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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丨尚言​:​我们呼啸而过,万物遭殃

尚言​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历


 尚言,1950年出生,北京五中初中67届学生。1968年11月山西忻县高城公社辛庄大队插队,1975年山西原平钢铁厂工作任原料车间主任。1988年返京工作,在北京市朝阳区先后担任过劳动局和财政局的局长,现已退休。


原题

小时候的北京城

(东直门一带)




作者:尚言




年纪大了,尤其退休以后,闲来无事时脑子里总是在放电影,过去生活中已忘却的影子逐步清晰起来,我不时回忆起我小时候的北京城。但准确地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城的东北角。我1950年出生于此,人小力微,活动半径也只限于这里,即使被父母带着去过厂甸,去过东安市场,甚至其它许多地方,但印象模糊得很。倒是自己无拘无束的疯跑傻玩留下的记忆深刻。

 

大概是在1955年左右,我就被父母安排去幼儿园了,我家住在东直门里,但父母却把我安排在北新桥到交道口之间路南的同乐幼儿园,上下学要坐儿童三轮车,几个小孩挤在一起像个小囚笼,我性本顽劣,成天圈在幼儿园里甚感别扭,所以经常打架,招猫逗狗,没几天便被同乐幼儿园给开除了。


母亲无奈,只好把我送到住家附近的现在南馆公园里,一个由东正教徒办的,类似托儿所的幼儿园。现在的南馆公园和现在的俄罗斯大使馆在1950年代初是由一座大石桥联在一起的,老百姓就叫南馆和北馆,许多白俄居住于此,北馆西侧还有一个东正教堂。


南馆里树木苍郁,杂草遍地,人迹罕见,只在东墙边有几间房,便是我们的幼儿园。这里真是孩子们的乐园,这些老师阿姨由于都是东正教徒,在1950年代也属于自身难保,所以也疏于对我们的管理,整个南馆就成了我们的天下,爬树,摘枣,捉蜻蜓,上墙头,凡力所能及,凡能想象出来的都可一试身手。


没过几个月这个幼儿园忽然停办了,我们几乎所有的孩子全被转到位于北城墙下、北城墙豁口以东的胡家圈儿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当属国立,我的第一个老师姓朱,为印尼归侨,幼儿园也上课,无非是唱歌、手工、游戏等等,对于正规的课堂学了什么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倒是每天朝九晚五的上下学,一路上其乐无穷。


现在看起来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每天从位于东直门大街附近家中出发,一个人要走到位于北城墙下的幼儿园,那时的北京城人口号称100万,东直门地区更是人迹稀少,不仅行人稀少,即使胡同里也有大片的空地,我每天行走的路线就是沿扬威路(现在叫东直门北中街)一直向北,沿途约上几个同上幼儿园的小伙伴,或穿行南馆,或从俄罗斯大使馆门前再向西,再向北到幼儿园。


一路上兴高采烈,不觉辛苦,也不知害怕,那时大人们也叮嘱说有拍花子的专逮小孩,所以不要跟陌生人走,我却从未遇上一个。倒是有一天在南馆里北墙下看到一个吊死的老头把我们吓的够呛。现在想起来可能是1955年搞肃反运动,这个老头活不下去了,到南馆找棵树吊死了。


我们这几个孩子应是首先发现了现场,老头舌头吐了出来,死青死青的脸,我们转身就跑并一路狂叫,叫着叫着又掺杂了笑声,仍不改兴奋的心情并相约保守秘密,放学后又相约再去看一看时,南馆里恢复了静寂,那个吊死的老头已不见踪迹。


孩子的心性纯真,当时我们一致分析认为,这个老头是成心吓唬我们,见我们吓的大呼小叫跑远了,他肯定就回家了,并约定如果明天再吓唬我们,我们人手两个石子,打完就逃,结果虽然准备充分,第二天又去了那里,却再沒见到那个老头。

 

离开幼儿园后我到东直门小学读书,南馆仍是我们的乐园,尤其在三年困难时期,更成为我们熬过饥饿的一块宝地。困难时期我已上小学三年级并在学校吃午饭,我至今仍对那时我中午的饭印象深刻,非常小的、黑色的小陶罐里是我中午的米饭,我的定量是三年级之前一罐,四年级之后是一又四分之一罐。小孩子活动量大,常常饿得我眼睛发蓝,所以南馆成为我每天必去之地。枣下来吃枣,桑椹和榆钱下来也可果腹,即使什么都沒有了,还有一种结毛桃的桃树,但毛桃这种果实根本沒果肉,皮下就是核,但多吃也可抵抗饥饿。最惨的时候是什么也沒有了,饿急了也撸把树叶吃,小学三年级大病一场,到北新桥的第六医院就休克了,住了一晚,拉出的糞便中就有没消化的树叶,是不是由此而生病就不得而知了。

 

时过境迁,挨饿虽还有一些记忆,但留在脑海并时时回味的却更多是童年时的快乐。小时候城墙和城楼都在,因此爬城墙、上城楼其乐融融。东直门城楼高大巍峨,顺着城楼两侧的马道可直达城楼下,这是一座两层砖木结构的建筑,但因无人看管其中楼梯早已糟朽,要想上二层必须手脚并用的顺楼梯向上攀爬,登楼倚栏远眺城里城外景致尽收眼底。


城里是灰色的房项和纵横交错的胡同,几乎看不到高层建筑,甚至可以看到西边天际处的群山。城外是与城墙平行的铁道线,再外边就绕城而流的护城河(二环路就在护城河的位置),河上正对着城楼是一座木桥,过了木桥就是另一大片的房屋,这也叫东直门外斜街,其居民大多是为来往商贾服务的住宿、仓储、茶馆、以至给牲口钉马掌的小买卖人,再往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了。


城楼之上从来都是寂静的空无一人,只有在傍晚时分在落日余辉中,铺天盖地的乌鸦大声聒叫着在城楼附近盘旋,准备回巢休息。那个时代的成年人成天忙来忙去,而游玩嬉戏只是孩子们的专利。

 

有时我们也爬上城墙,沿着城墙上向北或向南游荡,总希望在城墙之上能寻找到一些过去遗留下的东西,例如子弹壳、箭头等等,但我们满怀希望地寻找却从来都是一无所获。但是城墙上,垛口边长出一蓬蓬的酸枣树让我们欣喜,秋天时节,小心翼翼地从酸枣刺中摘下圆圆的、红红的酸枣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酸甜可口,真是少年时的美味。


如果沿着城墙可一直走到北边的城墙上,城墙下有一条几乎从沒人走过的水泥小马路,马路对面便是当时苏联大使馆的院墙了,站在城墙上,苏联使馆近在咫尺,尽收眼底。当时的宣传是中国遭受自然灾害,但是苏联逼债,中国人有骨气,宁可饿肚子也要还债。所以我们幼小心灵是对苏修满腔仇恨,上城墙有一任务就是向其院中扔石头,但看似在脚下,但扔出的石子全落到小马路上,人小力微,奈何?

 

我刚上学之时,随着年龄的增长,活动半径也加大了。有一次独自一人沿城墙下的铁道一直向北走,走着走着才发现,北京城的东北角竟是两层,外城墙有棱有角,四四方方,而内城墙却是一个半圆的弧形,两层城墙之间是很大的一块空地,这可能就是瓮城了。铁道线穿瓮城而过,四处静悄悄的,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好像连风声鸟鸣都听不到,我忽然感到恐惧,拔腿就往回跑。


北京城东北角护城河外是一大片水塘,水塘中长满了芦苇和荷花,听老人们讲这里原是平地,后来建北京城时取土和烧砖,多少年过去便成了一大片水塘,人们管这里叫后坑,文雅点的叫莲花池。小学三四年级之后,南馆已容纳不下我们少年人无休无上的折腾的精力,后坑又成了我们游玩的天堂。


冬天时用木板钉个小木床,下边绑上两根8号铁絲(我们那时叫豆条),放在冰面上,盘腿一坐,双手各拿一根家里捅火炉的通条,用力向冰面撑去,小木床飞速向前划去,真有风驰电掣之感。有时几个小木床同时在冰上划行,相互碰撞着,欢笑着,尖叫着,也不时被撞翻,当然也不免发生点流血事件。


那个时代几乎沒有独生子女,打打闹闹又是男孩子专利,小女孩是从来不允许进入我们队伍的,所以一个比一个皮实,谁要是流点血后再流泪,肯定会被群殴并开除。夏天时我们在芦苇中的小径上穿行,或拿个扎青蛙的扎枪(竹竿上绑一节磨出尖的8号铁絲),或举着捕蜻蜓的网(从大竹扫帚上抽两根竹子,一头是把,另一头绑成圆型,中间用线手套拆出的线织成网)或扛着可连接在一起,可达七八米的竹竿用于粘知了。(用自行车内胎剪碎放到火上熬成胶,放到装鞋油的小圆铁盒中随身携带)


更有辛苦者,用废旧钢锯条磨成小刀,锋利无比去砍削芦苇(此工作量极废时,得在石头上先砍磨出小刀的弧型,再磨掉锯齿,磨出刀锋),我们呼啸而过,万物遭殃,小孩心性那懂得许多,只知这是快乐无比,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细细算来,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人老了,既使想起少年时的无知和懵懂也只是微微地开心一笑。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开心就好,我快乐的童年。

 

写于2011年8月



外一篇

骆驼队穿越东直门




五十多年前的北京城人少车也少,尤其东直门地区更显的冷清,我刚记事时东直门是没有公共交通的,要想到城里其它地方得先走到北新桥,因为那里才有有轨电车,人们那时叫珰珰车。生活条件好一些的就只好坐三轮车,所以那时的我就很少往西走,活动的范围除了上幼儿园的路线,就在居家附近或东直门门脸一带成天瞎折腾。

 

东直门那时的进出只能走城门洞,那时年纪小,身体也矮,走过城门洞时觉得宽敞无比,即使有车经过,由于道路狭窄又坑洼不平,汽车的速度比三轮车也快不了多少,所以那时的人们沒有什么交通安全的概念,人车共行一条道,不是人躲车,而是车躲人,好在路上也没什么人,所以人车倒也相安无事。


过了城门洞和铁道就上了护城河上的木桥,以现在的标准,这个木桥应该是百分之百的危桥,有时候桥面漏出缝隙,能从缝隙中看到桥下的河水。不过大家的公民意识都很强,谁看到桥面有了缝,都会捡个碎砖头给堵上,也不知“投诉”为何物。


过了桥就可看到牲口群了。那时东直门外还有骆驼队,我看到高大的骆驼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高昂着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摇荡着悦耳的驼铃,心中充满了敬畏之感。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我常常驻足在铁匠铺前,看着穿着围裙的铁匠将烧的通红的铁料钳出来,放到铁砧上锤打,听着风箱声和清脆有力的锤击声心中洋溢出羡慕之情。有时他们也兼做给牲口換马掌的生意,高大的马匹恐怕也习惯了这件事,驯服地将蹄子圈到木凳上,师傅们先去掉旧马掌,再用肩膀顶着刀子,铲掉马蹄上无用的老皮,再将新马掌在马蹄上比量一下略做修整,就用四方头的、手工打制的铁钉将马掌钉在马蹄上,整个过程娴熟而从容。

 

好像是1955年东直门内有了有轨电车,但只有两条线,印象中黄牌车到崇文门,兰牌车到西直门,车开起来比人步行也快不了多少。从此东直门告别了宁静,人也陆续多了起来,人们经常听到车驶过时的叮当的车铃声。


几乎在有轨电车开通后不久,又有了18路公交汽车,第一批18路公交汽车是美国生产的老道奇,车身还是漆成黄色,木头的推拉门,里边的坐椅是沿车身的两排长长的木条椅。我记得这个车的终点站是出城门到左家庄,也就是现在110总站的北面向西一点,让我感兴趣的是终点站附近还有一个国民党军遗留下来的水泥地堡,那头的终点站在小关,小关在那也不清楚,反正我沒去过。

 

好像在1958年,或是1959年,有轨电车的轨道拆掉了,改成了有线电车,车牌是6路(也就是现在的106路)到永定门,7路(现在的107路)到动物园。6路和7路开通以后人们欣喜异常,第一是车辆漂亮美观,而且车速快。第二是沒有了有轨电车开动时的噪声和叮当声。车票价格也还可以,分四分钱、七分、九分、一毛一几个档。


但高兴没几天,速度快的6路电车就冲向了在东直门站候车的人群,好像一下子就死了四个人。我第一次听说交通事故死了人,所以跑得飞快看热闹。我看到路边躺着一个骑车人,耳朵中流着血身体在抽搐。有人从车底下正往外拉死伤者,躺在外边的盖了张苇席,人们这才领略到速度和舒适也是需要成本的。


为了方便6路和7路电车在东直门掉头,先是在城门楼两侧各在城墙上开了两个豁口,又将木桥改建成水泥桥,总站也挪到了东直门外。那时的公交车非常准点,司机师傅时间拿捏得可称为神奇。1965年我在北新桥细管胡同5中上中学,中午放学铃声一响如果就开步走,到6路十二条车站正赶上1038号车进站,如果老师拖堂几分钟,赶到车站就只能坐1024号车了,几年下来天天如此,今天几乎难以想象了。

 

1959年前后东直门还开通了24路公交汽车,从东直门走北小街、南小街到北京站。24路汽车是用的产自捷克的斯克达,瘪鼻子汽油车,南北小街道路狹窄而24路汽车司机师傅技术高超,斯克达虽属破车但刹车很灵,车跑起来风驰电掣,车身乱抖响个不停四处漏风,但超6路和7路电车是家常便饭。尤其在困难时期国家缺汽油,24路车顶上都放了一个大汽袋,听说装的是煤气,用烧煤气代替烧汽油,24路车开的快,远远看去充满气的大袋子再瘪一些,飘飘呼呼,跟腾云驾雾似的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除了往远处走要乘坐公交出行之外,人们常用的交通工具就自行车了。但1950年代人们普遍工资微薄,糊口尚可,做件新衣服都要高兴几天,何况买辆自行车实非易事,所以家中能有辆自行车几乎街坊四邻都知道。即使有辆自行车也是破破烂烂的万国牌,我小的时候国产自行车听说上海已有生产,但北京街头难见其踪影。我家倒也有一辆女车,听说是匈牙利的,不明真伪。但我早早地便可以偷偷把车推出来“练车”,但由于家里管的太严,明正言顺地骑车出去玩却从来没有过,我想小时的我楞头青是出名的,不仅是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家,而且玩高兴了是逮什么丢什么,父母肯定不放心我骑车远行,一是毛手毛脚地把人撞了,或汽车撞了我,二是沒准一玩的高兴就把家仅有的这辆自行车给弄丢了。


由于有了公交车,而且年龄也大了几步,尤其上中学之后有了“公交月票”,两元钱,所以有时闲极无聊也会乘车外出四处游荡。北海和景山成了常去之所,有时也是没有目的地瞎撞。我记得有一次到动物园,但一个人也觉得进公园没什么意思,就在附近游走,那没人就往那去,误打误撞到了现在的五塔寺。那时的五塔寺荒凉破败,不仅人迹全无,荒草长的有半人高,平台之上摆放着铁锈斑斑的香炉什么的,但我却野趣盎然,四处细细走来,倦了,竟躺在台阶下,在春日暖阳中睡了一觉。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好笑,如果有人游历于此,见台阶上呼呼大睡一个孩子还不吓一跳。


有一首歌“童年”,我忘了是谁唱的,但真是写的太好了,真实。迷迷糊糊的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由于年岁太小,记忆也可能不太准确,就算写着玩吧。


写于201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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