住我们非要给我们看相,我劝大家不要上当。王楚丰禁不住好奇,花了两元钱让他看。那个老头拉住王楚丰的手看了一会,就反复说:“好面相,好财运。”其他的内行话一句也说不出。我在插队时,向村里一位相面先生学过麻衣神相,就忍不住过来和他盘道。我问他用的是什么相术给人看相,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又问他知道不知道麻衣神相,他也是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骗子。
不过,他给王楚丰看的相还真准。王楚丰后来改行当上了汕头市的税务局长,这不是“好财运”吗?当然,这只是巧合。后来又有几个当兵的也让他看相,他还是那一套:“好面相,好财运。”这种低级的江湖骗子,对谁都只会说吉利话,比起我忽悠人的水平差远了。(参见:我从工人阶级自甘堕落为小资产阶级)这些低级的江湖术士后来很快就被各种“大师”给淘汰了,后起之秀们不仅有麻衣神相,还有从外国引进的更为“科学”“先进”的相面术,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不由你不信。
从衡山下来,我们又坐上火车回到学校,三年级实习就这样轻松完成了。
四年级毕业设计
1981年9月开学不久,我们最后一个学期的毕业设计就开始了。我们的指导老师是候光汉,有五十多岁,瘦小,脾气温和。我和孙中庆、吴承建、黄永红、朱惠超等人跟着候老师搞一个华南盆地铅锌矿矿产预测的项目。这是一个真实的课题,我们负责数据的收集和输入,最终结果由计算机根据老师们预先设计好的预测模型计算得出。然后经过我们的分析,并提交预测报告。当然,我们的预测报告对于老师们来说只是参考,他们将通过综合分析得出最终的预测报告。
这实际上是用相似性方法进行预测,即假定有一个相似的成矿规律存在。首先是收集所有已知矿区的物理化学异常和地质构造特征,并把这些特征数据化。然后根据已知矿区的储量对这些特征值进行拟合,得出一个预测模型。预测模型中各个特征值被赋予了不同系数,表示对矿产储量有不同的贡献。比如,地面上的铅浓度要比铜浓度对铅锌矿贡献更大,系数是后者的5倍。
有了这样一个矿产储量预测模型,就可以对未知矿化点进行预测了。只需要把这些矿化点的有关特征值收集到并代入预测模型,经过计算就可预计该矿化点可能的储量。对于预测储量高的矿化点做为重点地区进行详细的地质勘探,这样就提高探矿效率。
我们先是在广东凡口铅锌矿实习,目的是对一个典型的铅锌矿作深入了解,为华南盆地铅锌矿矿产预测项目打基础。凡口铅锌矿的坑道,必须先乘罐笼垂直下到几十米深井下才能前行。而且,矿床产在易塌方的叶岩层中,巷道很多地段必须用原木支护才能安全通过。这时我们才真真知道“四快石板夹一块肉”的含义是什么了。下井工资高而且有补助,但矿上有门路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在井下工作。
巷道掌子面工作情景
在凡口实习完以后,我们就两人一组分头到广东地区的一些地质队收集资料。我和吴承建一组,我俩一路奔波到了好几个地质队,向他们索要地质资料。很多地质图还是地质队的人现给我们晒出来的。那时候,各个地质队和矿山都是国营的,对于我们的实习也都是免费的,他们把这看作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后来我听说,我们的学弟学妹再去实习就没人欢迎了,不交实习费哪怕是老师的面子也不给。
我和黄永红等人还到广州市收集资料。这倒不是收集广州市的地质情况,而是到广东省地质局收集他们已经获得的地质资料。这些地质资料也是免费提供给我们的。
那时,无论是地质队的人或是地质局的人,看到我们的介绍信都很热情。从中南毕业的老校友还打听教过他们的老师的近况,甚至还和我们聊起这些老师过去的糗事,以及他们当年上学时的趣闻轶事。
在广州,我和黄永红住在他的一个亲戚家。他的亲戚家很挤,再住进我俩就更挤了,床板都需要白天收起,晚上放下。黄永红在学校不爱说话,和我不熟悉话就更少了。但到了他的亲戚家之后,他话却特别多。当然,他不是和我说话,而是和他的亲戚说话。他们说的是广东话,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我只好像一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戳着,手脚都觉得无处安放。
广州还是令我大开眼界,毕竟这是一个刚刚开放了的城市。大街上人们的穿戴与内地不同,西服革履非常洋气。在大街小巷,倒卖走私手表、照相机、收录机的到处都是。
我们逛了广州越秀区和中山纪念堂等地,但无钱坐船看虎门炮台。那时候,广州蛇餐馆到处都是,各家都在餐馆外摆着蛇笼子,客人可以任意挑一条蛇,让饭店的大师傅拿进去做。蛇肉很贵,我们不敢点蛇吃,只要了一小碗蛇肉汤尝了尝。由于里面的蛇肉太少,也没有偿出蛇肉究竟是什么味道。不过,我们在广州街头小店喝的肉粥,以及在街头吃的螺蛳确实味道独特。
我还在广州买了一身西服和一部照相机,价格非常便宜,但质量就不敢恭维了。我不太会买衣服,衣服明明很瘦,架不住小贩忽悠还是买了下来。那个小贩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现在就是时髦紧身穿喽,太肥了就土里土气喽。”我穿上那身西服,倒是不土气了,但实在是憋气。那部照相机也是便宜没好货,就连镜头都是塑料的。不过,照出来的照片有一种特殊的朦胧感,就当是专门买来照抽象派艺术照吧。
回到学校后,我们先是紧张的把各自收集来的资料转化成候老师要求的数据,然后再把数据打在计算机专用的数据带上。1981年的计算机还非常落后,需要手工把数据打在一条长长的纸带子上。计算机在当时没有屏幕,也没有人机互动功能。它只能根据从数据带上读取的数据进行计算,然后再把结果输出到一个纸筒带上。
输入数据的纸带以及打孔机
输入数据的纸带很窄,约有二三厘米宽。数据不是写上去的,而是用打孔机打上去的。每一排空代表一个数,或一个字母。打纸带需要非常认真,只要有一个数据输入错误,就有可能失败。而且,你只能知道失败了,需要重新输入,但计算机却不告诉你错误在什么地方。你需要仔细检查每一处地方,看错在哪里。找到错误之处,只要把出错的地方改过来就行,不必全部重新输入。
当年的的工作人员在检查数据输入错误
我的天哪,多亏是这样。要是全部重新输入,不知道下次哪里又会出错,这样循环,还有完没完呐。即便是这样,错误很难发现,因此很难纠正。我还算比较幸运的,修改了两三次就过关了。孙中庆最倒霉,修改了几次都没有过关,最后急得都快要哭了。后来还是大家帮着仔细检查才查出错误,过了输入数据这一关。再后来,孙中庆改行成了计算机专家,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数据一旦输入,计算机的威力就发挥出来了。我们抱着一大卷数据带随着候老师去计算机房计算。我们换了拖鞋,一脸庄严地走进神秘的机房。那时的计算机,有一人多高1米见方,样子像是一个大冰箱。我们把数据带给计算机接上,计算机开动起来开始计算。
不一会儿,就开始输出数据。输出的数据打印在三十公分宽的纸带上,我们帮助候老师把打出来的纸带卷起来。随着数据纸带的输出,我们的心情在不断的变化。先是惊叹计算机的神奇,接着就开始担心我们的毕业设计将来怎么完成,因为数据纸带有三四十米长啊!
计算机输出的数据纸带
正当我们被惊人的数据吓懵了之际,计算机知趣地停了下来。我们抱着一大卷的数据昏昏沉沉地跟着老师走出计算机房,来时的兴致一扫而光,发愁接下来如何对付这些海量数据。但后来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好的多,我们每人只分到了一小部分数据。原来,我们的毕业设计只是整个项目的一小部分,主要的工作是一帮老师们在做。妈呀!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我们长长舒了一口气。
四年的实习完成了,我们也就该毕业了。我告别了母校,1985年又告别了地质事业,1986年我回到母校的社科系攻读哲学硕士学位。四年的地质实习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但回忆起来依然感到非常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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