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住芳三郎，纵横七海（上）
本文主角：丰住芳三郎（Toyozumi Yoshisaburo）
可能丰住芳三郎自己也没想到，1974年再次回国时，很多年轻乐手都已经不认识他了。
一般来说，即兴音乐乃至所有创作活动，都需要一定刺激，来激发灵感。而对于如何获得这种刺激，不同的人，由于性格或机遇，会选择不同的方式。如高柳昌行，几乎一生囿于日本，在不断内省中突破自我；又如冲至，则选择自我流放，站在彼岸远眺此岸，以获得远在此地的日本性；而丰住，更像一个游侠，单枪匹马，四处拜访，在与各路高手过招间，获得新的灵感。
在第一代日本自由爵士乐手中，乃至整个日本爵士圈内，丰住可能都是游历最广，最具国际视野的一位。这里所说的游历，指得并不是每到一地，演出之余走马观花，饱览异国风情；而是指真正融入当地风土，并获得认可。
爵士钢琴家佐藤允彦在欧洲巡演时曾说：“无论在法国，还是在德国，提到丰住芳三郎，人们都以一种崇敬的语气。”
而七十年代中期从法国归来的萨克斯手高木元辉也说：“欧洲一流的音乐家们，包括美国的黑人乐手，都自豪地说，我和萨布（Sabu）一起玩儿过。”
萨布，就是丰住芳三郎（Toyozumi Yoshisaburo）的昵称。
丰住其人
1943年，丰住芳三郎生于东京附近的横滨，这座港口城市的气质，冥冥中塑造了他漂泊不定的生活态度。丰住最早接触音乐，是小学时在海洋少年团（日本全国性组织，以海洋为主题，培养青少年品质，促进健康成长）的鼓笛队演奏太鼓。从此打击乐便贯穿了他的一生，而海洋也成为他后来一以贯之的音乐主题。
六十年初，丰住在东京的掘越学院读高中，就在那时，他结识了富樫雅彦，被其与众不同的风格所吸引，于是拜其为师。事实上，富樫仅仅比丰住年长三岁。对比时间线可知，当时刚好是高柳等人组织的“新世纪音乐研究所”在银巴里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据丰住回忆，几乎每周五，他都要翘课，去银巴里看富樫雅彦打鼓。不过不久，富樫就因药物问题被捕。
高中毕业后，丰住进入了东京艺术大学，学习打击乐，不过只念了一年半，便觉艺大所教太过教条，为了追求更自由的风格，退学转入青山学院大学。后来，丰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在音乐学校学的东西有时候会妨碍我，理论并不能产生音乐。”
1964年，鼓手宫川洋一在银座一个闲置的地下室，开了爵士俱乐部Jazz Gallery 8。这是早期日本自由爵士史中一个重要场所，它是日本第一个由乐手主理，面向现场的爵士俱乐部。同年，二十一岁的丰住便在此登台，正式开始了职业乐手生涯。而同时，在此活动的，还有以日野皓正、富樫雅彦、山下洋辅等为中心一众乐手。
1966年，山下洋辅与富樫雅彦决裂，组成了自己的三重奏，次年，丰住芳三郎和吉泽元治作为正式成员加入。不过没过多久，由于要前往欧洲，丰住便退出了乐队，而接替者是他艺大的学弟，另一位出色的自由爵士鼓手森山威男。
起初，丰住是作为Mickey Curtis & Samurai的乐队成员前往欧洲进行巡演，不过他途中退出乐队，开始一人独行。一路经过了北欧、苏联、东欧、北非等地。
初次归来
1969年4月，丰住回到日本。很快，他就加入了吉泽元治三重奏，接替了前一任鼓手中村达也，而另一名成员高木元辉后来成为了丰住音乐道路上非常重要的一位伙伴，这也是丰住与高木的最初相识。
借着左翼思潮涌动的社会背景，这一年日本自由爵士迎来了井喷期，由于乐手数量有限，大家频繁的进行各种组合。没过多久，丰住与吉泽就作为成员，加入了高柳昌行的New Direction。事实上，早在Jazz Gallery 8时代，丰住与高柳就有过合作。同年，他们以New Direction的名义，录制了高柳标志性的唱片《Independence: Tread On Sure Ground》，这也是丰住芳三郎参与录制的第一张唱片。
对高柳来说，在此之前，作为Sideman出版过唱片，另外也以高柳昌行四重奏的名义出版过一张波萨诺瓦风格的《Flower Girl》。但就如崔健始终认定《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是他的第一张专辑一样，《Independence》这张专辑，虽然从出版时间上来看，没有赶上神奇的1969年，在次年2月才得以出版，但它无疑是高柳，乃至日本自由爵士乐的发轫之作。标题中的“Independence”即标志着高柳毫无娱乐属性、高密度输出的个人风格的确立；也标志日本自由爵士经过长时间蛰伏，割断与传统爵士链接的脐带后的独立。
专辑出版后，在1970年初，New Direction进行了几次演出，高木偶尔也参与其中。后来在九十年代，由P.S.F进行了挖掘整理，出版了两张当时的现场唱片《Live Independence》与《Call In Question》。
1970年3月，吉泽元治三重奏解散，接下来，丰住和高木退出了New Direction。在他们离开不久，高柳与阿部薰就录制了那张惊世骇俗的《解体的交感》，如果丰住不离队，那历史就会被改写。
退出乐队的丰住和高木组成了二重奏。同年4月15日，参与了《Swing Journal》杂志在新宿雅马哈会馆举办的第四回Jazz Workshop。他们以二重奏的名义录制了高木的原创曲目“深海”，并作为乐手加入了菊地雅章组织的十重奏阵容。这两首曲目稍后结集，在同年出版了唱片《2 To 10 Saxophone Adventure》，这也是日本自由爵士唱片收藏中的圣杯之一。
《2 To 10 Saxophone Adventure》
1971年，丰住参与了佐藤允彦史诗级专辑《恍惚的昭和元禄》的录制。原本这是属于富樫雅彦的工作，由于其被妻子刺伤，所以由丰住顶替。这张专辑，大量运用了爵士乐领域不常见的采样，由于其篇幅之大，让人不得不猜测这些采样才是音乐动机的来源，而非仅仅起到点缀作用。很多唱片经过时间的历练后，显示出了它的局限性，而这唱片则历久弥新。四十五年后，窦唯与译的《间听监》在方法论上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恍惚》半个世纪后回声。
这张唱片，由于吉他手水谷公生与风琴手柳田博义的加入，给音乐染上浓重的迷幻色彩。无论是从爵士乐的角度，还是摇滚乐乐的角度，它都是一张无可置疑的佳作。
除了《恍惚的昭和元禄》外，丰住在1971年还短暂的加入过宫间利之的The New Herd大乐队，并参与了几张唱片录制，分别是Charles Mingus 的《Charles Mingus With Orchestra》、山下勉的《Metempsychosis》、富樫雅彦的《牡羊座的诗》、以及流行歌手弘田三枝子的《From Miko With Love》。
其中最出色的无疑是富樫雅彦与The New Herd合作的《牡羊座的诗》，这是富樫在寻找东方爵士语境之旅中的关键节点，在拙文《富樫雅彦，追寻东方爵士之路》中有详细记载，在此不再累述。
1971年4月，丰住与高木二重奏在新宿的安田生命会堂举行了一次演出，这场演出的实况在近四十年后，由意大利厂牌Qbico进行出版，命名为《If Ocean Is Broken》。唱片中的“济州岛乡愁”一曲，引用了芝加哥艺术团（The Art Ensemble Of Chicago，简称AEOC）的“People in Sorrow”一曲。
无论是丰住还是高木，都对AEOC的这一曲情有独钟，两人一起时，差不多每次都会演奏，后来他们又数次在唱片中录制这首曲目。关于《People in Sorrow》还有一个小故事，这张唱片出版时，丰住第一时间就买了回来，并借给高木。几年后，当丰住提起时，高木抱歉地说没法还给他了，因为唱片放到了一个女性那里，但高木与她已经没了联系。后来，无奈的丰住又重新买了一张日本版。
二次出走
从1969年4月回到日本以来，两年间丰住几乎马不停蹄地参与各种项目，录制了数量可观的唱片。终于，深植在丰住基因中的不安分又再次萌动，1971年4月29日，他离开日本，前往芝加哥。
虽然到访很突然，但是AACM（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reative Musicians）热情接纳了丰住。在芝加哥的十个月里，虽然没有得到机会与其他AACM成员一起录制唱片，但作为客座乐手，多次与他们同台演出。这并非是说AACM热情好客，而是丰住用自己的音乐折服了他们。有些从欧洲而来的音乐家，在芝加哥完全无人理睬，只得悻悻打道回府，与丰住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
在芝加哥停留了几个月后，1972年1月，丰住来到了巴黎。随着六十年代末开始的激进社会气氛日益平静，自由爵士，作为一种对抗既有音乐风格，缺乏娱乐性的音乐，受到的关注程度日益降低。不过欧洲的情况，与美国与日本稍有不同。在这里，自由爵士被看作是一种当代艺术，在高学历人群中，受到广泛尊重。所以这一时期，很多日本自由爵士乐手都来到了欧洲，丰住可以能是最早的一位。
在这里，首先他遇到了就读于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学习现代音乐的加古隆，不久他们便组成了二重奏进行演出，受到了欧洲人的高度评价。那些欧洲人从他们的音乐中，听出了日本神韵。以至于当时一本法国音乐杂志，还以他们为中心，写一篇介绍日本爵士乐的文章。
另外，他们还与Emergency一起录制了一张唱片《Homage To Peace》，并于第二年在法国发行。几年后，加古隆回国时，丰住又与其再次合作录制二重奏唱片《Passage》。
在巴黎，丰住还与很多优秀的音乐家一起演出，包括Alan Shorter、Alan Silva、Bob Reid、Anthony Braxton等人，另外，他还参与了Anthony Braxton的Creative Music Orchestra在沙泰勒罗（Chatellerault）爵士音乐节的演出。五年后，这个现场得以以3LP的形式出版，唱片被命名为《RBN----3° K12》。
在巴黎的一年多时间里，丰住用自己的技艺与天赋征服了这些音乐家，也征服了欧洲的现场观众。起初法国人总是叫他日本人（Japonais），在他们看来，所有东方人都一样，但后来，他们都亲切地称他为萨布（Sabu），一个只属于丰住的名字。
1973年8月，丰住再次动身，离开了巴黎。无论是之前在日本还是在法国，丰住都接触过印尼的民族音乐加麦兰，他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决定把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印尼。
有趣的是，同年11月高木元辉来到了巴黎，由于他们没有事先沟通，所以就这样擦身而过。后来丰住接受采访时说，他一个人在巴黎待得太无聊，所以就离开了那里。如果知道高木要去的话，他会在巴黎待得更久。一年后，高木在法国与加古隆录制了一张唱片，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在这里先按下不表。
这一次，丰住没有选择便捷的旅行方式，而是选择坐船。一路上先经过大西洋，在好望角进入印度洋，然后穿过马六甲海峡，绕过新加坡，在雅加达上岸。
最终，丰住来到了巴厘岛，他在岛上的国立音乐学校教授打鼓与键盘，并且还尝试民族舞蹈，不过当他发现这对当地小孩非常简单时，就停止了尝试。他游历的经历告诉他，一个民族的音乐也好，舞蹈也好，那些节奏都深深植入到当地人的基因当中。
模仿永远无法超越本源，做自己才是唯一出路。
恭喜diwii在昨天预告中猜中主角，手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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