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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丨周文虎:三粒小芝麻,烫红了脸,灼伤了心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9-19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周文虎,南京师范学院附中1967届高中毕业,插队苏北农村5年,返城后当过工人和机关文员12年,其间业余就读夜大学3年,文革后南京师范学院首届中文专修科毕业,后从事新闻工作25年退休。


原题
童年的美食



作者:周文虎

 

在网上看到一篇回忆1959—1961年作者小时候排队买菜的文章,其中写道:“一般由家里的小孩子或者妇女出面,在卖菜地点放上一只旧篮子破筐子或者一块砖头,依次排起一个没有人影的长队……”



这熟悉的场景,让我一下子想起几十年前的情景。那些先打头阵排篮子队的小孩子里就有我呀,那篮子里等着装进的,就是我童年的美食啊。


刹那间,那些美食,连同我的9—11岁,从记忆深处浮现。


菜包子·兔耳草·飞机包菜


1959年夏,我在南京新河口小学读四年级。


放学后,母亲常会给我买两只菜包子。那包子口似鱼嘴,形同荸荠, 咬一口,看那青菜馅还是碧绿的,而口中青菜味、干丝味、麻油味俱全,那滋味,绝对胜过扬州名点富春包子。


这小小的菜包子,就是我童年最美的素食记忆,包子封口处的旋涡状皱褶,就是我童年食欲的图腾。上半年,市面上还很兴旺。河北大街街头的鸡蛋只卖5分钱一只,烧饼店的烧饼和食品商店的小饼子也都是5分钱一块,两只菜包子也是5分钱,这些都不要粮票。


学校组织学生乘木帆船渡过夹江,到江心洲拾麦穗;后来又组织我们在附近的农田里踩着泥泞拾荸荠。我们兴味盎然,拾到那么多荸荠一个都没吃。


哪里会想到,很快就要饿肚子了。


情况起变化是从使用粮票开始的,米、面、油不能随意购买了,必须使用粮票、油票在国营粮站购买。市场副食品奇缺,所有的副食品都是限量供应,凭票购买,什么豆制品票、花生票、带鱼票、副票等等,后来还发个小本子,家家凭小本子限量购买稀缺副食品,连过年时买点花生糖、交切片、云片糕也得凭票。


街头再也看不到摊贩卖鸡蛋了,食品商店的小饼子身价陡升,卖到5角钱一个,美其名曰“高级饼子”。蔬菜越来越少,饭量却越来越大,一是因为油水太少,二是因为我正在长高。


有一天晚上吃稀饭的时候,母亲居然用油炒盐给我们当小菜,我吃不惯,干脆倒点酱油代替它。她至今还记得,我那时有点好吃的都尽量留着多吃几天,好有个悬想,创造过五块饼干五天才吃完的奇迹。


我跟随母亲,到附近农田去寻找野菜。


上新河地处郊区,江东公社的田野里矗立着广播电台高大的发射塔,铁塔下不远处的田埂上、河沟边、池塘旁,母子俩寻寻觅觅。唉,荠菜、母鸡头、马兰头、地皮菜不是错过时令就是被人挖光了,只有马齿苋、野苋菜、刺秸、灰条菜尚能见到。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农人正在耕田,母亲从耕翻的垄土中淘挖出兔耳草的根茎。那根茎可是宝贵的佐餐佳品,炒了吃甜丝丝的。按今天的眼光,这些野菜可都是绿色食品、有机食品,全天然哟。


寒假里,父亲工作调动,港务局浦口那边的作业区更缺木工,于是便到了浦口,全家随之转移。新建公房尚未盖好,我家暂时租住在和平街300号铁路工人李伯伯家的草屋厢房里。


从这时开始,我学会了排队买菜。


一大早,提着菜篮子,与许多孩子一样,先到国营浦口菜场的既定摊位前按次序摆放好篮子,等到接近开卖时间了,家长们赶来接替孩子们正式排队购买,这时我们各自回家吃饭、上学。



这一年买得最多、吃得最多的菜是飞机包菜,就是那种菜叶没有长成紧紧包裹状而是散开状的次质包菜,过去没人愿意买它,现在它成了老老少少翘首以待的抢手货。不久,许多人得了浮肿病,脸肿、腿肿。人们交头接耳,说那病是吃飞机包菜吃来的,但也有人说不是,是缺其它营养。


芝麻粒·胡萝卜


整天感觉饿,饿不可待,以至于吃了上顿盼下顿。有一天,我终于抵抗不了几粒芝麻的诱惑。


星期天,途经大马路普益饭店的零售窗口前,我被烧饼出炉时的扑鼻香气吸引住了,不由驻足观望,只见窗口的木质柜面上遗落着一粒粒黄白色相间的芝麻。它的香味太诱人了,况且肚子正饿,忍不住伸手到柜面上连续捻起三粒芝麻放进嘴中,那叫一个香啊。


“哎!”突然一声断喝,吓得我立即停止手捻动作。一个大师傅冷着脸对我说:“小小年纪就偷吃东西,还是学生呢!”这句话像雷击一样打中了我,我顿时感觉脸上发烧,羞耻感笼罩心头,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下回再不想经过那里。 


普益饭店,当年的零售窗口如今在图右侧空调处 


翻过年,又长一岁,买菜的活计越加熟练了,竟能独自买菜。


这一年,飞机包菜退位,胡萝卜及胡萝卜缨子登场。胡萝卜缨子当菜吃一次两次尚可,长期吃可不好受,味同嚼蜡。但饥饿感逼人改变胃口,当无菜可买时,有它总比没有好。


父亲从作业区食堂买回蒸饭,母亲加进胡萝卜缨子,做成“菜烫饭”,这样起码在饭食的数量上高出一筹,吃起来感觉饱一些。


为了填饱肚子,父亲动足脑筋。他从作业区的修车房借了一辆独轮车,星期天半夜起床,急匆匆推车赶往几十里外的江浦县一个叫做“工地”的农村集市。在天亮前到达,就可以在黑市上用5斤米换到100斤胡萝卜。当地农民粮食奇缺,有钱无钱都买不到米,能用胡萝卜换米求之不得。对我们而言,这100斤胡萝卜吃起来虽然没有米好吃,但论充饥填肚,它倒是优选。


父亲一次次奔波,先后用家里的计划米换回了1000多斤胡萝卜,尽可能让我们以饱肚子度过饥荒。母亲一边控制着米面用量,以便细水长流,一边倒腾着花样做胡萝卜给我们吃:作为菜肴,有炒、烧胡萝卜;作为主食,有煮、蒸胡萝卜,干饭里、稀饭里掺胡萝卜;还有盐腌胡萝卜,早晚当小菜;一部分胡萝卜晒干、风干后变瘪了,老家人称呼它为“瘪果儿”,它既可以当零食,又可以煮稀饭,吃起来有股甜甜的别样滋味。


和平街的孩子们喝完胡萝卜稀粥,齐声背诵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顺口溜:


一吹三条浪,

一吸九条沟,

不是胡萝卜来打坝,

一淌淌到八卦洲。


十岁的我已经有点懂事了,知道父亲上班做的是木工,每天不是锯便是刨,干的体力活很重,就学母亲的样,给全家盛饭时总是先给父亲盛,并且要多盛一些。晚上吃稀饭时,我也尽可能多给父母捞锅底厚一点的稀饭,给自己多舀一些上面的稀汤。父母发现后,总是责怪我,以后便抢在我的前面盛饭,不让我这个正在长身体的独生子身体吃亏。


莴笋·山芋干


铁路天桥的一侧是阳沟街,一侧是大马路,桥下是通往火车轮渡过江码头的铁道。阳沟街办起了公共食堂,其实就是个小饭店。母亲做临时工的服装店就在阳沟街。


有一天,她从食堂买了三个馒头放在家中,准备留着作为全家明天的早饭,但晚上下班回家后发现,馒头不见了。谁能入户呢?李伯伯夫妇都是堂堂正正的好人,李爷爷会接骨,一贯疗伤救人,当然不会是他们。只有寄养在他家的一位亲属曾有过类似行为。母亲心中有数,但从不对外提起,若无其事一样。我问她,为什么不查问一下?她淡淡地说:“哪个不饿啊?我们少吃点,不要紧的。”


浦口的铁路天桥,没有拆迁之虞,这位历史老人将阅尽沧桑


两位同班同学也住在和平街,我们每天结伴去河西小学上学,放学后一起钻小巷捉迷藏,一起到铁路上捡拾香烟盒纸作藏品,一起到公园大门对面的汽车站听大鼓书,一起与别的孩子玩拍洋画、拍四角棱三角棱的游戏。洋画上的图画多种多样,我最喜欢的是一画一将的水浒108将。为了能积全108张,我省下当零食吃的“瘪果儿”,与别人交换洋画。


春夏之交,莴笋成了时鲜佳品。S老师在自然课上讲着讲着,居然大讲特讲起莴笋的吃法来。什么炒莴笋、烧莴笋、炸莴笋、蒸莴笋、溜莴笋、煸莴笋……种种吃法如数家珍,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听得口水直咽,他自己更是眉飞色舞。


长大了我才明白,S老师讲得这么起劲,原来是在过把干瘾。饥饿之中,物资干涸,亟需来一次豪华的精神会餐。好玩的是,班上许多同学回家后,竟都不约而同地要求家长炸莴笋、溜莴笋。


又是一年秋风到。胡萝卜退场,领衔登场的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长寿食品——山芋,不,是山芋干,山芋切成片晒干后的可储存物。可别小看它,在那三年里,它救了不少人的命。几乎家家都吃过,它是人人追捧的明星啊!


如拿粮食换成山芋干吃,体积增多了,饱感就能加强。母亲带着米到下关换山芋干,一斤米可以换到5斤山芋干。中山码头旁边的地摊黑市上不仅可以换,还可以用钱买,不要粮票,只是价格要比凭粮票从粮站买贵一些。听说安徽那边粮价贵,母亲就背着几十斤的面粉,跟随其他工人家属扒火车到明光去卖,用卖得的钱再到中山码头买山芋干。


她们是在黎明前出发的,只有在那时扒上火车才不会被人发觉。天亮后我醒了,得知母亲去向后,一口气跑到铁道边,望着卸完煤炭后北上空行的货车从我身前一列又一列掠过,想象着母亲扒上火车的情形,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中学时代读到朱自清《背影》中的父亲在浦口火车站攀爬月台为儿子买桔子的句段,眼前霎时出现了母亲背着面粉攀爬车厢的背影。后来每念及此,这两个背影在我的幻觉中竟常常叠印在一起。


1961年4月,一家三口合影


五年级过得真快,我又升级了,可拍洋画游戏还在继续。有时,我们把山芋干当赌注,谁输了,就得给赢家一片山芋干。带赌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因为各家家长是不会让小孩将宝贵的食品随意带出家门的,即便给孩子当零食,孩子也早就忍耐不住吃了它抗饿。


几十年后,我看到梁晓声编剧的电视剧《年轮》,其片尾曲《童年的歌,童年的梦》唱道:“一条小巷里,住着我和你,一起去上学,一块去淘气……一排小平房,住着我和你,冬天挡冰雪,夏天遮风雨……”感觉十分亲切,马上想到了和平街,想起了这群孩子,想起了他们高唱的不知被谁改动过的歌词:“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吃得饱……”


和平街在拆迁中,残砖处曾是家,停电夜晚我曾在家门口路灯下看书


浦口火车站出现越来越多衣衫褴褛的农民,他们手拄木棍、捧着破碗,从车站进入大马路,走完大马路转弯进入阳沟街,挨家挨户乞讨饭食。听大人们说,这些讨饭的人又叫难民,大多是从安徽逃难来的,他们没钱买票乘车,全都是扒运煤炭的火车来到南京,在浦口这个津浦铁路的终点站、煤炭运输的水陆中转站不得不下车,所以一下子聚集了许许多多。


在车站广场、码头周边、天桥上下、街口路边,他们站的站、坐的坐、走的走,几乎人人手里都紧紧握着一只碗,见有大人经过,不约而同地将碗伸到来人的胸前……这情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部电影里刚刚见过。


听大人们悄悄议论,与江苏江浦县交界的安徽和县那边,以及安徽很多地方,已经饿死不少人了。我把这话告诉父母,父亲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母亲说:“别乱讲啊!”我说:“我才不信呢,有毛主席哩,哪会饿死人!”


每当看到这些难民,我的心总是一阵紧缩。我再饿,到了饭点总是有饭可吃的,可他们呢?要一顿是一顿,要不到只能挨饿,挨饿的滋味可难受哩。我每晚有家可归、有床可睡,可他们呢?睡在车站的走廊、雨棚下,或者蜷缩在江岸边的旧碉堡里,一旦饥寒交迫、贫病交加,还能活下去吗?他们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眼神怯怯的,好像很理亏(也许觉得自己是庄稼人,却要向不种庄稼的城里人讨饭吃),可能是从未外出讨过饭,心理非常脆弱、惶恐。尤其是带着两三岁孩子的妇女,那种无助的样子特别让人心酸。每逢她们从阳沟街转弯来到和平街,经过我家门前伸出碗时,母亲总要从自家碗里拨一些饭菜到她们的碗里。


河蚌·螺蛳·花生


1961年春天,我们全家搬到了港务局的宿舍区宁港一村。一排十二家平房,每家前后两间加个小厨房总共二十三平方米,家家一模一样,前后十几排,像兵营一样整整齐齐,如果家家打开门窗,从前排望向后排,则“一眼洞穿”好几排,家家室内情景毕现。


居住条件改善了,探亲者来访可以留宿了。故乡的农民亲戚们接二连三地前来看望我们。男的要上工挣工分,一般不来,来的都是女眷。瞧她们吃饭的模样,似乎从没吃过饱饭。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招待,饭食与平日无异,却无一不是她们心目中的仰慕之物,吃得那个香、那个快、那个多,“每到荒年饭倍加”啊。


从她们与家人的交谈中,我听到了老家苏北江都县农村近年来的若干奇闻。村里的树木大多被锯了,木材被用来做“绞关”,“绞关”由人力推动,绞绳带动犁头深耕,上面说,深翻土地加上密植便能高产。家家户户的铁器、铜器都被搜缴了,连敬祖宗的香炉、烛台都没放过,说是为了“大炼钢铁”。


生产队办的公共食堂越来越没吃的,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只有二两五钱,食堂只能提供“亡人汤”。这名称含有调侃意味:家乡只产旱地作物,而玉米面又太少,那稀粥清汤寡水,社员们说,连死人的影子都照得见。几乎所有的社员出工时都曾在田间偷吃过集体的庄稼,玉米长熟了吃玉米,山芋长熟了吃山芋。种花生时偷吃花生种,干部发现后,便在种子里拌上“六六六”药粉,但有些社员更神,河沟里洗了种子照吃不误,宁愿毒死不做饿死鬼。


亲戚们来了最少也得住个五六天,多的要住一个月,而国家发给我家三人每个月的粮票是限量的、固定的,粮食显然更加不够吃。父母只好托人或直接从黑市购买粮票,粮票的价格每斤在两元至两元五角。母亲常把淘好了的米放在铁锅里炒成微黄,然后再放进钢精锅里煮饭,据说这样的饭能“涨锅”,体积增大,能填补胃部空间。


油少肉少,更感到粮食不够吃,每到月底就紧张。有个月的最后两天,家中粮食告罄,母亲硬是用青菜、豆角、茄子做成“菜稀饭”,对付着将就了两天。亲戚们怀着感激之情先后走了。几十年后,陪伴父母回故乡祭奠祖先时,亲戚们的真诚话语和分外热情的招待,让我体验到乡情像热浪般翻滚,内心感叹不已。


吃饭是家中头等大事,只要家里有关于吃饭的举措,我都积极响应、勉力而为。假日,父亲在竹竿上绑了一只网,我跟随着他,冒着凌厉的寒风步行六七里,到远离城镇的荒野田畴四处寻觅,在小河小沟里趟网捞鱼虾。他在沟边对着水里一遍遍推拉趟网,我负责翻检出水物,将可食之物捡到篮子里。可惜的是,河沟里没啥鱼虾,也许早就被人多次捞过,如今父子俩想拾余惠而不可得,我所拾得的只有河蚌与螺蛳。但即便这点收获,也让全家多尝到了一次荤腥,成就感不缺。母亲用螺蛳肉炒韭菜,用河蚌肉烧豆腐,那等色香味,别说当初是美食,让我大饱口福,即便在今天,也是一道美味的农家菜哩。


那年月时兴“边边角角种起来”,父亲再动脑筋,和他的工友们把木工车间旁的一堆杂物移走,整理出空地,种上了青菜,每天工余浇水不辍。还别出心裁地种了十几株花生。秋收时,我尝到了煮花生和炒花生的不同味道,齿颊留香,煞是开心哦。


兔子肉


见门外左侧窗下空着,父亲又动了养兔子的心思,因为兔子长得快。我立即跟上。正巧,在大厂镇南化公司当钳工的青山表舅来家里走亲戚,一听说我将要为兔子割草,二话不说,一周后就将一把锐利的不锈钢小刀递到我的手中,那是他为我精心打造的。父亲找些废旧木材敲敲打打便做成了兔笼。很快,买来两只幼兔,一黑一白。下面,就要看不可或缺的喂养物——兔草——能否及时提供了,而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


每天放学后,我不忙做作业,首先㧟着篮子奔向田野。周围这一带我太熟悉了,田边、沟边、河边、塘边,哪里有嫩草便到哪里去割,装满整篮子草方才直起腰板,放眼瞧一瞧远处,见那大顶山、二顶山在蓝天白云下层林叠翠,不由得心中一畅,歌声脱口而飞,边唱边走,到家再做作业。看着“一黑一白”埋头吃草的样子,我和家门口新结识的小伙伴们都觉得很有趣。


宁港一村公房,我家曾在此图左侧门内住过16年,如今仍有职工居住。窗下就是当年养兔之所


这年秋天,我考进了南京十四中初中班。


学习顺利,俄语也渐渐适应,唯一吃不消的事情还是肚子饿,常常在第四节课上挺不直腰。此时我11周岁,身体亟需营养。


幸亏班上有位姓黄的同学,经常给我山芋干吃。他眉清目秀,身材颀长,是三河公社的农家子弟,自带干粮,每天中午在学校伙房蒸饭。心地善良的他,对我这个坐在第一排的“小老弟”常加关照,在第三节下课后喊我跟他走。在伙房,他取出饭盒,翻开盒盖。饭盒里,下面是一点点米饭,上面全是山芋干。他从中取出若干片递给我。


有了这样的加餐,我在第四节课精神大振,思路敏捷,回答老师的提问不再有气无力。有一道代数题全班无人举手应答,被我用粉笔在黑板上解答后,转身回座的一瞬间,从王老师笑盈盈看我的眼神中,已明白答题无误。


感激之余,我能回报老大哥的,当时只有在功课上尽一点绵薄——为他讲解一下作业难题。


兔子连养了几茬,我家也终于吃上了美味佳肴兔子肉。“一黑一白”早已果腹,灰兔又将扒皮。每次看到父亲持刀杀兔子,心里总要纠结、难过一下,因为那是自己亲手喂养的可爱动物呀,不杀该多好,可又馋得慌。当然随后也很开心,毕竟,自己凭课余养殖让全家吃到了计划外的肉食。须知,每月每人只发一张肉票,只能购买二两猪肉啊。


那把劳苦功高的不锈钢割草刀却被我遗落,遍寻四野,终不可得。一贯疼爱我的青山表舅闻讯后又给我打了一把,我用它继续割草,再没丢失过。


父亲的工友们常来家串门,几年来谈论的话题总与吃有关,有一个词组反复在我耳边回响:粮食过关。第一年说的是“粮食怎么没有过关呢?”,第二年说的是“什么时候粮食才能过关呢?”第三年说的是“粮食可能快要过关了吧?”而在第四年,我终于听到:“粮食终于过关了!”


1962年秋,自由市场渐渐兴旺起来。食品增多了,肚子里的油水也渐渐多了,往日眼馋的“美食”渐渐平淡,学校包场的电影却渐渐增加了许多好看的片子。


在满心快活中,我那没见过巧克力、没吃过大白兔奶糖的童年悄悄离我而去……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部分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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