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专题
[百年潮] 李其容:爸爸与顾准曾在一个党小组
李其容,1946年生于南京,1966年毕业于杭州浙大附中高中。1970年回老家湖北应城插队并任民办初中教师,后转为公办教师在应城杨河中学任教。1972年因不与右派父亲划清界限受迫害,逃回杭州成了黑户。1978年转回户口,到浙江美术学院图书馆工作。
爸爸曾与顾准
在同一个党小组
——1950年的中秋节
1996年年底,我购得《顾准文集》,翻阅后,很为震撼,在与父亲的交谈中不觉就讲起这个人,了不起的人,铮铮铁汉。
不料,父亲却说:“顾准啊,我认得他,我们还在一个党小组过过组织生活呢!”
我很是惊讶,更令我惊讶的是父亲还说了一个他与顾准有关的故事。
顾准是搞经济的,父亲是搞艺术的,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呢?何况,他们也不是一个地下工作小组的。
父亲说:“我们是在军管会的时候一起的!”
那我就明白了。上海是1949年5月27日解放的,上海军管会随即成立。有关资料是这么评述的:“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宣告成立,由陈毅任军管会主任,粟裕为副主任。此后军管会派遣大批干部接管原国民党上海市政府机关、学校及大中型企业等单位,开始了新政权的工作。”
虽然父母是搞艺术的,但那时接管的任务最重要,他们也顾不得自己的专业了。父亲在回忆录里这么写道:“原来我们在被捕后,上海解放初还没有进行过对党籍的审查,我们从南京来之前,各单位同志的工作(领导岗位)都早已公布了。我们来上海后仅因田綏祥同志过去和我们在南京地下工作时是在一个‘观察小组’进行策反工作,有了他的推荐,才暂时留在华东贸易部帮助做些不固定的暂时工作,如主办全市石油管理,发放私人进出口商的证明以及跑苏联大使馆驻沪办事处接洽工作等。所以出出进进,既穿军服也换西服,是根据工作需要而改换的,工作也是随时看哪里需要就在哪里干,也是临时的。”“我们经过组织审查后,恢复了党籍,把我正式分配到贸易部副部长室。”
这些工作与艺术不搭界,却与经济搭界,于是父亲就有了与顾准接触的机会,他们在军管会同一个党小组。
上海解放初期的顾准
其间尤其有意思的是:1949年7、8月大米紧张,投机商大抢大囤,一些工商业家也借款抢购,米价涨到万元(旧人民币,下同)一石,陈毅请来中财委陈云给工商界谈经济形势,明确宣布“政府将从东北等地调亿斤大米到上海”,劝大家不要投机倒把。然而投机者仍不信,11月初涨到30万元一石。结果中央统调的粮食果真潮水般运到,每日抛售近1000万斤,米价大跌,囤米者只得压价卖出,全市投机米商蚀本一半以上,卷入投机的工商业家也损失惨重。他们领教了国营经济力量的强大,知道跟人民政府“耍滑头”是要吃苦头的。
什么叫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能办大事的呀!这个优越性在七十年后的现在还是能体现的呀!
到了1950年的中秋节,上海的领导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他们决定让全上海的人们体会在新中国建成的一年后可以过一个怎样的节日。他们又要用“好办大事”的精神,用上次统一调配的方式,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调集大量的瓜果、猪肉至上海,让上海人民以极丰裕的物资享受中秋节。
岂料,该年的中秋节前奇热,加之当时没有冷藏设备,所以,运来的瓜果猪肉得不到好好的储藏都发臭、腐烂了,而不知情的外地供应地,为了支援上海,这些易腐烂变质的食物还源源不断地运来。
结果是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当年在军管会当华东贸易部部长卢绪章助手的父亲,知道了此事,十分痛心,忍不住就在党小组会上披露了此事,痛斥官僚主义作风。
说实话,我父亲仅是发牢骚而已:事已既此,除了发牢骚,他想不出有什么可补救的办法,虽然他有原则性。
哪知,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桩事件惊动了同在一个党小组的顾准。原则性很强的顾准决不是发发牢骚就过去的人,他看出了这事件的严重性、事件后头的隐患。于是,他把此事打成报告,向上级(是上海最高领导还是中央,父亲没有仔细说)汇报……
父亲说:“我们只是发发牢骚,没想到,顾准竟然把事情捅了上去……”
爱提意见的党员,不管他是不是老党员(顾准是三十年代入党的老党员),总是不被见待的。1952年顾准被免职,是跟他爱提意见有关的,不知道包括不包括提的这条意见。
父亲口述:做地下工作可不像电影里那么光鲜,许多地下党人都是默默无闻的工人、普通人,过着很艰苦的生活,得不到组织上的任何经济上援助,要靠自己的劳力谋生。
解放后,从老区来了一大批南下干部在上海各个部门当领导。他们中间有些人觉得解放了,苦日子熬到头了,就大手大脚地过日子——不是指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大手大脚,而是花公家的钱财不算计,浪费。
有这么一个南下干部,他的家属在宿舍里洗衣服,经常把自来水龙头开得大大的,哗哗的。反正,公家的水,尽管用,不用付自己的钱。
同院子的上海本地干部就看不惯了,大声指责,这位曾经的地下党员,解放前过的是极苦的日子,凭力气干活挣钱养家、支撑着干地下工作。
南下干部是个知识分子,听到自己的家属被指责,当然很不高兴。但人家有涵养,没有去与这个上海本地干部对吵,而是“循循善诱”,用基督精神和气地开导他:“你这个同志,不要吵嘛,要像《圣经》上说的那样‘有人要你的内衣,连外衣也给他吧;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让他打吧!’”
这个做过地下工作的上海本地干部却犯了犟劲,用一句话把人家堵了回去:“那你把右脸让我打,再让我打左脸好不好?”
南下的知识分子没有料到得到的回应是这个,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他又是个讲信用的人,在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他转过了右脸,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打吧!”
……南下的知识分子被打后,全然没有了基督精神,一纸告上去了。结果,这个老地下党人受了严重的处分,听说处分不轻。
徐方怀念顾准伯伯:
两代人的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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