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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新民 2018-05-26


作者简介

        夏新民,武汉人,退休科技工作者。现客居上海。曾以“琴台散仙”,夏新民等名,在网络上发表文章和古体诗文若干篇。文章有《我的疯子舅舅》《当时只道是寻常——-五十年前初中生活杂忆》《草色遥看近却无——我的小学,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Key west晚霞》《若水堂记》等。


本文作者


 

一年前,我从上海短暂回汉,处理几件私事。一天下午,一人在家,右脚膝盖突发剧烈疼痛,一时竟无法站立和行走。到了晚上,小腿无意摆动了两下,疼痛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恢复了走路。第二天一大早,我不放心,决定去武汉普爱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膝盖到底发生了什么?


普爱医院在武汉,以骨科擅长,我挂到了骨科王教授的专家号。我与王教授素不相识,为了拉近医患之间的感情距离,营造诊断氛围,我问王教授是否认识戴观书其人?王说认识,但不在一个部门,交往不是很多。有了这一问一答,王教授对我看病特别认真。他向我详述膝盖突发巨疼的几种原因,如半月板损伤,游离骨块,滑膜炎等等。他要我在他的诊断室来回走动,观察我的腿部状况。


他判断,我的膝盖没有很大问题。他善意拒绝我提出的进一步做CT或NMR检测的要求。他说,何必多费那个钱呢?以后如出现疼痛,再来找他。在大小医院,过度治疗和检验早已成为常态的今天,王教授的行为,实属罕见。我觉得这与王的人品医品有关,也与戴在医院职工们心目中的印象有关。而这个印象,如我几十年前认识的戴观书,相当吻合。


戴观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汉阳带钢厂职工,我在汉阳钢厂,同属一个系统。那时他20来岁,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喜欢读书,是我的围棋好友。我与他相识于1975年的汉阳区职工围棋比赛。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汉阳区比赛,由我的汉阳钢厂同事,好友余叔刚邀我一起参加的。余叔刚已经参加过几届汉阳区比赛了,得过几次亚军。他与汉阳区里几位高手,都非常熟悉。


据叔刚对我讲,汉阳区的前几届冠军都是巾帼俊杰陈雅华。陈是市15中李益谦老师的高足,曾获1966年中南六省少年围棋女子第一名,算是科班出身。那时,我感觉在长棋。在汉阳钢厂,我与叔刚博弈,我的胜率要稍高一点。


那时,汉阳区的围棋水平,与好手云集的武昌、江岸和青山相比,尚有一定距离,但要好于硚口区。汉阳区水平好的几位,如陈雅华、余叔刚、戴观书、李叔明、程少靖等几位,居住在武昌和汉口,都是因工作原因,来到汉阳。他们经常在自己居住的辖区与该区的棋手对弈,对各区棋手的水平都心中有数。只有汉阳青松照相馆的甘经理,是老汉阳。而汉阳的另外一名好手,熊顺章还没有崛起。熊后来成为业余五段,那是后话了。


记得1975年的那次比赛,在美丽的月湖湖畔,汉阳琴台工人文化宫举行。其中有一个小故事,记忆犹新。那次比赛,大约有二三十名选手参加,来自区内各个单位,采用积分循环制。到最后一轮前,前六名的棋手,积分都咬得很紧。最后一轮,我对阵李叔明,谁赢谁冠军。


我与李的那盘棋,结束最晚,余叔刚、戴观书等几位棋手都早已结束比赛,围了上来。当盘面上最大官子只有两目时,我要好于他20余目。我在李的角部杀了他的一小块棋,但李仍负隅顽抗。面对这种局势,李还不缴械?我那时年轻,早已坐立不安了。李叔明不动声色,在角部死子处,下了一子,试试我的反应。


我瞟了一眼,非常任性,竟对此处不予理会。李见状,赶忙在那里又下了一手。我睁大眼睛一看,角上死去的子,李连下两手后,死而复生。顷刻之间,煮熟的鸭子,月湖的鸭子,飞了。李如愿,当上了那年汉阳区的围棋冠军。


这个比赛的结果,对戴观书等前六位的选手名次,影响不大。但却让我和戴观书从相识,到引以为友。记得当时,观书对这盘棋的结果,颇有微词。一则对李,一则对我。


1971年九一三事件以后,社会上除了少数人仍保持着高昂的革命激情以外,大多数人已逍遥于世。工厂上班,有一阵子,是“七上八下九走光”,这给我们这些年轻的尚未成家的逍遥派提供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到武汉三镇各个工厂各个家庭去玩,交朋访友,读书,下棋,打球,游泳,乐此不疲。那次比赛后不久,观书就邀请我去他家下过棋。


观书住在汉口长堤街,那是一条几百年的老街,从明末开始便商贾云集,客栈,茶楼,饭馆,商铺,鳞次栉比,和相邻的汉正街,竞相发展,一度成为汉口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一到观书家,进入临街的大门,是一个约10平米的天井,那是一个小院。小院地下铺装着青石,两边的墙上还缠绕着几枝枯藤,墙壁脚下有三五只残破的花钵。花钵中没有花,只有干巴巴的土。那些花,作为“封资修”的象征,早已被那场声势浩大的革命洪流荡涤得无痕无迹,干干净净。


穿过天井,只见两边的厢房一一相对,形成一条宽约不足二米的小巷,与大门相对,往里笔直伸延进去,与那个年代大多数民居一样,许多住户,杂居其间。观书家里占有二间,一间在靠天井右边最前面,另一间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靠天井的那间,若干扇老式木门,上面镂空雕花,里面嵌着玻璃,紧密排列,由地面直至屋顶,成为房间的一壁。


走进观书家,给人第一的感觉是干净。从吃饭的八仙桌,老式太师椅,到床单,蚊帐,墙壁,整个房间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连屋里的黑色泥土地面,那时很少有水泥地面,都显得乌黑锃亮。


观书是家里长子。他的父亲是小学老师,那时的小学老师,都有渊源,不可以今日标准,等闲视之。他母亲不知是什么职业,衣着大方,平淡恬静。对观书请到家里的青年来客,热情招待,但又不让你拘束。若干年后回想,那时的长辈,对人对事,云淡风轻。如今,这样的画面,很难寻觅得到了。


那天在观书家里,与他一共下了几盘棋,吃了几顿饭,我都记不得了。我记得的只是,晚上下棋下晚了,他的母亲拿来一床干净被子,让我在观书家和他一起睡觉。第二天早上,他的母亲给我们端上早点,我们二人吃完,然后一起出门,到各自工厂去上班。


戴观书所在的汉阳带钢厂,我也去过。那是一家很小的市属工厂,设备简陋,工作强度大。我在他们厂里也和他下过几盘棋。与我们两人工厂里枯燥繁重的体力劳动相比,下棋是工作间隙中最大的乐趣,谁胜谁负,无关紧要。


1977年、1978年,观书和我们汉阳区下棋的其他几位棋友,都一起参加了那次停止了12年之久,改变我们这些人一生命运的恢复高考考试。到1978年,除了观书,都考取了大学。李叔明是老大学生,也考取了当年的的首届研究生。


那两年高考,观书的分数也都够了,但不知什么原因,连续两年都未被录取。直到1979年,通过上访,才由武汉大学生物系补录入学,成为我们汉阳程少靖棋友的校友。他是79级学生中的老大哥,是新三届中的最后一届大学生。


上世纪80年代,有人认为是中国近百年来最好的年代之一,我们躬逢其盛,亲身体会到这些爸爸妈妈级的老大学生,与小我们一代的年青人,一起刻苦学习的情景。那时的物质条件,与今日无法相比,但全社会有一股积极向上的精神。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全都拼命学习,誓把十年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到了1990年代,再到本世纪初,又都各自为生存,为住房,为子女奔波。我们失去了联系……


之后很多年,我偶然听说,他在普爱医院工作,一直想去找他,但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与他联系上。


王教授对戴观书这个人,还真是不太熟悉,名字也记错了一个字。他说,戴是检验科的医生,已退休几年,不知现在在什么地方?当时我心想,武汉大学生物系新三届的毕业生,分到普爱医院检验科,退休后也没有返聘,太委屈了吧。


看完病后,我来到普爱医院人力资源部,打听戴观书,一位美丽的小女孩接待了我,说检验科是有这个人,退休了。我希望她们能够给我戴的联系方式,甚至出示我的身份证,以解我的怀旧之情。但小女孩执意不肯,她要我留下联系方式,等她和戴观书联系上后,要戴与我联系。


我离开人力资源部,走出普爱医院大门,心想马上又要去上海,不知什么时候回汉,心有不甘,于是又返回到人力资源部,希望她们即刻与戴联系。人到老年,对围棋中的先与后,大与小,腾挪与转换;对胜负;对其中蕴藏的人生哲理;一定有比年轻时更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与人生经历和感悟有关,与棋艺无关。


还有,我们有大致相同的经历,如果能够在回上海前,一起坐坐聊聊,一定有许多共同关心的话题。但这位小女孩却对我说,我走后,她立刻就给戴观书打了电话,答复是空号。看来一时半刻,还不容易联系得上。


我一定要探个究竟,干脆去了检验科。我开门见山,问这里有没有老同志?一位中年女医生迎上前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打听一个人,“戴观书,检验科有这个人吗?”这位女医生说,“有。一个多月前,他已经走了!”


这太突然了,我一时梗咽,竟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出医院的。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来到一江之隔的普爱医院,见见几十年未曾见面的戴观书棋友。对岸的月湖琴台,风光依旧。我们工作的单位,汉阳钢厂和汉阳带钢厂,随着城市化进程,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戴观书也走了,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纵横黑白,参悟棋道,探讨人生了。


而相对生命,一盘棋的胜负,无论是什么层次的胜负;人生的坎坷,无论是多大的坎坷;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2017.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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