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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 杨帆: ​与北大擦身而过, 我上学心切“闯关东”

免费加盟☞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杨帆,教授、博导,经济学家,1951年生于北京。1984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日本经济研究所,获世界经济硕士学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学博士,商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访问学者。国防大学经济研究会常务理事,兼任多所大学的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宏观经济、国际金融、涉外经济。同时涉及社会、文化以及国际问题的研究。

原题

恢复高考

——节选自作者回忆录
(外一篇)




作者:杨帆


1977-1978年邓小平作为副总理主动请缨抓教育,他马上能做的是恢复高考。

恢复高考,表面文章是如何招考大学生,实质上面对的是10年的历史遗留问题,以老三届为核心的历届毕业生,近1800万人上山下乡,娶妻生子,在农村和兵团安家落户,实行推荐制度上大学已12年,积压了12年的毕业生不能参加高考,许不许这12倍的青年报考,能不能保证照分录取,学校有没有扩招条件?对国家能力是巨大考验,说实话任何政府都很难解决。

党中央决定恢复高考以后,我去找一位中学领导,他给我泼了一大冷水:恢复高考主要是在校的高中生,老三届过了岁数,怎么考啊?你们劳动10年功课也都忘了啊。

我说,没忘,我坚持自学了8年,学完了高中所有功课,就等着改变命运这一天啊!再不解决也太不公平了,真的要 “ 牺牲一代人” 吗?

这位领导摇摇头说,即使允许老三届报名,25岁以上招收极少。他反映了当时教育部门的真实想法:明知不公正,却想迁就现实,历史是无法补偿的,让老三届永远付出这个牺牲。赶上你,算你倒霉。是邓小平最后拍板:允许老三届高考,随后在1978年的高考报名中,取消了政审条件,包括不计出身,不计思想政治问题,把单位领导和人事干部气坏了,他们不喜欢爱读书的青年,挑选自己喜欢的人,推荐上大学。

我是老初二。15岁就被停了学。插队加失业2年,在工厂做工8年。后5年提拔到科室。我所在的宣传组紧靠车间,每天冲床轰鸣震天动地,我能在那样环境里, 抽空读完三角几何, 天知道是怎样坚持下来的?每天回家,我就大量看书。这在家自学的动力和能力,是小学和初中八年教育培养而成的。我非常感恩于我们的小学老师,能有意识地培养我们的自学能力,使我们能在被停学10年的逆境中,能坚持自学。

高考三天共五门,我骑自行车从西单到西直门半小时,考完回家吃午饭,躺一会又去考场,母亲破天荒给我做了两天炒鸡蛋。考试完毕我被留下座谈。一女士尖锐批评恢复高考,说自由报名不行,出身不好表现不好的不能去,这样随便考大学对日常工作有冲击,造成人心不稳。我当时是工厂团支部书记,工会副主席,宣传干事,工人理论队伍成员,说话很硬气,狠狠反驳她一句,你是管人事的吧?你不让别人来,你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你出身高贵吗?

考完后,我咳嗽发烧一月不起。许多人在考完以后都大病一场,真是脱胎换骨啊!等消息两个月坐如针毡,度日如年。

表弟姚锐跑来给我报分,说我考了338,上大学没问题。我报的是北大历史系,北大录取线是320,但历史系在京只取5人,优先录取25岁以下的,我26岁,没有被录取。因报了吉林大学为第三志愿,就被分配去了。

1977年老三届报名的有600万,只有20万被录取。大批25岁以上学生落榜,我四中同学董焕亮考了356分,他去市教育局上访,在教育局长李晨那磨了三个小时,看到无数上访青年,真是哀鸿遍野。李晨是个好人,文革前就是北京市教育局长,1966年在中山公园批斗会上,是他亲自培养的四六八中学生,用大皮带拼命抽他,打得皮开肉绽。

正是他们这样的老干部向上反映情况,不顾教室和宿舍紧张,允许扩招走读,降低录取分数线,取消年龄限制,北京大学放到300分,但我已被吉林大学录取,可不去半年以后再考。我上学心切,义无反顾地去了长春,在吉大7年拿下了世界经济硕士,又携妻带子去天津开发区4年,11年后才回北京。

恢复高考,实质是打掉超阶段的“结果平等”,回到现实的“规则平等”, 拯救了老三届其中一部分最为意志坚强,刻苦奋斗,有学习精神,智商高的人。国家给了优惠政策,工作满5年上大学可带工资。

1977年许多青年因出身和政治问题不能报名,78级在半年以后按时招生,彻底取消了单位对报名限制,取消了对出身和政治问题的考察。77级扩大走读,夹杂了许多地方官员子女,大走后门,学习素质反不如78级。

高考最大受益者,除去下乡知青,还有农村民办教师,他们有文化底子,高考一举翻身。我当时就感觉,文革期间左倾这么厉害,农村民办教师制度却一直坚持下来,无论多么穷都要上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民办教育和义务教育制度,为中国保留了文化教育的基础。

恢复高考最大的连锁反应是:大部分考不上大学的老三届,感到了不公平,必定要回城。当初走一个,带回来妻子孩子三四个。家里弟弟妹妹大了,房子太小,不希望他们回去,当年哭天抢地的送别已成历史翻了篇,感情已淡漠。家里人说不出来的话就是:你们不属于我们这个家了,还回来干什么?这些知青欲哭无泪。回城以后又要重新找工作,又要上电大,以后又下岗。

改革开放初期大规模的落实政策,从农村包产到户,恢复高考,知青回城,给所有在政治运动中挨整的人平反,清理档案,成就极大。邓小平有明确理念,发展和改革都要承认历史,补偿受损者。不仅补偿老三届,且补偿了建国以来28年绝大部分受害者。我认识秦皇岛中学付老师,为自己少长了一级工资,给邓小平办公室1年连写8封信,得到批复,当地政府马上就办理了。

20世纪80年代改革,是公平与效率兼顾的,值得我们怀念。

外一篇
大时代下的小记忆:
一张照片引起的感慨



作者:杨帆

写于2008年11月25日


1986年12月25日,全国开发区首次开发区研究工作会议(天津)。本文作者二排右3


这是20年前的一张照片,全国首次开发区研究工作会议,一批立志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

当时的天津开发区与蛇口,被称为南北两个对外开放的窗口,民主实验的先驱。我带着太太孩子,把三个北京户口变成了塘沽户口,全家从北京迁往塘沽,为了中国的开放和民主改革奋斗了四年。我和张炜设计的民主评议会,区分了积极权利与消极权利,具有弹劾权、质询权,《深圳特区报》以红字大幅标题称之为“天津开发区的下议院”。

我以全票竞选为天津开发区民主评议会主席。我们设计的民主评议会,在理念和制度上一举超过蛇口,他们是选举制,我们是任命加弹劾制,一南一北成为中国以开放促改革的两颗明星,像流星那样短暂且耀眼。人的一生多么短暂,但身逢历史巨变,人的活动就能够创造历史。

这张照片是我刚刚得到的,是沈奎从箱底翻出来的。当年的沈奎(三排左3)和闻慧勇(最后一排),是广州开发区研究室的代表,我的小兄弟。当年我们每年来往两三次。我去广州开发区,下火车后在路边招呼大巴到黄浦,沈奎在路边接我,坐农民的摩托车进入,回来时沈奎送我到路边招手,坐大巴回广州。塘沽连摩托车也没有,我多次用自行车去火车站驮客人,要骑40分钟。

我们这一代是最先突破户口和人事制度限制,自己投奔特区和开发区的,这是真正的个人自由,是那种与国家民族利益联系在一起的、投奔改革开放实验场的自由。我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北京高校,我没有报到,他们拖了一年才放我走;天津开发区不能开工资,我去深圳中国银行工作了四个月。还是深圳开放,可以先发工资,以后再转户口档案。我放弃北京的工作去特区工作的消息,在母校产生很大影响,几乎每天有人来深圳找我,有人住在我宿舍的地上,大约一周,找三四个单位,开出接收函后然后回去。后来我在深圳遇到一位海关官员,他向我道谢,说是我同学徐敬亚(诗人)的亲戚,当年在我屋里睡过地铺,我却记不得了。

在深圳的这段时间,我研究了两币流通,成为以后学术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我在所有讲课中称之为“中国智慧”。后来,天津开发区的一位朋友郭保平再三转达了领导人张炜的邀请,说他们申请到政策,先借工资给你,以后转关系再还。在深圳和天津开发区之间,是很难选择的。多数人认为大环境更重要,但我最终选择了“领导人”的小环境。

实践证明,我的选择是短期对、长期不对。我和张炜以四年心血创造的民主评议会,只有一年的寿命,随着张炜的调离就夭折了。我退回到北京的国家机关,再退到学术教育界。这是我的性格悲剧和教育悲剧。

我自幼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太深,抱着儒家知识分子忠君爱国,结果被人以组织的名义排挤、耍弄多次,直到这次被学校某些领导停职,我仍旧还是坚持“相信组织”那一套理念。最后,还是我身边的年轻人忍无可忍,硬给捅到了网上。社会舆论对我支持的热度超乎意料,是对我一生坚持理想主义改革的承认。历史,毕竟是人民写的。

我在天津开发区工作四年,做研究所所长,收留了几个“黑户口”。北京大学胡茂根分配到北京高校不去,跑过来当了科长,又去海南,后来拿到农业部的补贴,到云南搞农业项目,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的同学张军投奔他,无人理睬。我太太在党办工作,告诉了我,便收留他到研究所,苦熬四年才从北京把关系转过来,他现在是天津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兰州大学毕业的池长贵也是我收留的,现在是社会局长。当年的天津开发区何等热闹,大多数人是充满改革理想自己跑来的,先借工资后转工作关系。集体行动冲破束缚,最终赢来国家人事制度改革,人才流动慢慢地实现了。

我经常怀念那段充满理想主义的时光。如果大家都不走,坚持到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可惜的是,人才流动没有止境,大家不会聚集到那里而停止下来。1989年改革严重受挫,大家被打散了。许多人流动到海外,以至于我到蛇口一个熟人也找不到。

沈奎坚持下来,成为广州开发区研究室主任。我在云南找到了武克刚,在北京找到了徐景安、陈ZM、李盛平;金岩石从美国回来了。这些参加80年代改革开放的老朋友,仍旧保持当年的“理想主义”色彩。是90年代以后的社会世俗化和利益推动,才真正使改革开放不可逆转。但作为先进分子,坚持理想主义是必须的。没有真善美的追求,就不能称为“精英”。

1985年小平视察天津开发区,张炜汇报说三年以后产值可达到3亿。小平题词“开发区大有希望”。23年后广州开发区年产值3000亿,有了高科技基地,广东省劳动密集型产业滑坡,独有开发区产值利润继续增长。我们当年的理想,在物质方面超预期实现了。

我们的理想在制度改革和民主方面,在精神文明方面还远远没有实现,我们现在竟然不得不为维持社会道德底线而斗争。在改革开放30周年我们要做的,不是吹捧经济繁荣和GDP,不是堕落成为利益集团瓜分国民财富的工具,而是要唤醒80年代改革的理想主义精神,使中国的改革继续深化,遏制中国社会不被横流的物欲、造假和腐败淹没。

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不是在自由中升华,就是在自由中堕落。我看,在80年代升华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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