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旁听你妈受审，你先证明你妈是你妈｜包头记 · 22
2020年7月5日星期六，王永明案件开庭的第二天。
早晨8点半，十多位被告人的家属，早早地在稀土高新区法院门外等候。
法庭9点开庭，时间将近，律师陆陆续续过了安检，家属也跟着进门。没想到一位身着制服、卷发女法官将家属全给拦住了：
“家属旁听必须提供亲属关系证明，才能进入旁听席。”
所谓的亲属关系证明，也就是让家属证明“我妈是我妈”。
这种荒唐事，早就该绝迹了。
2015年5月6日，李克强总理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说：“你妈是你妈，这怎么证明呢？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到有家媒体报道，一个公民要出国旅游，需要填写‘紧急联系人’，他写了他母亲的名字，结果有关部门要求他提供材料，证明‘你妈是你妈’！”总理的话音刚落，会场顿时笑声一片。
“这怎么证明呢？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人家本来是想出去旅游，放松放松，结果呢？”李克强说，“这些办事机构到底是出于对老百姓负责的态度，还是在故意给老百姓设置障碍？”
公众号：人民日报李克强：开证明“你妈是你妈”是天大的笑话
稀土高新区法院就是用这个笑话，将被告人家属堂而皇之地挡在了法庭门外。
眼看马上就要开庭，被告人家属想要旁听，需要到被告人户口所属的东河区公安分局，才能开具证明。
从法院到东河区公安分局，来回一个小时车程。
最快10点能够赶回来，即便如此，也是迟了一个小时。
而包头法院又有规定：家属一旦迟到，就不允许进入法庭。
而且今天还是周末，能不能开成证明，都是个问题。
家属们一下就炸开了锅，这不摆明了不想让我们进吗？
昨天第一天开庭，有些家属专门带来户口本，但法院说，不需要亲属关系证明，怎么今天就突然需要了呢。在场的家属们无法理解法院的逻辑。
昨天她是我妈，今天她就不是我妈了？
“现在你非要亲属关系证明，不然不让进； 但如果我马上去开具证明，你们又会以迟到的理由将我们拦在门外。”
这时，王永明的女儿王然站出来问法官：
“你们昨天就没说要关系证明，这是什么时候的通知？”
女法官答：“昨天晚上的通知。”
王然说：“那你们应该提前通知家属啊，今早我们来，你们才告诉我们这个规定，你们给我们时间准备了吗？
这是你们工作上的失误，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担后果？”
其他家属也七嘴八舌围了上来，他们有的想旁听妈妈受审，有的想旁听弟弟受审，有的想旁听爸爸受审。
我们要讨个公道。
家属的意见有理有据。
国家法律规定，公开审判的案件，任何公民都有权利进入庭审旁听；当旁听人数超过旁听席位数量时，被告人家属拥有旁听的优先权，领取旁听证，进入旁听。
而此刻，法庭240个座位，空空荡荡。
包头法院，仿佛独立于中国的法律体系，不仅普通公民无法进入旁听席，就连被告人家属竟然提供“我妈是我妈”的证明才能进入。
女法官的口头规定，既没有公示文件，也不符合法律规定。
站在安检门口的法警们，双手交叉在背后，以这种姿态，表明决心，要执行领导的决定，仿佛领导的决定比国法还重要。
被告人家属严格遵守法律规定，捍卫合法的权益，却可能被视为聚众闹事。
门口不知从何时起，站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几个着装随意的男子，在门外抽着烟。
他们的身份不明，但着制服的警察与他们很熟，站在一起抽着烟聊着天。
这些人包围在法院门口，紧盯着家属们。
法警没管过他们，也紧盯着家属们。
一位家属说：
门外的人可能在时刻准备着，只要家属们一闯入，就会立马冲进来。
家属们对此心知肚明，决不会冲动，但也不会放弃见自己受审的家人，任由法院知法犯法，胡作非为。
女法官无法回应家属们的问题，便说要去“请示领导意见”，迟迟不见回来。
家属们被晾在一边，只能和法警讲道理。
他们讲得口干舌燥，法警稳如磬石，无动于衷，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只偶尔眨下眼皮，表明他们还活着。
已经开庭了，十几位家属还滞留在门口，进不去。有位女家属急得快哭了，她对法警说：
你们也是有父母的人，如果今天是你们的父母孤零零坐在庭审席上，你们就在外面干着急，见也见不到，你们是什么心情？
几个法警，突然有了反应，他们背过身子，背对着家属，不再看家属焦急悲切的脸。
另一位家属冲他们喊：
真的拜托你们积点德吧，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你们的父母积德。
这话一出，一个男法警，站不住了，向前走了几步：
“就事论事，别扯我们父母什么的。”
王然对他说：
大家一直在和你们就事论事，讲法律、讲道理，讲合法的旁听权利，可是你们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毫不理睬。我们普通民众遵纪守法。你们穿着这身制服，在法院代表国家行使权力，却连最基本的法律都不懂，罔顾法规，知法犯法，你们对得起你们头上的帽徽吗？
十几个被告人家属就和几个法警，就这么在门口一直讨公道，过了好一会儿，女法官才从楼上下来。
她手上拿着一沓A4白纸，说：“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家属可以进去，但是要持身份证、健康码，写一份证明书，表明你和被告人的关系。”
家属为了进去旁听，只好一人领了一张白纸，写了“我妈是我妈”、“我弟是我弟”、“我爸是我爸”的证明书，与身份证一并，交到女法官手上。
女法官将证明书与身份证一并拍了照，这才一个一个放行。
原本按照法律规定，普通公民只需出示身份证，就可以进入法庭。
现在却被堵在门口，耗费半个小时的唇舌，最后还是写了证明，才给放行。
原本公开的庭审，被法院硬生生变成了神秘审判。
对于家属们的责备，女法官说：“我们已经同意你们进入了。”
此话一出，当即惹了众怒，有人怒发冲冠：
什么叫你们同意了？ 这是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利，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同意？ 脱了身上那件制服，你们算老几？ 你们的权力是法律赋予的。 我们的权利是法律赋予的。 公民的旁听权是法律赋予的，不是来自于你们的同意或施舍！
女法官顿时哑口无言。
此时，法警身上的司法记录仪却只对着家属的脸，拍着。
一番风波过后，家属终于进入了旁听席。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没成想，法院仍有自己的规定：
一个被告，只能来2名家属旁听；每天旁听的家属必须是同样的人，生脸不予放行。
在包头旁听一场公开审判，真的比春运抢票还难。
稀土高新区法院这一系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操作，仿佛在昭告世人，这是一场见不得光的秘密审判。
法庭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恐怕只有空荡荡法庭内的寥寥数人知道了。
谁又能知道，明天的包头，又会有什么限制旁听的新规呢？
撰文｜叶武茂
编辑｜孟璇
纪录片：《内蒙古包头王永明案——一场未审先判的生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