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罗毅平:一个“极右”子弟的高考求学之路
罗毅平,1948年出生,1966年高中毕业于武汉市三十三中。知青插队七年、招工到民营运输社。1977年考入武汉大学数学系。毕业后任教湖北医科大学(现武汉大学医学院),直至退休。
作者:罗毅平
正值高考之际,连续多天暴雨滂沱,积水淹没街道,出行都困难。时见冒雨淌水赶考及赶考遭难的报道,感慨今年高考学子之艰辛。年初突发新冠疫情,致使学校停课,只能以网课形式学习,直到5月过后,才到校集中复习,高考时间也推迟到7月7、8日,不想又遇暴雨之灾。
感慨之余,又见一篇回忆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情况的报道,勾起了当年自己面临恢复高考时的情景记忆。
从懂事起,内心就有一个大学梦。
自从在武汉钢铁学校教书的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后,我仿佛突然长大,知道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唯有用心读书。初中毕业时,母亲想让我读技校,好早点出来工作,减轻家庭负担。当时,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一大家子人,经济来源全靠大哥工资维持,可想生活的艰辛。我也懂得母亲的为难,但还是表达了想读大学的愿望。大哥知道后,说服了母亲,才得以读了普高。我是多么珍惜这一机会,一直努力着要实现自己的大学梦。
我是1966届高中毕业生。时值高考之际,文革来临,中央发文暂停当年高考。得知此消息,心静如止水。因为当时的政治气候已不似往年,像我这样出身不好的学生,尽管学习成绩出类拔萃,高考只是象征性的经历,结果已早定了。从上一届的考生中,就已知出身不好的学生会盖印:“政审不合格,不予录取”而打入另册的。我曾后悔当初未听从母亲的意见,白白耗费了大哥的心血。
1969年春节作者回汉过年时所攝
文革期间,在校荒废了两年之后,于1968年底,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插队的大队共有二十个知青,分插在三个小队。开始,还带了一些书,想闲暇时学习的,但繁忙的农活已让人筋疲力尽,无暇顾及了。随着招工的到来,至1973年,全大队只剩下四名知青,无关表现,皆因“政审不合格”,我自然在其中。那时思想上的负担远重于体力上的负担。
1973年,邓小平同志复出,试探性的搞了个恢复高考入学方案。我也动了报名参考的念头,尽管希望渺茫,还是想碰碰运气。
一天,收工吃完晚饭,大队党总支副书记找我谈心。先是表扬我一直表现很好,受到社员群众一致好评。随后,拐弯抹角地说到有关参加高考的要求、有限的报名指标分配等问题。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一个弟弟,67届高中毕业,参过军,是前不久复员还乡的。况且他一直对我们知青不错,不如卖个人情,满口应诺不报名参考了。那次高考爆出了轰动全国的“白卷英雄”闹剧,幸亏没有去浪费精力。
1977年8月起,就有要恢复高考的传闻。在单位里常听到小青年们议论有关的话题,公交车上也能看到拿着中学课本埋头阅读的年轻人。
正式的恢复全国高考制度是1977年10月份里宣布的,距暂停高考已历11年之久。得知确切的恢复高考消息时,我没有他人的那份兴奋,只是觉得早该如此。
当时我所在的单位,名称是武汉市运输联社红光运输站,属民营企业,位于汉阳七里庙汉江边。主要工作是为附近的武汉农药厂运送原料和成品,以及派驻到外单位做起重和搬运的。单位里绝大多数年轻人与我一样,是经历了多轮招工政审淘汰,残留的老三届知青,于1975年底一并招进来的。当时我们自己戏称是用撮箕捞上来的残根余草,其中有十几个是大专院校职工子女。
最初我并没打算报名参加高考的。出身的烙印和人生的经历,已使我对少年时的大学梦不抱任何幻想。
一天,两个准备参加高考的武汉大学子弟,拿出抄有10道数学题的纸张给我看,说是高考试题,好难,一道题都不会做。十几年了,从未再摸过数学书,竟还能很快的当场演算出四五道题给他们看。瞧着他们惊愕的眼神,我突然有了报名参加高考的欲望,不指望能被录取,只是为着一种失去过的体验,一种自我展示。
复习所用的书是最大的问题,无处可买,更不可能借得到。我当时住在单位安置的平房宿舍,正好附近居住的原职工的兄弟要参加高考,知道我是66届高中毕业生,请求我辅导他兄弟的数理化,我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白天上完班后,晚上到他家,翻看着他兄弟拿出的课本,一面努力恢复已久远的记忆,一面解答对方的问题。这也就是我的考前复习了,断断续续,没有紧迫感,没有心理负担,我只是重在参与。
湖北省高考时间是1977年12月,6、7、8日,已是初冬时节。距我报名参考也就一个多月时间。考完数学,感到考题太容易,谁都可以拿高分的,更是觉得没希望。
转眼1978年春节已过,了无音讯。也陆续听说有获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已知无望,也就淡忘了。于我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结果。
一天,我在外厂协作做搬运工作,单位办事员跑来通知我:明天去湖北医学院面试。我一下懵了,高考志愿我没填这所学校呀。当然,确认没听错后,更多的是惊喜,而且是平生第一次收获的真正意外惊喜。
毕竟只是面试,怀着忐忑的心,第二天来到医学院教务科。已经有几位考生在里面,问起来竟然都是66届高中毕业生。科长是一位中年妇女,面相和蔼可亲,分别和每位考生简单的作了交谈。与我交谈时说道:你那是个什么单位,到处查不到联系方式,电话簿上也没有,几经周折才联系到的。我只能笑了笑。当谈到父亲问题时,说了句让我惊出一身冷汗的话:你父亲是划为“极右”的咧!
走出医学院行政楼,早春的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回单位的路上,科长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旋。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是在惶恐中煎熬着的,每一秒钟都是那样漫长。此刻对煎熬的强烈感受,远超过在农村知青七年中的等待。
1974年出席荆州地区知青代表大会,后排右一为作者
好在仅过两天时间,就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真的是要喜极而泣。同事看着我说:难怪这两天你魂不守舍的。我忙不迭地道:喝酒!喝酒!
第一时间,我赶到大哥家中,将这一喜讯告知大哥大嫂,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也算是我对大哥当年支持我念大学的回报。
到湖北医学院报到时,新生已经在上课了。科长告诉我们:你们都是大龄高分考生,属于补招,作为学校理科师资力量培养的。将分别送到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学院代培。我被分配到武汉大学数学系学习。
1978年3月中下旬,进入到武汉大学数学系学习,时值樱花盛开季,鸟语花香,春光明媚。我第一次从内心感受到了属于我的春天。
同班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小我一轮,有的在我高中毕业时,还没上小学呢。他们风华正茂令人羡慕,他们的朝气勃勃时时感染和激励着我。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受了时光的倒流,只是没能载回我那已逝的青春。
我的高考求学之路,一走就是11年半。路途的经历:两年多的文革期间在校“闹革命”,七年的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年多的扛码头工人阶级磨炼。恍如高中毕业后,又轮回了一次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习,只不过课堂是广阔天地的农村、奔流不息汉江边的简陋码头。
我是在录取工作尾声,作为大龄高分的一批考生补录上的。能够走进大学殿堂,实现少年时的梦想,由衷地感谢邓小平开启的改革开放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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