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时照片
高仕汉,福州人,1962年毕业于武汉师范学院数学系。从事过中学数学教学、高等教育的教学和管理。曾任黄石教育学院教务处长、学报副主编,国家教委课题组成员,湖北省教委评估专家組成员,曾荣获曾宪梓教师奖。
我大学时的往事
作者:高仕汉
人的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有的像风,有的像雨,往事如烟。而有的往事并非如烟,正如一首歌所唱,“往事如烟,时隔多年,是谁把岁月刻在眉宇之间”,忘不了的往事却铭记在心。 我是1958年夏录取到武汉师范学院(简称武师,今湖北大学)数学系的。武师是由武汉师范专科学校和湖北师范专科学校,在大跃进年代合并新建的一所本科院校,鲜为人知。 当年,位于武昌宝积庵(后来改了一个潮流地名宝集安)的武师校园内,没有尼姑,自然更没有和尚,也无处寻觅到数百年前古庵的断垣残壁,不然的话湖北大学校园早成了网紅打卡的胜地。不管怎么说,那年,宝积庵一下子涌进近千名未剃度的少男少女,一扫往日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呈现一派生机勃勃。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1950~1960年代的高考政策部分解密,我们才得知,这些少男少女绝大多数是因为家庭问题,而降格录取到武汉师院。 我们一入学,正赶上大跃进、大办钢铁、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火红年代。我记得是1958年初秋,刚刚开展完师范专业教育活动。大概是从国庆节之后开始,全校师生都停课,投入到大办钢铁运动,直到12月下旬才正式上课。
一天下午,系领导通知我班全体同学晚饭后,徒步到江汉路附近的 汉正街日杂用品商场,搬运修建炼铁小高炉急需的陶磁土管。那时的高师生伙食国家全包,饭菜不定量敞开吃。大家担心晚上要转更后才能返校,怕中途肚子饿,于是晚饭时个个吃得腰滚肚圆。 饭后,以男生寝室为小组(也是学习小组,后来是毛著学习小组),全班4个小组,次第从宝积庵原武师校门出发,经过积玉桥武昌国棉厂,再转到武昌沿江大道,直达汉阳门武昌桥头堡。体力强的同学是连蹦带跳,沿着数十级台阶登上了大桥公路桥面,而多数同学是一级一级登上去的。
一登上桥面,迎着习习江风,极目眺望,“风樯动,龟蛇静”,两江三岸灯火如繁星闪闪。许多同学尤其是专县来的同学,第一次徒步过大桥,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好奇之中而兴奋,观赏之中而赞叹。 刚进大学那段时间,我们还没有完全脱掉中学生的稚气,一路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不到三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回来时,两人共扛一根数米长,10来厘米粗的陶磁土管。那时的大学生愚钝,还没有开悟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的意识。只是考虑女生体力差,各个小组有意安排她们和男生搭配一起扛。我记得我是与我个子差不多高,同寝室的武汉伢王建华同学共扛一根。一路上时而共扛,时而一个人扛,一人扶着,走走歇歇。 等扛回学校炼铁厂时,已凌晨两点左右。第一次扛这么重的东西,走五六十里路,个个累得筋疲力竭。一放下陶瓷管就飞奔食堂,食堂大厅內摆了五六个,装满青菜肉丝面的大木桶,一长溜的条桌上还堆放了花卷、馍头、肉包子等面点,可以敞开肚皮吃。饥肠辘辘的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海吃了一通。当我们回到寝室,比我们早回来的身强力壮的王楚和、许书策等同学,早已鼾声如雷奏起了交响乐。尽管这次劳动是生平第一次扛着重物,走这么远的路,却如同“旅游式”的劳动,大家感到乐趣无穷。 其实,像这样“拉练式” 长途跋涉劳动,在那个年代多的去了。我们参加过1959年春修建汉丹铁路;1959年冬从汉阳门挑萝卜到宝集庵;1960年夏到应山、云梦人民公社割麦运粮,大大小小劳动如同家常便饭。并非每次劳动都是充满乐趣,有的是磨练,有的简直是把你当成“右派”似的劳改,让你经受一种精神磨难。 我记得,1960年初夏,在应山割麦运粮劳动的一个月,如芒刺在身,难熬。学校本意是要我们参加割麦运粮,支援公社化运动,让我们经风雨见世面。可是我们班的领队,是一位系团总支委员W同学,显得最革命,他把劳动当成惩罚,当成磨难。他来自古隆中的农村,瘦高个子,一副透着冷漠的脸庞,不苟言笑,胸有城府,似乎与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青年学生。他带领我们割麦时,爱发号施令,咋呼呼的,一个活脫脱的公社大队长作派。 有一天下午,我们班在一块足有十多亩的开阔山坡地割麦,太阳已落土,天近漆黑,还有两亩多地没有割完。体力差的同学已直不起腰,只能跪在地上割,而有些女同学累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趴在地上拾麦穗。要知道这二十多天来,两头不见太阳,每顿吃的是四两双蒸饭,咽的是海虾酱,餐餐半饥半饱,看到此情此景,惨不忍睹。 作为班长的我曾请求他早点收工,他却高呼:“同学们!鼓足干劲加油干,不放卫星不收兵!” 1960年困难时期,由于过度劳动又营养不良,许多同学分别患了不同程度的肺炎、浮肿和黄胆肝炎。而W同学和同班另一位同学,却被系里推荐保送到华南理工学院学习,准备培养为学校的后备师资。 几十年后,大学同学聚会时,对我们那个年代大学生活,运动多劳动多,有所非议,尤其是对那些违背规律,不以人为本的极左做法,颇有怨恨。 1960下半年我已读大三。经过1960年下半年休养生息,我国各项事业渐渐复苏。1961年开春之后,系领导在我们首届本科准毕业生大会上郑重宣布,为了保证武师首届师范本科生质量,将采取了一系列壮士断腕的措施: 一是按照北师大教学计划,开足开好“初等代数和函数复习与研究”和“初等几何复习与研究” 两门课程; 二是派全系最好的老师讲授和辅导这两门课,其中就有武汉市中数界号称八大金刚(仅仅是民间传说,还有称四大金刚的,总之是武汉市中数界有名望的教师)的宰华如、陈化贞、肖竞择、马从杰,以及后来摘了右派帽子而未平反的程奎等老师;
三是改革考试和升留级、退学办法。规定这两门课考试时间,各是一个上午,从上午8点一直考到12点共四个小时。每门课的试卷,大小试题共100道,1000分,试题的范围广,考点细,难度大。 数十年后,回想起这种考试和命题方法,有点像我后来读到的,美国德克萨斯大学教授、美国外科学院院士俞培荣先生的《从协和到哈佛,我在美国的外科经历》一文中介绍﹕“在美国,(医学院学士)申请住院医生训练之前,必须得通过两门考试:即UnitedStates Medical Licensing Examination (USMLE), step 1和 step2(即美国医师资格考试第一级和第二级)。Step 1是基础课程的考试,比如解剖、生理、病理、药理等,而step 2是临床课程的考试,比如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等。” 其考试方法与我们考试颇为相似。我真佩服数学系的领导,在那封闭年代,具有远见卓识,竟然想得出这样的高招,除了没有选择题的题型外,其它几乎同出一辙。看来培养一个优秀教师或医生,同样要求博学多才和娴熟的专业技能。
伴随这次特別考试,还发生了两个有趣的插曲,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听了系领导一席话后,顿时引起我们振奋和焦虑。其实,这两门课已经上了一个学期,并没有引起我的高度重视。自以为凭自己中学数学底子,足以应付这两门课,没有什么高深的内容需要复习和研究,井蛙之见。所以一个学期下来,我仅仅是上课听听讲而已,课后并没有在解题方面花功夫研究,这恰恰是我的短板。 那时各方面学习条件不如现在,图书资料极为稀缺。会后,我急忙去问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数学系同窗刘恒发,是否有这两门课配套的资料。他告诉我开课后就去过图书馆,根本就没有这类图书。要不我们去书店购买。
一个春光明媚乍暖还寒的星期天清晨,我们俩一大清早就搭2 5路公交车到中华路轮渡码头,乘过江轮渡到江汉关。轮船刚刚靠好江汉关码头,我们就撒着腿跑,直奔江汉路邻近的交通路口,新华书店旧书店。
我们到达书店时刚好开门,于是我们俩人分头在楼上楼下,自然科学书柜和旧书堆里翻找,看看能不能淘到一本适合的习题集或资料。翻找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收获。恰好一个半百老营业员走到我身旁,轻言细语问我要找什么书。我随即从裤荷包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他,上面写着:“C. H. 诺洼塞洛夫著《初等代数专门教程》,梁绍鸿著《初等数学(平面几何部分)》,朱德祥著《初等数学(立体几何部分)》”三本教材配套习题集。
他把纸条浏览一遍后说道:“同学,你要的这几本书,恐怕全武汉的书店都买不到。你们大学生懂得,现在基本不印苏联教材;二来现在纸张供应紧张,一时洛阳纸贵,你们用的教材是不是用粗糙的毛边纸印的?那有纸印习题集啊!”说的也是,岂止是又黑又粗糙毛边纸的教材,连学了两年的《数学分析》教材,还是用钢板腊字刻写的油印讲义。
听了老营业员这么一讲,我们心里凉了半截,只好怏怏不乐地打道回府。当我们从花楼街口出来时,看见鄱阳街口前一家百货商店门前,站了长长一条人龙。那个年月人们有一种怪癖,凡是见到站队的地方,像发了神经似的都要跑去湊热闹。我叫刘恒发赶快站在队伍后面,我去商店门口瞅瞅,原来是免票卖搪瓷脸盆。不管是不是实用、急用,反正机会难得,价格又不贵,只要几块钱,物到用时方恨少。
真没想到,我将脸盆带回家后交給母亲,她老人家一直舍不得用,保存到我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结婚时,派上了用场。如今这类物品已成了稀有之物,成了老古董。每当我看到过往物品,就会触景生情。 那是考试完后,大家心情焦虑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都想早点知道自己成绩,那种心情并不亚于现在等待高考分数的公佈。我们年级就有两三伙(其中也有我们班的)同学,考完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老师家中探听虚实。 那天事也凑巧,其中有一伙是别班同学,他们所去询问的老师恰好不在家。受那个时代感染,我们大学生为人处事都谨小慎微,不知他们拌动了哪根神经,竟忘乎所以翻看了老师办公桌抽屉 中的试卷。这样一来,本来是询问成绩却演变成了私自偷看成绩,对老师大有不尊。 这件事闹大了,直接捅到李成文院长那里去了,凡去老师家中的同学名单一一在列。事后不久系团委书记刘开运老师通知我,系里准备处分他们。我一听急了眼。我时任班团支书,一向听话就要听党的话,竟一反常态不同意系里的决定,恳求放他们一码从轻处理。我说,我去动员他们向老师赔礼道歉,要处分的话,到顶给一个大会通报批评。也许当时正在调整干群关系,整顿极左之风;或许正在贯彻高校工作条例“六十条”,好像最后就是给了一个大会通报批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毕业考试是我们高中毕业后,人生道路上的又一次筛选。第一次筛选是1958年高考录取,主要是依照家庭岀身,作为政审标准来筛选,身不由己。这次筛选是以学业成绩为标准,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当时系里规定一门不及格留级,两门不及格退学。到1961年秋上大四时,58级数学系6个小班近200人,缩减为4个小班150多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谁也没想到20年后,武汉师院数学62届毕业生中,评选出了24位特级教师。其中江志、田化澜两位同学,还是1981年湖北省首届评委会,评选出的中学数学特级教师。难怪在一次校友座谈会上,原数学系主任肖竞择教授说了一 句耐人寻味的话,多亏1958年贯彻党的阶级路线,武师数学系才有今天名气。
上世纪50、60年代,在武汉地区的大学生中,流传着“学在华工,玩在武大,爱在华师”的一个段子。华师学生的爱,不是指的热爱教师职业,热爱学生,这是师范生从事职业的本能。这里说的爱帶了点调侃意味,是指华师的学生恋爱成风。其实武师也不逊于华师。这也难怪师范生恋爱的多,那个年代读理工科的,男的多女的少,比例失调。 师范院校相对好些,这就为男女生谈恋爱提供了原生态土壤。何况那时又大力开展扫舞盲运动,无形中添加了恋爱的润滑剂、推进器。当然,那时“扫”的不是如今盛行的大妈“广场舞”,更不是“文 革”中全民疯狂跳的“忠字舞” ,而是西方世界绅士淑女的交际舞。我不知华师是不是这样,反正武师团委要求各班团支部,把扫舞盲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
劳卫制达标和扫舞盲也要大跃进。一时间武师校园內互教互学交际舞渐成风气。文史大楼(1960年以前学校唯一一栋四层楼的教学楼),为人民服务大楼(理科男生宿舍楼)四合院内,不时传出嘣嚓嚓悦耳的声音。我曾在文史大楼见过,少许的文科英俊男生,没有舞伴就手抱拐手椅,口里不停地唸着嘣嚓嚓、嚓嚓嘣,他们苦练痴迷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那两年每逢周六夜晚,学校都要在小礼堂举办由校民乐队伴奏的舞会,五彩灯闪耀而明亮,有声有色。随之而来,校园内成双入对也渐渐多将起来。 到了1961年初春,不知上面下达了什么精神,学校风向突变。也就是在那次毕业考试动员大会上,系党总支彭书记在会上,严正宣布了几不准,我不记得是三不准还是五不准。倒是记得他要求每个学生从现在起,不准跳交际舞。说这是资产阶级的腐朽东西,他那时也许不知道抗战时期延安也有舞会。 其实,我们那时跳交际舞很绅士,没有贴面,也没有温柔,男女搂抱胸间距一拳头。 更奇葩的是不准谈情说爱,并郑重宣布,凡恋爱的男女同学毕业时,一律发配到湖北省的西伯利亚 恩施、宜昌山区。 我们正是青春年少时,俗话说“那有猫不吃腥”,更何况那时大学生都读过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的诗句,尽管有那奇葩的规定,但绝大多数是明断暗不断,转移成地下相恋。 我们班有一位大四时转来的女同学,她的男朋友就是隔壁班的团支书。 原来她们是一个班的,经常在一起切磋学问,久而久之互倾情愫,一进校不到一学期就相恋了。 更何况在困难时期,女同学常常从口中抠出口粮支助他,为他练就成特级教师奠定了坚实身体基础,你说他们能断吗? 他们是为爱而蛰伏下来的典型。 当然也有那么几对男女同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哪怕是分到恩施深山老林,他(她)们也敢于为了爱情赴汤蹈火。 我系有一对姐弟恋,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毕业时,学校真把他们分配到穷乡僻壤地区。 这奇葩的规定还传承到了“文革”期间造反派手中,成了他们整人的杀手锏。 我的同事中,有一对夫妇,男的是黄石4中高中毕业,女的是汉口铁路中学毕业,都是世代工人的子弟。 1963年同时考取华师政治系,分在一个小班又都是班干部,久而久之就恋上了。 到了1968年分配时,正是钢二司头头掌握分配生杀大权,他们说正好恩施有两个指标没人去,美其名曰照顾他们关系,把他们发配到了恩施州咸丰县。 更奇特是到了咸丰,管人事的说为了革命工作需要,俩人不能分在一个单位。 就这样女的留到县城,男的下到公社。 他们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分居。 这些不合人情的事,都成为教育学弟学妹不准谈恋爱的范例。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有悲伤也有喜悦,有磨难也有顺畅,有所失也有所得,唯有人生经历过世事沧桑,才能获得真正的大智大愚。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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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宽:小姐姐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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