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高考作文丨北京考生阎阳生: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约5%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人物简介
阎阳生
阎阳生,1947年生于山西阳城。1967年清华附中毕业后,历经工农兵学商,1982年毕业于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市政系。后到联邦德国留学。曾任北京科学院业务处长、全国工商联宣教部副部长、《中国工商》杂志总编辑。
一份曾经轰动的高考作文:
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40年前的今天,是北京考生参加语文考试的日子。
当年,北京市环保所工人阎阳生的高考作文《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曾因其“另类”而引起轰动,成为那个大变革前后的注脚。据作者介绍,阅卷时,年轻的老师只给70分,年老的要给85分。争论之余,全体评定,评95分,立为北京市范文。
阎阳生其他科目成绩:数学94分,理化87分,后来考入北京建筑工程学院。他介绍,之所以在当时没有写那个时代惯常的高调文章,是因为当时他认为他们这批老三届只是陪衬,其他科目考题太简单不足以拉开分数以填补年龄的差距,所以最终冒险一搏。
1977年的准考证
得知恢复高考消息时,阎阳生正在北京郊区租住的民房里用碎砖剩瓦盖厨房,以迎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从部队复员回北京后,他分到环保所做收取废水样本的工人。1977年12月9日,在他前往北京110中学考场时,他的女儿已在他30岁生日那天出生。
历史背景
1977年,正是中国大变革前夜的胶着时期。三落三起的邓小平自愿抓科技教育,首先从恢复高考这个不起眼的前哨战,打开了改革开放的突破口。
在此之前,1977年6月29日~7月5日在山西晋祠召开的第一次招生工作会上,心有余悸的教育界并未敢触动文革中没有任何文化考试的招生制度,仍沿用文革中“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方针。
1977年的准考证
1977年8月8日,北京饭店,有关方面召集的33位专家和有关领导的座谈会上,邓小平一锤定音,从当年即恢复高考。随后又亲自在1977年招生方案中删除了政审中唯成份论的“出身”条款,用简明的语言概括为:“第一是看本人表现,第二是择优录取。”
10月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恢复高考;10月21日,国务院批准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意见》;10月21日,新华社等各新闻媒体以头号新闻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1977年12月,570万披着一身黄土的考生从四面八方涌向各个考场,开始了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十年一届的高考。
1977年的准考证
文档来源
此文录自当年社会传抄的油印材料。当年北京日报和其他报刊在发表时,作了一些改动。这也从侧面折射了我们那个时代,现对照如下:
(1)“那是有门路的人去的地方”,此句发表时改为:“推荐上大学谈何容易”。
(2)“不正是向那些政治空谈家讨还青春的战斗吗?” 此句发表时改为:“不正是向‘四人帮’那伙害人虫讨还青春的战斗吗?”
1997年,中央电视台曾到档案馆查找,但被告知那几年的考卷已被销毁。考生情况阎阳生其他科目的成绩是:数学94分,理化87分。但他认为他们这批老三届只是陪衬,考题太简单不足以拉开分数以填补年龄的差距。所以他最终冒险一搏,以婴儿在产房的第一声啼哭开头,写出了那篇被民间称为《不称职的父亲》的另类作文。
1977年的准考证
由于评卷老师的激烈争论,该文后来传入社会,引起轰动,被民间称为《不称职的父亲》。1978年5月30日《北京日报》首先全文发表,并以半版登刊作者文章《我们要珍惜有春之年》。以后海内外各报刊纷纷给予刊登和相关文章。1978年7月17 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由林如、铁成播送全文和张秉戍的评论《一篇独具个性的好文章》。
阎阳生高考作文
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再也没有比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更能提醒你已经进入中年了。这是个女孩儿,皱着眉头哭着。大概她也像门口的那个护士一样,不相信这个挎着书包、满脸胡茬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吧。
常言道:人过三十不学艺。而我却好像故意和年龄作对一样,日夜埋头在做十几年前应做的事:投考普通大学。当然啦,鼓励支持,冷嘲热讽,各种反应都有。但是激励我干下去的却是这样一件小事。
开春的时候,一些外国的技术人员和厂商要来修理一台进口的色谱仪。这台仪器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动它,在角落里发着令人生畏的幽光。当它得以重见天日的时候,我们花了好几个月的日日夜夜,却无法使它正常工作。由于在保修期,根据合同请原公司派人来修。
这些外国人几天的检修,机器正常了。而我既不知道它是怎么坏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好的。在和这些外国人的座谈会上,在他们友好的外表下面,在他们彼此会意的眼神中,我感到他们无法掩饰的轻视,像针扎一样。回家的路上,我和老陈我们的技术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分手的时候,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惭愧呀!我理解他的心情,作为祖国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技术工作者,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在他的话里不仅有内疚,更感到一种力量。从这儿以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了一个钻研学习的热潮。我们的口号是:向四人帮讨还时间,为祖国争气。而我更给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要在一年里拼命拿下本行的专业和外语。
学习是困难的。眼前的线路图像蜘蛛网一样,而单词忘的比记的快。在深夜,当我眼睛发疼,头脑快要胀裂的时候,我也常想,何必呢!快30岁的人了。但我一想到那个外国人眼睛里流露出的嘲笑,便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用冷水冲冲头,继续看到天色微明。半年的时间,我虽然能捧着字典看说明了,但仍无法弄懂它的原理。有时我想:如果能在学校里系统地学习一下多好啊!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是有门路的人去的地方,再说,谁要你这个老学生呢?
所以,你可以理解,当我知道像我这样30岁的人也可以有一次最后的机会考大学时,是多么的振奋了!我拿起学生时代的课本,好像看到了久违的朋友;当我用铅笔解题的时候,就好像以往老师站在背后盯着我,心里扑扑直跳。开始我还不好意思把中学课本拿到单位去看,但我一想到那洋人的眼神,便一下抛弃了全部包袱。年纪大,水平低,并没有什么可羞的,可羞的是关键时刻你拿不出东西来,丢祖国的脸。我很快瘦下去了。
母亲,她是一个退休的教师,望着我深陷的眼睛摇着头。但她总是在半夜给我端上一碗热鸡蛋挂面,轻轻地说:别累坏了,哪能十年的功课一下子赶上呢?我感到她走了,却给我留下了难言的温暖和鼓励。她是支持我的,但心疼。
考试的日期一天天近了,我的孩子也一天天快要出世了。如果不是别人在图书馆里找到我,别说孩子出世,就是孩子她妈住院了,我都不知道。当我冲进病房时,差点把阻拦的护士撞了个跟头。我站在这婴孩面前,那种惊喜和惶恐的心情是每一个第一次做父亲的人都可以理解的。但我站在这疲惫的母亲面前的另一种心情,却是别人没法体会的。在这一年里,我干了些什么呢?别说当个好丈夫,更不要说当个好爸爸了。我捏着自己油污的帽子,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应该干点什么呢?什么也不用你了,她吃力地张开苍白的嘴角:你去温书吧。
当我回家摊开书本的时候,窗外正飘下最初的雪花,我想起了这一年。我感到尽管在家庭里我是这么不称职,但我是和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着:坚实、有力。我想,亲人和这刚出世的姑娘会理解我的:不战斗,再年轻也已经衰老;战斗,再年老也会永葆青春。谁说人过三十天过午,我感到自己身上正复苏着一股新鲜旺盛的活力。我感到自己年轻了,朴实了,振奋了。这平凡的、有时往往是枯燥的学习,不正是向那些政治空谈家讨还青春的战斗吗?
余秋雨拿著马兰照片与阎阳生合影,2009年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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