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4日上午,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协原副主席红柯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56岁。作家红柯,跨越了西域与关中,连通了浪漫与写实,超越了文坛复杂的人际关系,如一颗流星,将并不长的生命之光聚在挚爱的文学上。
今天(24日)是红柯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日,谨以红柯《阅读·体验·创作》一文,向红柯先生致以哀思。
阅读·体验·创作
1
邻村瘸腿小伙子娶了一个疯疯癫的媳妇,媳妇有了身孕也不遮掩,瘸腿丈夫照顾小孩一样照顾疯媳妇。孩子出生,瘸腿丈夫就更忙了。母亲常常叹息,叹息后还要念叨一阵“造孽”。那时我十二三岁,上初中,懵懂少年,问母亲啥叫造孽?母亲说:这媳妇在娘家做下丑事,就成这样子。再问,母亲就不说了。我的好奇心无法停止,很快就明白了:丑事就是法院布告上宣判的强奸通奸,20世纪70年代通奸也可判刑。发生在家乡的这桩“孽案”查不到凶手,女子有了身孕,“丑事”败露,娘家人蒙羞,拷问“造孽者”,女子死也不松口,直至疯傻,娘家人只好把闺女远嫁他乡。我追问大人她为什么不说出那个男人?大人们摸摸我的头,谁也不告诉我,问母亲,母亲也不告诉我,好多年后,我问妻子:疯女人不交代那个男人是不是太爱那个男人了?妻子告诉我:那是女人的耻辱,女人死也不会说出自已的耻辱,萦绕在我心头好多年的谜团有了答案。当时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怒不可遏,恨不能手持利刃把天下的坏男人全阉成太监。有一天,少年在渭北小城的新华书店翻到一本《呼兰河传》,随便翻到冯歪嘴和小团圆媳妇一节,如五雷轰顶,把家里给的买菜的钱顶上,五毛九分钱。然后出县城,走进渭北高原的一条大沟,寒风呼啸,《呼兰河传》被我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以前看过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林海雪原》……全都黯然失色。直到2009年,这颗埋藏了几十年的种子开始发芽,先是三个短篇《诊所》《好人难寻》《疯娃吹喇叭》,然后形成长篇《好人难做》(《当代》2011年3期),我才松了一口气。对长篇来讲,30多年的生长期不算长。
2
小学时听同学讲“艾力・库尔班”的故事,艾力・库尔班是人与熊之子,他的母亲做姑娘时与外婆去森林砍柴火,半路母亲解手,被熊劫持到大山深处。熊把女人关在洞中,过起了夫妻生活,生下艾力・库尔班。艾力・库尔班长大成人,母亲告诉其身世,艾力・库尔班打死熊父,与母亲回外婆家。艾力・库尔班打架堪称人类壮举,跟拔小葱一样拔那些耸入云天的云杉红松白桦树,比拔柳树的鲁智深牛多了,柳树长在松软的水边嘛。与之媲美的应该是《隋唐英雄传》里的李元霸,李元霸可以把人撕成两半,艾力・库尔班撕开的可是老虎,上来一只撕一只,跟晴雯撕扇子一样。艾カ・库尔班刻在小学生的脑子里了。好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来到天山脚下,在伊型州技工学校的图书馆里读到大批少数民族经典包括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我读到了《艾力・库尔班》,渭北高原的小学时光匆匆一闪。西域10年走遍天山南北,最多的是阿尔泰。有一年秋天,在阿尔泰额尔齐斯河边,听当地人纷纷议论一只白熊,也就是北极熊,从北冰洋溯流而上,来到阿尔泰。艾力・库尔班的故事就不再是传说了,额尔齐斯河,中亚内陆唯一流到北冰洋的大河一下子被这只白熊带动起来了。2002年秋天,我有幸到鲁迅文学院脱产学习,这是我写作生涯中唯一一次集中力量写小说。我一直是业余写作,1985年大学毕业至今每年都有几百节课,我的教龄26年了,老教师了。2002年秋天,终于有了大段的时间可以从容地自由地让一条大河从生命中流淌出来,于是有了年轻的兵团女战土,意中人被熊吃了,女兵只身进山,跟熊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心甘情地嫁人过日子……额尔齐斯河两岸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就这样散发着古老的人性的光芒。熊成为丈夫成为父亲,成为生命的源头之一。额尔齐斯河的源头密如星海美不胜收。这是我写得最顺手的一部小说,9月动笔,2003年元月上旬离校的前一天完稿。算是鲁院高研班一期学习的水久性纪念。《大河》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在2004年1月出版。
3
阿凡提这个光辉形象得之于小时候那部有名的动画片。离开陕西定居天山脚下,视野大开,听哈萨克人蒙古人忧伤的歌曲让人联想到俄罗斯民歌,而维吾尔族既忧伤又快乐,尤其是那种天然的幽默感,一次次刷新幼年时的阿凡提形象。一部动画片就显得太浅了。生活在中亚腹地,才知道阿凡提是国际人物,从中亚到西亚以及罗斯,到处都有阿凡提的传说。苏联一作家专门写了好几部“纳斯列金传奇”的长篇小说,纳斯列金即阿凡提。生活中的活生生的阿凡提又一次次强化这个高大的形象。我们以前只有《笑林广记》,有济公,但都没有阿凡提有趣,辛辣尖锐如鲁迅,趣味横生如马克・吐温、果戈理,又有点好兵帅克的味道,又不全是,阿凡提的丰富性显然超出这些文学大师与文学经典,阿凡提是生活的经典。1993年左右,电视剧《三国演义》热播,我突发奇想,让阿凡提骑着小毛驴进入三国故事会怎样?阿凡提的笑声让巴依老爷、让国王,让世间的种种可笑之处原形毕露,三国英雄们无论多么精湛的武艺,多么高深的韬略权谋都会顷刻间倒塌。实话实说,《三国演义》是我读的第一本小说,最初的印象就是英雄,就是拼个你死我活,就是诈术权谋,聪明啊聪明,不是在聪明中赢了就是在聪明中毁了。在天山脚下,重新审视我的启蒙书《三国演义》,我发现了阿斗的可爱,实话实说,有点安徒生童话的气质。那个《皇帝的新装》中的男孩,天真率直如我们的阿斗。聪明智慧是人赖以生存的利器,傻和笨也不失为生命的一部分,有时是生命中最有人性的部分。再狡诈的人如果在某一时刻露出笨拙、露出憨态和窘迫,这人还有希望。一部书也是这样,有缺点就大气,大气者生气,生气是从缺口、从漏洞中渗透出来的。阿斗就是《三国演义》这个铁桶的缺口,尽管这个缺口寥寥千字,有中亚大漠做依托,我一口气写出中篇《阿斗》。后来带回陕西,1998年元月发表在河南《莽原》,后扩成长篇《天下无事》,2002年3月在河南文艺出版,后又重新修改恢复原来的名字《阿斗》,2008年在《当代·长篇小说选刊》发表,2008年10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红柯,本名杨宏科。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代表作有《西去的骑手》《老虎!老虎!》《乌尔禾》《少女萨吾尔登》《太阳深处的火焰》等。曾获得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图书著作奖主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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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學陝軍 黄堡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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