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达,少年时干过农活,后来上了中专,半导体器件制造专业毕业,到呼和浩特一企业中工作了八年,对调回京后在某大型国企干过一年多电工,三十岁那年赶上恢复高考,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四年后毕业,分配到光明日报,当编辑二十六年,退休后,喜欢写毛笔字,不见长进,惟自娱耳。
原题
难忘的“3.20”之夜
作者:刘志达
自北大毕业已经二十七年了,回想起1978年春天开始的在北大的四年生活,至今仍兴奋不已。那时我们国家刚刚摆脱“文化大革命”的浩劫,精神枷锁乍被解除,人们一身轻松,但却也因此感到很多的不习惯。旧山河要从头收拾,百废待兴,然而问题重重,诸多困难。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开始,人们憧憬着,却又不知憧憬着什么。不断有大事发生,万众欢呼,却也有人不理解。许多事情看上去出乎意料,却又都在情理之中。那是一个充满使命感的年代,作为北大的学生,这种感觉似乎更强烈。那四年中,我们经历了很多令人难忘的事情。而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还是“3·20"之夜。
1981年3月20日,风和日丽,同学们像往常一样正常上课。中午吃饭时,有的同学议论着正在香港举行的世界杯排球赛亚洲区预赛。当天晚上,中国男排要与韩国男排在香港伊丽莎白体育馆决赛,胜者将代表亚洲参加在日本东京举行的世界杯排球赛。下午,各宿舍楼的电视室里,早早地就有人用小方凳占上了位子,准备晚上看中央电视台对这场比赛的实况转播。
我对体育不很热心。由于是“文革”后首批大学生,进北大时我已经三十岁了,学习负担以外,还有家庭负担,平时不怎么看电视,也不太注意各种体育赛事。但我这个人比较随和,愿意与比我岁数小很多的同学相处,因此有不少的事情就受他们影响。那天许柏林、王林等同学积极主张晚上看男排比赛的电视直播,他们在电视室里占了位子,位置还挺靠前的,约我晚上一同去看。我对排球还是懂得一些的,二十多岁时,在工厂里有时也凑热闹打打排球,虽然成功的扣球屈指可数,但基本规则和技术知识大致上都了解,因此待球赛快开始时,我就和他们一起坐在了电视室里。比赛从晚上八点开始,七点多时电视室里面已挤满同学。我们中文系的电视室在32楼三层,只有两间屋大,由于人多,中间的坐着看,两边的和后面的就站着看,来晚了的没办法,只好站在凳子上从门口向里伸着头凑合看。比赛的详细情况已记不得了,只记得一上来中国队就连输两局。我们的队员扣球总是让人家给拦住,人家扣球我们又拦不住网,发球还常常失误。第一局以很悬殊的比分输掉了,第二局眼看要追上了,可还是输掉了。同学们越看越揪心,有的气,有的急,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甚至认为大局已定,中国男排肯定冲不出亚洲了。
可没想到的是,从第三局起,中国队克服了前两局的拘谨,放开了,动作挥洒自如,大幅跑动,交叉换位,中路快攻,扣球不断得分,拦网反击也屡次成功,队员们一个个像民族英雄一般,越战越带劲儿,越打越有精神。电视室里,同学们也是越看越兴奋,鼓掌叫好不足以抒发心中的痛快,就不停地给场上队员出主意。坐在我旁边的新闻专业的周宁一个劲地喊:“时间差!”他一喊,电视里我们的队员就真的打了一个时间差,扣球得分,弄得电视室里同学们都一个劲儿地高喊:“时间差!”第三局中国队以很悬殊的比分获胜,第四局中国队又以很悬殊的比分获胜,双方打成二比二平。
最关键的第五局开始了。中国队气势不减,胜利几成定局,可比赛快结束时,转播突然中断。那是因为租用卫星的时间用完了。但1981年时我们还不太懂得这些,同学们就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转播恢复,估计香港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大家就陆续回了宿舍。
在楼道里,我遇到了我们班的李春。李春当时也就二十一二岁,机灵,好动,活跃。他跟我说:“收音机里广播了,比赛已经结束了,第五局十五比九,中国队赢了。”他看我挺高兴,就说:“外面热闹着呢,咱们到外面去看看。”我就跟着他下楼了。出了楼门往西,38楼那边果然很热闹,我们俩走过去一看,也不知谁从哪里找来了一面不是很大的鼓,两个同学抬着,还有一个同学在敲,敲的是秧歌点儿,大家围着看。有人把寝室里的破笤帚点着了,当火把一样举着;也有人摇着手中的红旗。楼上的窗子全开了,许多同学从窗户中探出身来向下看,喊着什么。
我们俩看了一会儿,李春说:“想办法让大家在校园里转转,行不行?”我说:“有一个办法,你去跟那个敲鼓的同学去说,只要鼓一走,大家就会跟着走。”李春真的就过去了。我在这边看得真切,只见那敲鼓的同学边敲鼓边点了点头,两位抬鼓的同学就抬着鼓走起来。随之,大家就跟着走。鼓和旗在前面,后面越跟人越多。
李春不知跑哪里去了,我也就跟着大家走。队伍从32楼后面向东,由32楼东面直奔南大门,边走边喊着口号:“中国队,万岁!”至南大门,折而往北。路东的25楼、26楼,当时是留学生楼,有外国留学生从楼上窗口往外看热闹。队伍的口号到这里很自然地就变成了“中国,万岁!”而且就这么一路地喊了下去。我前后看了看,这个队伍真不算小,前边快到图书馆了,后边还刚过26楼。队伍从图书馆前毛主席塑像那里往南返,显然,前面的同学是38楼的,他们要回38楼。可到了38楼后,队伍并没有停下来,却顺路出了小南门,上马路向东走。我不记得此时还有没有敲鼓的了,印象里当时队伍有些稀拉,人也没在校园里时多了,只听有人喊“跟上!跟上!”不一会,有人带头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这首歌。开头唱得挺整齐的,可唱到了后面,许多人不会词儿了,“向着”什么“向着”什么的,唱不下去了,于是又接着喊“中国,万岁”的口号。
此时前面停顿下来,我当时距队头不远,就赶上前去看。原来是前面的同学在讨论队伍往哪个方向走。当时队头正在校南大门外东边不远处的丁字路口,往北可去清华大学,往南可去人民大学。我正跟几个同学打听这个事,身后面又挤过来一个同学。当时天黑,距路灯也远,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大致上是20岁出头,一米七多一点的个子,体形较瘦,白净面皮,戴着个眼镜,不知是哪个系的。大概是看我年长一些,他就对我说:“同学,咱们换个口号好不好?”他说:“团结起来,为中华的崛起而奋斗。”我知道他说的这个口号的后半句,前不久哪个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报告文学中提到过,据说是一位伟人在青年时代说的。我对那位同学说:“这个口号好是好,就是太长,不如就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那位同学说:“行!”我就对面前的几个同学说:“把他抬起来,让他跟大家说,换个口号。”几个同学就弯腰去抬那个同学的腿。这时我才看到,就在我们身旁,有好几个同学都举着录音机,是那种当时算是挺不错的“砖头式”录音机。他们在做现场录音。这时,那个同学已经被抬了起来,他面朝西,双手握成喇叭状,向队伍喊:“同学们,咱们换个口号,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大家一齐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可能是因为没有扩音器,队伍后面听不清那位同学的声音,所以口号喊得并不很整齐。没喊几声,那个同学被放了下来,口号也就没再接着喊。大家又回到队伍朝哪边走的问题上来了。我看当时已是半夜,就对前边几个同学说:“走到哪儿,也就是表达这个心情,现在已经很晚了,别再往前走了,回校吧!”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于是队伍就往回走。这时已经不喊口号了。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学校的南大门。我当时的心情仍很兴奋,觉得今晚的事情挺有意义,不能草草就散了。我见门卫室前有一张三屉桌,就站了上去,对大家说,咱们在这儿唱个歌,然后再解散,咱们唱“老国歌”!大家都一致同意。于是我起了个头,打起了拍子,大家就跟着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文革”结束后,国歌曾一度被换了新词,但人们心里仍烙着田汉写的词。一唱“老国歌”,同学们都很兴奋,因此歌声非常整齐雄壮:“……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在一阵欢呼声后,大家各自散去。当时已是后半夜了,但校园内并没有平静下来,还有人在欢呼,据说还有人用喇叭吹奏国歌的曲调。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校广播台报道了头天晚上校园里发生的事情。广播员以激动、热情的声音说:“3·20之夜,同学们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表达了北大学生的爱国热情。”广播里还播放了现场录音。两天后《人民日报》也刊出了有关北京大学学生“3·20"之夜欢呼中国男排获胜情况的通讯。那篇通讯写得不长,内容也不是很详细,比较概括,但那通讯的标题十分引人,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在报纸第二版的中上靠右的位置,印着一排楷体大字:“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男排队长汪嘉伟在北大讲述夺冠之路
汪嘉伟被北大学生抛了起来
男排队员在给北大学生签名
排球运动员在北大
当年的海报
当年的海报
(作者注:此文原是1998年纪念北大百年校庆时,为某出版社组织的《北大往事》一书而写的,原标题为《难忘的3·20之夜》。但该书出版时,标题被编者改为《一个口号的诞生》。今天,借文学七七同学出版毕业三十年纪念册之机,将此文略作技术性修改,并将标题改回原貌——2009,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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