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选择“听话”的历史经验，是历史的滥用丨国庆读史

政邦智库 202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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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运用与滥用》

我们社会中有两个特别的群体，他们一直严肃认真地把历史作为他们行动的指导。这两个群体就是商界和军方的人士。他们都想知道，如果他们采取某项特定的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他们的投资会失败吗？或者对军方来说，他们的战争会失败吗？为了降低失败的可能性，一个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研究过去类似情况。

实际上，这就是案例研究的本质。为什么福特公司的埃德塞尔车型在市场上一败涂地，而大众却取得了成功？2008年，随着次贷危机的影响波及全球经济，市场分析人士也开始转向历史，试图通过分析历史数据来预测究竟股市低迷将持续多久（似乎在过去五十年里，全世界经历了九次熊市，每次平均持续时间仅在一年左右）。

投资者可能会经历几次市场低迷的时期；但军人则大部分都从未亲身参与过战争，只有很少一部分高级军官可能参与过一两次作战。人们可以通过军事演习来模拟真实作战，但这些演习却不可能复制现实中的战争，因为真实战争中的暴力和死亡及其所有的混乱都不可预测。

因此，历史就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可以让军人学习打赢战争的原因，以及同样重要的导致失利的原因。尽管不同国家的武器和军装是不一样的，但各国军事学院和参谋学院却都会安排他们的学生学习伯罗奔尼撒战争或纳尔逊的战役等相同的教学内容。经过演习和实际战役之后，军人们就开始研究战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并试图从中吸取教训。官方编写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就是旨在帮助政府和军队从战争的得与失中吸取教训。

今天，美国军方有一些人正试图从1954年到1962年法国与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者的战争中吸取教训，并且将这些经验应用到伊拉克战场上。这两者之前的确有相似之处：它们都是科技先进的大国与难以捉摸却无处不在的敌人作战；当地有许多心怀不满的平民，其中有些人积极支持叛乱分子；同时伊斯兰教和民族主义助长了这场战争。

在弗吉尼亚的海军陆战队大学，年轻的军官们现在可以选择一门关于法国同阿尔及利亚之间战争的课程。展现双方残酷作战的经典电影《阿尔及尔之战》（The Battle of Algiers），目前正被五角大楼用作训练的教材。这部电影的意大利左翼导演吉洛·彭特克沃在2006年去世前不久曾说过：“美国军方的做法令我感到奇怪。因为我认为《阿尔及尔之战》能做的最多就是教人们如何拍摄电影，而不是怎么打仗。”

小布什总统一直在读一本关于阿尔及利亚战争的经典著作《野蛮的和平战争》（A Savage War of Peace，在互联网上，这本书最初的精装本售价超过200美元，因为小布什总统的推荐，出版商才匆忙推出了平装本）。2007年5月，小布什总统罕见地邀请该书的英国作者阿利斯泰尔·霍恩到白宫会见。小布什总统似乎并不在乎法国最终输掉这场战争的事实。据小布什的一位助手说，小布什觉得这本书很有意思，但他得出的结论是，法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的官僚作风完全不能胜任前方的战斗任务。

然而，研究过去的历史并不总是能让军队避免犯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有大量证据表明各国的军事实力都在增强。

在美国内战和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堑壕战作为一种新的作战方式开始出现，使得战壕与更强大、射速更快的火力结合在一起，极大地增加了战争的伤亡损失。但只有少数观察者认真对待了这种新的作战方式。大多数欧洲军事思想家对这类战法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战法都是作战能力较差的（在他们眼中，非欧洲的）部队使用的。

法国军队因为受到自身军事传统的影响，一贯倾向于在战场上强调进攻。当法军在普法战争的第一个月中发现一位年轻军官阵亡的时候，他们更加坚定了对进攻的坚持。阿尔当·杜皮克认为，胜利最终会属于战争中士气高昂的一方。法军的战略研究人员还强调战争中需要更强大的火力、更精良的训练以及包括骑兵在内的庞大兵力，这样才能确保胜利。

在1914年以前，他们很少强调防御方面的技术，而在1918年之后，他们又在这方面下了太大的功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巨大损失，西线战场相持多年的僵局，以及最重要的法德两国在凡尔登要塞的争夺战（法军在那里挡住了德军前进的步伐），这些都使法国军方和政客们相信，未来的战争需要严密的防御系统。正当飞机、机动火炮、坦克和其他机动化武器的快速发展使得绕过或攻击防御要塞成为可能时，法国人却把他们的希望和大量军事预算都投入到马其诺防线上。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法国军队把大部分兵力部署在马奇诺防线上等待德军发动前所未有的大举进攻时，希特勒的军队早已从这条防线的西端迂回进入法国。

到越南战争结束时，美国军队已经非常了解如何利用反叛乱战略来应对各国的民族主义运动了，这些民族主义运动通常采取传统和游击的方式作战。其中唯一的问题是，很少有人愿意回顾越战的历史，人们也不愿意从越战中总结教训。美国海军上校哈姆斯一直对反叛乱理论很感兴趣，他说：“美国人发自肺腑地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次出现。”

美国的军事训练一向着重于常规战争；在20世纪70年代，美军的核心战略规划中甚至没有提到反叛乱战略。然而，哈姆斯研究了中美洲、非洲和阿富汗等地的小规模战争，并写了一本关于如何对付游击战的著作。但一位出版商起初却拒绝出版，他认为：“这是一本有趣的书，写得很好，但没有什么人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因为这样的战争几乎不可能发生。”

哈姆斯的《投石器与石头：论21 世纪的战争》（The Sling and the Stone: On War in the 21st Century）终于在2004 年出版，当时美国正深陷伊拉克战争，在痛苦地吸取着他们过去遗忘的教训。

2005年，为数不多的在伊拉克战场取得成功的大卫·彼得雷乌斯将军在伊拉克建立了一所反叛乱战略学院。回到美国后，他又在高级军事训练学院中安排了关于反叛乱战略的必修课。劳伦斯的那本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阿拉伯军队反抗土耳其的《智慧七柱》和法国军官大卫·加鲁拉的《反叛乱战争》（Counterinsurgency Warfare），则出人意料地成为军事基地附近书店的畅销书。

历史可以帮助我们变得更加明智；它还可以告诉我们采取某些行动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历史中没有明确的蓝图可以帮助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未来。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是由各种因素、人物或年代共同发力的特殊产物。

然而，通过回顾过去，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教训，来指导我们如何继续前进，同时也能得到一些警告，来了解究竟哪些事可能发生，哪些事不可能发生。我们必须谨记，应当尽可能地放宽回顾历史的眼界，如果只是一味寻找那些能够支持我们已做出的决定的历史经验，我们将会遇到麻烦。

1941年5月，当各方面都发出警告，认为德国即将进攻苏联时，斯大林却拒绝听从这些警告。斯大林当时并不愿意同德国开战，因为他深知苏联完全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因此，他说服自己，德国在与英国缔结和约之前不会对苏联采取行动。斯大林告诉他身边的心腹：“希特勒和他的将军们不会蠢到同时在两条战线上作战。这么做已经让德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尝到了苦头。”

然而一个月后，德国军队闪击苏联，本应在边境做好防御的苏联军队在德军冲击下一时间溃不成军。实际上如果斯大林之前愿意的话，他原本可以从之前发生的事件中汲取类似教训，从而避免这样的惨状。因为早在德军占领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之前，希特勒就已经显示了他的赌徒心态。1940年，希特勒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战胜法国之后，更加相信自己的战略是永远正确的。此外，希特勒也从未掩饰过自己长远的野心，那就是向东扩张，为德国人民争取更多的领土。

如果我们可以谨慎地利用历史，那么历史可以为我们提供不同的选择，帮助我们发现现在必须要质疑的问题，同时还能告诫我们可能出错的地方。

以上摘录自《历史的运用与滥用》第八章

【书名】《历史的运用与滥用》

【作者】玛格丽特·麦克米伦

【译者】孙唯瀚

【出品方】一頁folio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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