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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裕生|艺术是乌托邦,也是地狱——在一次艺术与哲学跨界研讨会上的发言

别样思想 思想坐标 2024-01-26

艺术,穿越乌托邦和地狱的旅程,每一次笔触都在梦境和噩梦之间跳舞。



艺术是乌托邦,也是地狱

——在一次艺术与哲学跨界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黄裕生



我有很多艺术界的朋友,但是很少参加这样跨界的活动。对于是否接受荣剑先生的邀请参加今天的研讨会,我曾有些犹豫,因为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包括能说出多少真实的话与真诚的话。刚才荣剑先生提到,艺术界哲学是缺席的。其实一样,哲学界艺术也是缺席的。我觉得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一个文化-知识界存在的问题。那么,改变这种状况,也许不是让哲学强行介入艺术,或简单地让艺术介入哲学,就可以。我倒觉得更重要的是创造一种需要,一种习惯,一种文化,那就是在日常工作与休闲中,艺术家与哲学家之间的从容交流,无目的无功利的交流,才更可能使艺术与哲学互相出场。这种目的性很强的研讨会的方式至少不是最好的方式。

▲ 杜尚和《泉》

刚才有人提到杜尚的《泉》。这一事件曾经一再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到今天也没有能够想明白:究竟是艺术家使作品成为艺术作品还是艺术作品成就了艺术家?这当然不是一个艺术家需要解决的问题,艺术家也解决不了,因为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但即使不解决,艺术本身依然会不断的出场,在这个意义上,艺术不需要哲学。

因为我们知道艺术是给这个世界增加本来没有的东西的一种活动。这是艺术的本质所在。作为给这个世界增加本来没有的东西的一种方式,艺术是最古老的一种方式,那个时候还没出现哲学,甚至宗教还没有出现,它比宗教更古老。所以在我看来,艺术本身不需要哲学,如同自然科学,没有哲学的反思,它一样会自我发展,艺术也是一样。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理解艺术与艺术的自我理解不需要哲学。

关于艺术,我甚至觉得它是一种类似神的创世活动。人是能有限创世的存在者,而艺术是这方面最直接、最典范的体现:它以现场的东西创造非现场的东西,甚至以符号、语言创造语言与符号之外的事物。绘画艺术就是以色块、色彩、形态、空白创世,以形态、色彩、空白揭示不可揭示的事物,画出不可绘画的世界。绘画总是指向没画出或画不出的事物,否则绘画就没有意义。实际上,凡艺术都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所有艺术都是一种抽象,一种标准化也即理念化,同时也都是一种扭曲,一种变形。它创造了一个本来没有的世界。换个角度,这等于说,所有艺术是乌托邦,也是地狱。

对于哲学来说,它的艺术问题是:还有其他可能的可能吗?还有其他不可能的可能吗?通过这类需要艺术想象活动的追问,哲学不断触碰世界的边缘。

而对于艺术来说,它的哲学问题是:这样的组合是可能的吗?这样的可能是可能的吗?这样的不可能是可能的吗?乌托邦与地狱就在这类追问的尝试中不断被呈现与再版。所以,艺术并非只关切美与善,它也关涉丑、恶与罪。艺术并非只是审美活动,审美只是半艺术。

袁文彬《庚子惊蛰》

今天看袁文彬先生在这个小型展览里的作品,第一个印象就是,里面什么都有,画面丰富。《庚子惊蛰》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作品,一进来把我吸引住了。我也不知道它画的是什么,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不同时空的事件,不同地点的东西被召唤到一个现场。再近一点看,那里有(用周濂的话说)有装睡的人,有睡着的人,有醒着的人,还有绝望的人与死去的人,事件与事件在不断过渡,弥漫着死亡、迷茫、无序与恐惧,除了混乱,还是混乱。这是我的总体印象。再细看,开始觉得太光亮了。这幅画好像又是充满乐观的,一种过份的乐观。这跟这幅画的细节所表达的东西有很大的反差。这恰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因为它似乎表达着一种类的乐观:个体的不幸、恐惧与死亡被类的乐观代替了。画面里有一个细节,当时我从远处看觉得那里面好像画了党卫军。这是特别抓人的地方:这里怎么出了党卫军?当然,仔细看当然不是党卫军。如果说有一个时代的标志,或者是一个特别时期的标志,我觉得这几个细节可能是一个标志。

对这幅画我还有一个不满意的地方——闪电太多。画面是呈现具有巨大冲击性的灾难,但闪电的密集使用,使闪电变成一个个透气的细缝,把本来要表达的窒息感消解了。这幅画的右上角有宗教元素,这是整幅画的主题内容所要求的。但是,对这个宗教元素的处理不够有深度,这个地方过于浮亮,以致未能呈现生命的苦难度与沉重度。在这里,我没有感受到生命的沉重。这让我怀疑画作对真正发生的苦难的理解与感受。

▲ 袁文彬《安昌古镇》

附带提一下,我刚才翻阅了袁先生的画册,看到里面名为“山水”的画作,跟传统的“山水画”,是很不一样的。我到一些美术馆里面看到的传统山水画,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但是你画册里的“山水”对我来说会产生触动,我觉得和传统的山水画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我知道你这里边已经引入了油画。这实际上也就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的艺术是否会能仅仅停留在我们传统的地方?包括山水画,今天是否还能停留在只循古法去画山水?

我们今天做哲学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我们今天做哲学还能够像传统那样做下去吗?难道仅仅依照四书五经我们就可以做出哲学吗?我觉得这是我们的整个文化世界面临界的问题。

(2023年6月11日锦都艺术展“虎兔寓言——袁文彬的哲学”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简介】黄裕生,哲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第一哲学、德国哲学、宗教哲学、政治哲学-法哲学、比较哲学。著有《真理与自由: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阐释》《时间与永恒:论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时间问题》《摆渡在有-无之间的哲学:第一哲学问题研究》《权利的形而上学》等。








排 版:李志萍
审 核:曲经纬
    插 画:ChatG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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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思想经验世界,以思辨观照天下; 

言由衷之言,不避有失;

究普遍之理,无惧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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