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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上学方法:儒道关系

孟晓路 十念生 2019-04-14

14.1儒道关系

先讲儒家跟道家的关系,道家我们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是老子的道家,一个是庄子的道家,还有一个就是道教。这三者是不一样的。


14.1.1老子与儒家

先讲第一个问题,老子与儒家。我判定老子的路线是世间禅定的路线,类似于印度的世间禅定路线,即老子是走止、泯识不起的路线,所以他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所有处定,正因此他的道被表述为无。老子经常说到无的问题,特别注重无,所谓的无就相当于印度四禅八定中的无所有处定。这样一来,老子与儒家的区别就非常大,老子是世间禅定的路线,而儒家走的是明心见性的路线,差别是很大的。老子虽然能在他的定境中见到什么都没有了,可他一出定就又什么都有了。所以他这个“无”是与有相对的“无”,入定时无,出定则有。这样就不能够泯物我,不能认识到与万物一体的境界。而儒家正是泯灭物我的境界,这就是他们的差别。也就是说老子在其出定以后,他认识到的自己与万物的关系与普通凡夫并无根本区别,即他仍认为万物、世界在他之外。所以他有一种把天地万物都看作在自己的外边这种特别大的倾向。


我给大家念一段话,是马一浮先生全集中的一段《论老子流失》。老子之学实际上也是来源于六经,但他有些学偏了,有所流失。马一浮先生判定老子的学术是来源于《易经》,但得多失多。他得的部分是长于观变,极深于阴阳变化之道;失多就是于《易经》的根本精神不合,易的精神应该是孔子在《易传》里所说的“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的一体境界,而老子没有得到此一体,反而把万物看作在自己之外,这是一种很大的流失。马一浮先生着重论述老子把天地万物看作其外的倾向:“看来老子病根所在只是外物,他真是个纯客观、大客观的哲学,自己常立在万物之表(即万物之外,万物之上)。若孔子之道则不然,物我一体,乃是将万物摄归到自己性分内,成物即是成己。故某常说:‘聖人之道,己外无物。’其视万物犹自身也。肇法师云:‘聖人无己,靡所不己。’(聖人没有自己,而实际上所有的东西又都是他自己。)此言深为得之。老子则言聖人‘无私,故能成其私’。明明说‘成其私’,是己与物终成对待,此其所以失之也。(还是有个私,这个私是老子没有去干净的。)再举一例更易明了,如老子之言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是《老子》中的一段话)而孔子则曰:‘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聖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这是孔子对易经咸恒两卦的解释,下面马先生比较。)作复是以物言,恒感是以心言。(作复是老子说的,恒感是孔子说的。)老子连下两其字,是在物一边看。(吾以观其复,各复归其根,两个其字是在物一边看。)孔子亦连下两其字,是在自己身上看,其言‘天地万物之情可见’,是即在自己恒感之理上见的,不是离了自心恒感之外,别有一个天地万物。老子说吾以观其作复,是万物作复之外别有一个能观之我,这不是明明不同么?今讲老子流失,是要学者知道心术发源处,合下便当有择。若趋向外物一边,直饶聪明到老子地位,其流弊不可胜言。”(《马一浮集》第一册4748页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老子跟儒家的区别可以说是很大的,这也是我的一种直感,我感觉读老子书体会到的味道跟我所理解的儒学可以说是相去甚远,感觉就是不那么舒服,总觉得读老子的书使自己心里觉得不太顺,而读庄子的书就觉得顺,跟儒家相去就近得多,下面我们讲庄子时再说这个问题。总之这个不舒服表现在什么地方呢?一个是老子这种人生境界是讲计谋的,而儒家不讲计谋,儒家讲称性直行,叫人觉得不是一路。他的书中,比如刚才念的“聖人无私,故能成其私”,又如“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欲什么先什么等等,这都是智谋的境界,我总觉得跟儒家的为人处世之道有些背道而驰,相去甚远。这是一个方面,即老子学术的弊端就导致了后代的阴*谋家,比如法家、兵家、纵横家都从老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庄子的学问就无此弊端,因为庄子的内修很大一部分跟儒家是相似的,不讲阴谋,讲称性直行。再一个就是老子偏于理智,仁慈之心不足,而孔子儒家则是仁智并称。老子说“聖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以他自己的处世表现就是清净自隐,外天下于不顾,最后就是骑清牛走流沙,不知所终了。总之,他的慈悲心不足,偏在智慧一边。跟孔子对比来说,孔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老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所以他嘲笑孔子,老子一系的隐者之流总觉得孔子太傻了,天下既然不可为还为什么呢,就干脆不为算了。而孔子是站在这种与天地万物一体的角度,它不是通过理智去分析觉得不可为就算了,而是出于内心与天下痛痒相关的仁慈之情,不容自已,所以他要去以仁道易天下。这是老子形迹上跟儒家的不同。


夕阳注:老子之智无仁,故必非自性之根本智。分别意识下之慧也。只是他深明易理,其智也深。老子是典型的偏门。


老子的学术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可能跟所修的路线有关,之所以导致外物、自隐、偏于理智的倾向,跟他的修行路线有关系。老子是走止的路线,从身修入的,可以说是炼身长生的鼻祖。而儒家是从心修入的,走明心见性的路线。梁先生说,人从身来说是分隔的,从心来说则分而不隔。老子因为是从身修入的,所以他自然就关注自己的一身,而跟天地万物不能打成一片。这样就任智谋(因为出定后意识分别计较依然),外天下。而儒家从心修入,儒家的法都是直指人心的,将一切会归心性,自然与万物相感通。这样就率性而行(因为能息脑运心),慈仁利物。



14.1.2庄子与儒家

下面再看庄子,庄子跟老子我感觉他们走得不是一条路线,庄子高于老子的地方是他能知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总之弥漫在《庄子》书中的精神是物我一体的精神,已经泯灭了物我的差别,而且有无之间的差别也消灭了,老子就没有。我们来看《庄子·天下篇》对于庄子学术与老子学术的论述。老子是“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前边两句“以本为精,以物为粗”,所谓本是本无,也就是他所证的无所有处定,而物就是作为有的万物,即出定后所见的一切现象,所以老子的无还是与有相对的无。“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就是说他要舍弃粗俗的物质现象,而安住在精微的无所有处定的境界上;因为这个境界是与有相对的,所以他一定还有所求、有所守、有所趋向。而庄子就消灭了这种趋向性,庄子之学“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他说“芒乎何之,忽乎何适”,已经没有趋向了。“万物毕罗”,万物都呈现在这里了。“莫足以归”,没有另外可以趋向的归宿了,当下即是。所以才说道在屎溺,道在蝼蚁,道就不需要再去舍弃粗俗的东西,去求一个另外的微细境界了,当下粗俗的东西里就有这个道。


这是庄子与老子的最大不同,他已经把无和有打成一片了,而对于老子无是无,有是有,无的时候就是无所有处定,天地万物就没有了,有的时候就从无所有处定出来了,无所有处定就没有了。而庄子的无和有类似于佛法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无是一体的,老子的无只是相对的无,而庄子的无已经是绝对之无,绝对之空。所以庄子说“万物毕罗,莫足以归”,不需要有所趋向了,当下就是。无限的道就在万物之中,道遍在屎溺、蝼蚁,这是庄子跟老子的区别。既然有了这个区别,我们就知道庄子跟儒家有共同之处了,就不像老子与儒家那样相差很远了。


庄子跟儒家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知道与万物同体、泯灭物我的境界,庄子跟儒家在境界上有相同之处,其修证路线跟儒家也有相同之处。《庄子》书当中所提到的“心斋坐忘”,作为庄子最核心的功夫、最核心的修行方法,却是孔子传给颜子的方法。我认为这实际上不是纯属虚构,应该是孔子传给颜子的一种真实的教法。由此可见,在修行路线上庄子也与儒家有所类同。


但他跟儒家毕竟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书中透露出来的气息还是长于知而短于仁,慈悲之心不足,庄子在这方面跟儒家一比就是两条路了,他不表现仁慈之心,他书中不正面提仁慈,总是批评仁义,这是跟儒家的最大不同。这就说明了庄子还是处在半途上,没有的(音底)见本来面目。因为如果彻底见性的话,必然会发出大慈大悲之心,具有普摄众生的气概。而庄子虽然跟儒家走的是一条路线,但他还处在半途,处在明体而未达用的阶段。就是偏证如实空的本体,未能生起慈悲的作用。而儒家孔孟这些聖贤已经走到了终点,彻见本性,能够明体达用了,从万物一体的境界中发出慈悲的大用。所以庄子与儒家相同的地方是他明体了,知道万物一体的境界了。可是他没达用,不能发出慈悲之心,儒家的聖贤也知道万物一体,儒家明体而达用。庄子明体而未达用,这大概就是冯大阿阇黎所说的“泛从无住之义用功,虽能一尘不染,入俗无碍,但尚非的见本来面目。”即他还是从遮情这一面来入手的,所以说庄子的路线跟空宗的法门特别相像。


他的《齐物论》跟龙树的《中观》在精神上有很多的相似之处,都是遮情的路数,遣妄都相当彻底;但只是重在遮掉妄有,复归一无所有的本体,还处在这个境界当中,还没有从一无所有的本体中发出妙用。我们知道空宗法门是先得根本智,再得后得智,先与浅般若、真谛相应,再进一步与深般若、俗谛相应。真谛、根本智就是空的一面,而后得智和俗谛就是慈悲方便这一面。所以庄子只是相当于空宗路线中的与浅般若、真谛相应的境界,而未达到方便慈悲的最后境界。不仅如此,在菩萨的修行过程中,在入八地与浅般若、真谛相应后,在无相无功用的境界中,很容易发生一种偏差,就是一味自受法乐,不与大千世界内的诸佛众生相联系,堕入二乘自了汉的行径,这叫顶堕。庄子正是发生了这种问题,所以确切说,庄子相当于空宗路线中的与浅般若、真谛相应后(见八地境界后)发生了顶堕偏差落入二乘行径的情形。


这样他就差很多,就与儒家有区别了,在外迹上也就不一样。儒家是要入世的,要利益人群,而庄子在外迹上走的是老子的路线,归隐自适,无己、无名、无功,逍遥寝卧乎无用之地,游于无何有之乡,就基本上全是相对之空的路线了,在用上还是没有把万有包容进去,虽然在体上包容进去了,但在用上还没有发出来。在外迹上他与老子的行径很相似,但从内证上跟老子仅是表面上相似,而实际上则有大不相同的地方,一个是空宗的绝对之空,一个是止的相对之空、无所有处定,还没有达到真正的空。所以学术界千百年来总是把老庄并提,认为他们是师徒关系。实际上这种理解的问题可能是相当大的,即庄子的学问是综合了孔子和老子的学术,不单纯是学习老子,从他的书中也能看出来,提到孔子和颜子的地方要多于老子,提到孔子的地方有二十来处,提到儒家的地方要更多,就是正面提的也不少。总之,庄子的思维热点应该说是儒家,他既要传承孔子又不愿意全学孔子,所以他对儒家是一种矛盾的心情,有所继承,也有批评。但从《天下篇》庄子最终的评价上,他是给了儒家一个无上崇高的地位,他把儒家放在道术的角度来谈,而把老子乃至他自己都放在方术的角度来谈,可见他内心当中实际上对儒家推崇备至。


夕阳注:庄子能达到真谛之境,自然能知道儒家之高明,故推崇备至。他不满,我觉得根本原因是孔子之弟子未能如颜子那样,首先把内圣的功夫,把明体的功夫做好,就直接在外王的达用上着力了。结果,必将流于私意用事,不能称性而行,此王霸二道区别之根本所在。我一直觉得,把庄子和孟子并列,作为孔子之后,最得力的两位弟子,一个在前台,一个在后台;一个捍卫大用明体之大用,一个严守真体去妄会真之体,然后孔子之本来面目方可得见。

 

14.1.3道教与儒家

第三个是道教,道教是从止的路线入手,是修世间禅定的路线。道教所修所证的就是欲界定。那它与儒家的区别就是非常明显,远远没有达到与万物同体的境界。它们走的完全就不是一条路线。


夕阳注:论其短,还得赞其长。我觉得道家与儒家相比,虽然境界低了很多,有一个最根本的优势,道家在修行上有很好的操作性。这种操作性,使道家成立为一条明确的修行路线,可接引各种根机。而儒家境界虽高,非上上根人,只能望洋兴叹。我觉得道家作为庄子教化之发展,在守卫真体(虽然只达法界第二界)下了功夫,使中国文化在汉至唐近千年的政制发展中,未陷入形下之功利主义,其作用是功不可没的。并且,真正奠基了释家出世间法进入中华的基础。佛家毕竟是出世间教。若失道家之对形上真体的追求,对探索自身本来面目的渴望,儒*佛之*冲*突,恐怕会演化为‘宗**教与**政治’的战**争。中华虽有大乘之气象,若无道家,也难使其成为佛教之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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