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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朱志宏:插队返城房东大娘差点把我当小贼

2018-01-03 朱志宏 新三届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插队时

        

        朱志宏,1956年生人,1974年高中毕业到木瓜会大队插队,1976年被召入太原钢铁公司当工人,1977年考入中南矿冶大学地质系读本科,1986年考入中南大学社会科学系读研,原系太原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原题

我的木瓜会房东


 

1974年7月我高中毕业,为了将来能够尽快回城之故,父母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权衡,12月把我送到了太原市古交区插队。选中古交区是因为那里的条件相对艰苦,知青去的比较少招工比例高。而且我的姑舅大哥在故交工作,招工时可以得到照应。大哥安排我到姬家庄公社木瓜会大队插队。之所以选择在木瓜会,是由于这里集中了从各村迁来的十几个招工剩下的知青。因此,木瓜会成为了一个比较集中的知青点。公社专门为这十几个知青盖了一排房子和一间厨房。


我很想和这些知青吃住在一起,但却遭到了大哥的强烈反对。他说:“可不敢招惹这些人,他们是什么知青呀,不是流氓就是赖皮。”我不解的问:“那你怎么让我到这里插队呀?”大哥神秘的一笑道:“这里的知青都或多或少犯过事,有些还多次蹲过派出所。所以他们插队五六年了,没有招工的单位愿意要他们,而他们则可以作为基数给你垫底。再说我在这里搞过‘四清’,村里的书记队长都很熟。你在这里插队,我保证你两年期满就可以招工回城。”


我们村对这些知青既爱又恨。爱的是公社答应给知青们盖的一排砖瓦房产权归大队所有,恨的是这帮知青带坏了村里的风气。因为他们吊儿郎当不好好出工还不说,而且乱搞男女关系。其实,这在今天看来真不算回事,无非是非法同居而已,但在纯朴的村民眼里可就是流氓行为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十几个知青并不在村里常住,知青点里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六个人。而且,这帮知青也不在村里偷鸡摸狗,和村民没有什么冲突。


有一天一个小队长在出工前宣称:“谁要是能够说出秦始皇母亲情夫的名字,我就给他记工分,不要他出工。”出工的农民中也有高中毕业的,但都面面相觑。我说:“我知道这件事,但记不起来那人的名字了。”小队长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我把从《史记》上看到的吕不韦如何把赵姬献给了秦始皇的父亲,后来生下了他。秦始皇登基以后,吕不韦为了摆脱赵姬,又如何把一个男宠献给了赵姬,并与赵姬生下了两个孩子的事说了一下。


出工的村民向我投来佩服的眼光,但我还是没有记起来那个人的名字。我说:“反正那个名字很古怪,见了也不一定能够认得。”那个小队长得意的说:“他叫嫪毐,不过你已经不简单了。我看,咱们村就你一个是真正的知识青年,其他都是赖皮青年。”那天我还是跟着出工了,但心里着实佩服,真是不可小觑了这个贫困的山村啊,居然有人还关心这些与生存无关的历史。


我们村的知青确实有问题。1976年招工给了我们村几个名额,但最后只有我和老张被太钢招走了,其他人都没有被录用。我初中时跟一帮赖小子混在一起,所以对村里的知青并无太大反感,也常常和他们走动。我与这些知青只是泛泛之交,和老张走的也只能是比较近而已,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但被太钢录取后的老张却真正令我震撼了一下。


当我和老张拿着录取通知到区里办手续时,一路上老张捧着录取通知满含热泪又是亲又是吻,简直比对热恋的情人还动情。我感觉好笑,这个平时看起来有点流气的小伙子今天是怎么了。我笑道:“老张,至于吗!?”老张正色道:“小朱,你不知道,我已经插队七年了!七年了呀!一次次招工都没有我的份,给你试试!”我说:“那你可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啊。”老张发誓道:“我一定要改邪归正,重头做人!我一定要改邪归正,重头做人!”


由于我俩都分到太钢工作,又是一个村的知青,我上班还路过他家。所以,我每天骑车上班都要叫上他,到了太钢门口,我俩又分手到各自单位上班。临近过年时,我去他家叫他。他母亲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他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原来,那时太原市为了让市民过好年,每年都要提前把一些犯有前科的人员集中关起来学习,过完年才放回去。他母亲并不担心儿子在里面受罪,担心的是太钢是否会因此将她儿子开除,所以哭得很伤心。


大哥怕这些知青把我带坏,让我另外住到了一个条件比较好的房东家。房东家的四合院正房是三间石窑,东西两个厢房各有三间石头砌成的平房,南边则是一个大门和两间石砌平房。我被安排在了正房东边的窑洞中。据说房东很不情愿,因为怕招来一个坏小子惹麻烦。


这也难怪,这村里的人一提知青就摇头,认为没一个好东西。后来大哥一再保证我是个好孩子,队里又答应把政府给我补助的知青安置费给他家,他家才勉强答应收留我。也多亏房东不知道我初中时的斑斑劣迹,否则我就得另寻人家了。


与我的房东家类似的四合院布局

 

我的房东家一共七口人,老爷子原来是故交区粮食局的局长,已经退休。老太太不下地,在家做些家务,还养了几只兔子和鸡。大儿子已经成家在公社工作。大女儿未婚在区文工团工作。他家的主要劳动力是与我同岁的二宝。他家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姑娘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房东大爷长得又瘦又小,说话也不利落。他沾了当年参加革命早当上了干部,才娶了一个漂亮老婆,挣下这份家业的。大爷不参加队里的劳动,但常常到自家的自留地干点轻活。他平时穿着件中山服,戴着顶帽子,背着手,走路慢悠悠,一看就是个吃皇粮的干部。


他遇到村民,只是打个招呼,从来没有见他扎在人堆里和大家谈笑,我甚至没有见他和村民聊天。他总是看着不紧不慢,没有活气。后来得知我父亲在省委党校工作,他的眼睛突然闪现出亮光,向我回忆起当年他在党校学习时的事情。但是过后,他的眼光就又恢复淡然,似乎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房东大娘是家里的灵魂。她五十多岁,身材匀称面庞姣好,依稀还能够看出当年的风姿。也许正是由于这种相貌上的差异,大娘似乎总是压大爷一头。实际上,大娘也确实比大爷高半头。房东大娘是个大嗓门,在家里吆三喝四指挥着儿女们和大爷干这干那。


所有人也习惯了她的吆喝,即便是不满意也只敢小声嘟囔。因为大声的反抗定会招来更大声的呵斥,所以还是服从更划算。不过这个家也确实是由大娘操持着,她虽然不出工,但也从来不闲着。家里的一日三餐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自然由她来做,不仅如此,她还在家里养鸡养兔酿醋腌菜,甚至伺候儿媳妇坐月子。


房东家的老大三十多岁,是公社干部。他长得精干,人也很干练。他说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在家也很有威信。但像了他爹,整天少言寡语。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岁,女儿七岁,都比他五岁的小弟弟大。


大嫂不常回家,但一回来就是惊天动地——回来生孩子!按理说,公社干部家属生孩子应该在公社医院生,生完以后再回婆家做月子。但大嫂却偏要回村里生,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此外,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就更加令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了。


啥病也治的赤脚医生


我们村有两个挣工分的赤脚医生,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都是男的。年轻的高中毕业,是刚刚学习当赤脚医生的。赤脚医生的经费是队里拨的一块地,他俩在地里种了些黄芪之类的药材,一些用于本村治病用,大部分出售。出售得来的钱,用于买药。


那个老赤脚医生是个中等个头的精瘦汉子。我没有找过他看病,不知道他的医术是否高明,但却见过他接生。当然没有进产房里看,而是在产房外听他接生的。我也不是特意上杆子跑去听人家生孩子,是无可奈何非听不可。


我们房东的大儿媳生孩子,请来了老赤脚医生。这个媳妇是生第三个孩子了,不料却大喊大叫甚是吓人。我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恐怖的惨叫,如果不是看到赤脚医生的轻松样子,我以为她一定会死掉。


那儿媳妇西歇斯底里哭嚎着:“不行了,我要死了!”“阿呀呀,我不活了!”“妈呀,我再也不生了!”凄惨的叫声使她已有一双儿女的丈夫和生过五个孩子的婆婆也感到有些害怕,催促医生进去看看。那医生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后一脸安详地说:“还得等一会呢。”说完该吃吃,该喝喝,一边抽烟一边和主家聊天,如此反复几次。


主家似乎也很信任他,好烟好酒好吃好喝的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摆了一堆。那媳妇一直嚎哭不止,而医生也一直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他不像是在接生,倒像是在等母鸡下蛋。后来,医生又进去了,过了一会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所有的人才把心放了下来。通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接生,我理解这个媳妇为什么要回村生子了。我对这位有大将风度的赤脚医生也彻底信服了,决定以后有了病就找他看。


房东家的大女儿皮肤白皙面容娇美,个头身材也都是上乘的。由于她长得漂亮,父亲在区里又有关系,初中毕业后就被招到区文工团。但据村里人说,她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其实笨得要命。她由于背不下来台词,无法当演员,就改拉大提琴。


她有时回来在家里练琴,似乎只是入门的水平。我只听到她反复拉练习曲,没有流畅地演奏过一首乐曲。虽然她的练习曲只能算是噪音,但看美女练习拉琴还算是一种享受。不仅我盼着她回来,而且她未来的小叔子也盼着她回来。


原来,本村康队长的大哥13岁就跟着八路军走了,现在是济南军区的一名师长。他家老大看上了房东家的这个姑娘,就等迎娶过门以后再调她到济南工作。师长大人的老二回村插队,就住在他三叔家。这个插队的济南小伙子名叫康宏伟,名如其人,长相确实宏伟。这小伙子身高一米八,伟岸挺拔,唇红齿白,是典型的美男子。


1970年大学恢复招生,学员入学完全靠单位推荐。1973年邓小平复出后,来了个“回潮”,大学入学除了靠推荐外,还要进行文化考核。宏伟的二叔是古交区法院院长三叔是生产队队长,搞到名额并推荐上学是铁板钉钉的事。他唯一担心的是考核被刷下来,所以复习还是蛮用功的。宏伟常常在队长家的院子里摆开桌椅煞有介事的复习,只是偶尔出工散散心。


宏伟相貌堂堂,但是一个草包肚,就连二宝都看不上他。二宝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人很聪明。有一天宏伟过来看他未来的嫂子,他走后二宝说:“宏伟算什么高中生,连个简单的应用题也不会算。”原来,有一个题是说有一队民兵野营拉练,目的地离村里25里,他们来回一共行军了4小时,问他们的平均行军速度是多少?这是一道初中的数学题,二宝都会做,宏伟居然不会做。


后来,宏伟请我帮他复习,我欣然同意。帮他复习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还可以借此与队长拉近关系。我与宏伟一接触也发现,他确实是个草包,真不知道他的高中是怎么上的。但是1976年,他还是凭借关系当上了工农兵大学生,因为我们村就推荐了他一个人。


我对他上大学心里酸酸的,但知道人家的名额是从区里要来的无法与他竞争,只好对他既羡慕又嫉妒。宏伟一直在济南住,大约是5月份回村的,在村里参加了不到十次的劳动,7月份参加完大学入学考核就走了,真是回村镀金来了。


二宝一表人材,个头有1米78,身材修长,属于村里顶帅的小伙子。二宝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由于二宝与我同龄,所以我俩很谈得来。二宝是村里姑娘们争先恐后献殷勤的对象。他不仅人长得帅又能干,而且家境富裕还有一个在公社当干部的哥哥,村里的小伙子没有条件比他更好的了。


村里的姑娘常常找各种借口来我们的小院,借口之一是找我聊天。但我能够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得出,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我只是个由头。我常常打趣二宝,说谁谁谁看上你了,他同样也打趣我。


村里也确实有几个姑娘想当我的小芳,可没有一个让我动心的。那时候正是冲动的年龄,真的遇到一个美丽大方聪明善良的小芳,我还真是招架不住。幸亏木瓜会村的姑娘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我才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一天,我在村里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漂亮的女子,一打听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就是这个新媳妇也不是本地人,而是随着父母从河南逃难来的。那对河南夫妻生了三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嫁到我们村的这个是他们的小姑娘。他们的姑娘都嫁给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所以老两口生活无忧。


有一天,我碰到了河南老头,我问他:“你们河南好还是我们山西好?”他说:“当然是我们河南好了。”我说:“既然是你们河南好,你为什么待在我们山西不走了?”他说:“一般年景是河南好,遇到水灾就是山西好了。我是被大水冲怕了,逃荒到山西以后就不想走了。”


我和二宝无话不谈,二宝从我这里了解到城里人的生活。比如,我给二宝讲城里的孩子怎么玩。二宝也见识过我的能耐。有一天,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在唯一的一个破篮球框边玩。我飞起一脚把篮球踢入篮筐,把几个后生惊得目瞪口呆。


我则从二宝那里了解到村里的很多情况。比如,木瓜会主要由康姓和郝姓组成,权力也由这两大姓氏瓜分。两大姓氏彼此之间争权夺利,其他外姓人则只有受欺负的份。我算一个外姓人,而且只在这里呆两年,如果不是二宝告诉我这些,我还真了解不到。二宝说了以后,我才注意到,木瓜会的书记姓郝、队长姓康,而且两人的关系很微妙。


二宝还告诉我,村里除了靠同姓之外,主要看家里在外边是不是有当官的。这村里队长的大哥在济南当师长,他一回来省亲区委书记和区长都要陪同。队长的二哥是区法院院长,权力大得很。后来的事实验证了二宝的话,队长的侄子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儿子当了兵。二宝家也算是村里有办法的,他父亲是原区粮食局局长,哥哥是公社干部,姐姐是师长大人未来的儿媳妇。


二宝说除了这些,村里弟兄多的家庭也令人高看。因为急了眼打起来,兄弟多的家庭就自然占上风。我们村最典型的是来旺家,他家现在弟兄们还没有长大成人而且很穷。但因为他家有弟兄五个,也没有人敢惹。农村人祖祖辈辈住在一起,一旦结下仇,十年后再报也是有的。况且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兄弟当中将来不会有一个出人头地的。


二宝的话给我的都是营养,我的话给他的却是毒药。从我这里二宝了解到城市里的生活,使他原本的满足感消失了,一心向往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一个偶然事件加重了二宝所中的毒,差点将他毁灭。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时,住在房东家的一个古交女知青爱上了二宝。这个女孩对他说,只要他能够跳出农门就愿意嫁给她。


这个女孩长相一般,配不上二宝。但是一个城里的女子向他示爱,还是把他平静的心搅乱了。他打电话求他在公社当领导的哥哥想办法,把他拉出农门。可是,他哥哥一时也没有办法。那个女知青走后,我得知了他的痛苦,就劝他:“这种女孩不值得你伤心。如果你跳出农门,还非要找她?比她好的姑娘有的是。如果她真的可以不顾一切的嫁给你,那才算是个痴情人,娶了她才算是值了。”二宝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多了。但他决心已定,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跳出农门。


房东的小女儿在本村上小学。我们村的小学是由一对本村的民办教师夫妻教学的。村里盖了两间教室,有四五十个孩子在此上课。由于条件有限,夫妻俩带的是复合班。他们先给高年级学生上课,布置完作业后再给低年级学生上,如此循环往复。村里的孩子只在村里上小学1~4年级,小学五六级和初中还要到二里以外的屯村去上。至于高中,则要到十里以外的县城去上。


简陋的村办小学


这对夫妻也是挣工分,国家只给部分补贴。学校的其他办学经费也是村里自筹为主国家补贴为辅。村里的学生很不好管,有一次,我看到老师打了一个淘气的男孩,男孩不服气地大叫:“你敢打你爷爷?”我还以为这孩子是骂人呢,后来才知道论辈分,这孩子真是老师的爷爷辈。


至于房东5岁的小儿子,想起来就头疼。他还没有到上学年龄,成天就是瞎捣乱,被大人惯得没个样子。这么大年龄的孩子大概都这样,要不然英语中把他们称为it,与宠物划归为一类呢。


我离开村里的那天,大哥来接我,队长给我拦了一辆到县城的过路车。我正要装车走时,房东大娘突然找来,问我是否拿走了炉子上的铁炉圈。我说没有,她不信,我就又回去指给她看。原来我重新泥了炉子,把炉膛弄得很短,铁炉圈放到了下面,因此她没看见。


我和房东大娘平时处得像一家人一样。每次回家我带几斤熟肉回来总是拨一些给大娘家,大娘做了好吃了也常常给我送来一些。但是两年下来,大娘还是把我当成了贼,我的做人真失败啊!


尽管插队的结尾令我伤心,但在木瓜会我最惦记的还是我的房东家,特别是二宝。我衷心祝愿他们生活美满!祝木瓜会全体村民幸福安康!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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